富江+十二國記的同人。因為是大學(xué)時的作品,部分情節(jié)可能有點中二。發(fā)在這裡是為了留個紀錄。
以下正文。
*
富江,外表絕美的女子,有特殊的魅力使異性陷入瘋狂。在漫畫中,其個性驕縱任性,喜愛使喚迷戀自己的男子,而這些男子最終總會因為強烈的嫉妒、佔有欲及殺意而肢解富江。
然而富江是不死的。
一滴血、一塊血肉都能令她再生……這已經(jīng)不能稱為人,而是妖怪。
如今樊瑜變成富江了。
她自己都難以置信,只是手臂上被注入一管紅色液體,容貌竟可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巨大變化。
原先平凡的面容,在鏡中卻美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五官毫無瑕疵,一雙深灰的杏眼更是深邃有神。最特別的是左眼眼角下的淚痣,同時展現(xiàn)清純與嫵媚兩種矛盾的特質(zhì)。
一切的緣由,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
*
樊瑜的大學(xué)室友二十二歲生日,特別找了幾位好友壓馬路。
幾人逛得盡興,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衣物正要回去時,樊瑜終於無法忍受尿意,要求脫隊一會,「不好意思,我尿急。」
找了許久,附近公園裡頭正好有廁所。
樊瑜忙不迭地尋到女廁,用此生最迫切的速度脫下了長褲。
解決了人生大事,樊瑜哼著歌打開門,卻見一名身著破舊大衣的男子早在門口埋伏,一見門開便立刻將手中的針筒往她手臂紮去。
「你做什麼!」樊瑜來不及掙扎,針筒已經(jīng)刺穿了皮膚。
當她又踢又踹,好不容易掙開男子的箝制時,針筒中血紅的液體只剩下一半,其餘都被注入體內(nèi)了。
男子得手,「嘿嘿」怪笑幾聲,揣著針筒逃跑了。
回過神後,樊瑜先是報警,接著趕緊去醫(yī)院做檢測。她惴惴不安了一整天,懷疑男子會不會是報社分子,自己得了新冠肺炎,想讓別人也感染?
在防疫旅館自主隔離了兩周,樊瑜的血檢報告與兩次PCR結(jié)果都出爐了──一切正常。
警方表示附近並無監(jiān)視器,找不到這位男子。
反正沒出事,樊瑜也就暫且放下一顆心,可是不對啊……自己的臉怎麼越變越奇怪了?
隔離結(jié)束後,樊瑜望著鏡中的人,欲言又止。沒錯,她的臉確實變好看了,而且不只一點。
怪了,這張臉,怎麼越看越像──
她掏出手機,打開自己常看的漫畫網(wǎng)站,搜尋「富江」。
果然,不是巧合。
在一篇短篇中,一名婦女帶著自己的剛滿周歲的女兒在公園玩耍,不料一黑衣男子突然衝出來,朝嬰兒的手臂注入紅色液體。女嬰長大後有了富江的外貌,與其他同樣被打過針的「富江」互相殘殺。
黑衣男子實為被別的富江所玩弄的模特兒,因火災(zāi)毀容,失去一切,便希望看見富江衰老的模樣好嘲笑她,這才用富江的鮮血對女嬰進行實驗。
故事最終是個有些開放式的結(jié)局,讀者並未實際看見富江衰老的模樣,劇情卻令人印象深刻。
樊瑜除了面容神似富江,那天被打針的手法,也正正和黑衣男子的實驗一模一樣。
但這只是漫畫,虛構(gòu)的情節(jié)難道有可能成真?
樊瑜撫摸著自己那張變樣的臉,一個大膽的想法逐漸在內(nèi)心成形。
*
「你是誰?!」
樊瑜回到宿舍後,三名室友不約而同發(fā)出驚呼,其中一人甚至激動地飆了髒話。
「你們有沒有覺得我變了?」樊瑜道。
「我看你是在隔離期間做微整形吧?」一位室友不客氣地揉著她的臉,「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哪有錢做微整形?」樊瑜無奈地撥開她的手,「我是受害者。」
室友們也都曉得她先前被注射不明液體的事,爭相猜測道:「會不會那其實是人體實驗?你被打的是最新醫(yī)美藥劑。」
樊瑜於是將富江的故事與她們說了,幾人嘖嘖稱奇。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伊藤潤二(註:《富江》漫畫作者)畫的就不是虛構(gòu)故事,而是真實事件。」一位看過富江漫畫的室友道。
想起富江在漫畫中被分屍的慘狀,樊瑜不禁打了個寒顫。
可惜這件事並沒有答案,討論也就這樣不了了之。
又過了兩週,樊瑜的相貌越來越美,連室友都經(jīng)常看呆。別人戴口罩是為了防疫,她卻是為了遮美。
某天早晨,她盯著眼角下突然長出的淚痣,終於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了。
這確確實實就是富江。
「我要寫信問伊藤潤二!」樊瑜風風火火地衝到電腦前。
誰都沒料到,信還來不及寄出,樊瑜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
那日深夜,颱風登陸,窗外一片風雨聲。
樊瑜在床上翻來覆去,不久便翻身下床想倒水喝,可水壺卻空空如也,她只好趿上拖鞋去盛水。
宿舍該樓層飲水機損壞,而最近的是頂樓曬衣場旁的飲水機。
此時是半夜三點多,外面又有颱風,曬衣場內(nèi)外都無人。樊瑜一面裝水,一面聽見曬衣場上忽然傳來一陣巨響。
她整個人被驚醒,連忙放下水壺,打開通往曬衣場的鐵門查看。
外頭有人倒在地上!
顧不上大雨滂沱,樊瑜冒雨奔上前,搖了搖那人,喊道:「你沒事吧?」
那人穿著怪異,是一件連帽的斗篷,材質(zhì)厚實。起先帽沿擋住他的面容,被樊瑜一搖後便滑落了,露出一張面紗罩住的臉孔,似乎是名少年。
混合著風雨的轟鳴聲,一道黑影由遠處迅速接近。
少年勉強睜開眼,虛弱地跪在她面前,口中念念有詞。
樊瑜搖了搖他的肩膀,焦急問道:「你說什麼?同學(xué),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能對我說,『我寬恕』嗎?求求你……」少年軟倒在她肩頭,有氣無力道。
樊瑜愣了一下,按照少年的請求道:「我寬恕。現(xiàn)在呢?我們先進去,找人來幫忙──」
話語未盡,上方突然響起一聲咆哮。
樊瑜抬頭,只見一頭彷彿野牛般的兇惡怪物快速俯衝而來!
少年動作更快,用盡力氣大吼:「縲鳴!」
只聽見一陣破風聲,一匹長有獨角的駿馬由地面衝出,轉(zhuǎn)瞬之間與怪物扭打在一塊。
樊瑜驚叫一聲,被少年抱住滾到一旁。
此時,少年身下的陰影傳來一道女聲:「臺輔,要離開了嗎?」
「好。熒辰,帶主上走!」
來不及思考,樊瑜被一雙手從後方環(huán)住。她怔了一秒,掙扎著扭頭,卻看見一上半身覆滿羽毛,並有雙翼的女性怪物。
「武替!」
隨著少年的呼喚,一顆巨大的蛇首緩緩浮出地面,血盆大口煞是駭人。
「這些怪物是什麼?怎麼回事?」樊瑜喊道:「放開我!」
沒人理會她。女性怪物的力量很大,樊瑜完全無法掙脫,只能被擒著坐到巨蛇背上。
巨蛇發(fā)出一聲嘶鳴,長有十丈的身軀自頂樓直衝而下,強風猶如利刃一般刮過樊瑜的臉頰。在風雨交加的情況下她已睜不開眼,只記得這方向應(yīng)是宿舍大樓後方的水池。
水面上,一個金色光圈劇烈地旋轉(zhuǎn),巨蛇呼嘯著穿過光圈,帶起一陣水花,而樊瑜也在強烈的震顫中失去意識。
*
許久,樊瑜才從昏迷中悠悠轉(zhuǎn)醒。
「醒了?」
樊瑜皺起眉頭,眨了眨眼,望著眼前之人。
那是一名面容憨厚、虎背熊腰的大漢,棕色長髮盤成髮髻束在頭頂,身著長袖粗麻衣,形似古裝劇中的打扮。
在他身後,一叢溫暖卻不算旺盛的篝火點綴著夜色,亦稍稍軟化了周遭刀削斧刻的巖石山壁──此處是野外。
幾頂營帳坐落在篝火四周,數(shù)名男子正在進食,見樊瑜醒來皆一致望向她。
樊瑜呻吟一聲,用手撐著腰坐了起來,注意到自己原先躺在一張舊毛毯上,下方就是堅硬且凹凸不平的巖石,難怪起身時有些不適。
這裡是哪裡?
「你是山客吧?」她還沒開口,大漢好奇道:「竟落在黃海,真是稀奇,再晚幾刻被發(fā)現(xiàn)或許早已沒命了。」
使勁捶了一下自己,樊瑜確定沒在作夢。
「我還活著嗎?」她傻傻道:「我原本不是在這裡的,不知怎麼──」
「你是否是通過一個金環(huán)來的?」大漢道:「在水面上的金色環(huán)形?」
「對,我還看見許多超乎想像的怪物……」樊瑜語無倫次,一股腦將昏迷前的事都說了。
大漢與其他人對視了一眼。
「你……已經(jīng)不在原先的世界了。」大漢小心翼翼道:「你的說詞頗為模糊,我不確定那些怪物為何沒有隨你來。總而言之,我們發(fā)現(xiàn)你時,你是孤身一人。」
樊瑜沉默了好幾分鐘。
「我是不是參加了整人節(jié)目?你們都是演員吧?」半晌她才道。
大漢疑道:「那是什……?」
「等等,讓我靜靜。」樊瑜無助地摀著頭。
「好吧,你若有需要就喊我們。」大漢善解人意地放下一袋乾糧與清水,轉(zhuǎn)頭加入其他人。
樊瑜腦中一團混亂。
「抱歉,我不擅長解釋。」大漢愣了片刻,搔搔下巴,轉(zhuǎn)頭與一名男子交換視線,而後對樊瑜露出友善的笑容,「餓了嗎?先過來吃些東西取暖吧。」
樊瑜滿心惶恐,卻在大漢溫和的語氣下逐漸平復(fù),也不那麼慌張了。
她直覺這幾人不似大奸大惡之人,大漢也沒有露出異樣的眼神,只是每次看見她的面容時都會閃神幾秒,想來暫時還沒有什麼大問題,便輕輕頷首,低著頭隨大漢走到篝火旁。
那原本便坐著的六位男子中,只有一位打了招呼,其他人都是直直盯著她瞧。
打招呼的男子有一頭黑髮,高大挺拔,斜飛入鬢的雙眉不怒自威,五官很年輕,行為卻透著一股滄桑與老成。
他配戴著一身甲冑,正用樹枝隨手撥弄火堆。火光照耀在他俊朗的眉眼上,平添了一絲嚴肅,「我是濟邢,你身旁那位是嘉仲,我們是蓬山下來的升山者。」
樊瑜緊了緊身上的睡衣,在大漢嘉仲的示意下坐下,「我叫樊瑜。」看來此地名為蓬山,只是不知是何處。
濟邢不著痕跡地瞄了她一眼,隨後掏出一塊面罩遞過去。
「遮起來吧,雖然失禮,但在外走動,這副相貌總歸是不方便的。」
這女孩的臉有些邪門,太美了,連身為仙人的濟邢和嘉仲都禁不住恍神,更別提只是普通人的朱氏和剛氏,他們已經(jīng)徹底看呆了。
樊瑜也知道自己的狀況,沒有在意濟邢命令式的語氣,用面罩將容貌遮住,其他人才稍微回神。
濟邢道:「今日傍晚,蓬山突然出現(xiàn)了蝕,接著你便來了。你是從昆侖來的吧?昆侖被稱為中國,也許這說法你熟悉一些。」
聽見熟悉的地名,樊瑜鬆了口氣。
「對,我是在中國留學(xué)的臺灣學(xué)生,這裡已經(jīng)不是中國了嗎?您說的蝕又是……?」那條名叫武替的大蛇也曾說過同樣的字眼。
說起來,無論是先前帶她來此地的武替,還是那名蛇尾女怪縈辰,所有生物都不見了。
樊瑜不清楚這夥人的底細,也不敢一股腦兒地交代。
這次嘉仲倒是開口了,他一面準備食物,一面道:「蝕是連接這世界和你們那的通道。倆世界之間隔著虛海,無法直接穿越,只能藉由蝕往來。所以沒錯,你已經(jīng)不在昆侖……中國了。」
樊瑜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麼超乎常理的回答,怔了怔。
其實打從坐在武替的身上起,她心中便早有預(yù)感,此刻驟然被告知,縱使難以馬上接受,卻似乎不是那麼意外,因為這夥人雖說著標準的中文,衣著卻很是奇特。
「您說這裡不是中國,可我卻能聽懂您說的話──」她追問。
嘉仲解釋道:「我們是仙人,仙人是沒有語言障礙的,所以你我才能順利溝通。」
樊瑜目瞪口呆,「仙人?」
「很難相信吧,」嘉仲笑道:「我聽說昆侖和蓬萊是沒有仙人的,到這裡的山客或海客都會由於價值觀被顛覆,需要花時間接受現(xiàn)實。」
「從昆侖來的人,因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山中,被稱為山客;從蓬萊,也就是日本來的人,會在海附近出現(xiàn),被稱為海客。」?jié)辖槊妫瑩P了揚眉,「你不是第一位經(jīng)由蝕過來的山客,也不會是最後一位。通常山客或海客穿過蝕後會死亡,你很幸運地活了下來。」
樊瑜想起自己通過的金色光圈,忙道:「有回去的方法嗎?」
「很難。只有王、麒麟及上位仙人才能造出蝕,其他自然發(fā)生的蝕不僅無從預(yù)測,也過於危險,你會死的。」?jié)蠈渲G入火堆中。
嘉仲備好乾糧,將一袋清水和食物遞給樊瑜。
「海客和山客也沒什麼不好,你看那人……我是說朱匣,」他望向旁邊正抱劍小憩的一名中年男子,「他原本是海客,因為武藝出眾當上了射士,成為仙人,除了沒有語言障礙,還能長生不老。」
樊瑜緊皺著眉,怎麼也無法想像長生不老是什麼概念,對她來說一百歲就是高齡了,這世界的仙人竟能不老不死。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她推辭了一下食物,卻被嘉仲略帶強硬地塞進懷中。
蝕、海客、山客、虛海、王、麒麟、仙人及射士……有些懂了,有些不懂,她在面罩下嗅了嗅幹麵包,不敢隨意吃下,大腦同時高速運轉(zhuǎn)著。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她必須弄清楚狀況。
姑且不論這群人有沒有必要撒謊,總之先前在家中所看見的蛇怪、馬怪和陌生人都是真實存在的,連那樣神奇的事都發(fā)生了,穿越到異世界當然也是有可能的。
她微微出神,思緒卻被嘉仲打斷。
「一下說了這麼多,無法消化吧。過幾日出了令巽門,離開黃海再與你細說,這些天就先暫時委屈你了。」嘉仲爽朗地笑著。
樊瑜放下麵包,忙道:「哪裡,肯接納我就已經(jīng)很感激了。」
「別說這話,相遇即緣份。」嘉仲先是大笑,接著一臉興味,「話說你不害怕嗎?突然來到陌生的異地,難免心中不安,你卻挺鎮(zhèn)定。」
樊瑜沉默了片刻。
「我是被嚇傻了。」她苦笑。
嘉仲摩娑著下巴,胡渣的粗糙手感令他不太滿意。
「我知道剛剛所說的一切,你不一定能立即接受,至少會心存疑惑,是吧?無妨,之後會有許多機會證明的。」他也露出一個苦笑,「不過有些機會,我寧願一輩子也遇不著。」
樊瑜不置可否地點頭,神情若有所思。
前方,安靜許久的濟邢開口了:「今晚朱匣守夜,其他人先去休息,一有妖魔的蹤影立刻叫醒大家。」
幾人紛紛應(yīng)聲,然而此時難題又出現(xiàn)了。
基於樊瑜是這群中唯一的女性,原本就不好與其他男子同帳,她又生了一副逆天的容貌,故而在安排營帳的事務(wù)上出了一點小問題。
樊瑜本想著睡外面就行,但自己完全不瞭解狀況,也不知道多嘴是否會惹人不快。身處異地,只要不危及生命安全,還是暫且聽他們安排。
「朱匣守夜不占空間,我且先去和蒙岳、嘉仲擠一擠,如此便能空出一頂營帳了。」說話的是朱氏平澤,一名性情溫厚、外表仿佛柔弱少年的嚮導(dǎo)。
此話一出立刻得到了眾人的認同,平澤於是將自己的睡鋪迅速打包好。
比起嘉仲那樣的彪形大漢,平澤顯得弱不禁風,可他在收拾物品時無意間流露出的大力氣卻著實讓樊瑜吃了一驚。
「嚇了一跳?」嘉仲走到她身邊,手中抱著一套服飾,「黃朱之民沒有弱者。」
他說著,又搔搔頭,「對了,你那套衣服太引人注目了,如不嫌棄可先換上這套衣服,儘管是男裝。」
樊瑜也意識到自己的衣著與當?shù)厝烁窀癫蝗耄@下瞌睡送枕頭,正好。
當下真心實意地道謝後,不禁發(fā)問:「黃朱之民是什麼意思?還有您總是說這裡是黃海,但又說是蓬山,究竟是哪一處?」
嘉仲不擅長解釋,不過他還是想了想道:「黃海位於世界中央,雖然是有個『海』字卻不是海,住著許多妖魔。而在黃海中有五山,蓬山是其一,我們現(xiàn)於下山路上。」
「黃朱之民呢?」
「黃朱之民是無國籍之人,一般生活於黃海周圍,有人專門護衛(wèi)升山者升山,被稱為剛氏,常人則被稱為朱氏。」
樊瑜點點頭。
升山……這個字眼不是第一次聽見了,似是這夥人來到蓬山的目的。
今天接收的資訊太多,她得好好思考一番。
*
方才暈了那麼久,此時乍然進入睡眠,對樊瑜來說有些困難。
這裡真不是她原來的世界了?
