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時間來到學期的尾聲,蒼遠學院依照從阿塔尼溫劍術推廣所時期就流傳下來的傳統,在體育館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劍術比賽,坎貝爾不是第一次比賽,也不是第一次在參加學院舉辦的賽事,但是那種緊張感,她仍舊無法去習慣。
時近黃昏,夕陽斜照,比賽接近尾聲,坎貝爾站在鬥劍場觀眾席的邊緣,努力的為場上的夏洛蒂加油打氣,此刻,那個金色的她正在和另一位黑髮的女子鬥劍,爭奪著冠軍的寶座。
綁著馬尾的黑髮女子揮著長劍猛攻,洶湧的劍勢宛如風暴怒濤,撕扯著夏洛蒂的防禦,夏洛蒂左架右擋,偶爾反擊在對方的空擋,爭取喘息的時間,場上在互相的攻防之間呈現僵持的狀態,只要平衡向某一方傾倒,誰就在優勢中吞噬對手,取得這場比賽的勝利。
賽場上劍氣縱橫,賽場下更是呼聲沸騰,從鳶遙學院遠道而來的筱岳雲,以及蒼遠學院的夏洛蒂.賽提莉雅,正在爭搶著本場賽事的最高榮耀,夏洛蒂一路挺進到決賽,只差一步她便是冠軍,看著在賽場上苦苦支撐的背影,坎貝爾也在場邊跟著為場上的人吶喊,大聲地為夏洛地加油打氣。
「筱岳雲,我就說別跟她拚技術了,專心破防啊!」
「夏洛蒂,堅持住!」
「守好守好!她快沒體力了!」
「不要停下,繼續!……我說專心破防!妳聽不懂啊!?」
兩人體力差距已經顯現,筱岳雲卻遲遲無法拆裂夏洛蒂的防守,這樣的現象,在原本已經傾斜的戰局,投下未知的變數。
隨著戰鬥的持續,黑髮女子的攻勢漸漸變得遲鈍,處在猛攻之中夏洛蒂也顯得氣喘吁吁,兩人的體力都將消耗到極致,就在此刻,黑髮女子加速猛撲,她的長劍貼上夏洛蒂的兵器,圈劍一拉,將夏洛蒂的長劍帶向一旁,緊接著劍勢一翻,擎劍直刺夏洛蒂的心口。
危急關頭,夏洛蒂劍花一挽,擋開致命一擊,黑髮女子當即揮劍再劈,卻是氣衰力竭,威勢不足,夏洛蒂抓住這個空檔,轉劍一撥,將對手的長劍圈開,緊接著劍尖一挺,黑髮女子才要提劍防守,長劍已經抵在她的的咽喉。
勝負就是這麼突然,全場歡聲雷動,連坎貝爾也不例外。
「贏啦!夏洛蒂贏啦!」夏洛蒂奪冠了,坎貝爾興奮的喊著,但才剛喊完,她就安靜了下來,隊友獲獎所激起的情緒逐漸平復,被賽事炒熱的氣氛散去,喧囂的歡呼聲離她愈來愈遠,就像海嘯前疾退的潮湧,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所有人都湧上夏洛蒂的時候,坎貝爾那抹白色的背影,消失在體育館敞開的大門口。
剛奪得勝利的夏洛蒂還在朝向她走來的道賀的人們揮手,從座位上離開那些人來到夏洛蒂的身邊,向摘金的她獻上祝福。
在歡呼聲中接受讚譽的夏洛蒂,欣喜地找尋著剛才一直在場邊為她加油打氣的學姊,但找了半天,她仍舊沒看到坎貝爾那身顯眼的白色長髮,她喜悅的表情逐漸僵硬,喃喃的向同學們問道:「學姊呢?」
夏洛蒂的學姊很多,但會讓她掛在嘴邊的,也只有一個人。
「我在這裡。」在一旁的校月奈突然開口,她揉著夏洛蒂的頭髮,同樣是學姊的她,很快地就打破這僵硬的氣氛:「妳找我?」
調侃和打趣聲中,氣氛重回奪冠的愉悅當中,但坎貝爾的消失,卻讓夏洛蒂的心懸在空中搖晃,空虛而接觸不到那奪冠的喜悅,夏洛蒂撐著笑臉應付著圍上來的社員,思索著抽身去找人的時機,而在此時,一臉冷肅的校月奈,也悄悄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飛揚的烏黑長髮隨跑動而揚起波浪,校月奈踏著急促的腳步,在暮色的闌珊下四處張望,冷淡的臉上,透露出一份擔憂。
跌入白海的日落隨著時間流淌穿透雲層,那顆橘紅點在地平線上,好似滴落的鐵涎,散著燙人的餘暉,坎貝爾待在英靈塚,看著太陽垂落在地平線上的美景,入夜前的霞色,將她的頭髮染做一片火紅。
