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究竟意味著什麼?
完全的成年、人生的新階段,還是距離父親過世,成為獨當一面的魔藥師已經一年了?
以上皆是,又不盡然如此。
就如過去預料的那樣,沒有一個擁有魔法血脈的人,可以逃脫的宿命。
母親的生命也逐漸凋零了。
她的凋零方式,跟父親如出一轍,又不盡相同。母親是很堅強,又很壓抑自己的人。在痛失丈夫後,她沒有表現出太多悲傷,跟悲痛欲絕的我不同。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即便女兒已經成年,可以繼承家業,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失去至親後要獨自承擔家業,這種壓力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基於身為母親的責任感,在沒有其他依靠的情況下,她成為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妳放心吧,媽媽還在。在我倒下前,妳還有我。妳不是孤身一人。
──在此之前,會陪妳挺過去的。繼承家業很辛苦,但以妳的能力,一定辦得到,一定可以的。
──我相信妳。
這些話語,無疑給予我許多力量。但其實我還是多少揣想得到,或許是母親擔心我因為無法承受壓力,就毅然踏上真正渴望的旅程吧。我一直沒有放棄成為旅行魔女,想必她再清楚不過。
只要承諾我成為我的支柱,就能將我定在身邊吧,母親肯定是這麼想的。
也用不著戳破。
確實在時機成熟前,我還不打算離開,但母親哪天離世後,我將何去何從?這連自己都說不準了。
但那一天,遲早會到來的。
母親終究倒下了,身體的老化帶來了病痛,做為大樹為我乘涼的她,終究成了枯木。
她的身形容顏,乾枯蒼白得不成人形了。這是過於操勞的結果,她逞強太久了,一倒下就會迅速凋萎,幾乎沒有茍延殘喘的餘地。
我只能眼睜睜目睹這一切,什麼都做不了。
都做不了。
就像對父親那樣。
現在的我只能等待她的遺言了,比方關於「長大後再知道」比較好的故事──那些年身為「四處救濟的旅行魔女」的故事。
為了這一刻,我等待到現在。想必沒有更好的時機了。
事實上,也正如預期的,在她徹底凋零前,終於鬆口了。
那是在風雨交加的夜晚。
我坐在母親的床前,盡我所能地照料她。在餵她可以減緩癥狀的魔藥後,她蠕動唇畔,緩緩開口:
「克勞迪雅……妳會希望這樣的日子早點解脫嗎?」
「怎麼可能,為什麼會這麼問?」
即便母親不在了我就沒有牽掛了,但我不會為了追求這樣的「自由」而希望她早點離開。
她是將我養育成人的人,也是唯一始終陪伴在我身邊的人。
光是這些,就不可能會……
「妳很渴望自由,我知道的。而且現在的我只是拖油瓶,幫不上任何忙,還讓妳工作之餘,需要操心照顧我。說真的,都只是垂死掙扎而已。我註定活不久了,現在所做的一切最多只是拖一點時間而已……」
「這樣就夠了,母親也想繼續活下去吧?」
「該怎麼說呢……我自己想不想活下去並不重要,重點是放不下妳吧。雖然妳已經很獨立成熟,不過我一走,妳就真的無依無靠了吧。除非妳去找個對象成家……」她嗓音越發嘶啞:
「但是,妳若真想踏上旅途,做一個四處漂泊的自由旅人,那結婚成家就不會是妳的選擇了吧?」
我無言以對。確實我都沒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為了不讓自己被束縛,還刻意跟他人保持距離。
「我曾經也是這麼想,為了做個自由的旅人,因此從來不考慮找對象的事。旅途中即便遇到不錯的對象,我也避免談戀愛。旅行是很孤獨的呢。」
「沒有考慮過找人結伴旅行嗎?」
「當然有,短暫的旅伴是有過的,但我們有各自的目的地,也很清楚一直同行的話會成為彼此的負擔,當然摯友、情侶結伴同行可能是一段佳話,只不過那不適合我,畢竟我最大的目的是毫無顧忌地救濟他人啊。」她與我四目相接:
「妳也是這麼想的吧?」
「或許吧,因此母親是擔心我孤獨一生才會放不下嗎?」
「是啊,不過我也明白,這是妳的選擇。只不過,妳若真要踏上這條路的話……」她輕咳幾聲:
「我應該說過,等妳長大後,就告訴妳我身為旅行魔女的經歷吧?我想是時候了。」
「請說吧,洗耳恭聽。」
果然這一刻到來了,或許這也意味著……
「聽完後,妳再好好想清楚,是否要踏上這條路吧,在妳決定好後,妳就真的自由了。」她望向天花板:
「這一切都要從我在成為旅行魔女前說起……」
◇◆◇
會成為旅行魔女,或許只是一種偶然,但或許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宿命。只是對當下的我來說,那只是興趣使然而已。
我的家鄉「洛斯王國」是位於北方的邊陲國度,大半年都在風雪中渡過,觸目所及是一片無垠的銀白世界。即便是沒有下雪的時節,景色也相當單調,不曾見過草原、海洋等壯麗的景致。我想看到「其它國家的景色是什麼樣的」,便對外面的世界產生了嚮往。就只是這麼單純的理由。
不僅如此,也受夠了寒冷。只要去其它國家,就不用忍受這種酷寒了吧,可以感受到,溫暖的繽紛世界是什麼樣吧?