這麼一想,她忽然對自己的未來感到十分茫然。
那條蛇怪,和那穿斗篷的陌生人,他們又是為什麼將自己帶到這地方?
怎麼思索也不瞭解原由,乾脆不去想了,將臉埋在毯子中,試著閉上眼。
此時,在她身側(cè)的地上突然像是水面般泛起了一陣陣漣漪,只是少女閉著眼,並未察覺。
「主上。」
樊瑜驚了一跳,倏然睜眼。
只見身旁有一顆巨大的蛇頭露出地面,頭部以下的部分隱藏在地下。
「武……替?」
樊瑜壓下驚呼聲,遲疑道。
蛇頭動了動,仿若在應(yīng)和她的話一般,「臺輔現(xiàn)下十分虛弱,已回蓬山休養(yǎng),他交代您千萬不要將自己來到這裡的經(jīng)過向他人坦白。」
「臺輔是昨天闖進家裡的人嗎?他在蓬山?」
蛇頭頷首,「他說他自會找到您,在那之前,請您勿要輕舉妄動。如今舜國局勢混亂,這群人中恐有不懷好意之人,一旦知曉主上的真實身分,或恐產(chǎn)生殺機。」
樊瑜滿臉茫然。
武替繼續(xù)道:「抱歉,我被命令不能透露太多,臺輔會親自向您解釋一切,請諒解,他也是為了保護您。」
「這是信物雲(yún)鼓,請收好,屆時臺輔能憑此物找到您。」
它張開血盆大口,扁平的舌尖上放著一面波浪鼓。
搭配武替的獠牙,畫面相當驚悚,樊瑜依言拿起小鼓,拇指在握柄上摩娑著。
對於闖入家中、命令其他怪物將自己禁錮住的人,樊瑜實在無法完全信任,不過武替聽命於那位名叫「臺輔」的人,想必要是「臺輔」下令,它能毫不猶豫地對她不利。
現(xiàn)下狀況,無論是哪方都不能全心信賴。
「我知道了。」她應(yīng)道。
相較於「臺輔」,她還是願意相信嘉仲等人多一些,但對方口風頗緊,也未暴露自身底細,有待進一步查明。
「最後,請您不要隨意搖動雲(yún)鼓,它是舜國的寶重,能夠傾聽妖魔的心聲並與其溝通,心智不堅之人容易失去自我。」
聽上去很嚴重,樊瑜點頭,「好的。所以你也是妖魔?」
「沒錯,我是被臺輔馴服的妖魔,只聽命於他。外面野生的妖魔極度危險,而且大多以人為食。」
武替交代完,慢慢沉入地下,只留下一句話語。
「在臺輔找到您之前,我會暫時待在您身邊,請謹慎行事。」
這句話怎麼聽都有監(jiān)視的意味,樊瑜看著那面雲(yún)鼓,心中忐忑不安。
這是一面精緻卻陳舊的波浪鼓,鼓面上繪著雲(yún)紋,把手上也有,精緻大氣的雕刻為其增添了一絲古樸感。
不知為何,看著那些雲(yún)紋,樊瑜突然很想把鼓面貼在耳廓上,而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一開始很安靜,只有帳外的蟲鳴聲,可漸漸地,鼓中似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著迷地聽了一會,握著雲(yún)鼓的雙手亦不自覺呈現(xiàn)合掌狀,眼看便要搖動起來──
從營帳縫隙中吹入的夜風讓她打了個寒顫,瞬間清醒過來。
不對。
她一個激靈,雙眼睜大,速將雲(yún)鼓拿開。
這鼓……有鬼。
她剛剛是真心想要搖動來著。
真危險,還是先收著好。
她再也不敢小瞧什麼「迷惑心智」的話,小心用換下的睡衣將雲(yún)鼓包妥,後怕地躺在毯子上,強迫自己閉上眼休息。
就這樣經(jīng)過十來分鐘,竟?jié)u漸有了朦朧的困意,她也就順勢睡著了。
*
清晨,天剛濛濛亮,帳外驀然傳來一陣詭異的嬰兒嚎哭聲,緊接著嘉仲掀開了她所在的營帳。
「樊瑜,快起來,有妖魔!」
樊瑜也被哭聲所驚醒,連忙胡亂戴上面罩,跟隨嘉仲走出營帳。
外頭有十來隻形似野狗的妖魔,皮毛深紫,綠色的長舌垂在口外,不斷往下淌著唾液。
會武的人紛紛拔劍,平澤正飛速收拾行囊,唯有樊瑜手足無措地被嘉仲護在身後。
「是饑饑!」一名面色黝黑的男子低聲道,握緊了手中的劍。
「饑饑」是這種妖魔的名稱,喜食人,經(jīng)常群體行動,會有領(lǐng)頭的饑饑。只要殺了領(lǐng)頭,其他便不足為懼。
「嗚嗚──」
眾饑饑一齊發(fā)出嬰孩的聲音,雖已天明,聽上去仍令人不寒而慄。
「朱匣墊守後方,找出領(lǐng)頭的饑饑。」?jié)舷铝睿竸偸县撠煴Wo平澤和糧食,必要時丟棄,別把命留下來了。」
眾人沉默地執(zhí)行,而饑饑不知為何只在周圍徘徊,沒有立即進攻的意思。
嘉仲趁機對樊瑜叮嚀:「你待在我身後,千萬別離開。」
「可……」
「我是仙人,除非被冬器斬首或身體被截成兩半,無論受了再重的傷都不會死,但你不一樣,你是普通的山客。」
「來了!」一開始的黝黑男子大聲提醒,隨即揮劍斬下一隻饑饑的頭顱。
嬰兒哭聲更加淒厲了,十幾隻饑饑一湧而上,瘋狂撕咬著所有物品,包括人的血肉。
一名高瘦的男子臂上受了傷,血流如注,動作也變得不利索,一隻饑饑看準時機,尖鳴後撲了上去。
「咎言!」黝黑男子大叫:「可惡!」
一個錦囊從高瘦男子咎言的袖中掉出,那物對他似乎很重要,竟無視饑饑的攻勢彎身拾起。
「啊!」一隻饑饑撲到他的背上,黝黑男子與嘉仲雖感心焦,卻無能為力,尤其後者要費心保護樊瑜,更是騰不出手。
「咎言,撐住!」嘉仲揮劍砍傷另一隻饑饑,左手護住後方的樊瑜。
樊瑜此時也被血腥殘暴的場面驚住了,低低喚道:「武替……」
「主上,不行。」
也許是怕被發(fā)現(xiàn),武替低沉如雷的聲音小了許多,只傳入樊瑜耳中。
「我只能保護您的安全。」
武替原先便不是聽命於樊瑜,是遵照主子的命令前來的。它身為妖魔,對人類被吞噬沒有太大的感觸,不可能主動幫忙擊退饑饑,除非樊瑜的性命受到威脅才會出手。
樊瑜沒再說話。
作為被保護的自己,她實在沒有資格要求些什麼。
咎言狼狽地抵抗著,而濟邢負責的區(qū)域暫時被清空,面色沉穩(wěn)地奔到咎言身旁,殺了他身上的饑饑。饒是如此,咎言的背部依然被撕扯出一個大口子,看著好不嚇人。
朱匣身上已經(jīng)濺滿了饑饑的鮮血,大吼道:「該死,東邊又來了一群!」
「還沒找到領(lǐng)頭嗎?」?jié)戏鲋軅木萄詥柕馈?/div>
「不行,太多了,無法脫身!」
數(shù)量比之前多上十倍不止的的饑饑從山壁間湧出,不間斷地發(fā)動攻擊。
「這狀況不對勁……」嘉仲擦了擦臉頰上的鮮血,神色凝重道:「饑饑的數(shù)量太多了,好似不畏懼死亡一般。」
「我們能脫身嗎?」樊瑜憂心道。
「但願。」
嘉仲很快就沒了說話的時間,因為饑饑正朝他迅速撲來。
「樊瑜,蹲下!」
少女不再遲疑,立即抱著手中的包袱蹲下,一隻饑饑從她的頭頂躍過,被嘉仲當場擊殺。
她的臉上也沾到了饑饑腥臭的鮮血,舉起手一看,手指正微微發(fā)顫著。
就在她強行抑制住恐懼時,指縫間忽然掠過了一抹灰色的影子。
樊瑜放下手,似有所感地抬起頭,只見在眾人後方最高處的山壁上,一隻毛皮比其他同類白上一些的饑饑隱藏在饑饑間,行動不算特別迅捷,身形也相對嬌小,不仔細看真看不出來。
那會不會正是所謂的領(lǐng)頭?
