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H官方钱包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燃盡的炎龍姬:反逆的守護者 下篇

花梨.奇跡の狹間 | 2021-05-17 22:22:38 | 巴幣 256 | 人氣 1910


  人物原案:馬克杯


  宰相躺在濕冷的石磚地面上,腦袋一片空白。他被芙蘭壓制在地,頸部被膝蓋壓制,嘴裡插著一把短劍。染血的劍尖搔著喉頭,令他感到陣陣恐怖的蘇癢。

  事情發生得很快,當宰相發出怒吼,對王室護衛下命令的同時,芙蘭便朝宰相猛然一躍,速度媲美閃電。宰相騎在隊伍正前方,沒有和芙蘭保持距離,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他沒料到芙蘭會斷然採取行動,也沒想到芙蘭的速度居然這麼快。

  芙蘭的劍光一閃,宰相的馬嘶吼著跌倒在地,兩隻斷腳飛至空中。宰相自馬背摔落地面,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衣領就被芙蘭猛然提起,然後被重重壓制在地,一把短劍猛然插進嘴裡,整個過程不到兩秒鐘。

  「不許動!」芙蘭大吼。

  王室護衛們不是被嚇大的,他們沒有放下武器,只能恨恨地乾瞪眼。幾名弩手舉起手上的弩,卻擔心誤傷宰相而不敢妄動。宰相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軍人,他很快就冷靜下來,鄙夷地望著芙蘭。

  在確定掌控局面後,芙蘭緩緩將短劍從宰相口中抽出,再用劍刃抵著宰相的頸部。

  「宰相大人,叫他們放下武器。相對地,我也會放下武器,並釋放你。」芙蘭刻意用每一個人都聽得見的聲量說,「此外,你得發誓不能再動武,並通知國王來這裡。」

  「滾回深淵地獄吧!」宰相顫抖著說,受傷的舌頭讓他說起話來格外吃力。

  「冷靜點,宰相大人,我的提議很合理,你沒有理由拒絕。」芙蘭忍著狠揍宰相一拳的衝動,「你們認為我是叛徒,我懷疑你們裡面有刺客。既然這樣,就讓國王來裁決吧。」

  「席列姆不跟叛徒打交道,也不與叛徒妥協!」

  「那這裡就會血流成河。」芙蘭沉重地說,「宰相大人,諸位王室護衛,難道你們要在這裡大動干戈,打擾逝者的長眠嗎?」

  王室護衛們面面相覷,意識到自己正在冒犯死者,連宰相也找回了冷靜,思索著芙蘭的提案。

  「我必須見到公主。」宰相說,「一旦確認公主平安無事,我就會通知國王。」

  「我得先見到國王。」芙蘭堅持道,「沒有國王,公主就不能出面。」

  局勢再度緊張起來,宰相與芙蘭怒視彼此,誰也不願讓步。

  「全部都住手!」一個聲音說,「把武器收起來!這裡是王室陵墓,不容任何人放肆!」

  安妮公主從斜坡上快步走下來,對雙方兵戎相見感到無比憤怒。

  「迪凡將軍,芙蘭小姐,這就是你們的做法嗎!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席列姆的先人面前?」公主怒氣沖沖地轉向王室護衛,「你們也一樣!身為尊貴的王室護衛,卻像暴民一樣動起私刑,對象還是我的貼身護衛!你們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

  公主跑到芙蘭旁邊,對眉頭深鎖的芙蘭下令,「芙蘭,把宰相放開。」

  「妳不應該出來的。」芙蘭責備地說。

  「我有應盡的義務。」公主倔強地說,朝芙蘭伸出手,「把武器給我,這裡不能再有暴力了。」

  芙蘭沒有動靜,公主索性伸出手,將芙蘭手上的短劍搶過來。芙蘭沒有多說什麼,慢慢從宰相身上退開。宰相乾咳幾聲,奮力站了起來,恨恨地瞪了芙蘭一眼,然後恭敬地向公主行跪禮。

