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我又試著回來用新版面囉!
----------《殼中宇宙》:其二
沃夫岡的車子充斥著濃厚的菸味,經年累月的焦油與尼古丁滲進了老舊的人造皮革與絨毯中,怎麼洗都洗不掉。
此時車上的收音機撥放的是卡登斯鐵杉廣播電臺的深夜節目《極光頻率》,主持人齊馬正在對著一團空氣談論讀者寄來的超自然奇聞,時而感嘆、時而嘻笑,他奮力演出著,用浮誇的臨場反應陪伴著每一位清醒的聽眾挨過這個徬徨的時刻;車外的路燈似流星飛馳,沃夫岡的老車行走在寬闊的九號州道上,當下時值凌晨,路上除了偶然出現的大貨車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車輛,平坦的路面一路引著沃夫岡的黑色轎車像南前進,直往烏塔夏特小鎮所在之處。
然而夜已深、月已藏,不穩定的氣候追著那輛不祥的車子而跑。車窗外傳來不自然的敲打,碰碰、碰碰,沒有重量的敲打動搖了車殼,連帶讓引擎與車軸發出了掉鏈似的喘氣;一度穿梭的燈火消失在荒野中,泡沫似的黑暗壟罩四周,儘管車頭燈仍亮著,卻甚麼也照不出來。種種跡象顯示這輛車已經行駛在另一個時空中,但沃夫岡不以為意,他已經懶得去在乎車外的寄生蟲打算如何吵鬧,於是他把廣播的聲音開的更大了些,嘲弄似地用活人的聲音去對抗死者的呼喚,更諷刺的是它們無法干涉那臺特製的收音機,所以除了製造更多噪音與幻影外,那些鬼怪只能在黑暗中怨恨著生命創造的份量。
不同於沃夫岡的冷靜,不知何時清醒的厄米特體悟到深切的恐懼感,深入如椎肺之刺,讓人喘不得、呼不能,這車輛的彷彿是在某個肉食動物的小腸,各種已消化的、消化不完全的食物殘渣不斷地衝撞這臺車,意圖將起擠壓成團。過去厄米特以為殘留在格勒夫市的影子已經夠難受的了,而丹恩的夥伴總是誇獎厄米特,說他很堅強,可以直挺挺地面對世間的真面目,如今厄米特才知道他根本沒見過真正的夢魘,這裡是不受他那位強大的父親所庇佑的陰陽魔界,走在外頭的靈媒只能祈禱神明與命運能更加仁慈,別讓自己落入深淵。
("來自許願城的錢德勒先生要給我們說個奇怪的親身體驗,事情大概是這樣的,有天他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住在陌生的房子、有著陌生的人際關係、陌生的新工作,同時他還養了一條自己根本不知道叫啥名字的狗......不過翻個身就掉出真實世界,這實在太可怕了,不是嗎?")廣播主持人齊馬說道。
厄米特強迫自己閉上眼繼續聽著這則故事,這樣他就不必面對稍早的尷尬情況與纏繞在外的恐懼了。
("歡迎!錢德勒先生!請問你現在回到屬於自己的時空了嗎?")主人持將觀眾的來電切進播音室。
自稱錢德勒先生用他中低音的嗓子說:("哈哈,當然,我回來了,齊馬!")
("那可不容易,每天我下了班都不知道有沒有從《極光頻率》中下線,有些東西老是纏著我不放。但話說回來,你確定那不是夢?")
("不,絕對不是......我來把那裡的東西給帶回來了,")錢德勒先生的聲音刻意停頓了一下,像是要讓齊馬透過電波訊號鑑定自己的真誠一樣,("你聽,我不是自稱錢德勒先生嗎?因為回來這的不是錢德勒小姐,是我,錢德勒先生!")
("哇,你是說你......")
("當然當然,我不是希望觀眾們真的相信我的說法,可是我希望齊馬你能相信我。")
("換句話說,現在在另一邊的是錢德勒小姐?")
