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斗篷的身影迷茫地走在都市西南區夜晚的街道上。
這裡鄰近一般民眾所居住的西區,逐漸成為歐拉麗面向無眷族居民的商業圈,曾經在夜晚來臨時,是度過辛勤一天的人們愜意休閒的處所,但是在暗派閥崛起、暗黑時代降臨的現今,夜晚的街道已經成為派閥交錯的戰場。
奈特踏著蹣跚且無力的步伐走在魔石燈光影交雜的石板路上,過去因為邪神眷顧而強健的身軀惘若幻影,只留下空虛的內心。
忽然前方傳來踏踏的腳步聲,一隊全副武裝的冒險者出現在奈特的前方,令人疑惑的是人群中絕大部分的冒險者都帶著遮掩上半部臉龐的白色面具。
「都市憲兵,迦尼薩眷族。」認出來者的身分,奈特不禁繃緊身體,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戰鬥。
「踏...踏...」帶著凝重且急促的腳步,迦尼薩眷族的冒險者就這樣從奈特身邊經過。
(...被無視了?)
奈特心中浮現疑惑,卻是忘記過去面對身後這些「敵人」的時候,往往戴著放在斗篷內側那副遮掩口鼻的面罩,手握「鋒利」的長劍並且貫徹絕對的意志。
他們所敵對的是「死神之鐮」,而不是名為「奈特」的虛弱少年。
就在這時,突如其來的情緒起伏成為壓倒這虛弱身軀的最後一根稻草,奈特的眼前一陣模糊、雙腳也瞬間虛軟。
「你沒事吧?」伴隨著關心的言語,年紀比奈特稍長的少女扶住他的身體。少女有著湖藍色的及耳短髮,身上背著一個大背包,應該是小隊中的支援者,奈特藉由模糊的視線這樣判斷著。
「我沒事...」奈特這樣說著,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雙腿發軟無法使力。
少女將奈特扶到一旁的長椅坐下,並且坐到他身旁。
「別逞強了,你看起來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有發燒嗎?還是身上哪裡不舒服。」訴說著關心的話語,少女摸了摸奈特的額頭。
不曾體會過的溫柔,淌進奈特歷盡挫折的身心,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
「咕嚕~~」響亮的聲音使兩人楞了一陣。
「噗哧 !」看著奈特赧然的臉龐,少女不由得笑出聲來。
「原來是肚子餓了阿,等等喔,我記得放在這裡...」
女孩翻找著身旁的背包,奈特只是不發一語地看著她。
「找到啦! 這些給你吧。」她這樣說著,把一個小布包和一瓶水放到奈特手上。
「這是姊姊幫我準備的,應該還有點溫度...」
「阿狄!你在幹嘛,快點跟上。」前方傳來少女同伴的呼喊。
「哇~~糟糕,被發現了。」
她匆忙地整理好並背起背包,朝向前方等待的夥伴們跑去。
「記得要吃完喔!多多保重,再見。」俏皮地轉身向奈特揮揮手,並且留下這句話,少女消失在他的視線盡頭。
(她叫做...阿狄嗎?)
除了夢中的「母親」,奈特久違地感受到他人的關心,不禁有點不知所措,身體卻是誠實地發出飢渴哀嚎,只好默默地將水瓶放在一旁,用無力的雙手拆開布包。裏頭是一個淡粉色的飯盒,上面貼心的附著擦拭的手巾。打開盒蓋,映入眼簾的是整齊疊放的三明治,簡單卻透漏著料理人的關懷與用心。
「對不起...我開動了。」
奈特雙手合十,為被辜負的料理人的心意致歉後,拿起其中一份咬了一口。三明治裡用塗抹奶油的麵包夾著煎過的肉排與鮮生菜。
奈特默默地吃著,簡單、常見的組合,雖然比這段交戰的日子裡隨意填飽肚子的乾糧更為精緻,卻也不是會讓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料理。
明明應該只是如此...
