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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此身為樂》第二十一章　低頭親吻男中音

牧葵 | 2021-08-29 09:08:44 | 巴幣 102 | 人氣 150
　　１．
　　天色完全暗下來，劉治穎在副駕駛座上睡著了，謝孟聲把音響的音量調小，將車停在泥土路的末端。車頭面對著一片樹林，大概幾十公尺外，點點螢光正從草叢內探頭。
 
　　他們身在水庫附近，避開了那些網路上有人曝光的景點，這裡是小時候謝孟聲家人帶他來過的地方。附近沒有顯眼的地標，到達前的幾公里路程更是一輛車都遇不到。
 
　　此刻他將引擎熄火，身邊只剩下林中蟬鳴。夜晚那點幽幽的光照進車內，他趴在方向盤上，像聆聽演奏般靜靜地注視、觀察他右手邊的人。
 
　　──好像真有了談戀愛的感覺。
 
　　他記得以前全家假日出遊，他唯一願意跟來的地方就是這裡。那時謝仲昌卻非常討厭跟他一起看螢火蟲，因為他會想把牠們抓到手中、而仲昌認為應該遠遠地看。
 
　　他弟弟不止一次為螢火蟲們抗議，但謝孟聲依然如故。爸媽把他們的爭執看作小孩間的打鬧樂呵呵地看待。現在想來，好像兩兄弟的分界在那時就看得出端倪。
 
　　不爭不搶或許能討旁人喜歡，畫畫也是相對於歌唱更為克制與收斂的表達手法。不管怎麼說，謝孟聲從沒想過要學孟昌，包括愛情，總理所當然地覺得他要得到所有。
 
　　可是這次孟聲卻真正覺得惶恐了。他會感到心急，不確定自己是否足夠值得，讓右手邊的這個人可以繼續喜歡他。
 
　　治穎說他能作主角，那是真心的嗎？
 
　　他表面上裝作不動聲色，明明心裡焦躁又混亂──媽的，怎麼會這樣？他知道如何在歌唱中修飾聲音，卻不知道怎麼把這些心情修飾成語言。
 
　　那些螢火蟲就這樣自顧自地飛著，從來也不因為他們抓或不抓而來到他們身邊。
 
　　「孟聲？」
 
　　劉治穎醒來時，謝孟聲已經不在車上。他環顧周圍，只看見窗外漆黑的樹影，他有片刻慌亂，拿出手機想找人，邊撥號邊下了車，「啪」地一腳踩進了草堆。
 
　　「這裡?！?/div>
 
　　聽見孟聲的聲音和鈴聲一同傳來，那人坐在一塊石頭上。劉治穎見到他便放下心，也才有心思注意到他們身邊飛舞的螢火蟲。他從沒看過這麼多螢火蟲同時聚集在一處，稍微移動手指都會碰到牠們。
 
　　電話聲掛斷，他一時失語。彷彿整個銀河傾瀉在他們面前，星星自由地嬉戲。
 
　　「這是哪裡？」
 
　　治穎久久才說得出話，他深怕踩著那些脆弱的生物，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跨過草叢、來到孟聲身旁。後者支著下巴在看他，連衣服上都沾了光點。
 
　　「石門水庫。我家的私房景點?！?/div>
 
　　「……很美。」
 
　　治穎發自肺腑地稱讚，他站在石頭的左側，謝孟聲笑了下、慢慢把腦袋靠到他腿上。他愣了愣，又覺得一切那麼自然而然，他們看著螢光漫天，心裡所有的念頭都沉澱了。
 
　　會有這種時候，希望只與身邊的人待在一起，眼前安寧的音樂若是不干擾它，似乎就可以永遠不抵達終止式。
 
　　──可他們沒法不受外物打擾，他們還有話要說。
 
　　「我們系上一年級的時候，辦過一次班遊?！?/div>
 
　　「班遊？」
 
　　「嗯。所有人一起約出來，從北玩到南。有車的開車、沒有的就張羅其它東西。林樂樂當時也跑去參加了策劃，那白癡聽說水庫附近看得見螢火蟲，就硬要我介紹地點給他?！?/div>
 
　　謝孟聲開啟的話題乍聽之下好像與他們自身沒什麼關聯。他冷哼了聲，劉治穎配合著他問：
 
　　「你介紹了這裡？」
 
　　「不。我就隨便講了個查得到的地點?！?/div>
 
　　「那看到螢火蟲了嗎？」
 
　　「誰知道呢？那次我沒去?！?/div>
 
　　治穎發出了「咦」的聲音，引來孟聲再一次的笑。他伸手捉住了一隻螢火蟲，轉頭放到劉治穎手上。那蟲子茫然無措地在他手心爬動，弄得他一時有些癢。
 
　　「當時我整天忙著練唱，根本沒時間玩?！?/div>
 
　　劉治穎不敢握緊，便由那發光的小東西飛走。螢火蟲離開他的手掌後轉了半圈，降落在謝孟聲的頭髮上，他聽見那人的聲音變低了。
 
　　「玩樂也好、談戀愛的事、甚至我弟弟的事都好。過去幾年我總想、不要讓它們浪費我的時間?！?/div>
 
　　「……那樣好嗎？」
 
　　「不知道。反正是跟你在一起後，我才發現談戀愛還須要花心力維繫──甚至我得調整自己去配合你?！?/div>
 
　　謝孟聲的腦袋離開他的腿，螢火蟲同樣受驚而飛開。劉治穎心口一陣揪緊，他預備了他們要談這話題，可事到臨頭仍產生了難受的感覺。他明白自己得說點什麼，可預先演練的臺詞到了此刻竟然一個字都想不起。
 
