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夜色迷濛,繚繞的雲霧,讓人看不到星月的光輝,崇日帝國的最邊境,與懺月同盟接壤的煙霞關,今晚警戒森嚴,水氣凝罩的朦朧下,隱約可見人聲浮動的喧囂,而在煙霞關不遠處的一處矮峰,一群為衝出邊塞之外而賭上一切的人們,亦揣遑不安。
即便是借助濃霧掩護,這處矮峰,也已經是最後一個擁有掩體的臨時據點,煙霞關附近的山峰,都是軍方管制的地帶,只要觸動那些崗哨,戰火將會徹底焚起,即使成員在怎樣菁英,僅僅數百人,也難以與整個住紮在邊境的軍團抗衡。
這支部隊的成員,都曾是崇日的菁英,在對絨族發動的開疆戰役中,都有著顯赫的戰功,在沙場上培育出的經驗與能耐,幫助他們在這場針對他們上司懷奉宇的連誅清算中,殺出一條血路,這條鮮紅與傷口鋪墊的道路,將在此地,完成最後一段抵達終點的痕跡。
「就是今夜了,只要『九遺』發出信號,所有人就開始攻城,煙霞關的城門,在集中防禦某個部份的時候,相反的部分就會有破綻,我會負責破壞城門,你們就趁機衝進去,只要進城,我們就有機會成功。」那腰掛長刀的老者,領導在場眾人的嚴畢辛,正在一片昏暗之下,向同袍們做最後的戰前動員:「不管是誰,只要沖出邊界,就立刻與『九遺』的人匯合,不準回頭!」
「今夜過後,還能有誰會活著,誰也不會知道,若是不能在懺月聚首,就讓我們在幽冥相會吧。」說罷,他便抄起腰間的酒壺,將那辛辣的液體灌入喉中,並高舉那個金屬瓶,淡然的說道:「敬懷將軍?!?/font>
「敬懷將軍。」
此起彼落的聲音在據點響起,飲下為自己送別的酒,在無忌諱生死之談,今夜過後,也許不復相見,慣戰沙場的他們,坦然的面對那份將來的命運,無論將要面對的巨輪是何等的險隘,全力以赴,便是他們長久的習慣。
然而,這支部隊中,也不僅有沙場老將而已。
雖然擁有一定的戰鬥能力,但與其他成員相較,卻也差距甚遠,而這個隊伍中最弱小的存在,也正是這支隊伍護衛的對象。
懷奉宇的妻子,蒼綺祾。
自從崇日帝國宣布懷奉宇叛變以來,懷奉宇的親族與舊部都遭受到全面清算,作為他配偶的蒼綺祾也遭受牽連,整個蒼家幾乎被誅殺殆盡,只有她一人,在懷奉宇舊部的協助下,一路逃竄到這個地方。
連日的逃竄,在她面容上雕刻出不少變化,黑色的長髮為行動方便而剪短,表情也日漸憔悴,沾染在手上的血腥味洗之不盡,殺人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但現在回想,切斷肌肉的觸感,反而比罪惡感要來的多。
『九遺』願意協助他們,不惜叩關崇日帝國邊境,不單只是因為『九遺』那條幫助連誅身分成員的信條,更深層的原因,大概是因為蒼綺祾的身分。
即使崇日帝國率先剪除了懷奉宇許多的助力,懷奉宇殘餘的抵抗力量,仍是不可小覷的勢力,對於長期與崇日對抗的『九遺』來說,這種強力盟友,確實有冒險拉攏的價值。
更何況,『九遺』對崇日的仇恨,早就已經累積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拉攏開疆戰爭第一功臣這種誘惑,他們又怎麼會放棄呢?
舉頭去望,明月仍躲藏在霧氣之中,在崇日的另一端,懷奉宇應該還在率領追隨他的部下們,不停地在國內流竄和抵抗吧?
