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山精,形如小兒,獨足向後,夜喜犯人,名曰為魈。——晉· 葛洪《抱樸子·登涉》』
第一回:炭山有鬼
萬曆三年,秋盡。
小鎮的清晨,霜露已上枝頭,冬天將至。
才剛白晝升起,小鎮上的客棧就已經客滿。
冬日將近,小鎮雖然偏遠,但是位於南北貨商往來的道上,每到這個時節客棧必定客滿。
一來,這時節若是夜宿在外,極易遭受風寒;二來,近冬時節,周圍山野猛獸覓食,若要安全過夜,也只能想盡辦法夜宿鎮上,尤其是近來還有第三個原因…
「…山裡有鬼?」一名皮草生意、背上揹著大刀的粗漢子詫異道。
「也不知是誰謠傳的,但是近期這謠言在鎮上流傳著…」店小二道:
「因此無論怎麼大膽的、吝嗇的人來到鎮上,都不敢露宿鎮外…
小鎮的客棧、酒家無處不客滿,連馬廄都擠了群塞北來的馬商,連同牲口一起睡著呢!」
「行了吧!山裡有鬼?還不是你們這些小廝胡謅出來的。」皮草商朗聲大笑著,道:
「客滿就客滿,大爺我也不久留,吃飽喝足就走。」
「但是您恐怕得跟人併桌了…」店小二無奈的看著門庭若市的客棧,道。
「也行,白酒兩斤,紅燒雞一支,至於坐哪,大爺自有辦法。」皮草商在櫃檯上拍了把碎銀,逕自端走甕酒,絲毫不客氣的穿過擁擠的人群,直接大剌剌的坐在一桌前,絲毫不在意眼前一個佩劍的書生是否樂意…
佩劍的書生獨飲著茶,看著眼前的粗漢強行併桌,既沒抱怨、也沒不悅,就只是看了眼前的皮草商一眼,又繼續自顧自的品茶。
「不好意思,客滿了,看你這有空位,不介意吧?」皮草商道。
「無所謂。」書生放下茶盞,道:
「閣下是本地人嗎?」
「非也,過路客罷了。」皮草商道:
「不過常年生意往返途徑,多少知道些地方。
這鎮子太小,沒啥樂子,大多就是山了吧?」
談話間,皮草商見到書生腰間掛著墨囊與狼毫筆,忍不住打趣道:
「如果是趕考的話,方向不對吧?再往北可是塞外啊!」
書生看了一眼皮草商,淡淡道:
「在下並非趕考,而是捉鬼。」
「捉鬼,那是道士的活兒吧?」皮草商人疑惑的看著書生。
然而,書生似乎不太喜歡廢話,他將佩劍解下,放置在桌上,那是個不偏不倚的好位置,足夠讓人第一眼瞧見劍穗上掛著的銅印。
皮草商詫異的看著眼前的書生,畢竟他好歹練過幾年功夫,雖然師承縣城的武秀才,但好歹也算個江湖中人。而眼前書生的佩劍來自江湖上一個赫赫有名的盟會----『蒼山會』。
「在下秦三,敢問閣下尊號、師承?」皮草商人肅然起敬道。
「尊號不敢,我尚未出師不敢越矩,在下岳義勇,師承浪鱗劍仙。」書生道:
「炭山有鬼,敢問兄臺是否知曉這鎮子何座山為炭山?」
「如果要找炭山,那我勸你最好快點跟上。」店小二端上素麵、紅燒雞,插嘴道:
「後廚剛補了些桃木炭,而那賣炭人就住在炭山。」
* * *
炭山,只是當地人的一種俗稱,正確來說,該山名為隱陽山,山中居民皆姓陽,曾在宋代是個大村。
但是好景不常,幾年大旱、幾年蝗災、幾年瘟疫,隱陽山只剩幾口人,不外乎是獵戶、樵夫、採藥或者炭窯為業。
賣炭的少年就姓陽,名喚承志,乳名阿大。
家中長子,年未弱冠,居於山中,伐木、劈柴、窯炭為業,由於三年前喪父、母親體弱多病、家有年幼弟妹,陽承志小小年紀就開始承繼家業養家糊口,雖然來年才滿弱冠,但是他比同齡孩子都還要高壯,筋骨健壯、手掌粗大、滿手是老繭。
陽承志揹著竹簍往山裡的方向輕快的走去,他的竹簍裡只剩下零碎的碳塊,一條布綑著六貫銅錢、一斤豬肉,腰裡還纏著莫約五兩的碎銀,左手提著剛從藥鋪抓的藥方,他哼著小曲在複雜的山路中行徑,越走越開心。
由於即將入冬,鎮上的人看到陽承志挑炭下山,都會多買些炭火儲備過冬。