  「請原諒我的失禮。」宰相低下頭。

  「你該道歉的對象不是我,而是芙蘭。」公主厲聲說道,「芙蘭全心全意保護我,你們不該懷疑她的忠誠。我知道這是一場誤會,所以不打算追究下去,不過我得鄭重告訴你,迪凡將軍,下不為例。」

  「我明白了。」

  「我們回王城去,讓父王知道我平安無事。」公主下達命令。

  「殿下,請上我的馬,我會將妳平安送到陛下面前。」

  「我騎芙蘭的馬。」公主轉頭不理宰相,「芙蘭,把馬牽過來。」

  宰相使了一個眼色,兩名最靠近的衛士走了過來,由兩側架住公主,順勢沒收公主手中的短劍。芙蘭向前踏出一步,四名弩手立刻舉起手上的弩,阻止芙蘭採取進一步行動。

  「你們這是做什麼?」公主想把衛士的手臂推開,可是衛士沒有放手,而是輕柔卻堅定地將公主拉到後方,不理會公主的掙扎。

  「迪凡將軍,叫你的手下放開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公主氣得脹紅了臉。

  「我有責任保護公主,請見諒。」宰相用帶著歉意的語氣說。

  「我才不會原諒你!放開我,你們這群失禮的人!」

  宰相轉身面對芙蘭,表情嚴肅。「芙蘭小姐,我同意雙方各退一步。我不會再對妳動武,相對地,我要求妳投降受縛,回王城受審。」

  「我犯了什麼罪?」芙蘭問道。

  「持有塔尼利斯的武器、襲擊衛士、綁架公主、褻瀆王室陵墓。如果妳繼續反抗,還會多一個抗命罪。」

  「鬼話連篇。」芙蘭咬著牙說,「你擺明要置我於死地。」

  「我會讓妳接受公正的判決。」

  「然後羅織一個罪名,將我凌虐致死嗎?」

  「妳是否有罪將由國王來決定。」宰相莊嚴地說,「我以我的榮譽發誓,若妳確實無辜,我們就會將妳當庭釋放。就算妳有罪,也會獲得公平的處罰。」

  芙蘭覺得自己曾經聽過類似的話,就在不久以前。

  「大人,我們接到的命令不是這樣的。」一名裝扮像是副官的人出聲質疑,「我們必須就地處決叛徒。」

  「我知道該怎麼做,一切由我負責。」

  「是誰的命令!」公主氣急敗壞地說,可是她隨即恍然大悟,能夠對宰相下命令的只有一個人。「是父王嗎?父王給你命令?」

  宰相沉著臉,默認了這個問題。

  「不可能…不可能的!這完全沒有道理,為什麼你要接受這個命令?」公主問道。

  「因為那是陛下的命令。」宰相回答。

  「這樣完全不對!難道你不知道,這個命令會造成多大的傷害嗎?我們會有人受傷,有人死亡,不行,不可以,我絕對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不容許這種事發生在我的眼前。迪凡將軍!你必須阻止這一切!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願意聽我的話?我是你們的公主啊!放開我-放開我-無禮的人-!」

  一個銳利的聲音劃過空氣,芙蘭頹然倒下,她按著側腹,上面插了一隻弩箭。副官拿著弩,準備填裝第二隻弩箭。

  「芙蘭!」公主尖叫著。

  「該死,誰準你攻擊的!」宰相厲聲喝道。

  「那個女人打算衝過來。」副官說,將裝填好的弩尖對準芙蘭,「我已經避開要害了。」

  「你這個不可理喻的人!」公主哭喊道,「芙蘭沒有傷害任何人,為什麼你要攻擊她?」

  公主掙扎著想擺脫束縛,宰相與副官展開激烈爭吵,衛士們面無表情地杵在原地,谷間的雲霧無聲地瀰漫於此,讓這一切顯得很不真實。

  芙蘭低頭望著滲血的傷口,心裡的某個東西斷掉了。這就是我的下場嗎?芙蘭心想,寇德斯告訴我要重視榮譽,然而背負汙名、像隻野狗般曝屍於此,根本談不上榮譽可言。我不想傷害別人,別人卻跑過來傷害我,那我的榮譽究竟算什麼?芙蘭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既然榮譽無法幫助她,她就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她現在需要一個機會,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一根紅色的長狀物從旁邊飛來,在空中旋轉幾圈後,插在芙蘭面前的地磚上,那是芙蘭的長劍。緊接著,一個灰色筒狀物掉到芙蘭身邊,然後噴出大量的白色煙霧。這陣煙霧擴散得很快,而且密度超乎想像,附近的雲霧又強化了煙霧的遮蔽效果。在落山風的影響下,全部的人都被煙霧吞噬,每個人眼前都是一片白茫茫,連自己的鼻子都看不到。大多數的人連忙用手邊的衣物遮住口鼻,以免吸入成分不明的煙霧。