　　嘴巴幾次張開，最終吐出來的字句彷彿毫無意義：
 
 
　　「對不起。我一直很害怕。我想改變又覺得……有壓力?！?/div>
 
　　「哈。我們交往得的確有點突然。」
 
　　他不懂孟聲的意思，放在身側的手不自由自主地握成拳。積壓整周的情緒忽然悉數湧上心頭，他的眼睛發脹發痛，眼前的螢火蟲成了無數重疊的模糊光暈。
 
　　「我真的，對不起──」
 
　　劉治穎那個「你」字還沒說出口，便被謝孟聲出聲打斷了：
 
　　「我沒談過這種戀愛。但我要說的是，我覺得這樣也很好?！?/div>
 
　　一眨眼，眼淚就掉了出來，劉治穎慌張地想擦掉，耳邊卻傳來另一人緊繃的沙啞聲線：
 
　　「我現在總算知道自己做不好我想做的事，在那些徒勞的時間裡、還錯過了很多東西。」
 
　　「什麼……意思？」
 
　　「就是我想清楚了，我得學會放棄，還有學會放棄之後要怎麼生活?！?/div>
 
　　劉治穎一時間竟不太確定他所指的事，他在說聲樂？還是說他們？無論哪一個，他的胸口痛得撕心裂肺。謝孟聲的臉在他眼中糊開了，有如慢慢轉暗的影像──是電影結束前蒼白的沉默。
 
　　人聲遠了、音樂也遠了。徒留下沙沙的環境音，風聲和蟬鳴也依次淡出。
 
　　「我不希望你放棄?！?/div>
 
　　天知道他怎麼忍住沒在開口時哽咽。他尾音顫抖，接著卻聽身邊的人爆出了激動的口氣：
 
　　「我知道！我他媽的──也希望我們可以不要放棄?！?/div>
 
　　啊，謝孟聲哭了。他緊抿著嘴唇，貌似想把嗚噎吞回喉嚨，可越是壓抑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呼吸變得很急，唇間洩漏了哭音。
 
　　「我從早上開始就在想，我跟你、是不是有什麼不用分開的辦法？」
 
　　「你別哭，拜託?！?/div>
 
　　劉治穎蹲下身，伸手想擦掉謝孟聲的眼淚，可才碰到對方的臉頰又退縮了。那人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把臉埋進他肩膀，低聲咒罵：
 
　　「媽的，你以為我想嗎？」
 
　　他喘著，整個人都在抖。極力吞下去的情緒像爆裂的炸彈，那些衝擊在他的心上、他的喉嚨、他的眼眶裡橫衝直撞。
 
　　要是對方也一樣害怕他們就此分手就好了。謝孟聲的雙手胡亂地抓住劉治穎的衣服，把布料都扯皺。兩人份的眼淚落在膝蓋上，他感覺到對方慢慢地環住了自己。
 
　　真是不可思議，在發現謝孟聲掉淚的一瞬間，治穎揪住的心臟居然一下子鬆開了。明明孟聲並未保證什麼，卻好像得以確認對方的心意，忽然間相信他們會不顧一切地在一起。
 
　　但願這樣的心意可以累積，在往後的時光裡成為更堅定的決心。
 
　　「我只是想把我要的通通把握住。」
 
　　「……你可以的?！?/div>
 
　　「你憑什麼保證?。俊?/div>
 
　　謝孟聲說完也感覺到無理取鬧的成分，一邊哭著一邊笑出來。劉治穎後退了一點點，直視他的眼睛。心裡湧出的愛意快要脹破，他們把平時不會說的句子都說出口：
 
　　「因為我喜歡上的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孟聲頓了一下，不知所措的臉龐尚未決定要作出什麼表情，先「噗嗤」了聲。他推了劉治穎一把，伸手粗魯地抹掉淚痕。
 
