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之二:屍影?咒軀】
透過共享視覺的幕後黑手屍影,在鈴心昏厥後,眼前的畫面也跟著中斷。
他待在濕冷狹小的工作室裡,好好享受了一番景杉痛苦的表情,滿足的將手從骷髏頭移開,任由其他地方的魁儡繼續破壞。
歪著腦袋瓜的藍衣少女,確認完入口的情況後,指著外面的方向說道:
「老爺,入口,有牆,我出,不去。」
「齁齁齁,我可愛的薊呀,我們用不著急著出去,自然會有人替我們把門打開?!?/div>
屍影招手要薊過去,輕輕撫平她袖子上的皺褶。
「等到重見天日之際,這座城市將淪為喪屍的樂園。而當贏下這場戰爭,我就能擺脫這具被詛咒的身軀……!」
說到激動處,屍影不禁加強力道,鋒利的指甲刺破袖子,在薊蒼白的手臂留下抓痕。
「老爺,抓傷?!?/div>
縱使手臂被劃破,作為屍人的薊依舊面無表情。
「唉呦,弄疼妳啦?妳看看我,連著幾天切割屍體,都不太會拿捏力道了?!?/div>
屍影疼惜地撫摸薊手臂的傷口,看著自己斑白僵硬的手背,咒符下的表情因憎惡而緊皺。
「等著瞧吧,我鐘道慕絕對會奪回一切……」
另一方面,一如往常在高樓頂端俯瞰市容的真弓龍裕,察覺街道有些許動靜,於是謹慎地進到不尋常的濃霧裡頭。
最後抵達的場所,是一棟失火的公寓。
白霧佔據的街道滿是圍觀群眾,消防人員正在拉水線。
旁邊陷入昏迷的幾位市民,依序被抬上救護車。
匪夷所思的是,那些人不像是被濃煙嗆傷,另外就是深夜依然穿著工作時的制服。
最令人在意的點,莫過於起火的是古川夏櫻所住的公寓。
生死不明的她,毫無疑問遇到了襲擊。
稍早之前出水口一帶才傳出打鬥的火光,由此可見濃霧並非屍影陣營的防禦手段。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就是古川夏櫻掩飾自身位置的方式。
龍裕鷹眼般的視力,注意到轉角打鬥留下的血跡。
「血跡還很新,應該沒走遠。」
他將手伸進虛無之中取弓,忽然想起祭影說過的話,決定放棄追擊。
製造霧的能力,對採取狙擊戰術的龍裕來說固然棘手,但既然已知曉對方的身份,就沒有必要刻意趕盡殺絕。
將站上擂臺的敵人全數擊潰是龍裕的宗旨,至於那些不敢輕取妄動的小角色,他打算留到最後再用強大的武力逼迫他們投降。
「如果在這裡被幹掉,也只能算她不走運。」
轉身走人的龍裕脫離濃霧,途中想起另一個極為走運的傢伙,於是往千代大社的方向望去,不快地瞇起眼睛。
遭魁儡襲擊的麻鬼家,為了防止昏厥的市民清醒後攻擊別人,於是將他們暫時用繩子綁在樹幹上。
至於向原鈴心則安置在室內,織夜處理完她被玻璃割傷的部位,就讓她躺在沙發,並用屏障隔絕起來。
「不行,打不通……」
景杉嘗試聯繫夏櫻,無論打了幾通都沒人接。
「被攻擊的可能不只這裡?!?/div>
雖然教堂無法確認,但是從再次瀰漫濃霧的市容看來,夏櫻的確遇襲了。
看著孫子同學身上的法術印記,玄賀深深地皺起眉頭。
「那個叫屍影可真夠囂張,簡直像在告訴我們,即使不用踏出下水道半步,也有辦法對付我們?!?/div>
反覆輾轉的鈴心難受地呻吟,玄賀撕下貼在她手腕內側的一小張咒符後,底下皮膚呈現密集的黑斑,而且正緩慢地往手臂延伸。
對此感到不安的織夜,慌張地問道:
「爺爺,這個繼續擴散下去會怎麼樣!?」
「雖然我沒有實際見過這種癥狀,但就書上記載的,『成魁儡者,黑氣攻心,不可治也』?!?/div>
「怎麼這樣!丸香妳也沒有辦法嗎?」