縱使心中冒出了這樣的疑惑,樊瑜卻覺得那只灰色饑饑有種特別的氣質(zhì),心中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
「嘉仲,看那邊!那裡有只灰色的饑饑!」
嘉仲一凜,抓住空檔回首一看。
濟邢也看到了,朝朱匣道:「朱匣,在你後面!我來拖住這些饑饑,你見機行事!」
朱匣應(yīng)了聲,隨即縱身一躍,以常人無法企及的輕盈跳上了山壁。
即使仙人不容易死,在無止盡的攻擊下仍會疲倦,嘉仲和濟邢也露出了疲態(tài)。
而朱匣在突圍的過程中受了些輕傷,幸好最後依舊成功砍下灰色饑饑的首級。
「嗚……嗚……」
眾饑饑失去了首領(lǐng),又如同出現(xiàn)時那般快速退去,頃刻間消失在陡峭的山壁間。
幾人看饑饑散去,才 鬆了一口氣。
「真是千鈞一髮。」
「朱匣,幹得好!」
嘉仲甩了甩劍身,將劍插回劍鞘內(nèi),也是一臉如釋重負,「樊瑜,沒事吧?」
「沒事,謝謝。」樊瑜的聲音略有些顫抖。
直到經(jīng)歷了這件事,她才終於有一種來到了異世界的實感。那種初被妖魔圍攻的震撼,她大概會永遠記得。
「多虧你找到領(lǐng)頭的饑饑,否則這次勝算真不大,畢竟仙人也是會感到疲倦的。」嘉仲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直到看見她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眸,才倏地縮回手,「抱歉,一身男裝,不小心把你當成男人了。」
「沒事。請問您們常常受到妖魔襲擊嗎?」
「這次是特例,」?jié)蠑v著受傷的咎言走過來,「先前也有遇到妖魔的攻擊,但是都沒有這次激烈,數(shù)量也比往常多出許多。」
話頭一開,嘉仲也笑著接話道:「是啊,黃海妖魔原本就多,可我卻是第一次碰見這麼一大群的。」
幾人討論了一會,決定繼續(xù)往山下走去,不在此地停留。越快離開黃海,安全也相對有保障。
咎言也是仙人,傷卻無法那麼快痊癒,只好先讓剛氏背著。
經(jīng)過了早晨的打鬥,樊瑜才對黃海的危險程度略有所知,所以當她被護在隊伍中間行進時,事實上心中是很不解,同時也有些惶然的。
「這裡這麼危險,您還要分神保護我,不覺得麻煩嗎?」
嘉仲寬慰道:「怎會,人命比你想的更有價值。你知道身上的衣衫是哪裡來的嗎?」
「不知道。」
「是蒙岳的弟弟,一名品學(xué)兼優(yōu)的少年,年紀與你相仿,在升山時不幸遇難死亡。」
樊瑜知道自己插不上話,便靜靜聽著。
「雖說不會武,大家仍盡力保護他。」
嘉仲笑了笑,「我覺得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權(quán)利,如果以身分區(qū)分,不就相當於決定了他人的生死嗎?總是認為誰值得活著,誰應(yīng)該去死,其實人是沒有這權(quán)力的吧。」
「我想盡力守護這種平等,所以發(fā)揮所長從事了軍職,如此也能讓更多人重新記起自己生來擁有的、生的權(quán)利。只是我的職責始終與想法相互違背,有時也必須奪人性命,因此常常有迷惘的時刻。」
「沒有人是該死的,無論他是囚犯、暴徒,還是奸臣……至今為止我所遵循的究竟是否正確,我也不知道,總之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樊瑜似有所悟,而嘉仲在說完這段話後也異常沉默。
中午,眾人找了塊空地休息,補充水分,順便吃些乾糧。
此時樊瑜終於有幸見識到了所謂仙人的回復(fù)能力,因為朱匣所受的輕傷已完全癒合,不留一絲痕跡,而咎言背上的撕咬傷看上去甚至像普通的刮傷了。
「如何,很不可思議對吧?」嘉仲拿著一袋水坐在她身旁,身上的衣物已經(jīng)換了一套。
樊瑜頷首,接過水袋,猶疑了幾秒,最後在嘉仲關(guān)心眼神下喝了一口。
她的猶疑被嘉仲注意到了,失笑道:「小姑娘戒心挺重的,昨晚竟然睡得著?」
不要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這是她原本接受的觀念,不過對方武力值那麼高,要做什麼早就做了,估計她也沒有還手之力。
嘉仲護衛(wèi)她的行徑讓她放下了心防,一路上亦多有照顧,她再懷疑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她斟酌著用詞,「昨晚,我是想……」
嘉仲忽然大笑:「不要緊,睡得好便好。」
樊瑜微微放鬆了眉眼,正要開口,平澤卻上前對嘉仲道:「前方不遠處發(fā)現(xiàn)了酸與的足跡,看來我們要考慮改道了。」
「麻煩……難對付的妖魔。」嘉仲蹙眉,又轉(zhuǎn)頭對樊瑜道:「抱歉,我得暫時離開。」
他們大概是要去討論行進路線的問題,樊瑜看了看平澤,輕輕點頭。
就在嘉仲拍拍屁股起身時,樊瑜問道:「酸與很厲害嗎?」
「不,只是……」嘉仲說了一半,像是注意到什麼,驀地「咦」了聲,與平澤交換目光。
「你聽得懂平澤的話?」
淺茶色頭髮的年輕嚮導(dǎo)也隨之望向她。
這下?lián)Q樊瑜覺得奇怪了,他說的不就是普通話嗎?
大概是讀出了少女眼中的疑惑,嘉仲一愣。
「等等回來再和你說。」他留下一句話,匆匆和平澤離開,加入眾人的討論。
他們隔的有些距離,音量又不大,樊瑜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好無聊地拔出巖縫中的小草把玩。
她拉開面罩呼吸新鮮空氣,這時一隻像是小鼠,卻有著兔首的生物從後方巖壁中的縫隙鑽了出來,白鼻頭聳動著。
「這也是妖魔嗎?」樊瑜低語,實際上是在詢問武替。
由地下傳來沉沉的聲響:「是。」
「是什麼妖魔?」
「耳鼠。兔首鼠身,可用尾部飛行,智商極高,食之有解毒功效,對人類無害。」
樊瑜伸出手,手掌大小的耳鼠立刻通人性地靠了過去,用大耳朵輕蹭著她的手指。
「好可愛!」
耳鼠似乎很喜歡她的氣味,發(fā)出了小奶狗般的嗚咽聲。
樊瑜愛不釋手地逗弄了一會,這小傢伙突然朝討論的眾人看了過去。
「怎麼了嗎?」
耳鼠短短的爪子朝前指著,發(fā)出「嗚嗚」聲。
樊瑜歪頭,不懂耳鼠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麼,但思及武替言其智商極高,想必不是無意義的動作。
正想再逗逗牠,耳鼠卻一抬頭,朝著來時的方向跑走了。
樊瑜怔住,背後傳來一熟悉的男聲:「是耳鼠啊。」
嘉仲回來了,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身後跟著另外兩人,一位是樊瑜已經(jīng)見過的朱氏平澤,另一位是作為護衛(wèi)的剛氏,本名車山。
車山的身型壯實有力,年齡約莫四十歲,深灰色的長髮被頭巾裹住,眉頭中心的皺褶極深,應(yīng)該時常皺眉之人。
「我們確實發(fā)現(xiàn)了酸與的足跡,而妖魔喜食的玉石在上山途中已經(jīng)用光,為了這個原因也好,性命也好,都必須繞道走了,這幾天必須加快腳程。」嘉仲道。
「玉石?」
車山接話:「是的,妖魔喜歡玉石如同人類酗酒,可用玉石將妖魔引開。」
「這樣。」樊瑜有些摸不著頭緒。
為何要專程過來和她說這些?
嘉仲搖搖手,車山和平澤便點頭示意,離開了。
「這就蹊蹺了。你聽得懂平澤的話,又能聽懂車山的話?」嘉仲試探性地問道。
「有什麼不對嗎?」
「很奇怪,因為你是山客,平澤和車山是普通人,照理來說語言不可能相通的。」
連嘉仲都不清楚原因,更別說只是外來客的樊瑜了,兩人面面相覷。
「可能是我學(xué)識太淺薄了。」嘉仲最後撓撓脖子,「沒事,凡事總有特例。」
與此同時,濟邢在不遠處招了招手,意思是準備繼續(xù)趕路了。
樊瑜率先從坐著的巖石上站起,順便整理了下擺,朝嘉仲微笑,接著快步走過去。
即使只有一雙眼眸露出,大漢還是再次被富江的魅力迷住而怔忪片刻,待他回過神,視線中不自覺浮現(xiàn)了一絲複雜,呢喃道:「蓬山上失蹤的巽麒、聽得懂常世語言的山客……樊瑜,你會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人嗎?」
唯一回答他的只有黃海的風沙,而這陣低語也很快消散於其中。
*
──蓬山,蓬蘆宮。
一名黑髮女仙急急忙忙進入寢殿內(nèi),卻被床畔有著蛇尾的女怪比了放低聲音的手勢。
女怪上半身覆滿白羽,有一雙巨大的翅膀,下身則是暗綠色蛇尾,足足延伸了兩丈不只。
「蓉可女仙,臺輔正在休息,請您稍後再來。」
蓉可一看,只見一匹渾身雪白的麒麟臥在床上,身體微微起伏,顯然是睡熟了。
她欲言又止,最終大步走了出去。
「真是,巽麒回來了,我竟然最後一個才知道!」
「蓉可!」紅發(fā)女仙禎衛(wèi)捧著一籃衣物,見蓉可由寢殿走出,叫住了她,「去看巽麒了?」
「是啊,發(fā)生了何事?」
兩人並肩走著,禎衛(wèi)憂心道:「昨日他歸來時沾了一身妖魔鮮血,休養(yǎng)一夜才恢復(fù)意識,令人很是擔心。碧霞玄君問他怎麼回事,他只說尋得巽王了。」
「在蓬萊?」蓉可睜大眼。
「不,聽說是昆侖。」
「那巽麒怎沒將王帶回來?」
「不知道。你也清楚,巽麒是胎果,以前在蓬萊受到了那樣的對待,所以對王產(chǎn)生了戒心吧。」
蓉可低嘆道:「看來未來的巽王會有一段艱難的日子了。」
「是啊……」
*
澄紅色的雲(yún)彩在天邊形成一道美景,於黃海的人們眼中卻是危險的徵兆。
即將入夜了。
樊瑜在趕路途中也開始和嘉仲之外的人談話,例如高瘦男子咎言、黑臉漢子蒙岳、平澤及車山。
蒙嶽和咎言的態(tài)度稍微冷淡一些,不會主動與她交談,只有在她發(fā)問時才會回上幾句。
蒙岳倒還好,樊瑜私以為咎言是個陰陽怪氣的人,他不僅面色陰沉,說起話來也是諷刺居多,過了一會樊瑜就不再跟他搭話了。
而車山恰恰相反,是個面噁心善的人,當他說得越多,樊瑜便越能夠察覺他內(nèi)心的柔軟。
「對於升山,你瞭解多少?」某日,車山忽道。
「完全不瞭解。」
兩人也斷斷續(xù)續(xù)聊了挺長一段時間,車山已經(jīng)不像樊瑜初見的那般嚴肅,說起話來也隨意多了,頗有種和藹長輩的風範。
他瞄了身旁的嘉仲一眼,見對方?jīng)]有多加阻止才道:「這裡有十二個國家、十二個王和十二隻麒麟,麒麟出生於蓬山,遵照天意來選出國家的王。」
車山隨身帶著自己繪製的地圖,此時一面講解,一面掏出地圖讓樊瑜看,並指明他們現(xiàn)在的位置。
樊瑜扶著那張泛黃破舊的紙張,心中止不住地驚訝,亦對各國的地理位置有了清楚的概念。
不過……
「麒麟?」她想起了神話中提及的麒麟,腦中出現(xiàn)模樣似馬、額上有獨角的高貴生物。
「是的,王不是世襲,而是由麒麟選出。」
「那升山與選王有關(guān)係嗎?」嘉仲說過這裡就是蓬山,他們是升山者,而既然麒麟也住在蓬山,這其中或許有什麼關(guān)聯(lián)性。
車山道:「你猜得沒錯。麒麟成年後,該國的人民會穿越黃海,來到蓬山面見蓬山公,即麒麟,讓麒麟觀察自己身上是否具有王氣。」
「萬一這個國家的王住在別國怎麼辦?」
車山很肯定地道:「不會的,王必定是那個國家的人民,所以不會產(chǎn)生那樣狀況。」
「那……」樊瑜想了想,「嘉仲他們從蓬山上下來,是沒有人被選為王了?」
問題直奔核心,車山尷尬地抿了抿嘴角。
樊瑜見對方一時無話,吶吶道:「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沒事,反正是實話。」一直沉默著的朱匣忽然開口了。他抱著劍,斜斜瞥向車山手中的地圖,語氣不以為然。
嘉仲是老好人一個,見狀忍不住跳出來打岔:「你……」
朱匣不理他,逕自道:「但正確的說法,不是沒有可能被選為王,是原本該待在蓬盧宮的巽麒失蹤了,負責照顧的女仙也表示不知他何時才會回來,我們連面都沒見到就啟程下山了。」
車山將地圖收起來,默默不語。
他做為剛氏護衛(wèi)升山者這麼多年,麒麟失蹤的狀況還是第一次發(fā)生,其他升山者多半都還在山上等著,濟邢等人卻似乎有急事,一聽聞巽麒失蹤便立刻趕下山。
車山看得明白,樊瑜是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山客,濟邢雖秉持著可有可無的心態(tài)救了她,卻不打算將真實身分和下山理由告知。而車山本身只是護衛(wèi),一個臨時雇來的外人,當然就更沒資格透露了。
這廂,樊瑜聽了朱匣的話才明白緣由,不由得點點頭。
太陽已經(jīng)完全下山,前方的濟邢下令道:「入夜之後妖魔的活動力增加,現(xiàn)下先就地紮營,天明再繼續(xù)走。」
眾人紛紛應(yīng)下。
平澤和車山很快在平坦的巖地上搭起營帳,樊瑜也過去搭把手,其他人則準備乾糧和討論明天的行走方向。
「今天不生火嗎?」搭好營帳後,樊瑜看嘉仲在一旁無所事事,便過去問道。
「不了,昨天是因為怕乾糧和水袋放一塊會發(fā)黴,所以拿出來烤烤,而且黑漆漆的,我們的客人醒來時也會害怕吧。」
樊瑜略略紅了臉,知道嘉仲在打趣自己。
「今天為什麼不生火了?」
「因為妖魔。」嘉仲叼著一根青草,含糊道:「生火比較容易引來妖魔,所以儘量不做。」
「原來如此。」
如同嘉仲說的一般,今晚果然沒有生火,幾人也早早睡下,僅留蒙嶽守夜,於是變成嘉仲去和朱匣、平澤擠一頂營帳,樊瑜依舊獨自睡。
雖然早上不停趕路,但樊瑜卻不覺得有多疲乏,只是有些不想動而已。
她躺在毯子上,正想辦法讓自己睡去好好休息一下,營帳邊忽現(xiàn)一小小的黑影。
「沙沙──」那東西用小爪子撓著布料,急切地想進來。
樊瑜坐起身,與剛浮出地面的武替大眼瞪小眼。
「耳鼠而已。」武替道。
「中午那只?」
「是的。」
樊瑜爬過去開了門,果真是那只白白的耳鼠。它搓搓耳朵,隨即一溜煙地竄到少女的肩頭上。
這只耳鼠異常親近樊瑜,也不曉得是何故。
「好癢……」
被耳鼠絨毛搔過的頸部泛起癢意,樊瑜不禁發(fā)出低低的嬌笑聲。
一人一鼠玩了一會,耳鼠竟做出了與中午時別無二致的動作──指著帳外發(fā)出嗚咽聲。
「到底是想表達些什麼呢?」樊瑜點了點耳鼠的鼻頭,「武替聽得懂嗎?」
「妖魔也分種類,我想我目前和您聽到的東西是同樣的。」
「……」
樊瑜不知道這條大蛇是不是在耍幽默,如果是的話估計北極熊都有救了。
「對了!」
樊瑜一拍額頭,「不是有雲(yún)鼓嗎?可以跟妖魔溝通對吧?」
武替忙制止道:「那物品相當危險,請務(wù)必三思……」
這麼一說,樊瑜也猶豫起來,然而耳鼠這麼聰明,對她又無惡意,是不會被迷惑心智的吧?