僅憑懷奉宇和『九遺』,根本不可能與整個崇日帝國對抗,被徹底殲滅,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但作為她的妻子,蒼綺祾不用細想,也猜的到懷奉宇在想什麼。
能逃一個,便是一個,能撐一天,便是一天,他是想要盡全力,保護他所能保護的人,殺死他所能殺死的敵人。
懷奉宇就是這種人,當確認心中的是非,就會不問結果執行到底,不論擺在眼前的終點會是什麼,這段掙扎的過程,至少要無愧於心。
蒼綺祾握緊胸前的玉墜,心中湧升一股決然。
《嚴與炎》
正如計畫的一樣,煙霞關的城門被攻破了。
當『九遺』猛攻正門的時候,城中的魔力,就開始集中調度到正門,這導致另一端魔力稀薄的城門,無法抵擋這位曾在開疆戰爭上叱吒風雲的老者,轟然爆響之下,城門瞬間已近半毀,那城牆上,也留下了一到猙獰的刀痕。
半毀的城門,就足夠讓這支隊伍竄入其中了。
「衝?。《夹n進去??!」
面對曾經豁出性命保衛的城池,嚴畢辛下手絲毫沒有留情,率領隊伍的老者猛衝在前面,那魔力所幻化的火焰,席捲他所到達的每一個地方,熱浪湧升,焰海奔騰,捲動的火苗匯聚著燃熾的吹襲,長刀颳起洶湧的怒焰焚風,讓他在混戰中所向披靡。
城門已破,但洶湧的兵力,卻將他們夾的進退不得,即使大部分的軍隊都已經調去正門抵抗『九遺』,城內還能接受調度的守軍,仍是困住嚴畢辛等人的腳步,殺死一個,便有其他兩個補上空缺,源源不絕的人海,將眾人圍得水洩不通。
奔騰的聲音,在赤色的血霧中疾馳,手握塗滿兵器的血漬,蜷曲缺角的刀刃,在空中橫斬的血色軌跡,已經分不清是劈還是砸,撞擊戰甲和碰撞骨頭的反衝,早已癱軟了雙臂,蒼綺祾在人群的簇擁下,在混戰之中試圖向著懺月的地界靠近。
愈戰,身邊的人就減的愈少,愈衝,前方的阻礙就增加得更強,認識的人們相繼倒下,那沸騰的火溫與熾紅,也漸漸的褪下焚燒的溫度,撲鼻的血腥味沖淡了淚水的鹹味,已經麻木的雙腿,仍在不停地跑,向著故土的反方向不斷的前行,每一步,都是飛濺的血花如雨。
手上的武器已經斷了不知道多少次,備用的武器,也早就已經消耗殆盡,近在眼前的懺月土壤,卻仍舊遠的像是在天邊一樣,從失去性命的夥伴身上,揀拾起繼續頑抗的力量,不停的爭奪著前行的空間,血水與汗水混合滴下,與滿地的屍體一同澆沃著邊境的土地。
城內的守軍提著武器朝他們發起攻勢,從後方集結湧上的軍隊,更是源源不絕,嚴畢辛等人被卡在包圍圈內,不停的壓縮著他們行動的空間,而當前進的速度延緩,揮刀的次數就會增加,血肉在彼此的兵刃間橫飛,捨聲望死之中,沒有任何的餘裕思索,唯有不斷的進攻。
「都讓開,我來開路!」
就在戰局僵持的當下,嚴畢辛再展神威,無人能擋得怒焰焚風衝破防線,將阻擋在前的士兵燒做飛灰,長刀連斬之下,鋪出一條火燼交雜的炎道,讓眾人能夠往前繼續推進。
此刻的煙霞關守將也處在兩難之中,『九遺』攻城的力道愈來愈猛,即使砲火將一條條性命炸城殘枝斷臂,那些殘餘的人,仍在前仆後繼的衝鋒,甚至連那些殘廢的人員,也在拼命爬行,往煙霞關逼近,這種瘋癲至極的攻勢,絲毫不像是佯動,而煙霞關內的戰鬥,也在嚴畢辛的領導下,擴大到不只是騷動的程度。
城外戰聲四起,城內混戰亦無止修,在嚴畢辛的暴力突圍下,眾人已經逼近那道跨越邊疆的最後阻礙,而在身後,已經集結完畢的守軍仍舊窮追不捨,連破防線,加上多日操勞,嚴畢辛感到氣衰力竭,幾乎喘不過氣,即使還有能力戰鬥,他也判斷得出來,這眼前的險阻,恐怕是跨不過去了。