這樣的想像,讓我決心長大後,要遊歷天下。這樣的夢想也沒被阻攔,在有手足可以繼承家業的情況下,只要我足夠強大,就可以踏上旅程。這是父母對我的唯一要求。
為此我不斷修練魔法,所幸我有出色的魔法天賦,尤其是暗魔法,這足夠讓我自保。十七歲時,我已經是一名強大的魔女,父母認可我的能力,我便踏上了旅程。
旅程起初相當順利,無論是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也如預期地目睹了各種景觀,比方蓊鬱的草原、蔚藍的海洋,還有許多。確實大飽眼福,獲得心靈上的滿足。
但讓我繼續旅行下去的原因不只如此。
最重要的是,我能藉由自己的魔法去幫助許多人。雖然以往就會用魔法解決許多問題,但旅行後才發現自己魔法的強大,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既然擁有強大的能力,那就不該只為了自己而用,也要用來助人,讓更多人受惠魔法帶來的恩澤。
這不單是因為助人可以獲得無比的滿足感,為自身的強大負起助人的責任,也是讓我越來越沉浸此道的重要原因。
然而,這種奉獻之心,也會被某些人濫用。
在我的名聲逐漸傳開後,開始有不肖人士會敲詐我,雖然我時常無償協助,但畢竟仍需要旅費維生,接有償委託也是必要的。但有些人利用我的熱心,跟我討價還價,甚至開價後,事後不付費。他們吃定了我,認為我不會追究,還會用「人人都說妳是善良大方的魔女,肯定不會對這點小事計較的吧」,利用我的善心,作為道德綁架的工具。
原本我還沒太放在心上,不認為要為了少數貪小便宜、不講信用的惡人改變自己的處世方針,畢竟日子還過得去,少賺點錢也無妨,就當是多做點善事吧。
然而,遭遇的挫折也不只這些。
有時盡力去幫,仍舊無法挽回某些事態。比方魔物突襲村莊,即便我去救援,也有措手不及的時候。許多生命仍在我眼前逝去,不只是深感自責,有些人也會對此不諒解。
──為什麼動作不快一點?要是早點趕過去的話,或許他就不會……
──妳應該要果斷一點,救人可是要分秒必爭,如果早點下決定,或許就來得及了……
──妳在幹什麼!妳不會控制魔法的力道嗎?我的孩子也被波及到了,現在他受傷還昏倒了,妳有辦法治好他嗎?
諸如此類的指責,讓我備感壓力。他們也不見得是不感謝我,而是認為可以做得更好,事實上我也有力有未逮的時候,他們的指責也不無道理。站在他們的立場而言,只要權益有所損害,會埋怨也是理所當然的。換作是自己的親朋好友受害,甚至救不回來,自己肯定也會很難受吧。
只是,這些經驗也讓我深刻感受到自己能力有限,甚至無能為力。救濟並不輕鬆,時常是連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還要想方設法地救人。有許多次我已經九死一生,是靠運氣才勉強保住一命,這讓我對「是否還要如此拚命救人」感到遲疑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放棄救濟。我努力保持旅行的初衷,堅持己道。因為想讓更多人幸福。
完全忘了最原始的初衷,只是想遊山玩水而已。
這份日漸沉重的壓力,一步步壓垮了自己。
就在旅行七年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日子到來了。
那一天,我來到魔霧森林。那是平常不會有人經過的邊陲地帶,之所以會來到那裡,只是聽說那邊終日被帶有魔力的迷霧籠罩,但只要通過迷霧,就會來到新世界。
然而,那片森林有大量魔物存在,一般人不會靠近。魔霧本身也有特殊的氣流,雖然感知不到但會阻礙飛行,以致無法飛行通過,只得徒步。由於我對自己消滅魔物的能力還算有自信,仍決定前往一探究竟。
路途中,也確實遇到一些魔物,但都不強,至少對我而言。路途異常順遂,正當我逐漸鬆懈戒心時,感受到一股非比尋常的魔力。我懷疑是強大的魔物,決定冒著風險,前去消滅。畢竟難保它不會襲擊附近村莊,一般的魔物不可能逐一消滅,但發現強大的魔物,就不能撒手不管。
我依循魔力方向前進,來到了一座結界前。這種結界我未曾見過,不可能是魔物佈置的,魔物不會佈置結界;也不像魔法使一類的人佈下的,那究竟是出自誰之手?
