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人情味 ◎蘇家立 2021/05/06 青年副刊
將夕陽的殼一片片輕盈又不著痕跡地剝開，逐漸露出的夜餡在徐風輕拂下，宛如剪貼前的寧靜，即將順著工作後邁開的步伐，把累積了整日的疲憊牢牢烙印於腦後，這時只聽得見肚腩的鳴叫，來往車輛的奔嘯充耳不聞，一心只想著如何滿足口慾，重新充電──不過是為了迎接撕去今天日曆的那一刻──大腳跨進熟悉的麵店，唇齒卻不停摩擦著，垂涎果腹，看來沒那樣容易善了。
鍋爐中烹煮的蘿蔔、大骨、黑豆干、時蔬與一旁嘹亮的剁菜聲，佐著夕暉餘韻，更能挑動人的味蕾，儘管師傅和老闆娘都見過幾回，但我大多埋首於氤氳，一口接一口填滿猶似深壑的食慾，無暇閒聊。是故對店家而言，自己不過是其中一名饕客，外貌毫不起眼，若要說有什麼特別，就是候餐時會抽出書本瀏覽，作為開饗的前菜。左手旋轉著自備的環保筷，右手則註記重要內容，有時畫幾道波浪，將知識墨淡。
我的食量總是偏多，四道小菜加上小碗排骨麵，這還是克制後的結果。店外車流量逐漸增多，附近的安親班也嘈雜熱鬧了起來，手錶的短針指向六，而老闆娘送來的菜盤與碗麵終於登場──是該讓焦躁等待的舌頭熱舞了。
原本應該是放輕鬆的，把煩憂浸泡在湯汁裡，筷子攪個幾圈，然後摜起麵糰拓寬食道，再滿意地昂起下頷，讓日常瑣碎一併吞下肚……但定睛一瞧好像少了什麼、多了什麼。在滷蛋旁鋪著一片片不熟悉的小菜，我夾起一小塊，輕聲向老闆娘詢問：「請教一下這是什麼？我沒有點這個喔！」老闆娘傳來笑聲：「這是豬頭皮啦！你點的不是這個嗎？我看看。」「我點的是福州丸！」「抱歉，抱歉，我再切一份給你。」
只見大廚在一旁斥責：「就交代妳要仔細一點！」老闆娘似乎有些沮喪，仍是端上該送來的丸子。猶豫了半晌，咬下不曾吃過的豬頭皮，我想起瑞蒙卡佛〈一件很美很小的事〉。只是區區三十元，卻讓我體會到另一種滋味，比人情世故更有嚼勁。
多付了豬頭皮的費用，卻獲得渺小但篤實的美好。回家途中，依稀還記得店裡那濃郁的芬芳……鞋尖黏著月色的碎片，靜好時光，再走幾步也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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