他今天共上鎮子兩趟,前一批的桃木炭幾乎被客棧、飯館掃購一空,而照著好天氣,等窯上蔭著的松木炭出窯,要是能像最近出來的都是上等炭,那麼鎮上王鐵匠的買價高了,就可以在年前買匹好點的杭州布給弟妹添新衣,還能抓味冬補藥給娘親補補身子,一想到這,陽承志滿臉炭漬的容貌笑的更燦爛了。
「阿大、阿大!」路旁,獨居的李獵戶對著陽承志呼喚著:
「有碎炭嗎?零渣碎塊都可以,今天釣魚傷了膀子,劈不了柴啊!」
「李伯,您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咱山裡的水潭能拉出多大的魚傷你臂膀啊?」陽承志笑著。
「就你腿兒那麼大,別不信,鍋子裡正燉著呢!」李獵戶道:
「分我點炭,我分你半條魚,回去給你娘親暖暖身,近冬了,可別寒到身子了!」
「成交。」陽承志解下竹簍,從裡面挑出剩下來的碎炭,全給了李獵戶。
「嘖嘖,老李算是賺到了。」李獵戶接過炭,讚道:
「你手藝進步到快追上你家過世的老頭了。
炭色亮黑,質輕、紮實,可惜夠零碎的,要不然可以燻鴨了。」
「飯館掌櫃也這麼說著。」陽承志道。
「廢話嗎?同個娘生的。」李獵戶招呼陽承志入屋,屋內一口大鍋燉著條大魚,李獵戶真沒吹牛,魚還真有陽承志一條小腿那麼肥大…
「我添點炭火,隨便吃吃喝喝,過了夜你再回去,現在走夜路太危險了。」李獵戶道。
「不成,窯裡還蔭著炭呢!」陽承志謝絕道。
「你家老二會顧著,況且近日不會下雨。」李獵戶道:
「最近入夜不安全,傳說山裡有鬼,不要冒險。」
「怕什麼啊,李伯,山裡的鬼不是您祖上,就是我家祖宗,初一十五、清明都拜著,有什麼好怕的?」陽承志道。
「誰跟你說那種鬼了,咱說的可是妖怪來著!」李獵戶正色道:
「那鬼叫做山魈,是一種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刀槍不入、不畏明火,只怕日出。
你家裡更山裡,雖不敢保證傳聞是否真實,不過你可是家中長子,要是你真出什麼意外,不管是摔下溝了,還是給老虎吃了,你要你家裡都喝西北風去啦!
管不管有鬼的傳聞是否真實,天亮再走。
你爹嘯天生前是我拜把兄弟,我說什麼也算你長輩,怎麼,李伯的話不聽了嗎?」
「我是擔心娘的藥不夠了,弟妹餓著。」陽承志道。
「阿大啊,彌彌也有十來歲了,過兩年也是該出嫁的年紀,生火煮飯、熬藥煎茶也該練練手了。」李獵戶道:
「你那麼勤奮,家裡米缸又不是見底了揭不了鍋,你弟妹也不是好吃懶作,犯不著啥事全攬身上了,不過就是過個夜,怎麼,難不成你是黃花大閨女啊?怕跟個老傢伙過一宿壞了名聲?」
「您老的鼾聲,小輩真的不敢恭維。」陽承志苦笑著。
「你這臭小子,喝湯、吃魚!真是的,狗咬呂洞賓,不知好人心吶!」李獵戶笑罵著,但還是警戒的看了看屋外天色,將木門閂上。
次日,天剛方亮,山裡濃霧還未散盡,陽承志別過了李獵戶,朝更深山的家裡走去。
李獵戶分了半條魚給陽承志,囑咐他一定要跟幾味山菜燉過,陽承志盤算著到底要先煮魚還是煮竹簍裡的豬肉時,空氣中有股令人不安的焦味瀰漫,陽承志心裡一驚,趕忙往自家方向發足狂奔,然而當他看見濃煙滾滾時,在他眼前的自家已是陷入烈火之中,而他擔憂的大聲呼喚家人時,不安、恐懼、血腥味頓時充斥著他的鼻腔。
陽承志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看向味道來源,沒想到,用來燒炭的泥窯不知何時已經解封,而窯中躺著好多具血肉模糊的屍骨,屍骨上,一雙泛著紅色光芒的雙眼看向了陽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