英靈塚的園區經過設計,無論是朝陽東昇還是日暮低垂,都能一覽無遺,她看過不少次英靈塚的晨曦,卻很少有時間在這裡等待殘陽墜落的美景,因為她總是在日出前出門練習,在夜深的時候,才回去休息。
那點點的星光,在太陽消失後逐漸清晰,路燈在坎貝爾的頭上點亮,沒有溫度的冷光在她的身軀上,微熱的暖風擦過繁盛的青葉,打出入夜的浪聲,失去日光的幫助,坎貝爾已經望不到遠方,但在明亮的路燈下,她又看不清這片星空。
坎貝爾走下長椅,來到英靈塚的最邊緣,她靠著欄桿低頭去看,若是跨過欄桿在往,前便會跌入懸崖,白髮少女輕輕一躍,跳到欄桿上坐下,向著遠方看去,但依舊看不到任何美好的景色。
收回看不到任何景色的視線,坎貝爾不知道該看向哪裡,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她低垂著頭,將自己縮成一團,眼中只印照著自己的影子與散亂的頭髮,她總覺得胸口冷冷的,有種潮濕的寒冷。
『…………』
夏洛蒂在頭一次比賽就奪得冠軍,那她自己呢?
她在首回合就被淘汰了,一如既往。
看著黯淡的夜空,坎貝爾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什麼都做不好。
情緒愈來愈亂,過往練習的種種在腦中閃爍跳動,有一股酸軟的感覺從心海溢出,他們在坎貝爾的身體內亂竄,像是要奪走她身體的控制權,白髮少女捏緊胸口,用肉體的痛苦來麻痺自己。
「哎呀,這位是?」
那是個陌生的聲音,坎貝爾回頭望去,女孩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穿著一身青色的制服,拖著草綠色的長裙向她走來,看起來不像是蒼遠學院的學生,再觀那腰間的配劍,坎貝爾很快地就猜出她應該是今日的參賽人員之一。
「啊,妳是叫坎貝爾對吧?」那個女孩指著坎貝爾,叫出她的名字,然後問道:「妳坐在欄桿上幹嘛?」
被陌生人叫出名字的坎貝爾回過身,她躍下欄桿,從深谷的入口回到平坦的草皮上。
重回英靈塚,坎貝爾察覺到那個女孩仍在盯著她看,她想了一會兒,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但她卻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這讓她有點疑惑。
「請問……」坎貝爾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中,居然帶著哭泣的殘溫,不想在她人面前暴露自己軟弱的一面,白髮少女壓著嗓音,將話語剪成短短的兩字:「妳是?」
「我叫筱岳雲,鳶遙學院的那位。」見準備要走的白髮少女停下來問自己問題,筱月雲立即來了興致,聒噪的開始自我介紹:「啊,對了,我是來自懺月的交換生,可能有點口音,不要太介意喔。」
「妳是懺月同盟來的?」有外人在場,坎貝爾收起自己的情緒,拿出基礎的禮貌,用儘量馴和的語氣問道:「妳為什麼認識我?」
「因為我有看比賽的名單啊。」聽到這個問題,筱岳雲淺淺的笑了笑,聒噪的說著她想說的話:「我很喜歡妳的打法喔,又兇又殘,完全不怕死,讓我印象深刻呢。」
「……」也許是文化差異,坎貝爾完全分不出來對方是在嘲諷還是在褒獎,便敷衍地回答道:「這樣啊。」
「妳不相信也沒關係。」看著一臉不相信的坎貝爾,筱岳雲朝著她愈走愈近,湊到她身邊追問道:「怎麼啦?心情不好?」
「沒為什麼。」已經回神的坎貝爾往後退了一步,與對方拉開距離,明知道自己當時想做什麼,仍舊說出了違背內心明瞭的言論,抗拒著對方的善意:「不關妳的事。」
「好好好,那我不問了。」筱岳雲沒理會對方的排斥,而是主動湊了過去,捧著白髮少女的臉,溫柔地擦拭著坎貝爾臉上的淚痕,淡淡地說道:「妳先不要哭了,好嗎?」