我深作呼吸,鼓起勇氣觸碰結界,發現輕鬆穿透過去了。這座結界無須破壞,可以自由進出。這更讓我感到可疑,明明魔力如此強烈,卻是可以自由進出的結界,也無法推斷施展這結界的主人是誰。
我保持警戒,謹慎向前。
「喂──有聽到我的聲音嗎?聽到的話請回答!」
陌生的呼喚聲,傳入我的耳畔。我循聲望去,一名青年在小木屋前向我揮手。
「聽到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請問妳會魔法嗎?如果會的話,請務必留下來,我需要幫忙!」
「怎麼了嗎?我會魔法,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請盡管提出來。」
我加快箭步,來到青年面前。青年有一頭翡翠色的短髮與雙眸,相當眉清目秀,但身形容顏消瘦憔悴,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
「太好了,太感謝妳了……這裡好久沒人經過了,有人經過願意留下來幫忙真是太好了。」他向我伸手:
「我叫布林奇?海爾德,請問芳名?」
「愛麗絲?珀蒂,叫我愛麗絲就行了。」
我回握他的手,他的手心極為冰冷。雖然嗓音還算平穩,但聽得出來這是使出渾身氣力,才發出來的聲音,身體應該相當虛弱了。
「好的,愛麗絲真是個美好的名字,與妳的氣質十分相襯。」名為布林奇的綠髮青年話鋒一轉:
「不過,事不宜遲,還是趕快進入正題吧。在這裡談可以嗎?現在小木屋還不方便讓人進入。」
「沒問題。」
小木屋裡面有什麼嗎?確實有感到一股非比尋常的魔力,比結界本身的魔力更強烈,似乎就是詭異魔力的根源。
「好的,那麼……事情說來話長,但我會盡量長話短說。在此之前,我會提出一個聽起來很荒唐的要求,還請別見怪了。原因是什麼我都會解釋。」他站直身子,與我四目交會:
「請妳消滅我吧──但在此之前,還要先消滅『她』。」
「什麼?」
▲
這一切都要從孩提時代說起──布林奇開始向我娓娓道來他的故事。
布林奇?海爾德自幼就隨父母四處做生意,父母皆為旅行商人,布林奇是他們的獨生子。布林奇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對經商深感興趣,立志繼承衣缽,成為出色的旅行商人。
很不幸的,在布林奇十三歲那年,他跟父母行經山區時,遭遇了山賊。與以往遭遇的山賊不同,這些山賊有更強力的武器,也更心狠手辣,在打劫財物的過程中,父母慘遭殺害。為了求生及復仇,已經身受重傷的布林奇,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將同樣茍延殘喘的山賊,一個不留地消滅了。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布林奇知道,旅行商人本來就是高風險工作,只要遇上歹徒,就可能小命不保。為了自保,也有可能會使出非常手段,甚至殺人,自己也很不幸地遇到了。十三歲,就成為殺人兇手。
──這下我肯定完蛋了,已經一無所有了,就算還可以帶走一些財物,但現在我已經沒有父母了,我經商的技術還不純熟,根本無法自力謀生……不對,連能不能活著下山都不知道……
──這裡也很偏僻,大概不會有什麼人來,只能等死了吧……何況我又殺了人,這樣的我,已經……
諸如此類的消極想法,於布林奇的腦海不斷浮現,一夕之間痛失雙親、經商馬車及愛馬,商品根本帶不走,沒有經商的本錢了。
他心灰意冷,只能拖著血流不止、殘破不堪的身軀,瘸步向前,但很快就倒下了。他的視野逐漸朦朧,意識逐漸模糊。
──果然要死了嗎……也罷……反正都變成這樣了,或許死亡會是一種解脫……也或許可以,跟父母相聚了……
──這世界真是糟透了,只是想好好謀生而已,為什麼會飛來橫禍?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什麼都……沒有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這樣也……不行嗎……
在紊亂的思緒,即將覆沒他之際──
「你怎麼了?振作一點!我現在就來救你!」
甜美的女性嗓音,傳入他的耳畔。他還無力反應,就被托起身子,餵食藥水。
「這是可以療傷的魔法藥水,請趕快喝下去吧,喝了後就會慢慢好起來了。」
