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滴水聲在黑暗中濺散。
束著一頭烏黑馬尾的少女緩緩地睜開眼睛，隨著逐漸清晰的視野，那悠閒的聲音才開始在耳中結成話語。
「……所以你們看，在這種情況下剛才的方法就不管用了，但我們可以換一種想法……」
不行、一不留神就又打起盹來了。
紫藤搖搖頭，嘗試把積在眼皮與腦袋中的鈍重給甩去，但卻只過了一會，眼皮就又不聽話地闔了上去。
就在意識又快蒙上黑暗時，肩頭突然傳來了觸感。
「不可以睡覺喔。」
「——！」
這道稚嫩的聲音讓紫藤像是被蟄了般大大地抽了身子。而搖醒她的女孩也被嚇著了似地縮回手、瞪大了眼睛。
「……身體不舒服嗎？」看著臉色發白的紫藤，女孩蹙起眉頭問。
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女孩那一頭蓬鬆而捲翹的銀白短髮就像太陽下的棉花一樣耀眼，鑲在小巧臉蛋上的一雙大眼睛稚氣而又炯炯有神，讓她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隻活力充沛的幼貓似的。
「杜若，紫藤怎麼了嗎？」察覺到騷動，原本講著課的雲實老師停下書寫黑板的手、向兩人問道。
而紫藤這才回過神來。按著胸口整理好呼吸後、紫藤搖搖頭回答：
「沒有……我沒事。」
「那就好。太累的話小睡一會也沒關係喔。」雲實老師和藹地一笑後，便回過頭繼續在黑板畫上圖樣。
「……真的沒事嗎？」杜若歪著頭，用那雙烏黑的眼睛一半擔心、一半好奇地盯著紫藤瞧。
回望了探出身子的杜若、與自己仍在發抖的指尖後，紫藤再次重重地搖了搖頭。
「不舒服的話就不要逞強喔。」這麼提醒了一句後，杜若又回過頭、撥開瀏海繼續抄寫起筆記。
到現在都還嚇成這樣……怎麼還有臉提出那種要求啊？
看著彷彿一切都跟自己無關似的杜若，紫藤沒辦法、也說不出原因就在對方身上。
直到現在、紫藤仍感覺那道槍響還在耳邊迴響。那純粹而冰冷至極的殺意，即使過了好幾天也依然深深地銘刻在自己的神經中。
那天的事並不是一場夢或是戲劇。
就算捉住發抖的指尖，也無法遏止背脊冒出的冷汗；就算抿起雙唇，也無法控制顫抖的雙肩。明知道對方現在不可能伸出獠牙，但紫藤卻就是無法克制潛意識裡的惶恐。
真是沒用。
看著那如孩童般純真的側臉，紫藤只能像是要防止不安再洩漏出去一樣，把臉深深地埋入雙臂。
紫藤從沒想過鄰座看似人畜無害的同學、竟然會是殺手。
之所以顫抖，不僅僅是因為害怕、也絕對有幾分是來自於機遇終於到來的興奮。回想著那天的對話、紫藤只能自我安慰般地這麼想著，然後沉沉睡去。
※
陰暗、狹窄、潮濕，這就是自己所居住的地方。
據說如果從高處看下來，整個鎮便會像是一塊巨大的鉛塊一樣，於是人們便依照外型給這座城鎮取了一個名字——
「鉛炭鎮」
是真是假已經無從考證了，總之這個說法是最廣為大家所接受、也是最常聽見的說法。
時近中午，人潮宛如水栓被轉開般地流入巷道，鑲嵌其間的餐館與攤販也扯開了嗓子攬客，使得鎮裡原本還充斥著的馬達聲轉眼間就被嘈雜的巨響給淹沒。
紫藤走在只足夠讓兩個人通過的走道上，一邊避免撞上其他人、一邊步履維艱地前進。
「紫藤，一起吃飯吧！」
而在這片喧鬧中，有道聲音突地從身後傳來。紫藤微皺起半邊眉頭後停下腳步、默默地轉頭。
只見一叢蓬鬆的白髮閃躲著人群、奮力地伸直手臂朝自己跑了過來，途中還貌似踉蹌了幾下，叫人不禁捏把冷汗。但也許是因為個頭小的緣故吧，一下子、那叢白髮就鑽到了紫藤的身旁。