好不容易把人綁完,剛回來坐在餐桌前的丸香,還沒喝上一口茶就放下杯子回答:
「妖怪普遍對人類的法術理解不深,甚至可以說是敬而遠之,那種偏門的邪術我就更不曉得了?!?/div>
咒術與妖術;人類與妖怪,立場分明的兩方一向水火不容,因此丸香才對會用咒術的操屍妖這點感到困惑。
倚牆的景杉握緊拳頭,如果今晚選擇繼續討伐屍影,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玄賀嘆了口氣,面有難色的接著補充:
「由於人們忌諱褻瀆死者的屍術,所以不容易找到相關記載,因為這並非詛咒,正常的驅邪方式恐怕難以化解?!?/div>
「那該怎麼辦,這樣下去鈴心姐會變成殭屍的!」
「真要說方法倒也不是沒有,法術終究是法術,只要除掉施術者就能夠解除。但是古川老師不接電話,又沒有聯繫絕的手段,單憑我們前去敵營太過冒險了?!?/div>
玄賀的話令客廳瀰漫起一股凝重的氣氛,唯有褪色的木質鐘座來回擺盪的鐘擺,不斷提醒眾人時間的流逝。
盯著手機不發一語的景杉,在心裡下了某種決定,將打好的簡訊發送出去,毅然決然提起角落的兩把刀。
「沒時間了,我們現在就去擊敗那個屍影?!?/div>
「景杉,別意氣用事,對方很明顯在引我們過去──」
「再拖下去她會死不是嗎!?」
粗暴語氣在安靜的空間響起,景杉語氣激動的說道:
「外面那些人甚至城裡的居民,若是不除掉屍影大家都會有危險。」
景杉在心裡懊悔不已,認為缺少主見,跟隨眾人隨波逐流的自己,要負起絕大部份的責任。
「作為戰士,我也認為理應回應敵人的挑釁?!?/div>
曉神表示贊同,對方挑釁就打回去,打到對方認錯為止,過去村子間的衝突都是這樣解決的。
丸香和織夜視線不經意對上,欲言又止的織夜不用開口,丸香就明白她在想什麼了。
帶著一臉麻煩的表情,丸香二度放下茶杯從座位起身。
「唉~不過就是個糟老頭,三兩下就收拾掉回來睡覺?!?/div>
「嗯……看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你們務必謹慎行事。」
玄賀心裡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在設置結界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下水道內充斥不尋常的邪氣,或許屍影還藏有什麼殺手鐧也說不定。
景杉臨走前來到屏障面前,隔著結界對沉睡的鈴心喊話:
「我現在就去救妳,千萬要撐住啊?!?/div>
夜半時分,離開神社的三人,朝屍影根據地的廢棄水道前進。
心急如焚的景杉,一刻沒有停歇的奔跑著。
穿過車站一帶時,濃霧已經散去了。
冷風刺骨的冬夜裡,只聽得見奔馳的腳步聲,以及胸口劇烈地心跳。
景杉知道自己必須冷靜,炙熱的腦袋卻沒辦法正常思考。
他努力消除腦中不好的想像,然而就像斬不斷的雜草,一再佔滿思緒。
失去父母的痛尚未結痂,仍在每個闔家團圓的節日隱隱作痛。
如果再失去作為朋友的向原鈴心,麻鬼景杉絕對會恨自己一輩子。
全速奔走的景杉,一心一意只想著擊敗屍影,救出鈴心。
出水口一帶遍地焦黑,徒留激戰過後的死寂。
佈滿鏽斑的狹小入口,宛如怪物張開的血盆大嘴,等待獵物送上門來。
長時間奔跑劇烈起伏的肩膀,沒能得到緩和,身體主人立刻又動了起來。
設置在入口的屏障,不是一般使用咒符的脆弱結構,而是將咒文刻劃在石頭上面,基點穩固的結界,帶有邪氣的穢物一律無法靠近。