  「這煙霧對身體無害,冷靜一點!」宰相喊道,他對煙霧做過研究,認出這個煙霧並沒有毒,「維持隊形,不要輕舉妄動,靜候我的命令-」

  宰相的號令被尖銳的哀號聲打斷了,那陣哀號悽慘無比,讓人聯想到深淵地獄的惡靈。緊接著是一陣斷斷續續、混合著某種液體的喘息聲。眾人還搞不清楚狀況,又聽到一陣恐怖的聲響,那是撕裂血肉的碎裂聲,加上液體噴發的飛濺聲。衛士們雖然看不見四周,卻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是戰場的聲音,也是殺戮的聲音。

  「大人,我們必須迎擊!」一名衛士急忙喊道,「告訴我們該怎麼-」

  衛士的聲音尬然而止,附近的馬匹尖聲嘶吠。

  「圓環陣!以公主為中心!」宰相高聲發號施令。

  「我們看不見公主!」一名衛士立刻回報,「我們看不-」

  衛士的聲音被哽咽聲取代,某種東西卡住他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不知所云的聲響。

  宰相憑著印象向前摸索,在不遠處找到公主。公主蹲在地上,用手按住耳朵,陷入無邊的恐懼,衣服上有大片血跡。

  「殿下!您受傷了!」宰相喊道。

  「那不是我的血,不是我的!」公主哭喊道,顫抖地抱著身體,「那個衛士…站在我身邊…突然倒下…鮮血…噴出來…!」

  順著公主手指的方向,宰相依稀看見一具殘破的屍體,內臟自攔腰斬斷的恐怖傷口中緩緩流出。

  「不要看了,殿下。」宰相說,「待在我身邊,不要離開。」

  宰相握著長劍,抱住公主,準備迎接致命的攻擊,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混亂的喧囂聲尬然而止,沒有刀劍交鳴,沒有激昂呼喊,只有一片死寂。宰相是勇敢的軍人,很少有東西能夠讓他恐懼,然而他卻覺得,這陣寂靜比任何場面都來得恐怖,他寧可面對滿山遍野的敵人,也不想像現在這樣,無助地在濃霧裡被恐懼征服。

  煙霧緩緩散去,宰相震驚地望著眼前的慘烈景象。所有的衛士,包含他們騎的馬,都以殘缺不全的姿態死在原地,斷肢殘幹散得滿地都是,有人被削掉腦袋,有人四肢不知去向。幾匹馬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泊內,腦袋被某種鈍器砸個稀爛。

  公主跪倒在地,開始嘔吐。

  腳步聲從宰相後面傳來,宰相立刻轉過身,看見一個滿身是血的怪物朝他走來。那個怪物有著人類的輪廓,衣衫襤褸,全身都是血漬,手上握著染血的長劍,紅色的雙眼彷彿是炙熱的巖漿。怪物停下腳步,將一個物體丟到宰相面前,那是一個人的腦袋,五官被極度的恐懼扭擰變型,宰相勉強認出那是他的副官。

  「輪到你了。」芙蘭冷冷地說,即使經過激烈的戰鬥,她依舊保持冷靜,「離開公主,現在。」

  「辦不到。」宰相沉聲吼道。

  「要不是擔心誤傷公主,我早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了。」芙蘭用手抹掉臉上的鮮血,這個動作讓她看來格外猙獰,「宰相大人,你沒有拒絕的權利,照我說的話做,我就給你一個痛快。」