「如果先對武替實驗看看呢?」
「這……」大蛇罕見地卡詞了,「還沒有人試過。」
兩生物僵持間,耳鼠像是能夠通曉人言般,飛躍到樊瑜包裹雲(yún)鼓的衣服上,使勁抓撓著那層布,一邊還對樊瑜發(fā)出細微的叫聲。
樊瑜和武替對視了一眼。
──看來,這只耳鼠恐怕真的有話要說。
為此樊瑜仔細詢問了武替關(guān)於雲(yún)鼓的種種事項,意外得知這面波浪鼓竟然只有自己才能使用。
「什麼?」她詫異地低聲道:「其他人用了會著魔?」
「是,臺輔是如此說的。」
「那我若用了呢?」
「也有一定的危險。」
耳鼠頓了一頓,對樊瑜做了個搖動波浪鼓的手勢,還將耳朵貼在包裹雲(yún)鼓的衣料上。
「……牠成仙了嗎?」樊瑜從沒看過這麼聰明的動物,雙眸睜大。
武替很冷地來了一句:「妖魔不會成仙。」
「……」
「看毛色,這是一隻至少活了上百年的耳鼠,知曉雲(yún)鼓的用法情有可原。」
樊瑜見耳鼠的動作越來越焦急,最後眼眶盈滿了淚水,隨時都有可能滑落。
妖魔會哭泣?
才剛這麼想,耳鼠鬥大的水滴落在毯子上,將淺色的料子浸成深色,小小的雙肩一聳一聳,彷若悲慟至極。
那種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何況樊瑜本來也不是冷心腸的人。
她咬住下唇,頃刻後下定決心道:「我想試試看,如果出事的話,希望武替能夠幫忙一把。」
「主上……」
「有點任性,我知道,但我總覺得耳鼠有很重要的話想對我說。」
武替暗金色豎瞳的雙眼看著她,沒有說話,久到當樊瑜以為自己要被拒絕時,牠才嘶聲道:「好吧。」
樊瑜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雲(yún)鼓從衣物中取出,遲疑了幾秒,畢竟昨晚被雲(yún)鼓迷惑的場景她還歷歷在目。
終於,她對著站在那兒的耳鼠,輕輕搖起了波浪鼓。
鼓皮不知是用什麼材質(zhì)做的,搖起來一點聲音也沒有,樊瑜的雙眼卻隨著節(jié)奏逐漸瞪圓,彷佛聽見了極其驚人的內(nèi)容。
事實上,究竟聽見什麼僅有她自己知道,在武替看起來,就只是一副尋常無比的畫面而已。
*
清晨。
「呵呵……」
嘉仲伸了伸懶腰,從帳中走出來,原以為他應(yīng)該如同往常那樣是最早起的人,沒想到有人比他更早。
「樊瑜?你起了?」
那個正坐在營帳旁的嬌小身影轉(zhuǎn)了過來,嘉仲這才發(fā)現(xiàn)她沒戴面罩,又是一愣。
因為一夜沒睡,少女的眼皮有點浮腫,不過這完全不影響她渾然天成的美貌,嘉仲甚至因為她迷蒙的雙眼而心跳漏了一拍。
樊瑜驚了一下,趕緊戴上面罩,手中的白色毛絨生物也順勢爬到她的肩上。
「耳鼠?是昨天那小傢伙嗎?」嘉仲拍拍胸口,責備自己的大驚小怪,刻意轉(zhuǎn)移話題道。
樊瑜扯出一個笑容,「是啊,牠一直跟著我。」
「要不留著?這種妖魔可不常見。」
「不了,」樊瑜摸摸耳鼠的頭,「過不久牠大概會自動離開。」
因為有事相求,所以才會拚了命找上她,心願了了自然便會離去,況且樊瑜自己也是受人照顧,怎麼好意思再帶上一隻小寵物?
「說起來,最近蓬山有發(fā)生過地震……地動嗎?」樊瑜將肩頭的耳鼠放在手心上,纖細的蔥指慢慢撫過那雙長耳,讓牠舒服地瞇起眼。
嘉仲用脖頸上的毛巾擦擦臉,喝了一口水,「為何這麼問?」
「沒事,好奇而已。」
「有過一兩次,都極小,雖然是罕見現(xiàn)象,但並不危險,舜國偶爾也會有地動。」
樊瑜點頭,好似不太訝異,只是向嘉仲求證罷了。
「您是從舜國來的?」
嘉仲覺得這件事沒有遮掩的必要,大方承認:「是啊,這次蓬山上的巽麒就是舜國的新麒麟,我們走了大老遠的路過來,結(jié)果現(xiàn)在沒個結(jié)果就要回去了……」
「嘉仲。」
兩人抬眼一看,濟邢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前方,逆光的身影顯得肅然而威嚴。
嘉仲不服地咕噥著:「怎麼,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嗎?有何好保密的──」
「就你那大嘴,遲早要出事。」?jié)系馈?/div>
「大嘴?濟邢……」
兩人互相鬥起嘴來,嘉仲每說一句,濟邢就不鹹不淡地反駁一句,讓樊瑜驚愕不已。
濟邢平時看起來很嚴肅,又沉默寡言,沒想到有這麼平易近人的一面,能看出他和嘉仲感情特別好。
吵鬧過後,其他人也陸續(xù)起床,簡單整理儀容、吃過食物便啟程上路。昨天樊瑜還帶著一分拘謹,然而因旅途中能做的事實在太少,只能和周圍的人聊天,所以她反而很快與幾人熟絡(luò)了。
通過與他人交流,樊瑜瞭解了許多事情,即使他們之後從未再透漏一個關(guān)於自身身分的字,她依然從嘉仲有意無意的話語間推測出不少訊息。
例如他們從未在路上碰到其他升山者,是因為抄了另一條較隱密的路下山,顯然不欲人知;而其他升山者都還在山上等著,只有他們急急趕下山(說這話時,嘉仲隱密地朝濟邢做了個鬼臉)。
這些零碎的資訊,加上八人隊伍中有五人是仙人,在在都說明了他們身分不凡,且有什麼急事需要即刻趕回舜國。
就在樊瑜努力適應(yīng)著環(huán)境,同時一步步拼湊出關(guān)於這支升山隊伍的真相時,他們迎來了一次地動。
如嘉仲所言,果然很輕微。
「樊瑜,你之前問我地動,這就是了。」嘉仲笑著介紹道。
樊瑜原本就是住在地震帶上,這種小地動她連驚慌的情緒都不會有,頂多心道「有地震啊」,然後繼續(xù)做自己的事。
為了配合嘉仲的話,她輕輕「唔」了聲,露出感興趣的眼神,注意力卻放在一名不起眼的高瘦男子身上。
那男子正是咎言,他的右手放在左袖中,看上去很自然,當他再度將手伸出時,地動亦隨之結(jié)束。
樊瑜摸摸面罩,心下了然。
她藉口想跟朱匣說話,刻意繞到咎言前面的位置,隨便扯了幾分鐘的廢話後再轉(zhuǎn)頭跟嘉仲討水,回到原先的位置,並「無意間」撞到了咎言。
「抱歉,沒注意地上有石子。」她歉意道。
咎言顴骨高聳的臉頰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下次長點眼就行了。」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咎言的袖子裡到底藏了什麼,而讓人失望的是,她什麼都沒看到。
若耳鼠所言無誤,再結(jié)合她自己的推論,咎言不但是引發(fā)近幾次地動的人,他的最終目標更是殺了所有升山者。
*
「咦?怎又出現(xiàn)酸與的痕跡了?」
午後,前方的平澤很是疑惑,因為他們明明已經(jīng)選擇了繞開妖魔酸與的路線,這會又出現(xiàn)其足跡和狩獵痕跡了。
一頭死去已久的豬狀妖魔倒在路中央,屍體散發(fā)著陣陣臭味。
酸與狩獵的痕跡相當明顯,因為它是具有六眼、四翼及三足的大蛇,能夠在空中滑行,因此當它用足上的爪子攫取獵物時,獵物的身上往往會留下三道爪印。
濟邢上前檢查了一下,神情平淡,讓人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再改道。」半晌,他對平澤打了個響指。
「可……」
濟邢搖了搖頭,平澤則低應(yīng)了聲。
濟邢雖然話不多,卻毫無疑問是這夥人的領(lǐng)導(dǎo)者,所有人,包括經(jīng)常出言諷刺的咎言,都無條件服從他,只有嘉仲偶爾會向樊瑜抱怨,因此直到將近傍晚,樊瑜已經(jīng)聽了不少或真或假的八卦。
休息時,嘉仲用手掌靠在嘴旁,暗搓搓地爆料道:「那人就是一副跩上天的樣子,其實背地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齷齪事,我還聽過他上妓樓……」
濟邢似笑非笑地瞥了嘉仲一眼。
「咳,總之都是……謠傳,我從以前就和他認識了,在尚未為官之前。」
這是樊瑜第一次聽嘉仲說起往事,不禁提起了一點興趣。
她眼神專注地看著對方,嘉仲也不好意思了起來,開玩笑似地遮住臉,「別那樣瞧我,你眼中可是有滿天星斗呢。」
這誇獎實在太蹩腳,樊瑜「噗哧」一聲笑了,「您不能認真說故事嗎?」
「是個無聊的故事,必定沒有黃海這幾日來的有趣。」他彷佛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虎目微微瞇起,也只有這時樊瑜才能隱約察覺他的年齡或許並不像外表那樣年輕。
「這就要從過去說起了。我家是玉石商家,主要購入原玉,經(jīng)過加工後再販賣,有時也會去往別國。那時幾乎十二國都去遍了,想想時間過得真快。」
他的語氣有點懷念,但沒有太多不舍,純粹只是在敘述一件往事而已。
「我二十歲時……大約是吧?反正是在那年紀左右,有天去了家中的鋪子隨意逛,正好遇見一衣衫襤褸的孩童,他一開口便說要買首飾,可錢根本不足。當時店裡的人都相當苦惱,因為趕也趕不走。」
「那時是晚春,天已經(jīng)慢慢熱起來,所以每個人的情緒都挺浮躁,發(fā)生了口角。」嘉仲說著,瞥向濟邢,見後者也在看自己,索性壞笑一聲,繼續(xù)爆八卦。
「後來呢?」
樊瑜實在很難想像嚴肅的濟邢也有這麼頑劣的一面,不禁追問。
嘉仲摸摸下巴,「後來?後來沒多久他家就來人了,用馬車接他回家,還向我們道歉。」
「……有錢人?」
「嗯,原來是他父親壽辰,孩子想件買禮品送他,可又不想花家中的錢,便出來打雜工、洗碗盤,好不容易湊到一些錢,結(jié)果還是不夠……重點是,我家鋪子只賣女用首飾!」嘉仲哈哈大笑,「若真讓他買回去當壽禮,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
另一邊,濟邢似乎終於受不了好友的爆料,大步走向兩人。
「怎麼,如此久遠以前的事,不會仍在記恨罷……」嘉仲勉強止住笑聲,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接著突然痛叫一聲:「啊!」
濟邢大力踩了下嘉仲的靴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心眼……」嘉仲裝模作樣地揉揉靴子。
濟邢偶然露出的孩子氣舉動讓樊瑜大感驚奇,不過她也明白因為是嘉仲,濟邢才會有如此表現(xiàn),換做蒙岳、朱匣或是咎言,濟邢依然會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拖嘉仲的福,濟邢儘管不曾對她放下戒備,態(tài)度卻溫和多了。
樊瑜傾身,好奇地問道:「那這件事情之後,您們就沒有再見面了嗎?」
「之後過了約十年,我當上了地方官員,那時才和他共事。說起來,他的年紀雖比我小,卻是我的長官,讓我十分不適應(yīng),滿腔精力全都用來和他作對了。」
看著嘉仲打趣的神情,樊瑜不知為何想起了「歡喜冤家」一詞,可總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原諒她糟糕的國文造詣。
眾人結(jié)束休息上路,嘉仲和樊瑜的談話卻越來越熱絡(luò)了,內(nèi)容也包羅萬象。
大部分是嘉仲說,樊瑜偶爾會加入一些見解或自身經(jīng)驗,一旁的朱匣也會插上幾句話。
三人聊到近期讀過且印象深刻的書籍或文學(xué)作品,樊瑜說了《五十度灰》,朱匣則提到芥川龍之介的知名短篇〈竹林中〉。
由於〈竹林中〉是樊瑜的高中課文,沒讀過的只有嘉仲,兩人便向一頭霧水的大漢解釋故事情節(jié)。
「每個人各執(zhí)一詞,沒有真相?」
「是的,」朱匣懶洋洋道:「所以不用猜兇手是誰了。」
嘉仲略略思索了一會。
「會不會是這些人欲藉由謊言,展現(xiàn)理想中的自我?」
他一面說,一面分析道:「女子想凸顯的是貞潔形象,而強盜想成為強者,武士……自然是不屈的精神了。」
厲害!