「嗒 !」
這是淚水滴落在飯盒蓋子上的聲響。
「我這是怎麼了?」奈特伸手摸了摸濕潤的眼角,眼淚止不住地滑落臉龐。
被神明拋棄、被眷族當作犧牲品,奈特以為自己可以欣然接受這一切,但他不曉得一切的不滿、悲憤都只是被壓抑在心裡。
縱使已經以「死神之鐮」的名謂被大家恐懼、縱使依靠天賦才能壓倒大多數下級冒險者甚至第三級冒險者,掀開邪神遮掩的幕布,他只是一位剛滿十歲的少年。
奈特用力地將眼淚抹去,卻反而越湧越烈,如潰堤的大壩再也無法壓抑。
奈特一口接著一口吃著,淚水模糊視線、沾濕墊在膝上的布巾,甚至讓原本清淡調味的三明治漸漸帶起鹹味。
「喀嗒 !」
「謝謝款待。」奈特將水瓶的水喝進並且蓋上飯盒,雙手合十說著。
終於釋放心中的情緒並且滿足身體的需求,奈特感覺身心輕鬆許多,原本迷茫混亂的腦袋開始思索未來的方向。
(要離開歐拉麗嗎?)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就被奈特拋之腦後,因為不想辜負男子離別前牢牢印在他心中的微笑。
「總之,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吧。」
奈特喃喃自語,將飯盒與水瓶用布巾包裹好,起身準備遵循印象前往巴別塔下的中央廣場再做打算,心中思索著如果未來需要加入眷族該要如何說明自己的身分。
忽然他想起一件物品,伸手摸向斗篷內側,拿出一個面罩,上面繡著暗金色的蜿蜒紋路。(曾經奈特詢問過塔納托斯其中的涵義,祂解釋這是「金穗花」)
這是屬於「死神之鐮」的過去。
「這座城市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就讓這段過去在今天結束吧。」
雙手握著這精緻的面罩,奈特準備撕碎這個象徵他至今所有的事物。
「轟隆 !」
奈特的身後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那裏是...阿莫爾廣場?」奈特想起自僅今晚的「任務」。
「不對,這個規模不對勁,不可能達到神明的計畫,難道發生遭遇戰?」
忽然,奈特腦海想起那俏皮揮手的身影,與其隨行的一隊冒險者。
「迦尼薩眷族,難道?」奈特猛然轉身,衝向那火光浮現、黑煙升起的地點。
......
穿梭在熟悉的巷弄,逐漸接近冒煙地點的同時,四周解逐漸升起熟悉的氛圍,這是爭鬥的氣息。
奈特焦急地奔跑著,但是前行的速度在他眼中完全無法滿足現在緊急的情況。不單是因為身體的疲勞還未恢復,最重要的是奈特失去恩惠的力量。
奈特深知能力被封鎖的現在完全沒有踏入戰場的資格,甚至會成為累贅,但是他無法忽視阿狄可能遭遇的悲劇。
(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再次穿過暗道,印象中在走過幾個街區就可以看見廣場...
「嗖 !」
閃過轉角的瞬間,面前出現一個人影,對方注意到奈特的瞬間拔出腰間的短刀刺向他。只剩下普通人身體能力的奈特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只見刀尖逐漸接近自己的脖頸。
「小孩子 !?」
千鈞一髮之際,男子停住手中的短刀,鄰近的刀鋒令奈特寒毛直豎。他將短刀收回腰間。冷靜下來的奈特看向對方,面前的男子帶著遮住上半部臉龐的白色面具,穿著黑色的皮甲,一把約略三尺長的斧頭靠在牆邊。
是迦尼薩眷族。
「隊長!是敵人嗎」這是一個約略四人的小隊。
「沒事!只是一般民眾,你們繼續警戒。」下完命令後看向奈特,凝重的面龐勉強擠出和善的笑容。
「你是這附近的孩子嗎?現在這裡很危險,先離開...」這樣說著並帶著奈特朝街口反方向走去。
「這裡是陷阱!」奈特攔住男子並打斷說道。
「他們埋了炸彈,想要陷害你們,在阿莫爾廣場!」急躁的他口不擇言,曾經思考的策略、可能被認出的風險,在這一刻都被拋之腦後,只是一股腦地想要將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他們。
「等等,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情?你有甚麼證據?」
雖然從剛剛的反應看出眼前的少年沒有神的恩惠,但是他身上的裝束卻是標準的冒險者配置,甚至不像是一般公會的成員,反倒是像那些躲在陰暗角落的蛆蟲...