雖說是封鎖出入口的有效方法,解除的方式也很簡單,只要移動石頭,讓彼此不形成對角就行了。
把構成屏障的石塊搬開後,景杉從鞘中拔出刀刃備戰。
恐懼拋諸腦後的他,毫不猶豫踏進眼前幽暗的魔域。
面面相覷的曉神與丸香,為了保護景杉緊跟在後頭。
丸香一個彈指,放出漂浮在空中的小團鬼火,照亮眼前的通道。
迎面而來的腥臭充斥鼻腔,頭頂不時滴落的漏水,造就通道內不見天日的陰濕環境。
隨著三人腳步逼近,居住在管道內的害蟲老鼠紛紛走避,發出讓人不快的窸窣聲。
走在後頭的丸香,神情厭惡的避開積水處前進。
她後悔沒有換掉身上華麗的衣裳再來,這下子絕對會弄髒了。
此外下水道內的氛圍與之前不同,有股說不出口的異樣感。
影之力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飄散於空氣之中,沉澱在土壤裡頭。
影就像是植物,從周遭緩緩汲取影之力,直至填滿容器空缺的部份。
然而這裡卻沒有影之力,宛如乾涸炙熱的沙漠,不存在一絲水氣。
無法使用影之力的景杉,以及僅能仰賴景杉供給影之力的曉神,兩人自然沒注意到這點,唯有丸香不自在的皺起眉頭。
蜿蜒曲折的昏暗通路裡,牆上偶爾會有幾盞亮著的油燈,彷彿在引導入侵者前進的方向。
選擇跟從油燈指示的景杉,在錯綜複雜的水道裡繞了十幾分鐘,浮躁的心情頓時加劇,謹慎前進的步伐也隨著情緒加大。
──躂躂躂。
黑暗中一閃而過的人影,瞬間吸引三人的目光。
「在那邊!」
終於逮到對方的景杉,立馬追了過去。
「慢著、景杉!」
曉神緊跟在後,丸香則從懷裡取出煙管,做好應對襲擊的準備。
這裡是屍影的根據地,別說前頭可能埋伏著一大批屍人,他用來偵察佈下的獸目,眼線範圍僅次於祭影的烏鴉,就算已經研擬好對付曉神的手段也不足為奇。
景杉追趕以奇特步伐奔跑的女性身影,通過轉角處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寬敞空間。
一位褐袍駝背的白髮老人站在空間正中央,似乎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他的臉上釘滿咒符,如一層面紗遮掩住五官,兩手放在腰後動也不動,形同一尊蠟像。
被景杉追著跑的藍衣少女,在那尊蠟像面前停下腳步,姿勢僵硬的轉過身子,以同樣僵硬的語氣說道:
「老爺,客人,到了。」
歪頭的薊,毫無光澤的黑色雙眸,筆直盯著景杉一行人。
「哎呀呀,這不是妖影嗎?原來妳還活著啊。」
終於有動靜的老人,轉向丸香所在的方位,遮住雙眼的咒符似乎沒對視力造成影響。
「殺害這麼多無辜的市民,想必你已經做好被碎屍萬段的心理準備了?!?/div>
還沒踏進下水道,丸香就先嗅到裡面傳出的濃烈屍臭味,途中路經的每個房間,靈敏的嗅覺都告誡她不要打開。
「好一陣子沒見面,妳就變成正義使者啦,別說得好像妳沒有參與似的,還是說想跟前合作夥伴撇清關係?」
「我還沒老到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事情,至於合作關係,你就當成我不滿合夥人的表現,單方面毀約吧。」
就算是為了在戰爭中積蓄實力,丸香對於襲擊無辜的市民這件事,心中仍留有疙瘩。
屍影瞧了一眼旁邊的兩人,輕蔑地冷笑道:
「沒想到妳會倒戈到人類那邊,我以為妳對人類恨之入骨?!?/div>
「哼,總比跟發霉的屍體為伍來得好?!?/div>
被說中痛處的屍影,咒符下唯一露出的嘴巴微微咬牙。