樊瑜和朱匣對望了一眼,心中同時升起這個念頭。
「這種人處處皆有,包括我、濟邢,我們都曾有借著說謊來掩飾的時刻,也不難猜。」嘉仲無辜道:「怎麼一副不可思議的眼神?」
「不……沒事,話說您最近看了什麼書?」
「哈哈哈!」嘉仲尷尬地笑笑,神態(tài)顯得特別憨厚,「我方才便想說,好久沒讀書了,最近一次是五六年前了吧,《妖魔傳說》那類的。」
「《妖魔傳說》?不是小孩兒喜歡的故事嗎?」朱匣將劍提了提,刻意嘲笑道。
嘉仲活久了,什麼話都能扯上幾句,便厚著臉皮道:「沒聽過返老還童、返璞歸真嗎?我覺得自己還是挺適合讀的。」
朱匣被對方的厚臉皮嗆到,一時間咳嗽不止。
「總之我發(fā)現(xiàn)裡頭有些趣味的故事,各種傳說軼事都很豐富……對了,也有樊瑜之前問我的地動。」
樊瑜心頭一跳,問道:「是什麼樣的內(nèi)容?」
「傳說地動由一種名為地奇的妖魔所引起,這種妖魔巨大無比,身體有數(shù)百節(jié),每一節(jié)都覆蓋著堅硬的甲殼,有好幾百對雙足,行動迅速無比。平時盤踞在地底下,因為能量消耗過大始終在沉睡,偶爾翻身時引起的震動就是地動。」
嘉仲說完,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只是傳說,不必太介懷……」
樊瑜罕見地沉默了一下,面罩下的笑容逐漸消失。
「如果不只是傳說呢?」
*
樊瑜的問題最終並沒有得到解答。
嘉仲和朱匣都表示「傳說」是未經(jīng)證實的說法,真實性有待商榷。雖然不表示所有傳說都是假的,卻依舊不可輕信。
晚上,眾人照例找了一處地點紮營,討論路線及糧食問題。漆黑的夜空籠罩著這片荒蕪之地,更顯幾分蒼涼。
樊瑜坐在一旁,逗弄著從中午開始便消失了好一陣子的耳鼠,讓對方那毛茸茸又溫暖的小身軀在肩頸上游走。
她用手指戳戳對方軟軟的肚皮,動了動唇,看起來像自言自語,實際上是對地下潛伏著的大蛇說話。
「武替最近有聞到什麼氣味嗎?從我們這群人之中傳來的。」
「沒有。」大蛇同樣用低沉的聲音回道:「化蛇一族的嗅覺不太靈敏,加上我被降伏時傷了舌尖,感官又比其他同族更遲鈍。」
「是嗎……」這就無法證明咎言身上是否如耳鼠所說的,帶著一種能夠吸引妖魔的特殊玉石了。
樊瑜願意相信耳鼠,可這件事不能草率,尤其當她的身分是臨時加入的外來者時,更是必須謹慎。
正思索著,耳鼠忽然抓了抓她的耳垂,朝西方的高空望去。
「有妖魔過來了。」武替提醒,隨後沉入地底。
那兒有個盤旋著的黑影逐漸逼近,巨大無比,滑動的模樣給人一種柔軟黏膩的感覺,然而反光的金屬色鱗片卻無聲昭示了牠的外表一點也不柔軟。
蜿蜒的身軀在夜空下緩緩遊動著,寂靜得令人不安。
「那是……」
除樊瑜外,嘉仲是最先發(fā)現(xiàn)那只妖魔的人,他仔細觀察了幾秒,臉色變了變。
「酸與!」平澤忍不住站了起來,表情難看,也不知是因為自己判斷失誤,或是酸與真的太難對付。
車山忙著把剛搭好的營帳收起,樊瑜也不敢坐在一旁看熱鬧了,趕緊過去幫忙。
蒙嶽是所有人之中最激動的,但他一個字都沒說,只是將手握在劍柄上,手指因過於用力已經(jīng)泛白了,劍身因使用者的情緒而微微顫動著。
「別出手,不是時候。」?jié)献柚沽嗣稍溃钙綕桑浇袩o野木?」
「沒有,太遠。」平澤欲言又止,最後小聲提了一句:「因為改道了。」
濟邢沒有露出意外的眼神,只下令道:「先尋找遮蔽物,酸與的視力和嗅覺均不佳,若能不出現(xiàn)死傷自然最好。如今日落了,妖魔的血會引來其他妖魔,而我們不可能在夜晚趕路。」
不是沒有辦法殺了酸與,只是……
嘉仲急急道:「樊瑜,你與我一起!」
兩人躲到大石下,其他人也紛紛躲藏起來。就在他們屏住氣息等待酸與飛過時,一聲微弱的呼救自不遠處傳來。
「救命!」
酸與並非追尋著濟邢等人而來,牠的獵物是一個瘦弱的身影,那身影渾身包裹在及地的斗篷內(nèi),跌跌撞撞地跑著,看上去羸弱不堪。
躲在樊瑜和嘉仲身旁的朱匣探出頭一看,低低咒?一聲。
「那笨蛋!」
嘉仲與朱匣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前者伸手虛護住樊瑜,後者則突然拔劍沖了出去。
樊瑜驚了一跳,嘉仲卻低笑,「他和我一般,都放不下人命。」
朱匣並不是想殺了酸與,而是救人,只見他將那人一把推開,自己持劍迎上了攻擊。
「鏗──」
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酸與的鱗片堅硬無比,雖無受傷卻被徹底激怒了,張開大口向朱匣咬去。
朱匣分得清目的,當即攔腰抱著斗篷人滾到一處石堆後方,與陰影融為一體。
「嘶……嘶……」
酸與的視力和嗅覺退化,反而將聽覺進化到極致,一點響動都逃不過。
牠一下失去了目標,慢慢在附近徘徊著,比成年人還高的頭顱幾乎貼近地面,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斗篷人的嘴唇翳動了幾下,另一條蛇型妖魔忽從地底下直直竄出,和酸與纏鬥在一起。
「啊……」
樊瑜摀住嘴,也被這戲劇性的發(fā)展驚呆了,可仔細一看,那不是武替嗎?
濟邢冒著危險從藏身處離開,朝四周下令:「趁現(xiàn)在快走!」
樊瑜將耳鼠藏進衣襟裡,尚來不及疑惑便被嘉仲拉著跑出了大石,眾人帶著行囊跑離,而武替也刻意引導(dǎo)酸與往反方向飛,兩條大蛇互相纏繞撕咬著,場面激烈。
斗篷人被朱匣扛在肩上,微弱地抗議著,可現(xiàn)下狀況卻無法顧慮那麼多,一行人急急向山下奔去。
直到看不見酸與和武替的蹤影,幾人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樊瑜婉拒嘉仲的攙扶,只要了幾口水喝。
蒙嶽喘了口氣,看著朱匣背上的人影,驚詫道:「這人是從哪裡來的?」
「不知道。」危險已經(jīng)遠去,朱匣毫無憐惜之心,將人一把摔在地上,「好像是他把酸與引來的。升山者?」
那人呻吟了一聲,跌坐在地上,原本罩著臉龐的兜帽也滑了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
是名少年。
他的皮膚非常白,白到甚至微微泛著粉色,眼睫和短髮皆呈現(xiàn)銀白色,與月光相互輝映,五官精緻卻不女氣,可稱得上俊秀,尤其是高挺的鼻樑和一張薄唇,讓人絕不會將他誤認為少女。
樊瑜的美是帶著蠱惑之力的,而這名少年卻純淨得彷佛從來沒有碰過一點髒汙。
「呵唷,還撿了個漂亮的孩子!」嘉仲開玩笑,又對少年問道:「你是從哪來的?」
「我是隨著隊伍來的,後來不想在山上等待,便獨自下山了,誰知……」少年支支吾吾道。
「遇上了酸與?」
「嗯。」
少年見眾人不語,急道:「我能否跟著各位?拜託,我不會再惹麻煩!」
「把酸與惹來不是麻煩?」朱匣用鼻孔哼聲。
少年壓下嘴角,像是快要哭出來,轉(zhuǎn)頭望著始終沉默的濟邢。
「好。」黑髮男子審視著少年,眼中帶著猜不透的情緒,沉吟後才道:「你姓什名什?」
少年很快答道:「柳原。」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樊瑜總覺得少年在答話時始終有意無意地瞥向自己,但看過去時又發(fā)現(xiàn)他只是在和濟邢說話,那種被監(jiān)視的錯覺讓她背脊竄上了一絲道不明的感覺。
*
無論過程多麼曲折,柳原還是加入了濟邢等人──雖然照樊瑜的感覺來看,濟邢也只是把他當作空氣一般的存在。
嘉仲暫時被默認為樊瑜的「監(jiān)護人」,沒有空閒再多照顧一人;朱匣則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沒多久便自動自發(fā)地照看起柳原。
柳原給人的感覺很奇怪,不過樊瑜也說不上,她覺得少年外表那層柔弱是假像,儘管目前並沒有任何證據(jù)顯示如此。
且就體質(zhì)而言,柳原確實比其他人弱上許多,他是天生的白子,一見陽光就容易曬傷,行進速度又緩慢,一向只敢在心中腹誹的咎言也忍不住出聲諷刺。
「當初說不添麻煩,動作遲鈍得連姑娘都不如,之前究竟是如何升山的?」咎言的神情微微不耐。
濟邢沒說話,卻用眼神制止了咎言。
柳原拉住正要說話的朱匣,弱弱道:「抱歉,我儘量加快。」
「既然你反對,當初他表示要加入我們時怎都不表示意見?現(xiàn)下才抱怨,是否太沒責任感了一些?」人是朱匣救下的,他見咎言不虞,不禁頂了幾句。
咎言氣沖腦頂,當下無視濟邢的警告,怒吼道:「人可是被你救下的,也不考慮會給我們添多少麻煩!」他輕蔑地瞄了樊瑜一眼,「已經(jīng)有了一個累贅,如今又多一個,我相當懷疑能否順利離開黃海。只是長得好看點,一個個都當眼珠子護著,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段話瞬間惹怒圍觀的嘉仲,當事人樊瑜都還沒表示,他的額上已經(jīng)爆起青筋,而朱匣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擼起袖子便要衝上去,只是礙於濟邢的威嚴不敢動手。
「咎言,別忘記你怎求著來升山的,我希望不要再看見你出言不遜!」?jié)辖K於說了重話,語氣冷冽。
咎言臉上的輕蔑並無因此收斂,反倒因為話說開了而肆無忌憚起來,在之後的旅程上,他也沒少找樊瑜和柳原的麻煩。
在休息時,樊瑜又因為吃了一點麵包而被嘲諷,嘉仲實在看不下去,起身和咎言爭執(zhí),兩人一言不合險些打起來,最後被車山勸阻。
咎言只和蒙嶽關(guān)係較好,與其他人都維持著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直到先前捅破那層窗戶紙,才開始將自己累積的憤怒發(fā)洩出來。
「沒事吧?」柳原微笑著坐在她身旁。
樊瑜沒跟這名少年說過多少話,見他過來關(guān)心自己,也愣了下,「沒有,或許我真的不該吃那塊麵包,否則也不會有這些問題。」
「怎會?你不是餓了嗎?」
「沒錯,可如果我知道會引發(fā)後續(xù)的事情,寧願稍微忍一忍。」
柳原歪著頭,忽道:「如果那人變成我呢?」
「你是指,你變成我?」
「是啊。」
樊瑜大概會袖手旁觀,畢竟自己身分和柳原一般,都是隊伍中的外來者,人微言輕,不如讓朱匣出頭,可這麼直白地說也不好,便思索了一會道:「在這狀況下,我或恐幫不上忙,可朱匣就不一樣了……」
柳原突然有些惱怒,抿著唇角道:「你總是在預(yù)設(shè)立場,不是嗎?所以才會覺得自己無事可做,你真以為自己能做的僅有這些嗎?」
「誒?」樊瑜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驚住了,眨了眨眼,一時無言以對。
「你以為妖魔來襲時你需要嘉仲保護嗎?其實你才是能保護所有人的人,只因為龜縮不前,誤認為自己沒能耐,因此被限制住了行動。」
他的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譏諷,而樊瑜也很快覺出不對,「你怎知道妖魔……」對方不是才加入了不到一天嗎?
柳原淡漠一笑。
少年的表情和先前很不相同,那白蓮花的模樣彷佛一場演出,如今則褪去了所有偽裝。他朝樊瑜勾勾手指,後者一臉不解地靠過去。
「之前交付你的雲(yún)鼓,有好好收著吧?」
樊瑜一凜,忽然看到兩人坐著的大石後方有一顆蛇頭浮出地面,只不過這次卻是向著少年那一邊。
「『臺輔』……?」
*
最近,嘉仲發(fā)現(xiàn)樊瑜和柳原咬耳朵的時間明顯變多了,這讓他感到疑惑。
不是才認識沒多久嗎?何時如此熟稔了?
最鬱悶的是,每當他靠過去想加入兩人的談話,他們便會分開,神神秘秘地表示什麼也沒有。
自從樊瑜加入後,眾人已經(jīng)走了五天了,估算大約明天或後天便能到達令巽門,在秋分開門時離開黃海,要是錯過只能等到冬至令艮門開啟,然而舜國的局勢已經(jīng)刻不容緩,要是被那人發(fā)現(xiàn)他們來升山,後果不堪設(shè)想。
濟邢也在默默加快腳程,這就苦了行動力最弱的柳原。
但少年並沒有大肆抱怨,縱使他的確還是那副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的樣子,也沒有喊停。
「拿去擦擦。」朱匣將一條乾淨的帕子丟給柳原,後者氣喘吁吁地接下,詫異地望了男子一眼。
嘉仲也道:「怎不知道你有準備那東西?」
「習(xí)慣。」朱匣簡單說明:「在日本時,我每天練劍前兒子都會塞一條在我的口袋裡。」
樊瑜關(guān)注的卻是別的重點,「您有兒子?」
「是啊,在孤兒院領(lǐng)養(yǎng)的。我沒有妻子,有一天突然覺得生活無趣,想養(yǎng)只寵物,可是寵物太蠢了,最後養(yǎng)了一個孩子。」朱匣輕輕撫著劍柄。
「……」寵物跟孩子差挺多的。
「他國中時被星探相中,輟學(xué)去了東京。現(xiàn)在要是沒死,應(yīng)該跟柳原差不多大了……不,或許大一點。」朱匣仰著頭,踢起一顆石子,「我也記不清楚他的藝名叫什麼,總之姓氏沒有變,好像是石川什麼的……他是名同性戀,在日本會過得很艱難吧。」
樊瑜覺得「石川」這姓氏有點耳熟,而且觀月學(xué)姐是個哈日族,老是念叨著哪個明星又怎麼了,她的房間也貼滿海報,活像沒有這些明星就無法生活。
其中有一位童星出身的男性影星,去年因為演出某部電影而爆紅,威力感染到附近的國家,有陣子觀月學(xué)姐天天都在談?wù)撍?/div>
巧的是,這位影星剛出櫃。
樊瑜試探地問道:「難不成是石川浩介?」
她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朱匣卻一擊掌,「對了,就是叫這名字!他很出名?」
很出名,出名得超乎想像!