身為LV2的冒險者,小隊的隊長,哈桑納?多爾利亞再次握住腰間的短劍,嚴肅地問著 : 「你到底是誰。」
「我是...」
奈特猛然呆滯倒退一步,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斷思索有沒有能夠說服對方的藉口。但是想到現在每拖延一分一秒,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阿狄...)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雖然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可以被稱為羈絆的連繫,但是對於失去一切意義的奈特,縱使只是一飯之恩,也是彌足珍貴的恩惠。
但是現在失去力量的少年只是現今暗派閥猖獗的時代最為無力的存在,冒險者會可憐他們,也會救助他們,但是唯獨不會把攸關生命的選擇交到他們手中。
如果是「他」,就不一樣了。戰爭中對手身上最為珍貴的不是他們的生命,而是「情報」。
奈特無視哈桑納警惕的眼神,將手伸入懷裡。
(抱歉,無法為你們帶來希望。)
「我是...塔納托斯眷族...」
奈特緩緩將手中的事物戴起,閉起雙眼。
(回想起來,這裡是戰場,和往常一樣。)
(不要猶豫、不要遲疑,為了不讓她受到傷害,為了守護她的笑容。)
背後被封鎖的恩惠微微發熱,彷彿在回應著奈特,縱然無法突破邪神的枷鎖,但是熾熱的意志再度開始翻湧。翡翠雙眼注視著哈桑納,少年消失了,佇立在此的是貫徹自身的冒險者。
「『死神之鐮』。」
奈特將記在腰間的刀劍拋在地上,展示雙手表示不想與之發生戰鬥。
「我們來做一筆交易。」
......
「第三小隊回來報到,請通知夏克提團長,這裡有緊急情報。」
奈特終於抵達發生爆炸的戰場,四處有焦黑印記的廢墟。在奈特與哈桑納坦白一切後,無法做出抉擇的哈桑納只能將他帶回眷族修整的地方。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路上哈桑納並沒有與夥伴解釋情況,並且讓奈特先將面罩收起,只有自己知道身後的少年的真實身分。
「過來吧。」
面前被殘壁分隔的區域傳來帶有一絲疲憊的聲音。
「是!」
哈桑納尊敬與緊張的神情無不說明裡頭那位的身分。兩人經過守衛的團員,進到這殘破的房間,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女人,有著深藍色的及耳短髮與相襯的深藍色露被長袍,雙耳上方戴著璀璨的金色頭飾。
傳聞她雖然身為女性,卻有著不輸給任何人的武藝與謀略,操弄手中「象神之槍」帶領都市憲兵站在守護群眾的第一線。
都市最具天賦的怪物訓練家,被賦予迦尼薩眷族團長職責的「象神之杖」-- LV4冒險者夏克提·法爾瑪。
類似於奈特「死神之鐮」的稱號,卻又有著截然不同涵義,如果說奈特是流傳民眾間的噩夢,夏克提團長就是群眾的守護神,也是奈特憧憬與羨慕的對象。
房間內只有一張桌子,上面放置著一張臨時製作的地圖夏克提站在桌前抱胸貌似在思索著甚麼。
「哈桑納前來報到,團長,我有一個重要的事情需要稟報。」
「說吧。」夏克提只是對進來的二人撇了一眼,看的出來她的煩躁與疲憊。
「是,我在調查周遭的時候遇到這名少年。」
「他自稱是塔納托斯眷族『死神之鐮』,現已被派閥拋棄,有關於今夜爆炸襲擊事件的情報。」
在哈桑納說出那個名號並取出從奈特納裡得到的面罩時,夏克提終於轉過頭直視奈特,銳利的視線讓他心頭一緊。
「『死神之鐮』是嗎?」
話音剛落,挺拔的身體消失,戴著手套的右拳瞬間出現在奈特眼前,拳風迎面而來拂過他金色的短髮。不單單是失去能力值的奈特,連身為第三及冒險者(LV2)的哈桑納也無法看清這突如其來的襲擊。
(這就是...LV4!)
「LV1,不,甚至不是冒險者該有的反應。」
「首先,證明你的身分,雖然沒有真正見識過,但是傳聞『他』雖然只是下級冒險者,卻能跨越級別的鴻溝,憑藉謀略與意志甚至能匹敵第三級冒險者。如果連這種程度的攻擊都不能做出反應,早就被那些真正的怪物們驅除了」(一旁同樣沒有做出反應的哈桑納感覺受到波及...)