「呼、呼……終於找到了、紫藤下課的時候走太快了啦！」杜若擦去額間冒出的薄汗、喘吁吁地說。
「怎麼了？」
現在還沒有到當初約定的時間才是。紫藤看著還沒喘過來的杜若，不明所以地問。
「就說了一起吃飯呀。」杜若整理好呼吸後抬起頭來，理所當然般地說：「紫藤自己吃飯都不覺得太孤單了嗎？」
「不會。我一直都是這樣。」
這直接的回答讓杜若不服氣地噘起了嘴。
「唔——就一起吃嘛～我都特地來找紫藤了。」
看著瀏海都被汗水給濡濕的杜若，紫藤也覺得這樣拒絕好像未免太過無情，於是才別過頭、又補上一句：
「……妳高興就好。」
「耶！太好了！」
聽見紫藤答應，杜若便高興地舉高雙臂，像是隻麻雀跳到了紫藤身旁。
「紫藤比較喜歡自己一個人嗎？總感覺之前紫藤也都是獨來獨往的呢。」杜若探出腦袋，不帶其他意思的單純地問。
「……也不是那樣。」紫藤的口氣帶著些許的辯解：
「就只是……單純習慣了而已。」
「咦？孤單是可以習慣的嗎？」
杜若的口氣簡直就像在問「鹽巴怎麼會是甜的？」似的。
「反正，我是已經習慣了。」紫藤邊說，跨過了地上有如玻璃碎片一般的水窪。
比起習慣，倒不如說是適應更為恰當。畢竟無論是心情還是氣候，人其實都比想像中要來得更能夠去適應環境。
「嗯……所以在上課的時候睡到流口水也算是一種習慣嗎？」
「——咦？」突如其來的揭短讓紫藤嚇得身子一直。
紫藤確實常常在課堂上睡覺。因為只要一聽見比較複雜的內容時，紫藤就總會按捺不住睡意。
但……應該也沒有流口水才對吧？
「那、那是例外……而且我也沒有流口水……」
「應該……」說到這裡，紫藤還是忍不住心虛地別開了眼神。
「……？我不是在說紫藤呀？」杜若就好像對紫藤的反應感到不明白似地眨了眨眼。
「咦？」
「因為雛菊就常常那樣呀。嗯……紫藤雖然也很常睡覺，但沒有流口水喔。」杜若回想著，然後一派輕鬆地說道。
「那、那為什麼要現在說啊……！」這單純又直接的回答，讓紫藤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因為突然想到了嘛。」杜若天真地笑了笑：「不過，因為紫藤總是板著臉嘛，所以一點防備都沒有的睡相，看起來就感覺特別可愛。」
杜若抬起眼神，笑中不知為何帶著幾分揶揄。
「我、我也沒有一直板著臉……」被杜若那彷彿意有所指的眼神盯著，紫藤是既不服又是耳根一熱。
「不然紫藤試著笑一個看看？」
聽見杜若不相信的口氣，紫藤便感到有些不服氣，於是擠弄眉角試著弄出了一道笑容。
但卻只讓杜若是看得把原本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像……變得更可怕了。」
「……」
搞什麼啊。
紫藤無奈地抹去臉上的表情。自己竟然就這樣被杜若給牽著鼻子走了。反正自己天生就是這種表情，要是有人動不動就對著別人傻笑，紫藤才會覺得這人有什麼問題吧。
杜若這種活力過盛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果然完全跟自己不在一個頻率上。
眼前真的和那天是同一個人嗎？
明明應該還是會感到害怕，但在本人面前、那種感覺卻又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這種宛如魔術戲法的錯覺感，讓紫藤覺得自己完全被耍得團團轉。