魔法藥水?這女人是魔法使一類的嗎?心理上喪失求生意志,但本能依舊努力求生的綠髮少年,已經無法顧及這些,一骨碌地將魔藥喝下肚了。
喝完魔藥後,傷口的疼痛逐漸緩和,視野也逐漸清晰了。一名擁有紫藤色長髮與瞳眸的妙齡女子,映入他的瞳孔。
「您、您是……」
「我是魔法使,雖然不會治療魔法,但會調配魔法藥水,剛才給你喝的魔藥就是我配製的。」她比出噤聲的手勢:
「你先好好休息吧,等身體恢復後,再來好好說也不遲。」
紫髮女子溫暖柔和的嗓音,儼然一股清流,流入綠髮少年的耳畔,少年的身心獲得滋潤。在他闔眼之前,隱約瞥見紫髮女子與斜陽餘暉,完美交融了。
──她簡直就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在浮出這般思緒後,他便沉沉睡去了。
■
當布林奇甦醒時,已經入夜了。他跟紫髮女子仍在原地,紫髮女子已經升起營火,是幽闃的深山中唯一的光。
「太好了,你醒了,現在感覺如何了?」
「好多了,傷口好像不會痛了。應該說……傷口好像癒合了,雖然還不是很有活力,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布林奇向紫髮女子鞠躬:
「十分感謝您救了我,這份救命之恩,不曉得該如何報答……」
「沒關係啦,你太客氣了,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紫髮女子搖手莞爾,來到布林奇身旁:
「還沒介紹過名字吧,我叫希爾菲,你呢?」
名為希爾菲的美麗女子,與布林奇四目相接,布林奇難為情地撇開目光。
「布林奇?海爾德。」
低聲說出名字,希爾菲輕笑。
「怎麼了嗎?」
「沒有,看你好像有點害羞,覺得有點可愛。」
「什……」
「更害羞了呢,好啦,還是進入正題吧。你之前是發生了什麼事?會受那樣的重傷肯定有原因的吧,盡管告訴我沒關係,或許我能幫上忙。」
雖然希爾菲似乎有喜歡捉弄人的一面,但本質上仍是相當溫柔的人。對於她的溫柔,布林奇毫無招架之力,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這樣呀,真是不幸,即使無法完全體會你的心情,但我想可以理解你的悲痛。」希爾菲垂下眉宇,輕拍強忍悲痛的布林奇肩膀:
「既然這樣,那跟我一起旅行如何?我是四處旅行的魔法使,會接委託謀生,如果有你幫忙,相信會更效率,或許也能接到更多委託。這樣的話,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誰也沒有欠誰人情。」
「真的嗎?但我不會魔法,能幫上的忙很有限吧,會不會反而拖累您……」
「不會啦,普通人也是能做到很多事情的,比方跟委託人打交道之類的。何況你以前就會跟父母一起經商,對於如何跟委託人打交道,應該很熟悉吧?」
「這個嘛,倒是不敢當……」
布林奇撇臉,容顏在火光的映照下,透出淡淡的紅暈。
「你真的太客氣了,不需要這麼拘謹啦,也不用對我使用敬語,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我也才十九歲而已,沒大你多少吧?」
「我……我才十三歲,所以……不管怎麼說,您都是……」
「就叫我希爾菲就好啦。」
「好、好的,那……希爾菲……小姐,這樣……可以嗎?」
「真是的,你這孩子……呵呵,看你這麼害羞真的是很可愛,明明是旅行商人的孩子,怎麼會這麼害羞呢?這樣要怎麼經商呀?」
「跟客人打交道的話還是沒問題的!時常都是我在招呼客人!畢竟為了成為優秀的商人,我一直都很努力學習──」
「這就對啦。你對自己其實還是有一定自信的吧,我也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希爾菲嫣然莞爾,布林奇這才明白,剛才希爾菲是在套他的話,讓他落入圈套。
不過能被這樣肯定也不壞──布林奇如此暗忖。
「那麼,就這麼說定囉?你當我的助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需要你的協助,別看輕自己了。」希爾菲伸出手:
「請多指教了,布林奇。」
布林奇赫然,凝視希爾菲的纖纖玉手片晌,才難為情地握手。
「請、請多指教!希爾菲小姐……」
布林奇潸然俱下。