  宰相的眼中毫無畏懼,他朝前方踏出一步,準備和芙蘭作戰。

  「住手!你們都住手!」公主從地上跳起來,擋在兩人之間,下巴掛著吐出來的食物殘渣,「你們都發過誓要保護我,為什麼還要互相殘殺!你們難道看不出來,這場戰鬥毫無意義嗎?」

  「有意義的,殿下。」宰相說,「以國王之名,我必須保護殿下。」

  「我也是。」芙蘭跟著說,「我答應過要保護公主,就會信守承諾,任何人打算威脅我的承諾,就會付出代價。」

  「殿下,請妳離開。」宰相將手放在公主的肩膀上,輕輕將她推向旁邊。「一切都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公主無助地退開,眼淚撲簌簌地流下。

  「笨蛋。」公主哽咽地說,「你們都是笨蛋。」

  宰相重新轉向芙蘭,表情十分平靜,沒有憤怒或恐懼。「芙蘭小姐,妳幾歲了?」

  芙蘭打量著宰相,思索是否要回答這個問題。

  「16歲。」芙蘭說。

  「我當初從軍入伍時,也是這個年紀。」宰相的思緒飄向遠方,「我在席列姆的貧民窟出生,童年在打架和犯罪中度過。我的體格不錯,有點小聰明,這些優勢幫助我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但是我要的不只這些,我想要榮譽,想要肯定,想要在陽光下揚眉吐氣,所以我決定從軍,用雙手打下屬於自己的未來。經歷無數的磨練,我順利成為一名軍人,卻沒有受到重用,原因在於我的出身。在當時的軍隊裡,唯有貴族和軍校畢業的人才能夠獲得晉升,出身卑微的我頂多當個小軍官,加上缺乏人脈,導致我沒有機會發揮所長。正當我懷疑自己從軍的意義時,我獲得奇蹟般的晉升,得到夢寐以求的小隊指揮權,即使只是人數不多的小隊,還是令我興奮得睡不著覺。提拔我的不是別人,就是剛繼位的陛下,我對這份知遇之恩沒齒難忘。」

  「你的遺言未免太長了。」

  「有耐性一點,這不會花太多時間。在我獲得提拔之後,經歷過好幾次信任危機,大臣們指控我謀反,指揮官嘗試暗殺我,異議分子謠傳我是塔尼利斯的內應,任何一個危機都足以讓我被極刑處決,可是陛下從來不理會那些指控,對我的信任始終如一。陛下沒有透漏信任我的理由,我也沒有問,反正那都無關緊要,陛下信任我,我就信任陛下。我是一名軍人,軍人的天擇就是服從。有時候,陛下會給我難以理解的命令,而我從來不會提出質疑,事後也證明陛下的命令都是正確的。」

  「你所謂正確的命令,也包含殺死我嗎?」

  「是的。」宰相擺出備戰姿態,「感謝妳聽我講這麼多,芙蘭小姐,我們現在就做個了結吧。」

  宰相的體型有些肥胖,卻無法掩蓋身上散發的強烈氣勢。芙蘭將重心放低,雙手舉起長劍,紅色的劍刃沾滿乾涸的血漬,她的內心平靜如止水,傷痛消失了,疑慮淡去了,對公主的顧忌也不見了,既然戰鬥無可避免,就沒有必要費神煩惱,現在的她只有一個目標:殺戮。

  兩人的腳步繞著對方游移,試圖抓住對方的破綻。芙蘭瞇起眼睛,仔細觀察宰相的每一個動作,眨眼的節奏、肌肉的細微變化、武器的擺動幅度,這些常人不會費神注意的舉動,在芙蘭眼中全部是足以決定生死的關鍵。

  突然間,宰相的腳踏到一個小窟窿,這讓他短暫失去平衡。芙蘭抓住機會衝向前,劈出致命的一劍。宰相長劍一翻,劍刃猛然彈起,直搗芙蘭的咽喉,這是他的壓箱絕活,利用假動作誘使對手進攻,進而發動致命攻勢,他曾經用這招切斷無數敵人的咽喉。芙蘭的身軀猛然側彎,及時用劍擋住這一擊,雙劍交擊發出清脆鏗鏘聲。

