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more: The Only Exception
你繞到沙發前,發現室友把主人的大腿當作枕頭,睡得深沉。
「小山豬,幫我把毯子拿過來。」主人輕聲細語,朝你指了指掛在單人沙發座上的圓點點毛毯。
你轉頭看看單人沙發,又轉頭看看睡在主人腿上發出均勻吐息的室友,不滿地從鼻子噴了口氣。你噠噠噠走過去咬住毯毯一角,把它整條拉上單人沙發,自己鑽了進去,只露出一顆頭來盯著主人看:你也想要暖暖的抱抱!
主人無言回望,此時室友縮了縮身子,翻身往主人的肚肚靠過去。
那是你的位置!你沉聲咆哮,想警告室友知難而退,然而她的身體仍舊是規律沈穩地起伏,反而是主人嘶聲說了句:「Be quiet, Piglet.」
你把頭縮進了毯毯裡,臉枕在前肢上,發出細微的嘆息。主人的臉部線條柔軟了些,對你露出抱歉的眼神,然後垂下目光,輕輕撥了撥室友的頭髮。
電視機發出的光在主人的臉上跳動,但她根本沒有在注意那寬大的螢幕裡正搬演著什麼。你鮮少看見主人流露這種溫柔的神情,就連在室友面前,她也總像是隔著玻璃帷幕,盡可能與世界維持著某種程度的距離;只有非常偶爾的片刻,室友會像現在這樣擅自闖進去,即使她本人根本沒有察覺。
主人忽然變換姿勢,一手繞過室友後頸,一手繞過她彎起的膝蓋,神奇地在不驚擾她睡眠的狀態下,將人打橫抱起。你眼睜睜看著主人經過你,抱著人往室友的房間走去,低嗚了幾聲,跳下沙發——不小心拖著毯毯走了幾步——跟了上去。
噠噠噠……咿——呀。你頂開未完全闔上的房門,從縫縫裡溜了進去。
主人沒有開燈,室友的房間一片昏暗,自門縫透進來的光亮無聲剖開空間。幸好你的夜視能力強,很快便適應了這漆黑的一方天地,抬頭一看,主人的側臉正巧落在那刀明亮的光痕之間。
順著她垂落的視線,你發現室友已經舒舒服服陷進柔軟的床鋪,身上棉被拉得很高、蓋住脖子以下的身軀,只露出一顆頭來;你還以為主人會像自己睡覺一樣,幫她把整張臉也一起罩住呢,也許主人覺得她不像自己一樣討厭早上的陽光吧?
你乖巧而安靜地在床腳坐下,持續仰著頭觀察主人。
在室友勻長的吐息間,她緩緩彎下身,臉孔沒入黑暗,光線轉而照亮她牢牢背在身後的手。她維持這個姿勢許久,最終蜻蜓點水一樣,用嘴唇碰了下室友的額頭。
「嗯……」
室友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噩夢,有些難受地呻吟出聲。主人像是做了虧心事,反應過大地往後彈開,結果不小心碰到書櫃,發出了極大聲響。你擔心地吠了兩聲,主人慌張地對你擺擺手,輕聲制止:「噓——」
「……壞蛋……」
主人的動作凝結。室友掙扎地動了起來。
「邱芷琳……妳這個壞蛋……」
這個瞬間,一股強烈的刺鼻氣息竄入你的呼吸道,嗆得你連連咳嗽。你擔憂地望向主人,她正緊緊扯著自己的衣角,奮力制止自己打顫。
「為什麼不選我……妳明明……也喜歡我……」
也許是她的聲音近似於啜泣,主人身上的氣息一瞬之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你感到非常困惑,主人身上的味道總是瞬間出現又瞬間消失,顯得極不自然,不過主人接下來的動作讓你一下子把這個煩惱拋諸腦後。
她一邊動手把室友用棉被捆成壽司卷,一邊用一點也不小的音量說:「妳才是壞蛋,壞蛋陳孟語!」
壽司卷發出一陣慘嚎,正好被滾到牆邊,渾身扭動起來,口齒不清地問:「現在是怎樣?許宸安妳在幹嘛?」
「小山豬餓了想吃壽司。」主人答得臉不紅氣不喘,順帶把你抱上床,下了指令:「來!吃宵夜。」
「什、什麼鬼?」
可是你還不餓。然而你是隻盡忠職守的護衛犬,百分百服從主人的命令,於是撲上前,搭著棉被,往室友臉上一陣唏哩呼嚕狂舔。
「不要——別——哈、哈哈!我快、不能呼吸了——」
手腳都被完整束縛在棉被裡的室友毫無反擊之力,只能像毛毛蟲一樣蜷起身子蠕動閃躲,你感到非常新奇,正想繼續逗她玩,就聽見主人邁步離開房間。
你即刻停下動作,躍下床,追著主人回到自己房內。
遠遠還聽得見疑似壽司卷滾下床的悶聲撞擊。
主人關上門,背靠著門板坐了下來,磁磚地板很冰涼,你擔心主人冷,於是整個身體蹭了過去。主人敞開胸懷,讓你鑽進暖暖的抱抱裡,接著把整張臉埋進你柔軟蓬鬆的白毛,深深吸了口氣,弄得你有點癢。
「我才是傻瓜,幹嘛答應她上臺北後繼續住一起?」
你輕聲嗚叫,轉頭舔舔她的耳朵。
「Maybe I shouldn’t even have come back.」
叩、叩、叩叩、叩。主人和你都嚇了一跳,門後隨即傳來室友清亮的歌聲:「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NO.」
門後面沈默了一下。
Hakuna Matata! What a wonderful phrase.(Hakuna Matata!多棒的詞啊。)
伴隨著室友爽朗的唱腔,你聽見琴弦撥動,音沉而厚,你想,那是她會演奏的一種叫做貝斯的樂器。你感受到主人不自然地抖動,像是在拚命忍住笑意。
It means no worries for the rest of your days.(意思是說,從現在起可以無憂無慮。)
It’s our problem-free philosophy. Hakuna Matata! (這就是我們的沒問題哲學,Hakuna Matata!)