("不......她已經消失了。")
厄米特的意識中斷了片刻,當下次醒來時外頭已經破曉前夕,微微的靛藍色在汙濁的雲層上浮動,而廣播電臺目前正在撥出的是《金歌音樂列車》,那是沒有節目時用來墊檔期流行樂曲時間,此時它正放送著一首奇怪的流行樂,樂曲的背景是沉重的鼓點與頹喪的電吉他,而主唱則以鄉村抒情曲的方式喊出世間的痛苦,既柔情、又絕望。
《黑洞太陽》,厄米特猜這是歌名,因為副歌一直重複著這個字詞。
車子停在某條公路的路肩,道路兩側盡是田地與農舍,路上的車流沒有比凌晨的時候更多,但此時已經能見到農夫正在自家外頭準備上工了。
這時從小睡中醒來的沃夫岡喃喃著髒話,他似乎沒打算這麼早醒,所以才睜開眼就決定再回去睡一會兒,然而淺眠的沃夫岡很快就放棄在爛車中尋找安眠了,況且現在也不是偷懶的時候,他得趕在時間內抵達烏塔夏特內部才行。念頭一轉,沃夫岡猛揉了雙眼後便打算再度啟程。「小火魔,你醒了嗎?」沃夫岡問。
「才剛剛醒,沃夫岡叔叔。」
「我得跟你說聲抱歉,稍早我和潘蜜拉鬧得有點不愉快......你都聽見了吧,但別在意,女人都是這麼回事,神經兮兮的。」
「我不在意。」
「希望是真的。烏海爾也常說啊,我不在意什麼的。"我不在意"、"我不關心"、"我想去死",巴拉巴拉的,好像他這輩子只認得幾個字詞一樣。」
「爸爸是個奇怪的人......但我可能比他還要奇怪。」
「有多怪?像市場的懶覺黃瓜嗎?」
「不,才不是呢!」厄米特被沃夫岡的低俗笑話給逗笑了。
「大家都是怪人,就別提誰怪多怪少了。喔,已經這個時間了,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我說潘蜜拉應該沒給你列啥食物清單甚麼的吧?我覺得你應該要多吃一點,不然你就要成為下一個厭食癥浣熊囉。」
沃夫岡講的不是客套話,因為厄米特雖然長得相當高,還有副如同丹恩那般的大骨架,可是外型卻顯得有些清瘦,而這種結果和挑食或控制飲食恰巧相反,實際上厄米特的食量相當大,因為他的體質必須要有足夠的燃料才能維持平衡,結果這一來一回反而讓他長得比一般男孩還要瘦了些。
「等等我該做什麼嗎?我是說,到烏塔夏特的時候。」厄米特問。
沃夫岡沉思了一會兒。「......做件很特別的事情。烏海爾不希望你知道太多,我也是,這不是適合小孩子知道的事情......總之我們需要你燒掉一個潛在威脅,因為那東西會影響格勒夫靈界的穩定。」
「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做到,那些大人物說我會把世界燒出一個洞。」
「要是真有洞就把他們丟進去當塞子吧,反正這也是大人物自己提出來的點子......唉,工作,真想接點輕鬆的工作,也許我該搬離卡登斯,也許去亞特拉斯的雷姆,那是個文化之都,很適合我這樣的人。」
「外國鬼會比較好應付嗎?」
「先不提這個,至少我老婆會很開心,她一早就想離開這個地方了。」
越接近烏塔夏特,周遭的風貌就越單調,卡登斯州南部的風景差不多都這樣,一望無際的荒原與田野襯在遙遠的山影面前,古老的椴樹零零落落地分散在狹窄的馬路旁,在這個人煙罕見、車流孱弱的區塊,他們仲春的新葉看起來都無比落寞。許久之後,沃夫岡的車子在破曉時抵達了一間位於烏塔夏特鎮郊的家庭餐廳,那間餐廳外部有個大停車場,在兩人造訪前裡頭已經先停了兩輛汗馬與一輛紅兔貨運的貨車以及兩輛小轎車了,而且除了貨車之外看起來都是當地人的車子。
外頭的空間很冷,下車時沃夫岡忍不住打了個顫,反倒是厄米特下車是沒什麼感覺,畢竟對於一個發育期又能創造熱源的小孩來說,這點冷或許連一件長袖都不需要,要不是潘蜜拉的督促,厄米特甚至可以一整年都穿著短袖到處溜搭,就連下雪天也別無二異。
「該死,我忘了給你帶外套了,」沃夫岡走到後車廂那翻出了一件軍綠色的飛行夾克交給厄米特,「上頭還會更冷,這裡的座標偏移的很厲害。」
「我等冷了再穿。」厄米特把老夾克套抱在手上,假裝自己未來真的有機會會需要一件外套保暖。
「好吧,反正裡頭應該挺溫暖的。」
兩人齊肩進入那邊名為『天南星下』的餐廳並且在靠窗的方桌區那入座。『天南星下』是個沒甚麼特徵的庸俗店面,內部是常見的度假村風格,它唯一亮點就是選址相當好,這裡坐落在前往烏塔湖與錫安林的節點上,同時它又是抵達烏塔夏特小鎮之前僅有的一間餐廳,因此這間店招攬到了很多釣客與狩獵愛好者前來用餐;在這裡工作的女服務生是個上年紀的女性,她看起來像是某拼花刺繡俱樂部的大嬸,其葫蘆型的身材與那神采奕奕的表情彷彿隨時都會把自己的得意作品給翻出來介紹一樣,看得出來這裡不需要用年輕女孩來吸引客人,也許『天南星下』除了選址之外還對自家餐點頗有自信,又或者其實這位大嬸很符合特定族群的喜好。
無論如何,他們就選這間店了。
名叫烏塔路娜,她說:我是烏塔路娜,請問兩位外地帥哥要點什麼?