「既然妳不願意活著成為我的助力,那麼只好讓妳先死一次了。」
屍影握住某種東西的右手伸向前方,張開手掌將其展示於燈火之下。
──那是一對人類的眼珠。
捧著眼珠的屍影手掌傾斜,讓它們滾落而下,同時口中開始詠唱:
『徘迴於冥界的亡者啊,我賜與汝等雙眼,看清脫離苦海的道路──』
接觸到地面的眼珠,如同陷進沼澤般沉沒,紅色的血液以落點為中心滲出,在地面快速蔓延開來。
「遺言說完沒有,納命來!」
景杉率先衝了過去,薊立刻站到前進路線上阻擋。
他以驚人氣勢揮出刀刃,被薊給一把抓住。
「什麼?。俊?/div>
沒有痛覺的屍人,就算刀刃砍進骨頭裡也毫不眨眼。
景杉立刻補上第二刀,卻沒有薊左手的一掌來得迅速。
腹部遭擊中的景杉被打到一旁,維持出掌動作的薊,則被迎面而來的長槍揮飛出去。
超乎人體硬度的身軀沒有被槍頭劈開,躺地的薊帶著受損部位起身,曉神手感就像是在劈砍一顆巖石。
『因罪孽而缺陷的肉塊,自行向生者乞討吧──』
後方的屍影持續詠唱咒文,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血泊已經蔓延到了各個角落,整個地面呈現一片血色。
「弄得滿地鮮紅,正合我意?!?/div>
縱使心疼衣襟,丸香仍單腳屈膝蹲踞,讓指爪浸在地面的鮮血裡,吸飽鮮紅色的染料。
對於用顏料作為攻擊手段的她來說,無疑是絕佳的場地。
「怎麼回事???」
血泊中猛然竄出的手臂,突然抓住丸香的右腕,上半身跟著從血液中爬了出來。
那是一具肉體腐爛,眼窩被挖空的屍骸,浴血的模樣十分駭人。
丸香扯斷那隻腐爛的手臂,但是更多的手從血泊中伸出,攀爬地面拖曳出各自的身軀。
「────血界?屍首山河?!?/b>
無數渴求救贖的屍骸自鮮血中出現,屍群淒厲的哀號,迴盪在寬敞的地下空間。
與死者加工而成的屍人,以及直接操縱生者的魁儡不同,它們是以爛泥腐土構築血肉的法術產物。
這些屍鬼畏懼太陽,僅能在黑夜活動,是至今遭到屍影殺害、透過影之力重返世間的亡骸。
曉神持續舞槍,橫掃腳邊冒出來的怪物,被打碎腦袋的屍鬼向下沉沒,馬上又有新的屍鬼爬出地表。
為數眾多的屍鬼,用人牆將曉神和景杉隔絕開來。
「可惡,根本沒完沒了!」
曉神一面掃蕩屍鬼,一面往景杉的方向靠進。
「曉神,不用管我,先解決屍影!」
被逐漸縮小包圍的景杉,拼命擊退貼上來的屍鬼,每次揮刀他的左臂就會隱隱作痛。
「小鬼說得沒錯,不幹掉屍影,遲早會被這數量淹沒。」
丸香振袖一揮,大面積的血紅斬擊,如同遷息的候鳥飛掠而過,砍倒屍影前方的數名屍鬼。
失去保護的屍影,猶如失去護衛的敵將,孤立於戰場中央。
曉神跑在丸香開闢出的道路上,全速拉近距離,雙眼緊盯目標,準備一舉取下總大將的首級。
意圖後退的屍影,擲出四張咒符,在空中構成無形的屏障,與玄賀平常施展的法術如出一轍。
「憑這點本事也想攔住我?!?/div>
曉神高舉赤槍猛力揮擊,將面前的屏障徹底粉碎,接著扭轉槍柄一步前踏,讓對手進入攻擊範圍內。
「齁齁,絆住妳片刻便足矣?!?/div>
面對來到自己跟前的曉神,屍影左手往前一揮,嘴角浮現一抹陰險的微笑,自掌心拋出的布袋爆散開來,淡紫色的粉末濺灑在兩人身上。
「什麼東──!?」
吸進粉末的曉神身體麻痺,心臟霎時慢了一拍,整個人無法動彈跪倒在地,魔槍自手中鬆脫滑落。
「曉神!」
更多從地面冒出的屍鬼,緊緊抓住景杉和丸香,箝制他們的動作。
短暫癱瘓動物神經系統的毒蛾粉,對於體循環停止的屍人絲毫沒有影響,四肢發軟倒下的只有曉神一人。