  宰相抓緊劍柄,全力抵抗幾乎讓長劍脫手的震動,但是他隨即發現事情不對勁,芙蘭的劍正以驚人的力道拉扯他的劍。宰相試著將劍抽回,可是芙蘭的劍刃彷彿抹了地株的強力黏膠,無論他怎麼使力,紅色的劍刃就是黏著他的劍不放。一陣短暫的拉扯後,芙蘭猛然扭腰,臂力加上腰力,將宰相的長劍扯落在地。

  紅色劍光一閃,宰相的右手腕旋轉著飛上空中,掉落橋下的深谷。

  公主發出一聲尖叫。

  宰相跌坐在地,低頭看著鮮血自斷肢處持續噴出,露出淒然的苦笑。

  「我以為妳會砍掉我的頭。」宰相說。

  「我改變主意了。」芙蘭說,「趕快把血止住,戰鬥已經結束了。」

  宰相仰望著芙蘭,緩緩點頭。

  「是的,已經結束了。」

  宰相從懷中拿出一個閃亮的短柄物體,那是一把匕首。芙蘭見狀忍不住瞇起眼睛。

  「你已經輸了。」芙蘭嚴厲地說,「把那個東西丟掉,不要讓我動手。」

  「別擔心,我自己會動手。」

  語畢,宰相舉起左手,將匕首刺進自己的胸口。

  芙蘭低頭望著宰相,後者躺在地上,血漬將胸口染成血淋淋的恐怖色彩。公主跪在宰相身邊,握緊他的左手,整個人泣不成聲。

  「別難過,殿下。」宰相咳出一口血,氣若遊絲地說,「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不要再騙我了!」公主悲憤地大喊,「這麼嚴重的傷勢,就算是艾培諾的牧師也無能為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為了尊嚴。」

  「尊嚴算什麼!少了右手算什麼!祖羅.湯普生他整條胳臂被馬車壓斷,照樣成為享譽全大陸的知名畫家!」

  「是的,但是我沒有那個機會,奇蹟已經結束了。」宰相用力握住公主的手,掙扎地說,「殿下,聽我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妳都必須相信國王,相信他到最後,妳一定要相信他!」

  宰相抽蓄了一下,吐出一口血,鮮血濺上公主的裙襬。他將臉轉向芙蘭,斷斷續續地喘著大氣。「芙蘭小姐,我知道妳不想聽我說話…」

  「我在聽。」芙蘭說。

  「謝謝妳。」宰相低聲地說,「我想告訴妳,妳只是盡妳該盡的責任,妳沒有錯。或許妳無法理解我在說什麼,沒有關係,但是若有一天,妳能夠理解這一切…」

  芙蘭沒有答腔,沒有露出表情,卻藏不住眼中的炙熱光芒。宰相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知道,這位年輕的戰士已經理解了。

  「可以幫我把我的劍拿過來嗎?」宰相說,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

  芙蘭把宰相的長劍撿回來,放在後者的胸口上。慢慢地,宰相將手掌放在劍柄上,闔上雙眼,帶著滿足的神情嚥下最後一口氣。

  公主沒有放聲大哭,她的眼淚已經流乾,怒火已經熄滅。她開始低頌逝者的禱文,希望逝者的英靈能夠順利回到上神身邊。芙蘭望著慘烈的戰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祈禱結束後,公主緩緩站起身,表情比剛才平靜許多,平靜得有些恐怖。「芙蘭,妳的傷不要緊嗎?」

  公主的口氣平和,沒有激動,沒有憤恨,沒有指責,這不是一個遭逢巨變的人應有的反應。芙蘭無法理解,公主怎麼能夠如此冷靜。

  「沒事,沒有傷到內臟。」芙蘭低頭望著傷口上的弩箭,「不過還是得盡快處理,防止感染。」

  「把馬牽過來,我們回王城去。」

  在回程的路上,芙蘭與公主都沒有開口說話,剛剛發生太多的事情,讓她們無心交談,最後是公主率先打破沉默。

  「對不起。」公主說。

  過了好幾秒,芙蘭才緩緩回答,「我沒想到妳會這麼說。」

  「為什麼?我道歉很奇怪嗎?」

  「我以為妳會大哭,或是生氣。」

  「我已經哭夠了。」公主望著遠方,「至於生氣,我確實想生氣,卻不知道該對誰生氣。」

  芙蘭閉上眼睛,她的心情沉重,身體無比疲倦,這是遭逢失敗的反應。她昏沉沉地心想,自己到底哪裡失敗了?因為她殺死整隊的王室護衛?還是因為她導致宰相死亡?抑或是因為她讓公主看見戰場的醜惡模樣?