女服務生抓著點菜單板準備記下沃夫岡以及厄米特的點餐,但厄米特沒注意聽烏塔路娜的詢問。他忍不住左顧右盼,因為這裡存在著某種讓他覺得不舒服的東西。厄米特沒辦法說出的所以然,他只能一逕地猜測,他猜是那外頭輛長著兔爪的貨車,車箱裡可能有一萬隻腐爛的兔子;搞不好是這張桌子,它黏黏的,還長了毛,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厄米特暼眼瞧見幾位客人的影子在搖晃,他們的腦袋像是發爛的藤蔓,地上蓄積了一攤深色液體。
不,是烏塔路娜,她的笑容像張拼花布。
請問你要點什麼呢?金髮小怪物?
「厄米特,你還好嗎?」沃夫岡問。
他們兩還站在餐廳外,厄米特手上的飛行外套是紅色的。
烏塔路娜托著餐盤從車子裡走了出來,她看起來有點生氣,因為沒有人要點餐。她提高音量又問了一次:不點餐嗎?那你這個小怪物到底想來幹嘛?快說!
「厄米特?」沃夫岡問。
("然後我就來到了這個地方,成為一個叫做路娜.錢德勒的女人。一開始我很不習慣褲襠裡沒有那根的感覺......你知道得,齊馬,這樣上廁所很麻煩,但當一個錢德勒小姐其實不算太糟。")廣播上的錢德勒先生說,她在厄米特甦醒之際的時候正巧分享完了自己那則荒誕不羈的故事。
車外夜仍是深不見底、其污穢且濃且臭,車內除了廣播外仍是一片平靜,因為沒有鬼怪能進入沃夫岡的移動堡壘中。
「......烏塔路娜。」厄米特不經複誦著。
無聲無息地,縱使車子仍在移動,但車內除了廣播外沒有任何聲音;沃夫岡在開車,他聽見了厄米特的呢喃,但沉默重重壓著他的聲音,他如同影子般控制了無聲的車體。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足以用天來形容,最後沃夫岡總算開口了,他用那充滿電波干擾似的嗓子反問:你怎麼會知道?
("厄米特,醒醒!醒過來!")沃夫岡大喊。
厄米特在停車場昏倒了,他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恥。厄米特試圖靠自己的力量起身,但在這之前他就被沃夫岡抱回後車座了。「抱歉,沃夫岡叔叔......」厄米特說。
「你看見什麼了?」
厄米特盯著灰黑色車頂思索了一番。「......烏塔路娜。」
「你確定?烏塔路娜?」
「我不曉得,我只記得......有個叫烏塔路娜的女人。」
沃夫岡退出車外環顧四周,他心裡似乎有了個底。「是烏塔夏特的臭蟲,它們注意到你了......待在車子裡,我打個電話。」
語畢,沃夫岡關上車門並走到遠處撥電話給瑪門,厄米特聽見說他要求瑪門多準備一點備用措施,臭蟲們知道厄米特的來意了,接著沃夫岡聽了瑪門的回應後似乎罵了幾句髒話,然後又要對方準備更多東西來應戰,看來烏塔夏特還有意料不到的狀況發生了。如論如何,厄米特不是特別關心大人們在這準備什麼,他只在乎自己何時才能獨當一面,別老是扯人後腿。也許他當不了巫師、當不了普通人,但厄米特至少可以當一個有用的靈媒,這個圈子是他最後的庇護所了,如果連這裡都待不住,那他不如直接去死比較好。
厄米特把那件軍綠色的飛行外套蓋在臉上,他強逼自己回到夢境中尋找烏塔路娜的訊息,如果沒人肯說明白,那他就自己找個明白。就沃夫岡的反應來看,烏塔路娜和烏塔夏特似乎有著強烈的關聯性,厄米特猜想他接著準備要處理的東西是否就是名為烏塔路娜的異物,另外他好奇著那東西究竟是一個亡魂還是一個世界的錯誤,如果只是要燒掉它就能解決問題,那為什麼從來沒人想去做?
可惜厄米特的夢境之旅沒有著落,他累得連夢都做不了,就這樣一路睡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