「既然妳殺了我的看門狗,就只好請妳代替他了。」
走近曉神的薊,舉起一根尖銳的鐵樁,刺進她的後背。
「……!」
發不出聲音的曉神嘴角溢血,表情痛苦地糾結。
「相較那個半死不活的煉影,妳應該會更好控制才對。」
屍影將手放在雙膝跪地的曉神額頭,袖內竄出的紅色文字,沿著滿是皺紋的手掌轉移到曉神臉上,順著脖子一路往下游移,滲入背後傷口,強行在生者體內烙印死之標記。
待咒文烙印完成,薊把刺進肉裡的鐵樁用力一拔,背部浮現不明的圖案及大片黑斑,與鈴心手腕的情況雷同。
「欣賞妳因為刻印擴散到全身,慢慢死去的痛苦表情固然有趣,但當務之急,是解決某個無情無義的叛徒?!?/div>
「混帳,放開我!」
手腳被抓住的景杉奮力掙扎,仍不敵八隻屍鬼束縛的力量。
屍影努了努下巴,薊便朝景杉走去,拉扯他的頭髮往血泊裡奮力一砸。
「安靜。」
「小鬼,你就待在那裡,好好見證這個叛徒的死狀吧。」
拋下動彈不得的曉神,屍影羸弱的身軀邁開細小步伐,在距離丸香數公尺外的位置停下腳步。
即便丸香失去行動能力,生性謹慎的他還是保持了安全距離。
同樣被屍鬼架住的丸香雙膝跪地,華美的和服浸泡在血泊,將豔麗的布料染得更加血紅。
「齁齁齁,這副醜態倒是挺適合妳的?!?/div>
「不跪下來,怎麼聽得到你這矮子講話?!?/div>
屍影一個彈指,鎖住丸香雙臂的屍鬼張口咬了上去。
丸香痛得皺緊眉頭,血液在衣服暈染開來。
仔細一看,其中一位屍鬼還是曾經落入丸香陷阱的女上班族。
她沒料到自己造的孽,會以這種方式成為現世報。
「妳們這些妖怪,一個個死到臨頭了還嘴硬,哀號個兩聲來聽聽,我可能還會讓妳死得痛快些?!?/div>
「不過佔據了副臭皮囊,就以為自己是人類,你這傢伙頭殼壞了嗎?」
「蠢貨,我可不是妖怪,別把我跟妳們這群聚在一起互相取暖,弱小無能的失敗者相提並論?!?/div>
「……什麼意思?」
「還不明白嗎?妖莊老闆娘的掌上明珠────丸香大小姐?!?/div>
「為什麼你會知道妖莊的事?。俊?/div>
瞠目結舌的丸香,聽見熟悉的字眼情緒激憤,心跳急遽加速。
「哎呀呀,不過是遮住了半張臉,莫非妳真的沒察覺我的身份?是年老聲音沙啞,還是屍臭掩蓋了我的味道?好心給妳點提示吧──某個曾被妳瞧不起的挑貨郎?!?/div>
丸香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血液因怒火而逐漸升溫。
她馬上就想起來了,或者該說根本不可能忘記。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毀滅妖莊的罪魁禍首。
世間絕無僅有,會使用妖術的人類。
「不可能!你那具身體完全沒有活人的氣息,為什麼還能夠行動?。俊?/div>
「執念,執念啊貓妖!是執念驅動著我這身腐敗的軀體,我那活下去的強大執念,就連影神也肯定了!」
似乎很滿意丸香震驚的表情,屍影命令屍鬼抓得更緊,往前走了幾步。
似乎很滿意丸香震驚的表情,屍影命令屍鬼抓得更緊,往前走了幾步。
「很高興妳想起來了,怎麼說我都是背叛妳們的惡人,諷刺的是在世間眼中,我可是立下豐功偉業、剿滅妖怪的大功臣。」
「鐘道慕!你這背信忘義、殺妻弒子的砸碎!」
「說什麼傻話,正因為我背信忘義,才能獲得我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成就的榮華富貴。至於殺妻弒子,那不過是逢場作戲,正常人和妖怪結合,豈不笑話?是信以為真的那一方傻啊?!?font size="3">