  「芙蘭,不用擔心。」公主以為芙蘭在擔心自身安危,「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

  「妳剛剛也說過類似的話。」芙蘭有些莽撞地說,「那些人有聽妳的嗎?」

  公主低頭不語。

  「請殿下見諒,我無意冒犯。」芙蘭說。

  「妳沒有冒犯到我,妳只是說出事實,殘酷的事實。」公主說,「公主不過是一個頭銜,大家尊重我,卻不會服從我。我自懂事以來就一直屈就於這個事實,從來沒有試著去改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導致今天的悲劇,但是這也到此為止了。我不會再任憑這個事實擺布,我會用行動告訴大家,我不是溫馴的公主,而是安妮.愛德蒙,席列姆未來的國王。我以家族的名譽為誓,芙蘭,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絕對不會!」

  公主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喊的。

  「如果有人質疑妳的決定呢?」芙蘭問道。

  「那個人就會死。」公主不帶感情地說。

  芙蘭察覺公主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打算蹂躪一個冒犯她的生命。她感到遺憾,因為她見證了一個人捨棄美好的憧憬,投向殘酷的現實。芙蘭毫不懷疑,公主會走上和父親相同的道路,一條用鮮血鋪成的道路。她不禁詢問自己,若碰到類似的驟變,她能夠堅持原本的信念嗎?芙蘭很想知道答案,雖然她明白,沒有任何人能夠告訴她答案。

  兩人在接近王城的路上碰到一小隊騎士,他們見到公主便立即策馬向前,芙蘭握緊劍柄準備應戰,公主壓住芙蘭的手,阻止芙蘭進一步行動。

  「停下來!」公主大聲喊道。

  騎士們立刻停下腳步,恭敬地向公主行禮。

  「殿下,幸好您平安無事!」帶頭的騎士高興地說,「國王正在尋找您,請您跟我們走吧。」

  「很好。」公主說,「我的個人護衛,芙蘭小姐,也會和我同行,你們對待她的態度必須和對待我一樣。」

  「沒問題,殿下。」

  騎士們紛紛向芙蘭行禮,對芙蘭投以欽佩的眼神。芙蘭和公主互望一眼,對騎士們的反應感到意外。

  「芙蘭小姐,感謝妳保護公主,不讓她受到逆賊的傷害。」帶頭的騎士說,「妳的英勇表現令人印象深刻,妳是名副其實的守護者,我代表騎士向妳致敬。」

  芙蘭瞪大眼睛,「什麼逆賊?」

  「就是那個叫迪凡的人。」

  「宰相?」

  「他不配當宰相。」帶頭的騎士不屑地說,「他是席列姆的恥辱,整個國家都因他蒙羞。」

  「注意你的口氣,騎士。」公主生氣了,「無論你是否認同,迪凡將軍都是宰相。」

  「已經不是了。國王剛剛已經下令,剝奪那個人的所有名分,對他發布通緝令。」

  「通緝?」公主不敢置信地說,「宰相犯了什麼罪?」

  騎士們交頭接耳,每個人都露出憤怒的神色,最後是帶頭的騎士開口回答。

  「意圖謀害殿下的叛國罪。」

  保護公主的任務結束了,結束得非常突然。芙蘭在騎士的護衛下回到王城,與公主短暫道別後,再度回到原本的房間,等候進一步的指示,這一等就等了三天。在這三天裡,芙蘭獲得貴族等級的待遇,御醫每天替傷口包紮換藥,僕役送上豐盛美食,她在傍晚時分可以在護衛的陪同下前往花園散步,裝備也在第二天送回她的手上。然而芙蘭並不開心,她明白自己正受到軟禁,而她不知道原因,而且就和先前一樣,芙蘭身邊的人都被下達封口令,不許透漏任何訊息,這讓芙蘭更加惱火。