但如今木已成舟，現在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紫藤把浮到臉上的困擾抹去，快步跟上就要消失在人群裡的杜若。
一彎過巷口，混雜著各種味道的熱氣便迎面撲來，聲音與氣味在這片熱氣當中交雜、此起彼落。
在潮濕的味道之上，有醃漬出的腥而醇厚的氣味、爆香時竄出的油煙與蔥蒜的氣味，以及將糖融化時溢出的香甜氣味。但是，卻也能嗅到幾分腐敗的酸臭、以及氨水與胃酸混合般的臭味。
這裡是學生及老師們下課時最常光臨的小路「黃灶巷」。燒著菜的鍋內蒸騰出的白煙在巷子裡繚繞，或是黃橙、或是森白，趕不及散去的白煙在燈光下就好像日夕時分的雲霞，光走在裡頭，就有種令人彷彿置身雲間的錯覺。
「今天的午餐～午餐～」杜若哼著奇怪的曲調走在前頭，紫藤則是一邊避免和其他人撞上、一邊物色著攤販前進。
因為黃灶巷就在學校與醫院聚集的北大街後頭，所以可以見到許多的小孩及老師正聚在一起用餐，偶爾甚至會看見連大褂都沒脫下的醫生大口咬下肉串，氣氛很是熱鬧。
「喔、是杜若啊！」忽然，麵館的大嬸探出頭來，向著杜若揮手說：「妳來得可正好，今天才進了一批上好的香菇，快進來趁熱吃、別浪費了！」
「啊，阿姨妳好！上次謝謝妳幫我帶路！」杜若揮著手，也以不輸給大嬸的音量朗聲回答。
「唉呀，那點小事就別提了。快進來吧，現在人這麼多——」
「唷，杜若妳來啦。」就在大嬸話講到一半時，隔壁的一位大叔也探出頭來：「妳可來的正好，我家那口子一直說要請妳試看看新的口味呢。」
「又有嗎？上次的味道我覺得已經很棒了耶。」
「我們家就是一直創造新的配方才能長久經營啊！我那口子之後一直對杜若妳的品味讚不絕口，可聽到我耳朵都要長繭——」
「喂、你有沒有禮貌啊？沒看到我在跟杜若說話，插個什麼嘴啊？」
「啊？妳囉嗦什麼？我——」
「哇——好了啦好了啦！」眼看這對冤家又要吵起來，杜若連忙打了岔。
「伯伯跟阿姨的我都買一份吧，吃不完的話我會分給教室的大家的。」
聽見杜若的話，那兩人才互瞪一眼停止了鬥嘴。這兩人明明就在隔壁，關係卻不是很好。他們能夠一直在這一起經營，簡直就是奇蹟了。
「喂！妳塞那麼多給人家，等等我要找誰試新菜單啊？」
「囉嗦，人家杜若還在發育期，不多吃點怎麼可以。」
「我才不想看到杜若變得跟妳一樣咧！妳這——」
最後就連遞給杜若餐盒時兩人也還是吵個不停，放棄了勸架的杜若只能苦笑著從他們的手中接過。
接下來的一路上，店家的老闆一看見杜若就紛紛熱情地探出頭招呼。不過多久，杜若就提了滿手的食物。
「嘿咻，」杜若在巷尾一角的店裡頭坐下，誇張地張開雙臂說：「來！今天我請客！」
圍滿腳邊的食物起碼都可以讓兩人吃上一整天了，杜若在街上簡直受歡迎得出奇。
杜若把提袋裡的碗盤一個個地放到桌上，看見雙眼圓睜的紫藤，便笑嘻嘻地說道：「今天是大家特別熱情啦。」
雖然和自己合不來，但紫藤也明白杜若的個性應該還是很受街上大叔大嬸的喜歡。只是程度還是遠遠超乎想像。更何況杜若應該還是鎮外的人，要說紫藤沒有感到一絲訝異都是騙人的。
而自己就算從小在鎮裡長大，在街上記得住自己臉的人恐怕也可以只用兩隻手就數完吧——雖然就算那樣，紫藤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正因為那些總是豪邁笑著的大叔大嬸們就算連臉都不認得，也還是願意對每個人笑容以待，紫藤才覺得那樣的善意彌足珍貴。