即使個人的能力再強,體能與魔力終究不是永無止盡,在崇日傾國追殺之下,連閉眼淺眠的休息都是一種奢侈,嚴畢辛知道,現在,就是為自己這漫長的人生,選擇一個句號的時候了。
須臾之間,老邁的將軍,在心底有了決定。
「白沫離!」大聲的呼喚著隨身親信的名字,那個短髮的女性,帶著一身髒亂與血汙的戎裝跑到他的身邊,嚴畢辛用著老邁又沉重的聲音,向她下達他最後的命令:「妳率領剩餘的人,帶綺祾先走,快!」
雖然戰場一片混亂,但蒼綺祾仍舊是聽到他們的聲音,立刻回身問道:「嚴叔,那你呢???」
「我來拖住這幫小鬼。」嚴畢辛笑了笑,在紛飛的烽煙下,交代著最後的囑咐:「妳是兩條命,我是一條命,而且,我也活得夠久了?!?/font>
還未等蒼綺祾回答,白沫離便扯著她的手,將她拉向遠方。
無論是承諾要守護的人,還是不曾離棄的部下,現在都已經被他趕走了,孤身一人的嚴畢辛站在焚燒的戰場上,望著眼前的烽煙,他回首顧盼自己的一生,想起了那些戎馬與征戰的生涯,憶起了那些提拔自己的長輩,也記起了那些自己栽培的晚輩。
但是,他在怎麼想,也想不出該留下怎樣的遺言。
焚燒、吞噬,然後摧毀接觸的東西,直到輝火散盡,在也無法破壞之時,也是他凋零的那個時刻,這就是他人生的寫照。
就跟他費盡半生,一直守護的這個國家一樣。
堆積在嚴畢辛腳邊的焦屍愈來愈多,向他撲來的攻勢,也不僅止於人海,從城牆上對著內部猛擊的砲火,密集的落在嚴畢辛所在的位置,那轟咆的聲音,重疊之下已分不清著彈的方向,嚴畢辛在掌中凝聚焚燒的炎冕,向著那些正在城牆上開砲的炮火甩了過去,焚燒的火焰連綿,將城牆上方點成一片炎海,炮擊的壓制力頓時減輕大半。
焚刀再揮,慾毀剩餘的砲臺,但見雷鳴閃動,一到蒼雷阻擋在嚴畢辛的面前,那略顯年輕的男子,攔下一直勢不可擋的炎刃,雷鳴環繞的他站在嚴畢辛的面前,不可置信的表情,瞬間化為扭曲的怒容。
「嚴畢辛,真的是你!」那人怒視著眼前造成城塞動盪的頭領,怒不可遏的吼道:「你竟然和『九遺』聯手!?」
面對後輩的質疑,嚴畢辛冷笑一聲,嘲諷道:「校家的小兒,想擋住我,就憑你嗎?。俊?/font>
「嚴佬。」還未對上蒼雷,玄冰又擋在面前,另一個中年男子站在他的面前,面色焦急的勸說著:「現在還來的即,投降吧?!?/font>
「蘇鑒隱?」看清來者是誰,嚴畢辛表情仍舊不屑一顧,他扛著焚刀,面對邊疆兩大守將連手,亦毫無懼色,冷聲的說道:「你還沒資格教訓我。」
蘇鑒隱深深的吸了口氣,向著嚴畢辛厲聲的吼道:「不要逼我!」
「這話你留去和皇上說吧!」
曾為開疆拓土而並肩,今為立場迴異而相殺,過往觥籌交錯,秉燭暢談,如今,再也無話可說,面對曾經親手拉拔的晚輩,嚴畢辛唯有焚刀作戰,迸射冷霜雷鳴與火焰組建的刀光互相摧殘,延燒出毀滅的風景。
《灰燼與青葉》
杏娟樹燃燒的時候,會產生楓櫻盛開的花香。
也正是因為這種奇特的自然現象,誕生出了許多奇特的文化與傳說,在懺月,當家族成員亡故的時候,他們便會點燃一株杏娟樹,用飄零的冥葉,弔祭死去的親人。
長久以來,『九遺』在懺月協助抵抗崇日帝國的入侵,加上繁衍與混血,『九遺』已經漸漸地融入了這片土地,焚樹弔祭這種習俗,在懺月領地內扎根的『九遺』,也有所傳承。
