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上的理想鄉〉
比前幾個夜晚都來得模糊,妳的影子像灑落一地的月色,差點連飄來的晚風也欺瞞了。儘管倚著高牆喁喁竊語,掌心瀉下一條條沉默,妳才正要踏上繁星凝光的銀白階梯。一步又一步,逼近劃破天帷的流星。而自胸前口袋掏出記事的我,雙手顫抖,握緊的筆桿不停晃著。
妳要相信,整座城市的街燈,是為妳忽明忽滅的背影而閃爍不定。妳要堅信,一旦解開髮箍緊繫的長河,漫漫黑夜將一發不可收拾,淹沒我心底的每一句每一行,直抵眉心。而妳不得不懷疑,幾隻孤蛾飛向妳咧起的笑,是無畏投入不曾熄滅的篝火。
我放下記事,用雙眼見證妳的雙腳,一階一階遠離了塵囂;一步一步擺脫了塵俗。妳該明白,妳所憧憬的理想鄉,從未聳立在任何一片難搆的蒼穹:皎潔的盈月突蒙陰雲,天象霎時失了光芒,眨著迷瞳的星群不見蹤影,妳孤伶伶懸於高空,面容蒼白,只有腳下的立足能理解妳。
撐起妳的,並不是真正的階梯,而是我唯一的信仰:希望妳居高臨下,凝睇萬物。
而懷疑階梯存在的,只是妳心湖不斷盪漾的漣漪。微弱的水波織著雜亂的心悸,企圖喚回激起水花的石頭。妳不斷尋覓,費了許多工夫,一無所獲,在漫長的時間裡踱步,忘了這個城市是愛慕妳的,願意點起一盞盞真誠,照亮狹窄的小徑、寬敞的大道;妳忘了我隨身攜帶的永恆,只為了妳停滯或輪轉。
所以妳漂浮在空中,不只是因為癡迷而晚歸的風,不忍妳踏足大地染上塵埃。
我翻開妳的日記,妳的回憶,想明辨其中的真實和虛茫:娟秀的字跡潺潺流著仲夏。而妳纖弱的身軀散在無人涉足的小巷,被靜默的大樓陰影深深擁著,又像一顆未孵化的卵奢望破殼而出;妳悄悄鎖上溫馴的瞳眸,左手輕輕拋出一把鑰匙,看見它默默掉進水溝。附近草叢鳴奏著蛙聲,埋伏著寧靜的夜,卻像一只即將破碎的琉璃花瓶,道出黎明。
我在階梯下遠遠遙望,想像妳甜美的睡相,妳也明瞭卻越爬越高,不曾回頭。但妳的心跳聽起來還在春夏交接時徬徨,伴著清脆的跫音,緩緩地游入透光的雲層,只有那兒一片清晰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