憤怒突破臨界點的丸香,指爪刺進大腿沾取染料,朝鎖住雙臂的屍鬼放出斬擊,劃傷自己的同時斬斷屍鬼的手指,強硬擺脫束縛。
「我要替繪香和妖莊的大夥報仇,殺了你這人渣替天行道!」
丸香靈敏地穿梭在屍鬼群中,躍至半空做出揮擊姿勢。
「表繪──亂上彩!」
「區區妖物豈敢自居天道,別笑死人了。」
屍影右掌一握,多數的屍鬼沉進地面,在屍影面前竄出聚集,組成一道人牆擋下飛來的斬擊,人肉牆面頓時皮開肉綻。
「血屍橋?!?/div>
屍牆持續增高傾斜,成為一道由肉體構成的拱橋,瞄準丸香所在的位置砸下,橋上的屍鬼紛紛將雙臂伸向前方,準備抓捕撕裂充滿生氣的活物。
面對從天而降的屍橋,丸香不慌不忙的從衣服裡取出煙管抽了一口,直到要被壓扁的前一刻,才對著沾有藍色顏料的指爪吐出煙霧。
動如脫兔的丸香跳上人肉拱橋,一路往下噴吐沉靜藍霧,腳底的屍鬼喪失活動能力,成為靜止不動的踏腳處。
「該死的貓妖!」
出現在制高點的丸香壓低姿態,指爪浸在腰間的顏料瓶中,宛如一名預備出鞘的劍士。
「納命來吧,鐘道慕!」
構成橋梁的屍鬼一時之間來不及收回,臨時築起的結界,不可能擋下全力的斬擊之紅。
就在丸香確信勝利的瞬間,天外飛來的一隻手臂打中她的側臉,暫緩即將發起的攻擊。
「命中。」
扯斷橋樑建材的薊,將斷手當成迴力鏢投射出去。
受到干擾的丸香重新鎖定目標,迅速調整姿勢發動攻擊。
然而揮灑出去的顏料,僅僅潑濺了屍影滿身,完全沒有殺傷力可言。
「為什麼攻擊沒有效果!」
「齁齁齁,真是有驚無險。」
屍影彎曲的後背因發笑而抖動,不明所以的丸香這才察覺,自己的影之力在不知不覺中耗盡了。
加上剛才的援護攻擊,戰鬥從開始到現在還不到十分鐘,使用的招式也不算多,即便無法補充,照理來講絕不可能見底。
「妳一定在想,為何影之力用盡了對吧?」
屍影從懷裡掏出一顆頭骨,毫無疑問的,那是曾屬於惡影身體的一部份。
為了保持聯絡,惡影確實給過他一顆頭骨,只是萬萬沒想到竟然還能有這種用途。
「惡影那傢伙,真是送了份大禮給我,不僅是吸收影之力,還能透過地脈遠距操作屍體,對屍術師而言,有比這更方便的道具嗎?」
丸香咬牙切齒,抱怨似的低喃:
「害我失去自由之身不說,連死後都還給人添麻煩,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大妖怪。」
恢復動作的血屍橋將丸香給震了下去,宛如在嘲笑她的無力,發出陣陣惱人的哀嚎聲。
影之力被抽乾,曉神又中了屍毒,戰況惡劣到不行。
這樣下去只有全滅一途,拋下那兩人回去的話,估計也沒臉去見織夜了。
就在她猶豫是否要賭命孤注一擲的時候,抓住景杉的屍鬼突然被咒符貼中額頭,瞬間爆散成一攤泥水。
「因為不放心所以追過來看看,看樣子是來對了?!?/div>
「是誰?。俊?/div>
屍影提高警覺,薊也搖頭晃腦的擺出備戰姿勢。
沉穩緩慢的腳步聲自水道內傳來,一把紙傘出現在屍鬼群中。
張牙舞爪的屍鬼雖然想靠近,但因為傘上貼的驅魔咒符,本能地不敢妄動,紛紛退到兩側,讓出一條路來。
來者是麻鬼一族碩果僅存的術士──麻鬼玄賀。
重獲自由的景杉,立刻趕到曉神身旁攙扶她起身。
「曉神,站得起來嗎?」
「抱歉,只是走路的話不成大礙……」
麻痺感逐漸消退的曉神,強忍背後傳來的痛楚,將手搭上景杉肩膀。
為維持消耗巨大的血界,屍影暫時解除血屍橋,屍鬼們緩緩溶進血泊當中,這段期間他不得不與新來的玄賀對峙。