「他現(xiàn)在是國際名人了。」對於有一個巨星兒子的父親,樊瑜還是感到有些惆悵,無法目睹孩子的成名,卻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
朱匣撇嘴笑了,眼角的魚尾紋浮起,「是嗎?也好。」他道:「當初支持他輟學(xué)果然是對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
樊瑜不知道這位父親是因為兒子還健在並且出了名,因此寬心,或者只是純粹感嘆?
經(jīng)由蝕漂流至十二國的山客或海客,能夠回去的機率非常小,看朱匣的意思,似乎對那邊也沒有太多眷戀,談兒子的事情像是在談?wù)撘晃还嗜耍苍S對他而言日本的親人跟過世了差不了多少吧。
樊瑜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像朱匣這樣坦然面對現(xiàn)實,至少來都來了,還是得想辦法活下去。
正想著,她默默瞥了那位白髮的罪魁禍首一眼。
柳原表示,樊瑜有相當重要的任務(wù),完成後可以便可回家,雖然樊瑜目前對這一點還持保留態(tài)度,因為這和她從嘉仲那兒聽到的資訊不符。
「對了,你在昆侖的父母呢?」朱匣隨意問起的一句話,中斷了少女的思緒,她「啊」了一聲。
「沒見過,從小是舅舅帶大的。年歲還很小時,我父母出外遊玩時因空難喪生了。」
老實說樊瑜對父母沒有什麼感情,也不是第一次將這件事說出口,此刻娓娓道來,彷佛在說自己的故事,又彷佛只是敘述一件從報紙上得知的消息而已。
朱匣一詫,「這樣。」
「不過我那時不記事,舅舅和舅媽也都待我極好,所以幾乎是沒有差別的。」
幾乎。
舅舅和舅媽的確很和善,吃穿用度也不曾虧待,但比起自己的孩子而言總是少了點親情,樊瑜也感覺自己和那個家表面看似融洽,事實上卻格格不入。
說來奇怪,來到十二國後,她反而有種微妙的親切感,這讓她在適應(yīng)的過程中少了許多阻礙。
車山和嘉仲都是孤家寡人,可他們還是就自己的想法對孩子一事發(fā)表了意見,最後話題歪到如何教育後代上,幾人笑笑鬧鬧,氣氛和諧。
這時,走在中間的柳原被路上的小石子絆了一下,當即便往前栽倒,趁咎言不注意時扯住了他的袖子,並將袖口內(nèi)的東西一併抓出來。
「你幹什麼!」
一個陳舊的錦囊落在地上,看分量似是不輕,咎言臉色大變,立刻推開柳原彎身要撿。
少年朝樊瑜使了個眼色,後者馬上裝作不小心踢了錦囊一腳,又將那小袋子踢到旁邊,柳原則一改先前病懨懨的氣質(zhì),眼疾手快地撿了起來。
他懵懂道:「這是什麼?」
「小子!還我!」咎言伸手要搶,柳原卻充作受驚,鬆手將錦囊重重摔到地上。
那袋口原本便沒有封得很扎實,柳原假裝被絆倒時又趁機拉 鬆了袋口,這麼一摔,錦囊內(nèi)的物事登時掉出,晶瑩透綠的光澤在夕陽下顯得特別詭魅。
咎言蹲在地上著急地將那幾顆綠石塞回錦囊中,然而這情景已經(jīng)被所有人看見了,包括正走在前方的濟邢和平澤。
「那是……」
嘉仲神色驚駭,沖過去拾起一顆綠石掃了幾眼,然後匆忙將石子塞進袋中。
平澤和車山經(jīng)驗豐富,只一瞧也變了臉色。
車山視力好,喃喃道:「油綠色的玉石,裡頭帶著黑色飄花……這成色,難道是青孜?」
他的話還沒說完,地動開始了,只是這次的震動卻比之前大上不少,樊瑜被晃得站不穩(wěn),而嘉仲則眼尖地看見巖壁有越搖越劇烈的趨勢。
他從咎言手中搶過那錦囊,扶著樊瑜大喊道:「這青孜必須銷毀!它會吸引體型巨大的妖魔!」
濟邢依然處變不驚,細細一看,他的額頭卻已經(jīng)冒出了汗珠,「讓其他妖魔吃下是最保險的做法!」
黃海中的妖魔感應(yīng)到強大的妖魔正在蘇醒中,紛紛騷動著,然而牠們被黃海四周高聳的金剛山所圍住,無法離開這片土地,便亂成一片。
幾隻從空中飛來的鳥型妖魔試圖攻擊他們,被嘉仲、朱匣和濟邢斬落,乾燥的沙地頓時染上鮮紅的血跡。
咎言試著搶回錦囊,反被嘉仲用刀背打暈。大漢又斬下了一隻鳥妖的首級,對濟邢喊道:「錦囊不能隨便打開,很危險!還有什麼辦法嗎?」
樊瑜被嘉仲護在身後,聽見這話,焦急地轉(zhuǎn)頭尋找柳原,卻發(fā)現(xiàn)對方滿面虛弱、身形不穩(wěn),眼看就要昏倒在地,她立刻放棄保護沖了過去。
地動越來越強烈,藏在樊瑜懷中的耳鼠嗚咽了幾聲,突然從她的衣襟中跳到地上。
「啊!」少女伸手去接,依然晚了一步,耳鼠已經(jīng)失去蹤影。
牠如此聰明,會照顧好自己吧。
由於狀況實在緊急,樊瑜也沒空注意那麼多,只能祈禱耳鼠平安無事。
她扶住已經(jīng)暈過去的少年,四下尋找安全之處,卻聽嘉仲一聲大叫:「樊瑜,小心後面!」
一隻如同大型猴子的妖魔從半空中朝她撲來,樊瑜一臉呆滯,伸手虛掩了一下,根本來不及逃開,她唯一的念頭是要死在這裡了──
身旁的空氣泛起波紋,一匹全身雪白、有著虎爪的獨角馬奔出,嘶鳴一聲朝猴妖攻去,兩隻妖魔激烈地打鬥著。
樊瑜認出這是穿越那天,在自家陽臺外與牛型妖魔合竄纏鬥的妖魔,大概是柳原的使令,心中驚魂未定。
嘉仲忙著對付妖魔,即使覺得獨角馬的來歷奇怪,也來不及訝異,只奮力抵抗著,同時朝樊瑜大力招手,「快過來!那兒太危險了!」
樊瑜點點頭,喘著粗氣將柳原從脅下抱起,一步一步地向嘉仲走去。柳原看似弱不禁風,身高卻挺高,體重也輕不了,樊瑜一個沒受訓(xùn)過的嬌小少女要搬動他是相當費勁。
在這混亂的戰(zhàn)場上,行動緩慢又毫無還手之力的樊瑜簡直就是活靶子,部分饑餓的妖魔瘋狂朝她攻擊,卻被獨角馬擋住。
就在她累得滿頭大汗時,地上隱隱傳來一低沉的女聲:「主上,臺輔暈倒了,請和我們一起出去。」
「其他人……怎辦……」她吃力道。
女聲沒有答話。
這就是要坐視不管的意思了。
「不行啊……」縱使樊瑜幫不上忙,也不願將嘉仲等人扔在這裡,「能請……你們幫忙嗎?」
女聲還是一樣恭敬,不過聲音中帶了點焦慮:「臺輔命令我們不到危及性命時不可現(xiàn)身,他不願提早暴露身分。」
樊瑜苦惱地皺起眉頭。
「能不能請……你們先帶柳原……躲起來?我搬不動他……」
女聲停頓了一下,「桓齊。」
樊瑜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兩個字的涵義,右側(cè)的土地驀然隆起一大塊,接著一頭神似大豬,卻有四隻雞爪的妖魔從地底下鑽了出來,肉呼呼的身子一甩一甩,與混亂的場面格格不入。
樊瑜在獨角馬的掩護下將柳原拖到桓齊身側(cè),這頭大豬馬上將少年護在自己的軀體下。
「臺輔命令我絕不能出現(xiàn),武替和酸與打鬥時受了重傷,而麓恢的種族是魚婦,在陸地上行動能力低落。」女聲解釋,「我們應(yīng)該還能護住臺輔,請主上小心了,地下有危險的妖魔在蘇醒。」
樊瑜靠在桓齊身側(cè),撫著自己的胸口問道:「能把青孜給使令服下嗎?」
「可以。」
柳原昏迷後,女聲成了暫代其職位之人,樊瑜也明白形勢嚴峻,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嘉仲。
嘉仲反手砍倒妖魔,拉住了樊瑜的手臂,「柳原呢?」
「他……他躲起來了,」樊瑜氣息不勻,「很安全。對了,我有方法,能將青孜交給我嗎?」
嘉仲一滯,護著樊瑜退到山壁邊,「什麼方法?你知道,那東西──」
樊瑜和柳原有約定在先,她張了張嘴,差點要將對方能控制幾隻妖魔的事說出口,最後仍是硬生生忍下了。
「我早知道咎言身上帶著特別的玉石,之前數(shù)次地動都是因此物引起的。您難道沒有想過地奇是真實存在的?」
「不可能!」嘉仲下意識反駁,「就算是真的,你又如何知道?」
「耳鼠告訴我的。我有一樣物品能與妖魔溝通,然而現(xiàn)在不是解釋的時機。情況危急,請務(wù)必相信我,我和所有人一樣也想活命,若地奇離開地底,將會造成嚴重的災(zāi)害!」
嘉仲看著少女圓睜的杏眼,理智上告訴他不能這麼做,然而對方分析得有道理,橫豎就他這幾天看下來,樊瑜也不像是害人的人。
信,或是不信?
他的腦中一瞬間閃過好幾百個念頭,握住錦囊的手一緊。
一陣強震傳來,山壁上崩落了大量石塊,嘉仲抱住樊瑜嬌小的身子,兩人慌忙閃躲著落石。
「砰──」「轟──」
由於妖魔來襲、閃躲大石的關(guān)係,眾人逐漸失散,樊瑜也看不見桓齊的身影了,焦躁地四處張望,「啊啊……」
妖魔漫天蔽地,天空黑壓壓地一片,原本就是黃昏,這下更加看不清了。
樊瑜急得臉色蒼白,「我們……」
「冷靜下來,別擔心其他人,他們會安全的,濟邢也帶著咎言,我們都會沒事的。」嘉仲抱住樊瑜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把她原本紮好的馬尾弄得一團亂,但這時誰也不在乎了。
嘉仲的衣服質(zhì)料挺粗糙,讓樊瑜靠在上面的皮膚有些刺痛。
她聞到了不屬於自己、那微帶汗味的氣息,遲疑了一下,輕輕回抱住對方的腰,情緒迅速鎮(zhèn)定了許多。
兩人被幾塊大石隔絕在角落,攻擊的妖魔被阻擋,反而少了很多,正是喘口氣的時候,可樊瑜知道一旦青孜沒有消失,地奇還是有完全蘇醒的危險。
牠已經(jīng)嗅到那股氣味了,不死不休。
「去吧。」
嘉仲突然說出的一句話,讓樊瑜驚愕地抬頭。
大漢沒說別的,只是將錦囊交在她手上,「就信你一次。」
樊瑜聽出了他的未竟之語,微笑道:「只有一次?以後還有許多要請您相信我的地方。」
她緊緊握住錦囊的袋口,離開了大石的掩蔽,而嘉仲則持劍跟在樊瑜後頭,為她斬去襲擊的妖魔。
她在不遠處看見了獨角馬和桓齊,便急急奔去,誰知搖晃的地面竟猛然隆起!