『哭?』
聽到這句話,坎貝爾也顧不上阻止對方失禮的動作,她呆愣地摸向自己的雙眼,一串水珠淋在她的指尖,又冰又涼。
「不,不是!」將正在為她擦拭眼淚的手拍開,坎貝爾慌亂的轉過身,不停的用衣袖抹著臉頰的淚痕,但那濕潤的冰涼卻源源不斷地湧出,白髮少女背對著筱岳雲,用毫無說服力的哭腔辯解道:「我才沒有哭!」
「好啦,沒哭。」筱岳雲見她這幅模樣,便順著她的話題繼續講,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將聲音放緩,悄悄的換了一個話題:「要不要先坐下?」
坎貝爾沒有回答,卻被筱岳雲又推又拉的塞到長椅上,筱岳雲與她沐浴在同一個燈光下,與她隔著一段距離,親切的問道:「到底怎麼啦?」
反正醜態已經被對方看盡了,也沒有必要繼續強撐著臉面,坎貝爾輕輕一嘆,看向身邊這位鳶遙學院的學生,又低下臉,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影子,不做回答。
「笑一個嘛。」筱岳雲看著神情失落的坎貝爾,她露出一個笑容,輕快地說道:「長這麼可愛,別愁眉苦臉的。」
從來沒有人用這個形容詞來描述她,讓她腦袋運轉有些來延遲,白髮少女卡了片刻,才意識到對方在和自己說話,用著疑惑的聲音,重複了那兩個字:「可愛?」
「對啊。」筱岳雲指著她的臉,笑著說道:「小小的,臉也挺好看的。」
「妳在說我矮嗎?」聽到對方這麼形容自己,坎貝爾將心中所連想到的詞彙脫口而出。
「呃……不是這個意思啦」筱岳雲仍舊是輕輕地笑著,她接續著坎貝爾鋒利的回話,繼續剛才的話題:「不要這麼兇嘛。」
對方對答如流,白髮少女緊繃的情緒略微鬆開,繼續用略為尖銳的方式回話:「妳不是說我的打法又兇又殘,妳很喜歡?」
「是啊,妳在賽場的樣子很帥呢。」面對坎貝爾的吐槽,筱岳雲卻是而是直接承認:「又可愛又帥氣,我很喜歡妳這個樣子喔。」
「妳……」被筱岳雲友善的態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坎貝爾張著嘴愣了半天,心情舒暢許多的她,露出舒緩的笑容:「謝謝妳。」
「奇怪?妳為什麼要突然謝謝我呢?」筱岳雲說道一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寫上一串號碼,送給坎貝爾,並接著說道:「對了,這是我的聯絡方式,有煩惱可以跟我聊喔。」
坎貝爾看著那張紙條,那張紙條除了有記載筱岳雲聯絡方式以外,本身還是張名片,上面寫著『牧歌診療所』的簡易介紹。
「診所??」坎貝爾看著名片,有些不解的問道。
「那是我家在赤翼開的一間診所。」筱岳雲湊到坎貝爾的身邊,指著名片上的訊息,在坎貝爾的耳邊輕聲地說道:「身體不舒服的話,來我這裡我可以幫妳打折。」
這次,兩人雖然靠得很近,卻沒有肢體上的接觸,坎貝爾也沒有再特別拉開距離,就是靜靜地聽著對方介紹自家的診所。
與筱岳雲的對話,讓坎貝爾複雜的情緒輕鬆不少,正當她打算再與對方聊些其他的話題時,一個冰冷又耳熟的聲音,打破了兩人逐漸融洽的氣氛。
「坎貝爾……」校月奈先是喊出自己學妹的名字,然後停了一會兒,她瞇著眼睛看向白髮少女身邊的人,語調變得更冷:「筱岳雲?」
「真巧啊,校月奈。」筱岳雲似乎是認識校月奈,她歪著頭,帶著有些微妙的笑容,向著這位略高的女子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是啊,真巧。」校月奈的語氣極不友善,她冰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敵意,她走到坎貝爾的身邊,將她從長椅上拉起,然後擋在白髮少女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將這兩人隔開,做完這一切後,她才繼續地說道:「妳在這裡幹嘛?『亞軍』。」