「……閣下又是哪位?」
「在場諸位的監護人。」
揹著行李袋的玄賀降下紙傘,劍指隨手一比,頭也不回的用咒符消滅背後悄悄接近的屍鬼。
「我就覺得奇怪,為何單憑一個屍術師,能夠操作這麼多的屍體,沒想到施術者居然是個死人,還拿著如此犯規的道具?!?/div>
水道裡循著對話聲前進的他,正好聽見了後半段的對話。
遍體麟傷的丸香,動彈不得的曉神,玄賀只看一眼就理解了現場的狀況。
「丸香,妳還能動吧?送他們兩個出去。」
「……我知道了。」
「你覺得我會好心放他們走嗎?」
血屍橋解除後,零散的屍鬼又從地面爬出,阻斷他們的退路。
攙扶曉神來到玄賀身旁的景杉,神色慌張的問道:
「爺爺,我們走了那你怎麼辦!?」
玄賀將紙傘輕放在景杉手臂上,遮掩了他的視線。
「我還有工作要做?!?/div>
「薊,攔住他們!」
手揣在袖內的玄賀,從裡頭拉出一條由紙人組成的紙條,往朝景杉奔去的薊甩拋而出,紙人一碰觸到薊的身體便立刻纏繞,彼此互相連結,構成形狀複雜的繩型結界。
全身被套索狀的結界困住,薊整個人失足栽進血泊,稍微滾動兩下就放棄了掙扎。
「動彈,不得,老爺,救命?!?/div>
屍影劍指比劃,釘在肩上的兩道咒符往前方飛去,玄賀設置出一道結界屏障擋下,雙方法術碰撞產生出劇烈的狂風。
這陣氣流使景杉不安地停下腳步,知道孫子仍在遲疑,玄賀出聲催促道:
「還不快走,糟老頭間的戰鬥沒什麼好看的?!?/div>
「爺爺……」
「不需要想那麼複雜,隨心所欲的過活吧,麻鬼家的人都是這樣子?!?/div>
「臭小鬼,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只能接收簡單命令的屍鬼沒有知覺,自然不受幻術影響,先一步開道的丸香,僅能倚靠與生俱來的利爪,扳倒阻擋前路的屍鬼。
「拜託你了,爺爺?!?/div>
強忍悲痛的景杉,攙扶曉神邁出了步伐。
目送三人的身影離開後,屍影從容不迫的說道:
「可惜,你們三個一起上或許還有點勝算,等我殺了你再追上去,結果依然不會改變?!?/div>
他再次朝玄賀擲出三道咒符,後者拋出相同數目的咒符,雙方的攻擊在空中碰撞發生爆炸。
爆煙中出現的第四張咒符,險些命中屍影頭部,在他身旁爆散炸裂,氣流掀起滿臉的咒符,短暫揭露他乾癟醜惡的面容。
「呵呵呵,我不清楚你這老妖怪究竟活了多久,但看來在咒術方面,是我略勝一籌?!?/div>
玄賀洋洋得意的輕撫鬍子,對面的屍影氣得渾身發抖。
既然咒術方面落於下風,那就倚靠多數暴力,只見屍影右掌一伸,周圍的屍鬼開始以玄賀為中心聚集。
「愚蠢的術士,我看你怎麼對付我的屍鬼大軍?!?/div>
嗤之以鼻的玄賀,把肩上的行李袋扔至腳邊,敞開的拉鍊內露出滿滿的咒符,令下水道內的氣氛為之一變。
由於看不見對方的表情,玄賀認定屍影看得驚呆,於是帶著輕笑說道:
「屍影,你似乎搞錯了什麼,我可不是來斷後的。」
飽經風霜的粗糙手指,從懷裡取出一張特別的金色咒符。
眼神一變的玄賀,花白的眉毛猛然豎起。
「作為術士,消滅妖怪是我們的職責;教訓危害社會的敗類,則是良好市民應盡的義務?!?/div>
咒符的墨字由上而下依序發光,背袋內飛出畫有相同字符的數十個紙人,漂浮在玄賀後方一字排開。
「──妖孽,我是來討伐你的?!?/div>
就這樣,隱居於現代的咒術士,展開了他生涯最後的戰鬥。
夜晚的世界蔚藍而幽靜,寒風靜靜拂過沉睡的萬物。
踩踏水泥地的腳步聲,在一去不返的風中響起。