仿佛有什麼巨物在底下穿行,使原本平坦的表層扭曲變形,樊瑜正處於隆起處上,一個不穩(wěn)摔在地上。
她護住錦囊,被後方的嘉仲一把撈起,「無恙吧?」
山石崩落的聲音太吵了,他說得很大聲,樊瑜點了點頭,再次起身跑去。
「轟隆隆!」
左側(cè)地面的砂土被底下的物體震開,塵土飛揚,一截約有十人寬的油棕色甲殼暴露在空氣中,帶著倒鉤的巨足令人望而生畏。
那截甲殼動了一下,向前滑去,轉(zhuǎn)眼間消失無蹤,只在地上留下一個深不見地的大坑,同時地動愈來愈強烈了。
「地奇!」
這下用不著證明了,眼前所見就是最好的證據(jù)。
樊瑜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朝空中的獨角馬大聲喚道:「拜託了!」
那馬嘶鳴了一聲,甩開幾隻纏在身上的小型鳥妖魔,艱辛地朝樊瑜飛來。這時地動已經(jīng)強烈到少女根本無法走路,連景物都有殘影,她只能艱難地爬起來,手肘上滿是擦傷。
她和嘉仲互相支撐著,腳下的土地又是一陣劇動,兩人雙雙跌倒,樊瑜因為手背的傷勢,竟不慎放鬆了握著錦囊的手。
「啊!」
少女咬緊牙關(guān),以另外一隻手撿起有些鬆開的錦囊,朝空中擲去,嘉仲則舉劍將錦囊挑得更高一些。
有如來自地心深處的低鳴聲響起,將樊瑜震得渾身發(fā)麻──那是地奇的聲音。
獨角馬正要銜住錦囊,不料一隻鳥妖卻撞上了牠的面門,被牠額前螺旋型的尖角刺穿身體,就這麼掛在上頭,正正擋住了視線。
就這麼幾秒的耽擱,玉石已經(jīng)滑出錦囊,獨角馬只能奮力咬住一顆油綠色的玉石,剩下三顆大小不等的全都掉在地上。
那彷佛是世界末日的訊號。
「要完了嗎……」
樊瑜摀住臉,卻見一大群耳鼠從四面八方湧出,密密麻麻地圍住了那幾顆青孜。
*
柳原的頭暈得不得了,他感覺自己先是被一龐然大物壓住,然後經(jīng)歷了幾次震動和慌亂的喊聲,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
身旁隱隱有說話聲,而他則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床鋪上,意識昏昏沉沉。
令人安心的平穩(wěn)晃動從身下傳來,他將頭轉(zhuǎn)到另一邊,睜開一半的眼。
「醒了嗎?」
一隻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隨後被另一隻寬厚的大手拉住,「別鬧,他需要休息。」
「我看他頭動了下。」
柳原眨了眨眼,覺得喉嚨裡有一團火在灼燒,讓他的嗓子又幹又啞。他試著說話,卻只能發(fā)出「啊啊」聲。
一個皮水袋被遞到嘴邊,柔軟的手掌將他的下巴抬起,讓清涼的水能順利流入喉中而不被嗆到。
他喝了口水,終於有力氣說話了,「發(fā)生了什麼?」
少年潔白的睫毛扇了扇,看上去可愛又可憐,唯有一旁遮著面容的少女知道他的真面目。
儘管如此,她依舊用袖子細心地擦去他留在唇角的水漬,卻接收到對方一個隱蔽的嫌棄眼神。
柳原扶著頭坐了起來,看見自己身處一個小空間內(nèi),四周牆壁都是木制,牆上有一扇開著的窗戶,角落則堆著幾袋行囊。
窗外,隱約的海浪拍打聲傳來,結(jié)合搖晃感,讓柳原楞神片刻,「船上?」
蹲在床邊的大漢嘉仲站了起來,彎身將被子拉平,「是的,我們已經(jīng)離開黃海了,現(xiàn)在正搭船前往巧國首都傲霜。」
一旁,遮住面容的少女正是樊瑜,她綁好皮水袋,雙眼瞇起,應(yīng)是在微笑,「你從昨晚開始昏迷不醒,後來發(fā)起高燒,讓我們都相當擔心呢。」
柳原對此不以為然,卻仍習(xí)慣性地微微一笑。
「那玉石後來怎處理?」他弱聲問道。
「大部分都被耳鼠吃了,地奇也因為氣味消失而陷入沉睡。」樊瑜說這話時,一隻軟軟絨絨的東西從她的衣襟中鑽出來,露著一顆小小的頭。
「嗚嗚。」白色的兔子頭歪了歪,長耳豎得直直的。
「原來沒事了。」柳原捏住被角,「其他人呢?」
「在甲板上。」樊瑜答道,又小聲咕噥了一句:「車山和平澤都留在黃海,告別時只有你不在。」
「我真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柳原低著頭,好似很抱歉的模樣,事實上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樊瑜知道這人肯定在背地裡想什麼壞主意,她也只敢在他裝柔弱時說上一兩句,別的就不敢了。
慫貨啊!
樊瑜默默唾棄自己。
「你好好休息,我們?nèi)ゼ装迳洗荡碉L,大概明早就會到達目的地了。」嘉仲拉著樊瑜,兩人正要走出房間時,柳原忽然虛弱地叫住樊瑜。
「我有幾句話想對樊瑜說。」
少女立時有種大難臨頭的預(yù)兆,硬著頭皮走回床畔,回首對嘉仲道:「我也有話要對他說,你先去,用不著管我。」
柳原注意到樊瑜對嘉仲的稱呼從「您」變成了「你」,不由得摀嘴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嘉仲怔了怔,倒是沒多說便出去了,將空間留給兩人。
「說了多少?」柳原開頭就是一句質(zhì)問。
樊瑜有些莫名,不過還是乖乖答了,「沒說什麼,可那時因為狀況危急,你又昏過去了,無法自保,所以你手下的兩隻妖魔就出現(xiàn)了一會。一隻叫桓齊,另一只是長著獨角的白馬。」
「那是駁,牠叫縲鳴。」柳原淡淡道:「然後你怎麼解釋牠們的來歷?」
樊瑜瞥了眼角落的行囊,「雲(yún)鼓。我把雲(yún)鼓的事告訴嘉仲,但我沒說是從哪兒得到的,他也沒繼續(xù)追問。其他人因隔得遠,沒注意到這處的狀況,他們不知道桓齊和縲鳴的事。」
「嘉仲沒告訴其他人,例如濟邢?」
「是啊。」
柳原掀開被子打算站起,無奈大病初愈,連站立都有困難,踉蹌了幾下險些跌倒。
樊瑜趕緊上前扶他,不料柳原卻以一聲「謝謝」婉拒了她的幫忙,自行扶著牆站穩(wěn)。
樊瑜摸摸鼻子,決定不再熱臉貼冷屁股,不過就兩人相處的這幾天下來,柳原在大部分時間其實是個非常有禮貌的人,尤其當他拒絕別人時。
這大概也是樊瑜能忍受他唯一的原因了。
「對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傷口?」柳原頓了頓,「我暈血,對血的味道很敏感,受傷時儘量不要靠近我。」
少女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手。
暈血?這似乎可以解釋當時在黃海他為何會昏倒,那麼多妖魔屍體……
樊瑜雖然不怎麼喜歡他,卻更不喜歡吵架,勞心勞神不說,最後雙方的心情都很糟,還可能波及到旁人。
「拿去用吧。」出乎意料地,他從懷中掏出一罐藥膏。
樊瑜受寵若驚地接下,「怎麼突然……」
「別想太多。」柳原垂下眼,「只是不想再聞到血腥味而已,那會讓我頭暈。」
樊瑜撇了撇嘴,不過對於對方突然其來的善心,她還是有些開心的,總覺得柳原並不是個壞人。
她握住藥膏,忽道:「為何不能告訴嘉仲他們你的事?有不能說的理由嗎?」
「性命算不算?」柳原扶著牆,一字一句道:「咎言不就是一例?你和我,是身分特殊之人,暫時不能暴露,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究竟是什麼身分?」樊瑜終是忍不住詢問,「當初你將我?guī)磉@世界,不正是因為這事嗎?連我都不能說?」
「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目前還是不知道的好,說不定你根本無法承擔那樣的重責大任……」最後一句柳原壓低了聲音,樊瑜差點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對方明顯不信任她,樊瑜並不生氣,誰叫她也不夠信任他。
兩人都沒有對彼此敞開心房,更遑論互相交代實情了,會發(fā)生這樣隱瞞的事情很正常,只是她孤身一人來到異世界,總是希望能夠知道真相。
「你打算這樣不說到何時?難道不是你把我?guī)磉@處的?我沒有……知的權(quán)利嗎?」樊瑜的聲音很平靜。
「有。」柳原道:「以後會告訴你,我很抱歉。」
類似的對話在黃海時發(fā)生了好幾次,樊瑜也沒有特別意外,只是點了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希望聽到答案的時間不要太長,不然我就要自己去尋找答案了。」她在走之前這麼說著。
柳原沒有應(yīng)聲,他能做的只是靠著牆喘息,平復(fù)那種因聞到血氣而不適的感受。
會的,如果她能通過考驗,有一天會告訴她的,如果不能……
說明這樣的王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
對於柳原內(nèi)心的想法,樊瑜一點也不知情,只鬱鬱地上了甲板。
她沒有去找嘉仲,反而自己靠在欄桿上回憶著昨晚發(fā)生的事。一切都發(fā)生的太過混亂與迅速,即便經(jīng)過了一夜的沉澱,依然無法使人置信。
拆穿咎言的方法,是她早就與柳原商量過的,柳原指出咎言的目的就是他們兩人,所以得斬草除根,然而樊瑜卻不贊同,她表示他們沒有隨意判決別人的權(quán)力,應(yīng)先揭穿他的計謀,再向嘉仲等人詢問實情。
昨夜的地動在耳鼠的幫忙下平息,只是部分面目全非的地貌卻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復(fù)原。
眾人會合後匆匆包紮了傷口,帶著傷者和昏迷者在天明前趕到了令巽門。
那時樊瑜累得眼睛都睜不開,還是嘉仲背她過去的,只記得那扇門巍峨高聳,襯著黎明熹微的晨光,朦朧又莊嚴。
離開黃海,他們幸運搭上這班由巽城前往傲霜的船,濟邢則和咎言密談了好幾個時辰,最後沉沉地出了關(guān)押對方的艙房,和其他人低聲討論起來。
蒙嶽的反應(yīng)是震驚;嘉仲沉著應(yīng)對;朱匣是一副「不出所料」的鄙視神情。即使樊瑜沒有親耳聽見他們討論的內(nèi)容,但從這幾人的表現(xiàn)中,不難猜出咎言大概是被他們的敵人收買了。
照這樣看來,咎言先前應(yīng)不知道樊瑜的存在,目標怎麼可能是她和柳原?
為了確認,樊瑜問過了嘉仲咎言的目的為何,嘉仲得到了濟邢的首肯,才模模糊糊透露了一些實情。
「如同你先前瞭解的,我們幾人在舜國均為官員,然而因為某些原因秘密前往黃海,希望能尋得舜國的新王,告知他(她)目前國內(nèi)的情況並護衛(wèi)他(她)順利登基。」
「如此說來,不是去升山的?」
「如果新王能在我們之中產(chǎn)生,那自然最好。」朱匣也道:「可巽麒突然失蹤了,這下新王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出現(xiàn),而我們急於趕回舜國。」
樊瑜扶著臉頰,沉思片刻,推測道:「咎言被收買,打算殺害所有升山者,或者說,他想殺的,是舜國新王吧?那不正代表這趟『秘密』的行程已經(jīng)被敵方發(fā)現(xiàn)了嗎?」
朱匣朝濟邢聳聳肩,露出一個「她自己推論出來的,不幹我事」的表情。
「這便是問題,本該保密,不知為何卻暴露了。」嘉仲罕見地嘆了一口氣。
樊瑜見他們沒有透露更多的意思,也識趣地沒有問下去。
現(xiàn)在想起來,其實他們提供的訊息已經(jīng)夠多了,例如舜國有人不希望新王登基,而嘉仲、濟邢等人皆持反對意見,因此才從舜國千里迢迢來到黃海迎接新王。
雖然沒成功就是了。
樊瑜從欄桿內(nèi)低頭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感受微風輕輕拍打著發(fā)梢,忍不住將面罩拉起一角。
海上的空氣和她想像的一樣乾淨清新,儘管有股淡淡的鹹味,卻仍然不失為一種享受。
「怎麼,聊完了?」
背後有道帶笑的男聲響起,樊瑜回頭一看,果然是嘉仲。
他說起話來總是很隨興,但衣著始終都打理得整潔無比,用餐時也相當注意禮儀,不難看出他來自一個優(yōu)渥講究的家庭。
嘉仲見樊瑜盯著他,不自在地摸摸下巴,「我說錯了什麼嗎?」
「不,沒事。」樊瑜收回視線,「我在想我到了傲霜後該何去何從。」
這也是個問題,畢竟她在這裡的定位,是名山客,是外來者。
嘉仲滯了一下,安慰道:「巧國早就明令善待山客與海客,這條法令從錯王之後開始實行,只要去登記所登記,就能拿到證明身分的旌券,找到工作和住所。」
樊瑜沉默了半晌。
自來到這世界後,嘉仲是第一個真心接納她的人,這讓她無形中對他產(chǎn)生了依賴,此時乍然聽見要分別,不免感到茫然。
雖說依照柳原的言下之意,兩人最終也必須前往舜國,然而嘉仲已經(jīng)表明了沒有帶上她的意思,就算勉強跟著去了,還是會分開,畢竟嘉仲他們可是準備做大事的,哪有餘力照顧兩個孩子。
這麼想著,樊瑜便禮貌性地彎了彎眼,「是啊,我方才真的想太多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個山客,這裡必然會有完善的應(yīng)對措施吧。」
嘉仲輕輕「唔」了聲,「下船後我陪你去。」
「謝謝好意,不過我大概會跟著柳原前往舜國。」她現(xiàn)在拿的是車山已故之妹的旌券,可暫時來往各國而無須擔心。
「舜國?為何?」嘉仲也將手靠在欄桿上,蹙眉道:「如今舜國混亂,有許多妖魔。柳原是舜國人,欲回歸家鄉(xiāng)的心態(tài)我可以理解,為何你要隨他走?」
「……」
這中間的實情,樊瑜不好對嘉仲開口,倒不是她有多聽柳原的話,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被帶入這個世界,意圖追尋真相罷了。
況且柳原承諾過,如能完成一項任務(wù),便讓她回到中國,她知道他是有能力往返兩個世界的。
「我與他之間有某些約定。」最後,她只能如同嘉仲先前那般,含糊不清地解釋。
不能向嘉仲交代實話讓她有點愧疚,可信守承諾也很重要。
「好吧。」嘉仲的眉頭鬆開了,表情卻仍不解,「你同他只相識幾天,便如此信賴對方嗎?」
樊瑜噗哧一笑。
「難道我和你不是只相識幾天嗎?」