校月奈口中『亞軍』這兩字念得特別大聲,好像是在強調什麼似的,坎貝爾察覺到氣氛不對,便安靜地待在她身後,有點緊張的看著她們兩人。
「哪裡哪裡,冠軍可是在妳的學校呢。」筱岳雲臉上微笑不變,語氣卻也有些奇怪,她歪著身子,對著校月奈身後的坎貝爾道別:「好啦,學姊來找妳,肯定以什麼事情要說吧,我就不打擾妳們囉,坎貝爾,有緣在見~」
說完,筱岳雲就迅速地離開了,英靈塚的人數再度從三人跌回兩人,留下一臉迷糊的坎貝爾,還有表情依舊差到不行的校月奈。
校月奈緊盯著筱岳雲離去的背影,直到她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她才轉過身來,校月奈緊抓著坎貝爾的手臂,急切地問道:「妳認識她?」
「剛認識。」不太清楚校月奈與筱岳雲之間有什麼恩怨,坎貝爾雖然疑問重重,卻還是老實地說道:「學姊,怎麼了嗎?」
聽到這句話學妹的說詞,校月奈嚴肅的氣勢散去大半,她嘆了口氣,悠悠的說道:「不要太相信那傢伙。」
校月奈一開口,就詆毀了這場還算愉快的相遇,坎貝爾頓時感到有些不悅,但是抬頭去望,學姊複雜的表情,就像是有過什麼切身之痛,各種想法的交錯下,她忍不住發問:「發生過什麼事情嗎?」
「……」校月奈沉默了一會兒,簡短地說出兩人的恩怨的來源:「我差點成了她的出軌對象。」
一句蘊含過多意義的話,讓愉快的對談經歷瞬間走調,原本已經平復的心音再度變得紛亂無章,坎貝爾的思緒如遭雷擊一般,被打的轟鳴作響,她看著校月奈冷淡的臉,卻找不到對方說謊的跡象,反而看到許多流露於言表的憤恨。
早就知道不問了,但不問又會有比較好嗎?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愈想情緒愈亂,才剛好轉的情緒,又再度變得煩躁,坎貝爾壓抑著有暴亂前兆的心情,將他們揉捏壓扁,邁步往英靈塚外走去。
察覺學妹神色有異,校月奈立刻開口,將她喊:「坎貝爾,妳去哪?」
「我去走一會兒,散散心而已。」渙散的精神,給不出確切的答覆,心如亂麻的白髮少女,只想找個地方逃避,躲開那些紛紛擾擾。
「坎貝爾!」
校月奈抓著坎貝爾的手臂,攔下正要遠去的女孩,急促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對方回過頭,用冷淡的表情看著她,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看著這木然的表情,校月奈要說的話卡在喉嚨,難以吞吐。
她隱約覺得自己的下一句話非常關鍵,若是說錯什麼,可能會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想了許久,她決定先出言挽留:「慶功宴……妳會來嗎?」
「學姊。」坎貝爾抽回被學姊抓住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氣,無力的說道:「能先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嗎?」
說完,坎貝爾就逕自往未知的遠方走去,也不等校月奈批準,就緩緩地踏出了英靈塚。
白色的背影向遠方離去,就像隨時會消逝的幽靈,校月奈望著離去的她,向著那失魂落魄的身影喊道:「妳進步很多了。」
「有嗎?」
聽到學姊的安慰,坎貝爾只是小聲的嘀咕了兩字,也不知道是在向誰傾訴這繁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