「其次,就算你真的是所謂『死神之鐮』,身為敵對勢力的你。」
「我憑甚麼要相信你。」
面對來自第二級冒險者、來自都市憲兵團長的質問,奈特沉默不語。
「如果無法說服我,哈桑納,關押他,等今晚的...」
「噗嗒。」
只見奈特轉過身來,將身上的斗篷放下,掀起上衣將赤裸的背後面向夏克提。
「這就是我曾經作為塔納托斯眷族團員的證據。」
刻印在奈特背後的是那因為被封鎖而暗淡模糊的神之恩惠,代表的眷族徽章是纏繞金穗花的骷髏與鐮刀。
「如果你們能夠解讀神聖文字,這個能力值與技能,就是我身為『死神之鐮』的證據」
出乎意料的是夏克提只是看了一眼,卻將注意放在落地的斗篷。
「團長?」
「為什麼你會有這個?」
夏克提從斗篷間拿起一個粉紅色的布包,語氣逐漸凝重與嚴肅。
不等奈特回答,夏克提轉過頭詢問哈桑納 :「阿狄回來了嗎?」
「不,屬下剛回來覆命,並未注意。」
整理好上衣的奈特此時插話說道 :「這是我來此的目的...」
不等奈特說出接下來的話,夏克提抓起他的衣領推在牆上。
「你把阿狄怎麼了!」
「等...」奈特被壓迫的無法呼吸,雙手拉扯夏克提的雙手,但是完全無法撼動其蘊含的巨力。
「團長,冷靜點!」哈桑納嘗試勸阻夏克提,卻發現她的眼神與行動完全相反,沒有一絲動搖。
逐漸缺氧的奈特沒有注意到這點,雙眼的視線逐漸發白。
(差不多了...)
夏克提這樣想著準備放開奈特。
「姐姐!你在做什麼!快放開!」
突如其來的呼喊讓夏克提一時疏忽,沒有及時放開奈特。奈特隱約看到一個淺藍色的熟悉身影衝向自己後面陷入昏迷。
......
「...難怪你的...」
「...哈阿,剛剛...」奈地的意識慢慢恢復,逐漸對焦的眼神看見身旁那個讓他擔憂的身影。
「阿狄!」奈特瞬間清醒雙手抓住阿狄的肩膀。
「你醒了啊!抱歉姊姊誤會你了。」剛剛向姐姐解釋清楚餐盒緣由的阿狄看見奈特恢復意識,高興地說道。
「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
「...之前聽見你的同伴這樣稱呼你,抱歉冒犯阿狄小姐。」
「沒事啦,叫我阿狄就好,你怎麼會追上來,這裡很危險...」
「閒聊就到這裡,阿狄,你先出去吧。哈桑納,你也去休息,十分鐘後帶著阿狄去幫忙傷員的撤離。」
「可是姊姊...」
「出去吧。」
一旁的哈桑納對著阿狄搖了搖頭轉身走了出去,阿狄只能嘟著嘴轉過身跟在哈桑納身後。
當她走出房間前,突然轉身向奈特問道 :「你叫做什麼名字?」
「奈特...奈特.潘德拉貢。」遲疑片刻,奈特還是說了出來。
「奈特,下次見!」感覺到姊姊對待奈特不像一般的民眾,阿狄還是笑著與他道別,便跟上哈桑納離開。
「不要讓我知道你對阿狄不利。」夏克提鎮重說著。
「我應該也沒機會再見到她了對吧,夏克提團長,我不會逃走的。」安心下來的奈特頓時想通了夏克提先前舉動的目的,於是直言說道。
「做好覺悟了?」
「當我承認『死神之鐮』的身分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了。方才的威脅,應該也是在試探吧。」
沒錯,一切言語都可能是虛假的,往往只有在面對生死抉擇時才能看出一個人是否在偽裝。不過根據阿狄與奈特的相會,夏克提打消了一部份心中的懷疑。
「反應不算慢,不愧是在『那裡』存活下來的人。」
「好吧,奈特,我暫時相信你是真的想要幫助阿狄,畢竟與其用一餐之緣這種理由潛入,還不如在那時直接綁架她來作威脅與誘餌。」
「說吧,你想提供的情報。」
……
「原來如此。」夏克提抱胸沉思。
(難怪今天明明是遭遇戰,對方卻攜帶大量的火炎石)
「根據你說的,我們應該是偶然遭遇運送炸藥的暗派閥,也說明為何今天的對手運用這些炸藥的方法如此拙劣。」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不過,請您多加小心,站在對面的,是神明(邪神)。」
奈特已經做到一切他目前能做到的事,剩下的就只能相信身為群眾守護神的夏克提,以及身為冒險者一員的阿狄自身了。
夏克提看出面前少年的真心,在她成為迦尼薩眷族團長這段時間,面對霸主與女帝敗北後所造就的混亂,肩上已經背負起無以計數的期望,這次面對曾經身處黑暗之人的交託,讓她感覺到一絲時代的變化。
「交給我吧。」夏克提鎮重的回應。
得到回應的奈特終於放下心,也終於可以釋然地面對未來的處境。
「走吧,我必須先將你關押。等今天的一切結束後,我帶你去見迦尼薩。」於是帶著奈特走出廢墟。
今夜的一切貌似回歸正軌,但在奈特踏出隔間的瞬間,一聲慘烈的吶喊再次為這漫長的夜晚掀起波瀾。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