「怎麼了?是我太勉強你了嗎?如果是的話我很抱歉……」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覺得太感動了,沒想到會有人……願意這樣救我……我原本……覺得一切都完了,不想活了……想說就這麼死去也罷……可是沒想到,我不但被救活了,而且就連未來,都有著落了……我可以繼續在這世上,用全新的方式……活下去了……」翡翠色的少年俯首,摀住前額:
「對於這一切,我覺得好不真實……就像一場夢一般。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吧?對吧?」
「當然。盡管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一定沒有問題的。」希爾菲輕撫少年的背脊:
「不過,也不完全是『全新的生活方式』吧,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都是在旅行呀。你喜歡旅行嗎?」
「……只要,不要再遭遇那種事故,那我當然……很喜歡,非常喜歡……」
「不會再發生了,我答應你。」希爾菲抓住布林奇的雙肩:
「我們要一起努力活下去,約好了喔?」
「好、好的……」布林奇拭淚:
「不過……我想請問,為什麼希爾菲小姐……願意對我這麼好?既然是四處旅行的魔法使,應該也有機會找更好的助手吧?還是說,其實以前也有找過……」
「沒有喔,之前沒有特別去考慮,雖然我有幫助過不少人,但沒有像你這麼無依無靠的。而且,看得出來你是老實又願意努力的孩子,你一直在為成為出色的旅行商人而努力吧?這方面的專長,也可能是我比較需要的,找你再適合不過了。」
「真的嗎?」
「當然。還有,真要說的話……或許是一種直覺吧。覺得你是很好的人選,跟你共事的話,肯定會很愉快。」
希爾菲的笑顏,在營火的輝映下,更顯光輝璀璨。
「這樣啊……真的是太……感謝希爾菲小姐了……」
布林奇依舊淚如雨下,但原本黯淡的眼神,逐漸生出光輝。火光與淚光,於他的翡翠瞳眸中交織。
他綻放出笑容。這是他在遇劫後,初次綻放笑容。
★
此後,布林奇與希爾菲同行,他們周遊列國,接過許多委託。布林奇很努力做稱職的助手,除了幫忙跟委託人打交道外,也包辦一切雜務。對於布林奇的表現,希爾菲相當滿意,認為不愧是旅行商人的孩子,還遠比想像中能幹。
布林奇對於自己受到重用,深感滿足,自認多少有報答一點救命之恩了。在跟希爾菲的相處過程中,他對希爾菲越來越感到好奇,希爾菲到底是什麼身世?過去有什麼經歷?為什麼會四處旅行?甚至還有個很基本的問題,為什麼沒有姓氏?這些問題都被含糊帶過,對於這些私事,希爾菲明顯不願多談。
有機會再跟你說吧──希爾菲總是用這種話來搪塞,布林奇也知道不能勉強對方而打住。勉強問出來的答案不見得是實話,還可能會被討厭。對布林奇而言,沒有比希爾菲討厭自己更痛苦的事了。
同行數月後,他們又在某座深山紮營。當天月色清朗,星斗滿天。布林奇很久沒看見如此璀璨的星空了,一旁的希爾菲也望得入神。
「希爾菲小姐,星空很美,對吧?」
「是啊,雖然在山上比較容易看到美麗的星空,不過這麼美麗的星空,上次看到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啊。」希爾菲眨眼,望向布林奇:
「我想起來是什麼時候了,那一天,我還跟『那個人』在星空下共舞呢。」
「那個人?」
是誰?那是希爾菲小姐的誰?布林奇心跳怦然加速。
「都說到這裡了,那我就一次說清楚吧,我的過去,跟為什麼會踏上旅程。」希爾菲再度眨眼,壓低聲調:
「八年前,有個男人拯救了孑然一身的我──身為奴隸,不被任何人所愛的我。」
布林奇赫然。
奴隸?希爾菲小姐以前是奴隸?這是比喻嗎?還是真的是奴隸身分?由於震驚過度,布林奇的腦海一片紊亂,進而泛白。
這回終於來到這章的重點之一了,開始交代克勞迪雅母親的過去,並延伸到克勞迪雅母親所遇到的人的過去,而且是一層一層。簡言之就是克勞迪雅→克勞迪雅母親→布林奇→希爾菲→?這樣吧。
這篇一次出現三種視角,先是克勞迪雅(第一人稱)→克勞迪雅母親(第一人稱)→布林奇(第三人稱)。會有第一人稱跟第三人稱的區別,多少是想讓比較次要的角色(布林奇)以旁觀者視角敘述吧,以跟主述者克勞迪雅即其母做個區別。
此外,克勞迪雅母親這篇終於出現名字了,算是埋到現在,在回憶篇中再出現吧。她的相貌也還沒描述,這多少能讓她保持神祕感,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