最後幾顆彈跳的弦音落定,室友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過來:「喜歡嗎?」
你猜她也跟主人一樣倚著門板坐著,因為聲音震動的感覺讓距離顯得非常近,像是貼著你的耳朵說話似的。
「不喜歡。」主人冷著聲音,說出了跟臉上表情完全相反的答案。你疑惑地汪汪叫了兩聲,主人趕緊圈住你的嘴,但門板後頭已經傳來愉悅的咯咯笑。
「好吧,那我唱一首安靜一點的。」
「不用麻煩,滾回去睡覺。」
「妳會喜歡的啦。」
主人正咕噥著「聽不懂人話嗎」,樂音已經和著歌聲,悄悄從門縫鑽了進來。
Maybe I know, somewhere deep in my soul(在靈魂深處,也許我明白)
That love never lasts(清楚愛情並不恆久)
你聽不懂歌詞的意思,但歌曲的旋律讓你感到有點寂寞,像是主人去上學的時候,你守在書店,殷殷盼望看見她出現的等待時光。主人軟軟撫摸著你的毛,又將你摟得更緊了些,你蹭了蹭她的臉,告訴她你會一直在她身邊。
I had sworn to myself that I'm content with loneliness(我發誓過,不會不甘寂寞)
Because none of it was ever worth the risk(因為從未有什麼值得我去冒險)
You are, the only exception(你是我唯一的例外)
最後那一句,室友反覆唱了好幾遍,明明是一樣的句子,一樣的音符,卻埋藏著不同的情緒,你像是尋寶似的在樂音裡面捉迷藏,直到歌聲停歇,弦音也終於止息。
主人忽然起身開門,失去支點的你驚嚇得跳往一旁,緊接著你聽見一聲慘叫。
室友抱著她寶貝的木貝斯,兩腳朝天往後摔倒在地上,痛呼過後,對低頭淡淡望著她的主人露出鑲著酒窩的燦爛笑容:「喜歡吧?」
主人蹲下身,倒著與她對視了幾秒。
「嗯,喜歡。」
室友笑得好像把天上的太陽摘下來掛在主人的房間裡似的。
「那我今天要跟小山豬一起睡。」
「什麼?」
主人還愣在原處,室友已經抱著木貝斯翻身起來,直往主人的床撲去。她把樂器小心靠著牆放好,自在拉起棉被對你招招手:「過來,小山豬睡覺囉!」
你看看床上的室友,又看看還蹲著發呆的主人,決定咬咬主人的袖子,把她拉上床準備睡覺。反正主人的床很大,而現在室友身上渾身散發著讓你愉悅的香氣,你想,有她在,主人也會覺得很舒服,可以做場又香又甜的好夢!
等到主人乖巧躺上床、蓋好被子準備睡覺時,你才覺得她似乎安靜得有點異常。主人是累了嗎?你站起來替主人按熄了燈,噠噠噠跳回床上,三兩下鑽進她和室友之間的縫隙,舒服扭動身子躺下。
才剛就定位,室友就轉過身來抱著你毛茸茸的身體,發出舒暢的嘆息。
你轉頭看向主人,發現她沒有像平時一樣用被子罩住臉,而是側過頭,在黑暗中靜靜凝視著室友。
再扭過頭去,你才發現室友也正回望著主人。
空氣裡瀰漫著寧靜、令你感覺安心至極的溫暖氣氛,和著室友散出的馨香,你漸漸開始有些睏了。你動動耳朵,半瞇起眼來,朦朧捕捉到室友的呢喃:
「這樣真好。只有在妳面前,我才感覺自己像個普通人。」
「……嗯。」
「妳不在的那幾年,我真的好累喔。」
「嗯。」
「妳決定回來,妳不知道我有多開心。就跟以前一樣,我們是最好的搭擋,未來也是,上大學後、或者更久之後都是。」
「……」
「許宸安。」
「幹嘛?」
「有妳真好。愛妳唷。」
「閉嘴,睡覺。」
「我很真摯耶……」
你不知道後來她們又聊了什麼、又聊了多久,因為你已經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在夢裡,你追逐著高高飛揚的胖愛心泡泡,黑熊在你身後歡快吠叫,樹下的野餐墊上,美麗的書店店長和溫文的店員沖泡著花茶,乾燥的花瓣一片片盛開,逸散出春日的芬芳,而主人和室友比肩坐在樹幹上,前後晃著腿、共飲一瓶叩隆作響的綠色飲料,風中奏響主人吹泡泡時的古典樂旋律。
迎來你生命中第一個春天。
(《小山豬事件簿》完)
小山豬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囉!謝謝大家(人?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