而他們肯定都不知道那時自己見到的杜若的另一個樣子吧。
如果他們知道了這樣一個討喜的孩子其實是個殺手，還能夠像這樣招待杜若、還能夠像這樣熱情嗎？
忍不住想像之後，紫藤卻反而希望他們永遠不要知道才好。
就在餐點都拿上桌後，杜若卻忽然停下了動作。紫藤還在疑惑時，杜若已將雙手交握在胸前。
闔上雙眼，那單薄的雙唇淡淡地吐出一句話：
「感謝神今天也賜予我們豐厚的一餐。」
說完，杜若便拿起筷子遞到了紫藤身前。
「好了，開動吧！」
「嗯……好。」
據說，在鎮上做過惡而想要痛改前非的人，有不少都會信奉起南區傳教士所宣達的宗教。在飯前禱告，就是其中的一種儀式。
這麼說來，杜若果然……
紫藤不禁再次把那時的畫面和眼前的杜若聯繫起來。
只是，紫藤從那些教徒的身上都不約而同地感受過一種猶如火焰餘燼般的氛圍，但像是惡火一樣地吞噬著料理的杜若身上，紫藤卻絲毫感受不到半分相同的氛圍。
「咕嗚、紫藤怎麼了嗎？」發現紫藤遲遲沒有動手地盯著自己，杜若便鼓著嘴巴狐疑地問。
「那個……」想了一會，紫藤還是決定直接問問：「杜若妳信教嗎？」
「嗯？信教？」杜若叼著筷子看向紫藤。
「就是、鎮裡的教會。」
「教會？是指學校嗎？」杜若歪過頭、一副完全不清楚的樣子。
不知道教會卻會做飯前祈禱？這下紫藤可是越來越糊塗了。
「不然……杜若妳剛才做的那個，是從哪裡知道的？」
看見滿臉疑惑的紫藤，杜若才想起來似地說：「喔、那個呀。」
「那個跟什麼教會有關係嗎？」
「那叫做飯前祈禱，是教會——總之就是那個宗教的信徒在吃飯前都會做的一種儀式。」
怎麼會是自己跟做出動作的人解釋呀。紫藤在心裡無奈地想。
「喔～原來是這樣啊。」聽了紫藤的說明，杜若才一副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那是從小陶壺叔教我的喔，說這樣是對被我們吃掉的食物的尊重。」
「我、我也沒有一直板著臉……」被杜若那彷彿意有所指的眼神盯著，紫藤是既不服又是耳根一熱。
「不然紫藤試著笑一個看看？」
聽見杜若不相信的口氣，紫藤便感到有些不服氣，於是擠弄眉角試著弄出了一道笑容。
但卻只讓杜若是看得把原本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好像……變得更可怕了。」
「……」
搞什麼啊。
紫藤無奈地抹去臉上的表情。自己竟然就這樣被杜若給牽著鼻子走了。反正自己天生就是這種表情，要是有人動不動就對著別人傻笑，紫藤才會覺得這人有什麼問題吧。
杜若這種活力過盛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果然完全跟自己不在一個頻率上。
眼前真的和那天是同一個人嗎？
明明應該還是會感到害怕，但在本人面前、那種感覺卻又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這種宛如魔術戲法的錯覺感，讓紫藤覺得自己完全被耍得團團轉。
但如今木已成舟，現在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紫藤把浮到臉上的困擾抹去，快步跟上就要消失在人群裡的杜若。
一彎過巷口，混雜著各種味道的熱氣便迎面撲來，聲音與氣味在這片熱氣當中交雜、此起彼落。
在潮濕的味道之上，有醃漬出的腥而醇厚的氣味、爆香時竄出的油煙與蔥蒜的氣味，以及將糖融化時溢出的香甜氣味。但是，卻也能嗅到幾分腐敗的酸臭、以及氨水與胃酸混合般的臭味。