　　「那你呢？」
 
　　「我會努力讓自己配得上你?！?/div>
 
　　「幹。你知道你這人很可惡嗎？太虛偽了！你看，你脾氣好、音域又高……」
 
　　謝孟聲被抽氣聲噎住，沒能繼續罵下去。又笑又哭，簡直忙不過來。他還想揉眼睛，被劉治穎說了句「別揉它」、伸手攔住。他咬住嘴唇，肩膀一抖一抖地不受控制。
 
　　「媽的，停不下來?！?/div>
 
　　「你要不要試試看……像你教我的那樣、正確地呼吸？」
 
　　正確地呼吸。謝孟聲瞪大眼，彷彿對於這現學現賣的說法感到不可思議。他的瞳孔裡閃著淚花，其中的光點比螢火還亮。
 
　　好想碰他。在思考轉過來以前，劉治穎已捧住他的臉。那人頓了下，很快放鬆下來。柔軟的頭髮在他的指間摩娑著，謝孟聲靠住了他，閉上眼，深深地吸氣、緩緩地吐。
 
　　就是那瞬間，全世界歸於安靜，治穎在謝孟聲臉上看見了自己最初的悸動。這個人的每一哭每一笑，在歌裡歌外都輕易牽動他的心，他是他愛慕的男中音、是他單純的生命裡全部的衝動。
 
　　是這有如幻景般的此刻，穿過樹叢的夜風勾引體溫。
 
　　他低下頭親吻他。
 
　　「你還要問這是什麼嗎？」
 
　　「──這是我喜歡的人?！?/div>
 
　　那人笑著罵了句「油嘴滑舌」，但劉治穎是認真的。嘴唇短暫分開後再度糾纏到一起，謝孟聲沒撐住兩個人的重量、向後栽倒，治穎的手在他撞到後腦勺前接住了他，他整個人被壓在石頭上。
 
　　才看見天上滿是星星，近處與遠處都閃爍著璀璨的光亮。嘴裡咂動的聲響彷彿規律的節奏，使激烈的心跳漸漸穩定下來。
 
　　劉治穎可能自己沒注意到，他行動自由的那隻手扣著謝孟聲肩膀、幾乎將人限制住了。孟聲想挪動身體、稍微用力便感覺到他的手，奇異的是，受制於人的處境並不像他想像得那樣糟糕，甚至使他喉嚨微妙地發癢。
 
　　──真的不做愛嗎？
 
　　「有點冷?！?/div>
 
　　謝孟聲推了劉治穎一下，那人便鬆開他。其實一點都不冷，反而是全身因為剛哭過而發燙，他只是被前一秒過於突然的念頭弄得自己有些尷尬。
 
　　「要回去嗎？」
 
　　「嗯。就是有點捨不得吧。」
 
　　謝孟聲抹掉嘴上的唾沫，接吻時的熱度好像已經滲入皮膚底下。劉治穎伸手把他弄亂的頭髮撥順了，動作依然那麼謹慎，謝孟聲細不可察的僵了僵，抬頭看見對方的笑：
 
　　「我們下次再來。」
 
　　劉治穎絲毫沒有察覺他在想什麼，謝孟聲看著他，突然有點無奈。兩人從石頭上起身，他腳麻，扶著治穎多站了一會兒?？磯蛱焐系男强?、地上的螢火蟲，謝孟聲悄悄地牽住劉治穎。
 
　　他們對視了眼，慢慢走回車上。
 
　　「眼睛好腫?！?/div>
 
　　謝孟聲打開車內的燈，用後視鏡檢查自己的臉?？茨莵y七八糟的淚痕滿臉都是，忍不住雙頰抽搐──他如果當下知道他哭成這樣子，恐怕想死的心都會有。
 
　　「幹，難看死了?！?/div>
 
　　「難看嗎？」
 
　　劉治穎也看了眼鏡子，和謝孟聲比，他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覺得他們的樣子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
 
　　「不是──我本來想晚上在老家睡，但我們不能這樣回去吧？」
 
　　幹嘛笑?。≈x孟聲看他的反應，心裡抱怨，懊惱的成分卻減少了。剛才腦海裡出現過的念頭再次開始蠢動，他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弄得愣了下。
 
　　不能不承認、他抱著別的目的，關掉車內燈，他希望自己耳朵沒有紅得太明顯。
 
　　「找間汽車旅館，可以嗎？」
 
　　兩個人都成年了，偶爾在外過夜本來就很正常。而且他確實得停車──謝孟聲想完這些立刻感到莫名其妙，他怎麼像在找藉口似的？
 
　　「……也可以?！?/div>
 
　　劉治穎停了幾秒才回答，匆匆地把頭轉向窗外。他一定有一瞬間也想到了，但似乎有意說服自己不往那個方向細思。
 
　　要裝就一起裝吧，反正他們要相處的日子還很長。謝孟聲盯著身邊的人這麼想著，橫下心，發動了引擎。
 
　　






***



兩個人的一點小設定。
記得當初最早對這兩人的預設是五章交往七章上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個性與愛情觀都有落差的兩個人慢慢磨合與相處，除了充滿愛慕的心意以外、還有更多必須考慮的事情。
寫到最近我不太確定這能不能算得上「耽美」了，前幾章開始悄悄地把這個分類從標題拿掉，因為在我看來，它已經成為一個更普通的愛情故事。

愛情總仍發生在生活裡，生活沒有那麼多「美」的地方，但正由於有這麼多的辛苦襯托，那些美的事物才會如此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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