  第三天晚上,一位年輕的侍衛帶來一個好消息,至少對他而言是好消息。

  「尊貴的芙蘭小姐,陛下將在明天早上冊封您為護國騎士,這是王國的最高榮譽。」侍衛帶著敬意說道,「妳不僅保護公主,還處決了意圖顛覆王國的逆賊。說來慚愧,我們當初以為妳只是浪得虛名,而妳用行動證明自己是真正的英雄,我謹代表王室護衛向妳致敬。」

  芙蘭別過頭,避開侍衛的崇敬表情,那副表情在她眼中顯得太過虛假,彷彿是在嘲弄她的無知。

  「芙蘭小姐,妳感到不舒服嗎?」侍衛關心地說,「需不需要請御醫過來?」

  「不需要。」芙蘭揮著手,「你可以離開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們才是需要致謝的人。」侍衛向芙蘭行禮,「妳是我們的榮耀。」

  芙蘭不悅地踱著腳步,覺得這番話非常刺耳。

  第四天早上,芙蘭穿上鎧甲,將劍背在身後,等候國王的傳令。沒過多久,一名捧著豐盛早餐的女侍走了進來。

  「謝謝妳,把東西放桌上就好。」芙蘭雙手交叉於胸前,望著窗外一棵高聳的懸鈴木。這棵懸鈴木枝幹堅挺,在雍容華貴的花園中格外顯眼。

  「芙蘭小姐,請您趁熱食用,這碗奶油雞茸湯非常美味喔。」女侍說。

  「我現在不想吃東西。」芙蘭不經意地說,「如果妳想吃,就給妳吃吧。」

  「那我就不客氣囉!」

  女侍自動坐了下來,開始品嘗這盤佳餚。芙蘭詫異地轉回頭,沒想到對方會照她的話去做。這位女侍戴著兜帽,芙蘭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芙蘭很快就猜到這個人的身分。

  「艾米利歐?」芙蘭問道。

  「正是在下我。」女侍將兜帽褪下,變成芙蘭熟悉的那位半精靈,「妳想知道我怎麼混進來的嗎?」

  「我可以想像。」芙蘭喃喃地說。

  「我建議妳吃點東西,芙蘭,席列姆的御廚遠近知名,他們的國宴是外交的一大優勢。」艾米利歐用叉子插起一條蛋捲,「看看這個,金黃色餅皮裹著新鮮的蔬菜餡,上面淋滿香醇的起司,我很少有機會吃這麼美味的蛋捲。」

  「艾米利歐,妳腦袋裡面除了食物沒有別的東西嗎?」

  「我腦袋裡的東西比妳以為的還要多。」艾米利歐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葡萄酒,「高興點,芙蘭,妳待會就要被封為護國騎士,那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榮譽。」

  「我才不要那種東西。」

  「那就把他扔到廚餘桶吧。」

  芙蘭悶哼一聲,「難得我們意見一致。」

  芙蘭觀察著半精靈大啖美食,顯得欲言又止。

  「我會留一半給妳,別擔心。」艾米利歐說。

  「我在意的不是那個。我想說的是,妳在緊要關頭把武器扔給我,替我製造反擊的機會,我欠妳一份情,謝謝妳。」

  「這是應該的。芙蘭,妳太見外了。」

  「不過我很納悶,妳是怎麼出現在那裡的?」

  「那是我的最高機密。或許有朝一日,我會讓妳知道,但不是現在。」

  芙蘭聳聳肩,她本來就不期待艾米利歐會照實回答。「艾米利歐,妳這幾天都在做什麼?」

  「我這幾天可是快樂得不得了。」艾米利歐笑得很愉快,「我在市集買了幾包來自艾許林地的藥粉,那些藥粉出自灰袍德魯伊之手,療傷效果絕佳。我花了一點時間在驛站打聽情報,大多是無關緊要的八卦和政治局勢,當成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倒是挺不錯的。我溜進王城的藏寶室,拿了幾袋寶石和金幣,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這對席列姆雄厚的國庫來說只是九牛一毛。我造訪了這裡最有名的妓院《優雅之地》,一個動人的名稱,不過那裡的小姐在床上的模樣完全談不上優雅,說是放蕩還比較貼切,然而她們確實有辦法將客人服侍得服服貼貼,連壞脾氣的斯德麗伯爵夫人都乖得像隻貓,若妳看到那副光景-」