相較來時的急躁,兩人的步伐沉重而緩慢。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的丸香,筋疲力竭地走在無人的街道上。
這輩子從沒用蠻力戰鬥過的她,覺得自己喚醒了沉睡已久的野獸本能也說不定。
一旁反射樣貌的櫥窗玻璃上,親手縫製的和服好幾處破損,渾身沾滿鮮血,活像從古裝劇裡走出來的女鬼。
丸香認定這是繼妖莊淪陷以來,最淒慘落魄的一天。
更令她感到厭煩的是,一旁傘下不停抽噎的啜泣聲。
景杉揹著失去意識的曉神,或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難堪的表情,即便走出下水道,他仍不肯將那柄傘取下。
丸香明白喪失至親的痛,因此沒有要他安靜。
茫然若失的兩人,就這樣於夜色中踏上歸途。
維持許久的低氣壓,終於在看見家門前熟悉的階梯後減緩。
石階才爬到一半,木屐的聲響卻就突然打住。
「……麻鬼景杉,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站在樹梢陰影下的丸香,拋出這麼一句震撼的話語。
景杉不經意回頭,弄掉了爺爺的紙傘,露出臉龐乾涸的淚痕。
「你剛才也聽見了,我跟那混蛋還有帳沒算,我不想把織夜捲進來,以她的個性,肯定不會讓我單獨
前去?!?/div>
思量許久的丸香,最後決定一個人行動,尤其不能再給即將陷入愁雲慘霧的麻鬼家添麻煩。
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餘力挽留的景杉,難受的垂下視線,表情像隻被拋棄的幼犬般無助。
丸香心中突然興起一絲憐憫之情,縱使想在臨走前摸摸他的頭,但是這雙染滿鮮血的手,並不適合這麼做。
她以溫柔的微笑作為代替,向這段時間照顧自己的麻鬼家道別。
「好好休息吧,無論你還是織夜,現在都需要一點時間。」
語畢,豔紅色的身影消失在神社石階的疏林,宛如一開始便不曾存在。
密布的烏雲遮蔽月光,取而代之的陰影覆蓋大地,替自黑暗湧出的邪惡鋪路。
「月黑風高,真是個美妙的夜晚?!?/div>
緩步走出水道的屍影,久違地來到外面的世界。
解決頑強的術士花費了他不少時間,直到玄賀手中最後一張咒符耗盡,戰鬥才分出勝利。
「離開,這裡,趕在,太陽,之前?!?/div>
隨侍在旁的薊,找不到本該懸在天上的月亮,左右探腦一時慌了手腳。
隸屬黑夜的屍鬼,無法存在於陽光之下,因此必須趕著日出前擴大優勢。
「別著急,我可愛的薊,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物色新據點。」
他原本打算堅守不出,但是隨著妖怪同盟瓦解,又失去煉影這個助力,在敵人再次進攻以前,棄守陰暗的下水道,轉移陣地才是明智之舉。
更何況,已經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透過惡影遺留下來的頭骨搜索,他發現赤東一處令人在意的場所。
只要能佔據那裡,這場戰爭的勝利便垂手可得。
「是的,夜晚還很漫長,特別是今晚。」
想到百年來的夙願即將實現,屍影咧嘴露出詭譎笑容,兩手放在腰後,悠然自得的朝街區走去。
「今晚,是屬於死者的夜晚?!?/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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