但有些觀念的落差,『九遺』也還未完全入境隨俗,懺月並沒有婚嫁的概念,只有所謂的家族,沒有配偶的觀念,只有身邊的親人,而沒有輩分的問題,這種習俗,與崇日的道德觀實在相差過大,即使是在這片土地居住已久的『九遺』,也還未完全接受這種風氣。
蒼綺祾也是,要她理解懺月這種特殊的家庭結構,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撇除這種習俗,焚樹弔祭這種做法,她倒是頗為認同。
至少,嗅著那片焚燒出的花香,能稍微減緩那衝擊腦門的血腥味。
在焚燒的杏娟樹前,蒼綺祾細數著那些名字,紀念著他們在那數十天中的扶持與幫助,那是這輩子都無法還清的恩情,既然無法償還,那也要永遠的記在心底。
「綺祾。」一聲細想在身側迴響,一身戎裝的短髮女性,拿著一件棉襖朝她走來,在她的身上披上,關切的說道:「穿多一點吧?!?/font>
「沫離姊姊。」面對白沫離的關心,蒼綺祾並未拒絕,只是笑著說道:「放心,我沒這麼嬌貴。」
最終,能衝出邊界,陪在她身邊的,只剩下白沫離而已。
弔祭用的杏娟樹,根本就不夠用,因為剩下來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就只?!齻儍扇肆?。
「懷有身孕的人,就別勉強了?!拱啄x的目光向下沉了一會兒,很快的又將視線從她微禿的腹上移開,繼續的說道:「先休息一下吧?!?/font>
經由她這麼提醒,蒼綺祾才恍然想起,距離崇日帝國下達追殺令的那天,其實也還不到兩個月。
兩個月前,她還在家人的環繞中,過著優閒的時光,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這般迫切的想要離開故土。
想到這裡,蒼綺祾笑了兩聲,輕輕地說道:「不,和我說說話吧。」
「好吧?!拱啄x露出無奈的淺笑,她站到蒼綺祾身邊,淡淡地問道:「妳想好他要叫什麼名字了嗎?」
「就叫……」
看著紛飛的冥葉,蒼綺祾心中有了一個盤算。
都說人死恨消,但怨恨消失,卻還是要記住恩情。
她希望腹中的孩子,能像這飄零的焚葉,不需要背負冤仇自由地活著,但也要記住,曾經有一群人,為幫助她,而消失無蹤。
「蒼祭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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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一點話:
我又來參加活動啦~~
在我心中,在也沒有比『連誅』這個罪名,更能凸顯貴族與平民這個問題了
無論是蒼綺祾、懷奉宇,還是嚴畢辛,生殺也僅是崇日皇族的一聲令下,懷奉宇究竟是叛變了才被清算,還是被清算才選擇舉兵,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隨隨便便就被牽扯進去,一聲九族盡誅就被牽連進去的蒼家還有懷家。
對了,以後有關馬勒塞安大陸這個世界觀的小短篇,都會塞到這個資料夾,歡迎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