  「夠了。」芙蘭打斷艾米利歐連珠砲轟般的長篇大論,「妳對整件事情知道多少?」

  「妳指斯德麗伯爵夫人上妓院這件事嗎?」

  「我是指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芙蘭被艾米利歐刻意會錯意的態度惹毛了,「妳對這次事件的理解一定比我多,把妳所知道的告訴我。」

  艾米利歐用叉子把蛋捲放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咀嚼著,然後不疾不徐地將其吞下肚,整個過程充滿戲劇性,明顯是刻意吃給芙蘭看。她滿足地舔舔嘴唇,插起另一條蛋捲朝芙蘭比劃。

  「這條給妳,很好吃喔。」艾米利歐說。

  一個花瓶挾著勁道飛了過來。

  艾米利歐隨意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止住高速的花瓶,接著手指往下一按,讓花瓶穩穩停放在桌面上。

  「好了啦,芙蘭,別像小孩子一樣鬧彆扭,坐下來好好吃一頓,吃飽才有體力面對現實。」艾米利歐輕笑著說。

  「我沒有時間陪妳開玩笑!」

  「我向妳保證,我沒有比現在更認真過。」艾米利歐收起笑容,「如果妳願意好好坐下來用餐,我就會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妳。」

  雖然不情願,芙蘭還是在艾米利歐對面坐了下來,不過她沒有伸手拿食物。

  「說吧,告訴我真相。」芙蘭說。

  「妳和那位公主一樣,對真相有著莫名的執著,如同撲向火焰的飛蛾。」艾米利歐放下叉子,眼神深不可測,「真相就像一把火,人們著迷於真相的火光,卻忽略了真相的殘酷本質。真相不見得符合我們的期望,有時候,真相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芙蘭,妳得做好心理準備,妳想要的真相可能會深深傷害妳。」

  「真相能怎麼傷害我?將我燒成灰嗎?」

  「真相確實會將某個東西燒成灰。」艾米利歐慢慢地說,「妳的希望。」

  「如果是這樣,我就更有必要知道真相。」

  「妳寧可讓希望破滅,也要追求真相?」

  「我必須跨越真相,才能追求希望。」芙蘭正色說道,「艾米利歐,我不是剛出茅蘆的孩子,我知道真相有多危險,但是我不會因噎廢食,與其滿足於虛幻的假象,我寧可擁抱殘酷的真相。」

  艾米利歐望穿芙蘭的眼睛,看見明亮的希望,以及無數黯淡的絕望,然後她理解地笑了。艾米利歐覺得自己低估了芙蘭,眼前這位女孩比她以為的更加堅強,也更加勇敢。

  「我敬妳一杯,芙蘭。」艾米利歐舉起杯子,「敬妳追求絕望的勇氣。」

  後篇連結:燃盡的炎龍姬:反逆的守護者 真相篇
其他連結

創作回應

奈恩斯-冬
這水遠比所想更深
2021-05-18 00:35:25
天子大ㄐㄐ
國王要開搞嗎
2021-05-18 07:18:01
鏡雪
我猜,這一切都是國王設計的,目的是為了讓公主成長和脫胎換骨
2021-05-18 07:31:00
阿綱
宰相不接受身為女性的公主登上王位,因此國王必須殺掉宰相。 但宰相對王國的忠心是無庸置疑的。
2021-05-19 11:21:09
阿綱
要誣陷宰相很困難,所以就讓宰相跟芙蘭這兩位極度固執的人因"保護公主"起衝突,借芙蘭的手殺掉宰相
而芙蘭的"外國人"身分可以國王迴避掉"殺害功臣"的負面議論
2021-05-19 11:27:34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