這裡是學生及老師們下課時最常光臨的小路「黃灶巷」。燒著菜的鍋內蒸騰出的白煙在巷子裡繚繞，或是黃橙、或是森白，趕不及散去的白煙在燈光下就好像日夕時分的雲霞，光走在裡頭，就有種令人彷彿置身雲間的錯覺。
「今天的午餐～午餐～」杜若哼著奇怪的曲調走在前頭，紫藤則是一邊避免和其他人撞上、一邊物色著攤販前進。
因為黃灶巷就在學校與醫院聚集的北大街後頭，所以可以見到許多的小孩及老師正聚在一起用餐，偶爾甚至會看見連大褂都沒脫下的醫生大口咬下肉串，氣氛很是熱鬧。
「喔、是杜若啊！」忽然，麵館的大嬸探出頭來，向著杜若揮手說：「妳來得可正好，今天才進了一批上好的香菇，快進來趁熱吃、別浪費了！」
「啊，阿姨妳好！上次謝謝妳幫我帶路！」杜若揮著手，也以不輸給大嬸的音量朗聲回答。
「唉呀，那點小事就別提了。快進來吧，現在人這麼多——」
「唷，杜若妳來啦。」就在大嬸話講到一半時，隔壁的一位大叔也探出頭來：「妳可來的正好，我家那口子一直說要請妳試看看新的口味呢。」
「又有嗎？上次的味道我覺得已經很棒了耶。」
「我們家就是一直創造新的配方才能長久經營啊！我那口子之後一直對杜若妳的品味讚不絕口，可聽到我耳朵都要長繭——」
「喂、你有沒有禮貌啊？沒看到我在跟杜若說話，插個什麼嘴啊？」
「啊？妳囉嗦什麼？我——」
「哇——好了啦好了啦！」眼看這對冤家又要吵起來，杜若連忙打了岔。
「伯伯跟阿姨的我都買一份吧，吃不完的話我會分給教室的大家的。」
聽見杜若的話，那兩人才互瞪一眼停止了鬥嘴。這兩人明明就在隔壁，關係卻不是很好。他們能夠一直在這一起經營，簡直就是奇蹟了。
「喂！妳塞那麼多給人家，等等我要找誰試新菜單啊？」
「囉嗦，人家杜若還在發育期，不多吃點怎麼可以。」
「我才不想看到杜若變得跟妳一樣咧！妳這——」
最後就連遞給杜若餐盒時兩人也還是吵個不停，放棄了勸架的杜若只能苦笑著從他們的手中接過。
接下來的一路上，店家的老闆一看見杜若就紛紛熱情地探出頭招呼。不過多久，杜若就提了滿手的食物。
「嘿咻，」杜若在巷尾一角的店裡頭坐下，誇張地張開雙臂說：「來！今天我請客！」
圍滿腳邊的食物起碼都可以讓兩人吃上一整天了，杜若在街上簡直受歡迎得出奇。
杜若把提袋裡的碗盤一個個地放到桌上，看見雙眼圓睜的紫藤，便笑嘻嘻地說道：「今天是大家特別熱情啦。」
雖然和自己合不來，但紫藤也明白杜若的個性應該還是很受街上大叔大嬸的喜歡。只是程度還是遠遠超乎想像。更何況杜若應該還是鎮外的人，要說紫藤沒有感到一絲訝異都是騙人的。
而自己就算從小在鎮裡長大，在街上記得住自己臉的人恐怕也可以只用兩隻手就數完吧——雖然就算那樣，紫藤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正因為那些總是豪邁笑著的大叔大嬸們就算連臉都不認得，也還是願意對每個人笑容以待，紫藤才覺得那樣的善意彌足珍貴。
而他們肯定都不知道那時自己見到的杜若的另一個樣子吧。
如果他們知道了這樣一個討喜的孩子其實是個殺手，還能夠像這樣招待杜若、還能夠像這樣熱情嗎？
忍不住想像之後，紫藤卻反而希望他們永遠不要知道才好。
就在餐點都拿上桌後，杜若卻忽然停下了動作。紫藤還在疑惑時，杜若已將雙手交握在胸前。
闔上雙眼，那單薄的雙唇淡淡地吐出一句話：
「感謝神今天也賜予我們豐厚的一餐。」
說完，杜若便拿起筷子遞到了紫藤身前。