嘉仲轉(zhuǎn)念一想,頓時笑了,「也對,但奉勸你不要過於信賴對方,連我也不可全信。」
「誰都不能信,未免太累了。」樊瑜指的是自己初來乍到時,那種做什麼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得罪人的感覺,實在很令人疲倦。
現(xiàn)在當然還是無法完全消去,至少在嘉仲等人釋出的善意下,她已經(jīng)不會那麼緊張了。
嘉仲勾了勾唇角,這個動作在他做來竟多了一分瀟灑不羈的意味。
「冒昧問一句,你到了舜國,又打算要做什麼?」
這樊瑜還真不確定,她斜著頭,微微豫道:「大概是打打雜工之類的?」柳原並無說明任務(wù)內(nèi)容為何,只能亂猜了。
「哦?」嘉仲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會什麼?」
「掃地、洗碗、洗衣、煮飯、捏肩……吧?」樊瑜不好意思道。
她從高中便開始住宿,衣服都是手洗,還會做幾道家常菜,在同齡人中算是生活技能滿點了,就是不知道以這裡的標準來說又是如何。
「這樣,若找不到工作,來我府上怎樣?」
「誒?」
樊瑜還在為自己窮酸的技能感到尷尬,突然間聽見嘉仲來了這麼一句,不禁眨眨眼。
「太麻煩您了,而且我會的事那麼少。」
「我正缺這種人。」
「這……」
樊瑜還在猶豫,嘉仲卻率先拋下一句話,「沒事,你好好考慮下,我的提議永遠有效。」
「謝謝。」
怔怔望向?qū)Ψ诫x去的背影,少女終於撫了撫心口,那兒有只暖呼呼的小耳鼠正在沉睡著。
「嘉仲,真是個好人。」
*
由於船上多是住在黃海的黃朱之民,因此眾人聚集在一起時,談?wù)撟疃嗟谋闶堑貏印?/div>
「聽說了嗎?令巽門附近的地動,嚴重得很!」
「我家的騎獸都躁起來了,很不常見。」
「蓬山那處呢?女仙們沒有動作?上面可有蓬山公啊!」
「不,這次地震在令巽門周邊雖然嚴重,但僅有影響到小部分地區(qū)而已,蓬山上邊,似乎沒什麼影響。更何況你不知道嗎?蓬山公失蹤了!」
「什麼?」
樊瑜在隱蔽處聽了一會,轉(zhuǎn)身回到艙房休息。
由於她與其他人同房不便,又是自己一間房,算算她已經(jīng)欠了濟邢等人好幾次人情了。
雖是秋分,正午的太陽依然熾熱,她渾身都包得緊實,若是像在黃海那樣整日行走,到晚上時已經(jīng)有餿味了。這裡用水不易,也不能洗澡,讓她對於傲霜可說是既期待又忐忑。
此時耳鼠因走動時的震顫而醒來了,在她懷裡拱著身子,一面發(fā)出嗚嗚聲,一面由衣服中鑽出來。
樊瑜摸了摸牠的頭,打從心底喜愛這可愛的小東西。
對方從地奇一戰(zhàn)後便黏在她身旁,大有永遠跟隨的趨勢,並且其聰慧異常,不僅能夠懂人言,還能主動尋找食物,完全不需要操心。
樊瑜對牠的心態(tài),多半有些類似主人和寵物的感覺,不過她明白這只耳鼠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聰明,也不知牠究竟為何願意跟著她。
她躺在床上逗弄著耳鼠,剛準備小睡片刻,忽又浮起了一個念頭。
「對了,幫你取個名字吧?」
耳鼠扒拉著她的手指,在指尖上舔了舔,似乎同意了這樣的說法。
樊瑜是個取名廢,想了好幾分鐘,才從口中艱難地蹦出一個名字:「小白,如何?」
話一說出口,立刻拍了拍自己的頭。
就算不用別人提醒,她也知道這也是個菜市場名,隨處可見,沒創(chuàng)意沒特色。
「看你總像小奶狗一樣嗚嗚叫,不如叫阿嗚?」樊瑜笑道。
或許是聽懂了少女話中的揶揄之意,耳鼠抗議似地輕輕啃咬她的手指,用小爪子在床單上比劃著什麼。
「咦……?」
樊瑜湊過去看,好半天才發(fā)現(xiàn)牠在寫字。
這個世界的字體近似於現(xiàn)代的篆體,複雜得很,耳鼠又單單只是比劃,以樊瑜這顆不是特別聰明的腦袋而言,根本看不懂對方寫了什麼。
耳鼠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動作頓了頓,突然改寫起另外一種字。
樊瑜的眼睛越睜越大。
「簡體字?」
這會她能看出來了,耳鼠寫的是一個「悟」字。
樊瑜吃驚地捧起耳鼠,額頭貼著牠軟軟的臉頰輕聲道:「你怎會寫我們的字?」
耳鼠沒辦法以人言回答,只指了指床上的字,又指指自己。
「不是阿『嗚』,而是阿『悟』嗎?」
耳鼠這才點點頭,爪子拍打著少女的太陽穴,好像在犒賞對方終於聽懂了似的。
這只耳鼠隱藏著太多秘密,樊瑜起了點好奇心,然而想起上次使用雲(yún)鼓時牠告訴她的話,又忍了下來。
牠說,百年前自己曾見過雲(yún)鼓,那時有名男子使用了它和黃海的妖魔溝通,之後又走了。
這事因為發(fā)生在牠剛出生沒多久時,因此記得的不多,只記住了雲(yún)鼓獨特的氣息──那氣息有種很古老的感覺,並不是邪惡或善良,而是一片純粹的混沌,沒有意識,也沒有欲望。
阿悟之所以特別,是因為牠去過了太多地方,與各式各樣的人邂逅,最終回到了出生地黃海,打算在此度過餘生。
然後,濟邢一夥人來了。
有人身上攜帶著一種玉石,能夠吸引特定種類的巨大妖魔,例如沉睡在黃海的地奇,那是極其危險的妖魔,開天闢地以來只出世過一次,死傷無數(shù),被天帝重新封印在黃海,既是守護者,又是毀滅者。
地奇的事蹟亦因年代久遠,僅化做書中的傳說,再無人提起。
耳鼠是穴居生物,同族都清楚地底下沉睡著這麼一隻龐大的妖魔,可只要沒有過度的外來刺激,牠便不會蘇醒。
阿悟與其他妖魔不同,牠是一隻對人類抱有高度好感的耳鼠,知曉地奇出世將帶來不可想像的災(zāi)難,才請求樊瑜幫忙。
過程雖然有些驚險,幸好結(jié)果是喜人的。樊瑜在事後常常為自己抹一把冷汗,要是當時沒有使用雲(yún)鼓,不就很有可能葬身於黃海了?
「總之遇見你真是幸運啊!」樊瑜放下阿悟,兀自於床鋪上滾了兩圈。
「叩叩!」
一陣敲門聲響起,樊瑜嚇了一跳,隨即停止?jié)L動,坐起身正色道:「請問是哪位?」
「我是濟邢。」
少女開了門,外頭果然站著一名黑髮、神色嚴肅的俊朗男子。
「有什麼事嗎?」她來不及整理外表,馬尾亂糟糟的,只能局促地攏了一下頭髮。
濟邢已經(jīng)換下甲冑,神色卻沒有隨那堅硬的外殼除去而跟著軟化,「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樊瑜在面罩下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好。」
濟邢不笑時會給人刻板、不通人情的印象,特別是當他抿著嘴角的模樣,若沒有嘉仲調(diào)和,周遭氣壓能低出新境界。
留下耳鼠,兩人來到走道,不想濟邢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你與柳原,是何種關(guān)係?」
「什麼?」
艙房間的走道很陰暗,海風「呼呼」地從牆上的窗戶灌入,樊瑜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還有你,身上也有許多謎團。我注意到你能和平澤他們聊天,可你是山客,又是初次來到常世,竟會說常世的語言,這點相當不尋常。」
嘉仲說過同樣的話,彼時樊瑜沒有得到解答,如今自然更不可能有了。
濟邢雙手抱胸,斜斜靠牆站著,端詳了她一眼,又道:「在黃海時沒有問你,是因為車山在,他的觀察力太敏銳了。」他像是為了讓樊瑜放下心防,聲音壓低了少許,語調(diào)也柔和下來,「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誰帶你通過蝕來到此地的?那人是不是柳原?」
按照與柳原商量的那般,樊瑜淡然道:「不,是因為我正好在海港邊遊玩,發(fā)生了自然的蝕,我才意外被捲進去。」
「那柳原呢?你瞭解他的身分嗎?」
樊瑜遲疑道:「就是名來升山的舜國人……?」這次她的疑惑真不是裝出來的。
「那麼,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例如『遵奉天命,迎接主上』?」
此猜測一出,連濟邢也不禁感到深深的荒謬,然為了確認,他依然問出口了,只是面前這位少女怎麼看都不似為王之人。
樊瑜老實地搖頭。
穿越前的颱風夜柳原的確說過一段話,發(fā)音和濟邢的語句類似,她卻沒聽清,並不能確定是同一句。
濟邢沉吟著道:「請你諒解,柳原很可能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人。」
他湊近少女的耳畔,低低道:「傳說,新生的巽麒是罕有的白麒麟。」
男子略帶溫熱的吐息拂過發(fā)梢,樊瑜稍稍退後一步,察覺兩人間的氛圍十分怪異。
「這跟我有何關(guān)係?」她理直氣壯地問了一句。
濟邢沒有回答她,反而自顧自地講解道:「麒麟是仁獸,能夠在麒麟與人類之間轉(zhuǎn)換形體,性格溫和慈悲,並且會對血氣感到不適。」
樊瑜微怔了一下。
「雖說生來是白髮的人一直都存在,不過人數(shù)少了點,例如前任泰王乍驍宗。而在這群白髮的人中,會暈血的比例又更低了。」他毫不含糊地指出。
「柳原不會暈血。」樊瑜不知道濟邢的目的為何,便先撒謊掩飾道。
濟邢意有所指,「那他之前怎麼暈倒的?」
「被嚇昏的。」
「……」?jié)咸职戳税囱燮ぃ溉羰菄樆瑁凰崤c追趕時他怎沒暈倒?」
「是因為兩隻妖魔所造成的驚恐程度不一樣吧。」樊瑜有禮地總結(jié):「建議這些問題您應(yīng)該去詢問他本人,我並非柳原,對於他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若他願意回答,相信可信度會比我說的話更高。」
濟邢頷首,道了聲「告辭」便準備離去。
見狀,樊瑜用鄭重的語氣喚住了他:「請留步,我還有一件事想告訴您。」
男子果真停止了前進的步伐,回身望著她。
「我認為若要他人信任自己,應(yīng)先信任對方。」她溫和地開口:「這是互相的。如不能確定那人對自己的居心如何,怎能安心交代實情?」停了數(shù)秒,她又自行補上:「當然,這都是我個人的淺見。」
濟邢聽明白了。
「你說得對。」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便離開了走道,僅余樊瑜一人。
少女用手指卷著馬尾,也對自己方才表現(xiàn)出的大膽感到驚訝,幸而濟邢沒有惱羞成怒。
至於說謊的事……他大概聽出來了。
腦子不好使,跟聰明人打交道真累。
樊瑜疲憊地垮下雙肩,回到艙房,而在她未曾注意到走道一角,有顆覆滿白羽的頭顱先是浮出地面探看了一會,接著又迅速沉下,不知所蹤。
*
一覺過後,傍晚樊瑜的精神好多了,吃了點乾糧便去敲柳原的房門。
「請進。」
柳原和嘉仲、蒙嶽同房,此時正站在床上朝窗外張望,本該在房內(nèi)的另外兩人卻不見蹤影。
少年連頭也沒有轉(zhuǎn)過來,單薄的腳丫子深深陷進棉被中,只一味看著外面的大海。
樊瑜見他向窗戶外丟了什麼,接著才一屁股坐下。
「能問問你在看什麼嗎?」樊瑜略略好奇道。
柳原睨了她一眼,「不能。」
「……」
「你找我有事?」他在床沿坐下,左腳掌迭於右膝上,一手撐在身側(cè),另一手則握住左腳腕,乍看之下是隨性的坐姿,背脊卻挺得筆直,予人一種矛盾感。
「也沒什麼。」樊瑜在地上盤腿坐著,神色略為猶疑,「濟邢剛剛來找我,詢問你的事。」她開始交代來龍去脈,末了才長出了一口氣,望著柳原。
「所以你覺得沒底氣,或是為了求證他告知你的訊息,便來找我了?」柳原低頭搔搔腳腕,心不在焉道。
樊瑜輕咬住下唇,「既然你都猜到了,還是不能告訴我嗎?關(guān)於你的身分──」
柳原不以為然,「告訴你,然後你回去告訴濟邢?」
「……沒有,我答應(yīng)過你了。」
「那這樣不就挺好,我以為我們達成協(xié)議了,要過一陣子才能告訴你。」
柳原說完,修長的手指慢慢滑過下頷,「還有,你認為濟邢是白癡嗎?」
樊瑜大驚,不自在道:「怎會?」
「我也不這樣想。像他那種人,又怎會用那麼直白而毫無技巧的方法問話?」柳原改將雙腳抬上床鋪,抱著膝蓋,「你同他談?wù)撏暝賮碚椅遥呀?jīng)說明你心中有鬼,而我的身分確有隱情了。」
樊瑜一開始沒往那方面想,現(xiàn)在細細一思,突然覺得濟邢這人深沉得很。
若想得知柳原的真實身分,大可直接詢問本人,這道理他怎會不明白?兜了個圈子來找她,恐怕是因為想調(diào)查柳原的身分是否特殊,同時試探她和柳原的關(guān)係。
一旦確認了這兩件事並非空穴來風,之後有的是方法調(diào)查實情;若僅是多心,他根本不願花費時間在上頭。
「如果他直接來問我,費時不說,指不定也問不出什麼來,倒不如先試探你,確認後才開始著手調(diào)查。」柳原的解釋很簡潔,也指明了重點所在,與樊瑜的想法不謀而合。
少女靜了好一會,驀然道:「你確定暴露身分真的會招來殺身之禍嗎?或許濟邢可以為你提供庇護。」
「他那裡難道就沒有居心不良的人了?咎言呢?」
「咎言的目標應(yīng)該不是你吧,他先前也根本不知道有你這人啊。」樊瑜將自己的推論說了出來。
柳原盯著她,思索片刻,冷不防冒出了一句驚天動地的話。
「我就是巽麒。」
「嗯?」
「普通人哪有可能駕馭妖魔,你所熟知的武替、桓齊等等,都是我降伏的使令,只有麒麟才能做到。」
柳原仿佛受不了似地揉揉額頭,「看樣子你是不問出一個答案便不死心,那我就告訴你,請你保密。以舜國局勢而言,有人並不想讓王登基,麒麟自然也不會放過,所以我很危險。」
樊瑜被這天上掉下的消息砸懵了,艱難地跟上對方,「那麼咎言要除掉的人的確是你?」
「沒錯,我在蓬山上開啟了蝕,到昆侖和蓬萊尋找王,但是沒有找到,只找到了你。」
「我……?我的身分又是什麼?」樊瑜疑道:「我只是個普通人。」
「你不普通。」柳原輕聲吐出,又似在蠱惑少女,「你是天帝選定,可以協(xié)助我找到王的人,這便是你的責任。」
「誒?」
看著樊瑜一臉驚訝至極、瞪圓了眼的模樣,柳原不禁微微笑了。
現(xiàn)在遠遠不到說破的時刻,也絕對不是他願意承認她了,只是考驗的開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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