「好了，開動吧！」
「嗯……好。」
據說，在鎮上做過惡而想要痛改前非的人，有不少都會信奉起南區傳教士所宣達的宗教。在飯前禱告，就是其中的一種儀式。
這麼說來，杜若果然……
紫藤不禁再次把那時的畫面和眼前的杜若聯繫起來。
只是，紫藤從那些教徒的身上都不約而同地感受過一種猶如火焰餘燼般的氛圍，但像是惡火一樣地吞噬著料理的杜若身上，紫藤卻絲毫感受不到半分相同的氛圍。
「咕嗚、紫藤怎麼了嗎？」發現紫藤遲遲沒有動手地盯著自己，杜若便鼓著嘴巴狐疑地問。
「那個……」想了一會，紫藤還是決定直接問問：「杜若妳信教嗎？」
「嗯？信教？」杜若叼著筷子看向紫藤。
「就是、鎮裡的教會。」
「教會？是指學校嗎？」杜若歪過頭、一副完全不清楚的樣子。
不知道教會卻會做飯前祈禱？這下紫藤可是越來越糊塗了。
「不然……杜若妳剛才做的那個，是從哪裡知道的？」
看見滿臉疑惑的紫藤，杜若才想起來似地說：「喔、那個呀。」
「那個跟什麼教會有關係嗎？」
「那叫做飯前祈禱，是教會——總之就是那個宗教的信徒在吃飯前都會做的一種儀式。」
怎麼會是自己跟做出動作的人解釋呀。紫藤在心裡無奈地想。
「喔～原來是這樣啊。」聽了紫藤的說明，杜若才一副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那是從小陶壺叔教我的喔，說這樣是對被我們吃掉的食物的尊重。」
「陶壺叔是……？」
「嗯……」這讓杜若提起眼神思考了一會。
「如果住在一起的話就算是……家人？」杜若也不怎麼確定地搔了搔臉後，再次開朗地笑了出來。
「總之，陶壺叔一直都很照顧我喔。」
聽見杜若的回答，紫藤雖然還想問些什麼，卻沒辦法說出口來。
僅僅是照顧著杜若的「家人」。
多半，杜若也跟自己一樣。
紫藤沒有再繼續問些什麼，僅僅只是默默地聽著杜若繼續解釋。
「陶壺叔跟我說過，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得建立在別人的犧牲上頭。所以對於那些為了自己而犧牲的東西，我們必須要懷抱著感激才行。」
弱肉強食，是世界上最基本的法則。而鎮裡的每個人無一不是為了生存而聚集在一起。紫藤自幼從這裡長大，自然清楚這個道理。
所以正因抱著對被犧牲者的敬重，杜若才可以理所當然地殺害他人嗎？
不、這怎麼想都有著謬誤。
「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不知不覺就變成習慣了、嗯。」杜若點點頭、又咬了手中的食物一口，口氣就好像是在描述天氣那樣的平常。
然而，紫藤卻從杜若的表情中察覺到了幾分違和。那是如果沒有見識過她殺人時的那份過份果斷，就不會察覺到的、如同衣服上的毛球般那樣微小的糾結。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東西都吃光光、一點都不要留下！」
下一秒，杜若夾起香菇再次大口吞下，那一縷不協調只是一閃而過，頃刻便如煙霧般消失了蹤影。
「跟我一起加油吧！紫藤！」說完，杜若又伸手推了一盤煎餅到紫藤眼前。
聽見杜若的說法，讓紫藤一時想推開也沒辦法，只好應和地夾起煎餅放進口中。滲出的熱油燙得舌頭發疼，但就算如此、紫藤也還是盡力地吞了下去。
而這時紫藤還不理解杜若話中的含義，竟是如此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