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個時候下了一個決定:我要去谷關,再爬一次東卯山。下決定的時候是八月初,結果九月初才開始整理行李,而到到了我終於在晚餐的餐桌上跟家裡的人說:「我明天要去爬山呦。」已經是十月初的事情了。
我的床頭櫃上面擺幾本書,都是我沒事就會拿起來翻個幾頁的書,其中一本的名字叫做:拖延心理學。這本在Costco買的。那是個Costco還有在賣書跟多拉A夢大全集的年代,真是令人懷念,現在Costco能吸引到我的,就只剩下大包裝的洋芋片了。這本書可以幫助你更了解什麼叫做拖延癥,至於讀這本書對於克服拖延癥有什麼幫助?唉,看看我就知道了。光是死讀書,人生是不會有任何進展的。
設了五點半的鬧鐘,結果五點就醒來了。想說已經入秋,天色應該亮得比較晚,結果看著窗外,天空已經微微亮起,隱隱約約看得到些許淡紅色彩霞為天空上了些許的淡妝。濃妝有濃妝的魅,淡妝有淡妝的美,這點用在女孩子身上是如此,用在天空是如此,我想,放在文章裡,也是一樣的意思吧。
因為起得比較早,比較早刷牙,比較早吃早餐,所以也比較早出門。我吃飯的時候家裡的貓咪睜著一對亮亮的大眼睛,也跑來我旁邊喵喵叫著,多麼天真,多麼可愛,多麼會撒嬌啊。可是這招對我沒用,結果到我出門,這兩隻可愛得讓人胸口發軟的貓咪,連個麵包屑都沒舔到。吃太多人類的食物對貓咪健康不好,再說等我老爸起床,自然就會弄吃的給牠們了。
路上車子很少,摩托車騎起來很舒服。快到大坑的時候,看到太陽從山的那一邊探出頭來。迎接日出不管經歷過幾次,都讓人感到心情愉悅。我想「早起」這件事情,本身就蘊含了積極的成分吧。我是個容易陷入低潮的人,知道自己身上多少還是存在著積極的那一面,總是能讓人感到安心。
出門的時候記得穿了一件外套,雖然十月初的白天還是有如夏天一般炎熱,清晨的溫度依然不可小覷,在加上要連續騎上一個半小時的摩托車,也依然必須注意保暖。這是上次端午節的時候到八仙山時,幾乎快要感冒所得出的結論。而這次的結論是,只有外套還不夠,下次記得要再戴一雙手套。
東卯山的登山入口在谷關大道院裡,沿著臺八線往谷關方向直走,會經過一座水力發電廠,天冷的冰棒販賣部就在這裡。在這裡停下來等一個紅綠燈,之後會上一座高高架起來的橋,過了這道高架橋之後,路會忽然往兩旁岔開,這就像你花了五年好不容易鼓起勇起跟暗戀對象告白,然後你的人生跟對方的人生就在下一刻走向分別了那樣;岔開的道路過了不久又會再度合而為一,就像我跟你的人生在閱讀這段文字的過程中,短暫相會了那樣。
再往上騎個幾分鐘,就會看到谷關大道院的牌樓。很顯眼的矗立在左手邊,除非閉著眼睛騎車,不然幾乎不可能錯過。再說如果真的有人在那樣的山路上閉著眼睛騎車,錯過的大概可就不只是一個牌樓了。
進去牌樓,馬上就看得到往東卯山登山口的路標了。
東卯山標高一千六百九十公尺,步道全長六公里,若是加上從大道院停車場到登山口,則是七點五公里左右。步道原本是臺電的保線道路,後來在林務局的規劃下,修築成現在的東卯山步道。全線爬升高度約九百一十公尺,中途會經過三座電塔,算是這條路線的特色。雖然爬升高度將近一千公尺,但是全程以之字形蜿蜒向上,坡度相對而言比較平緩,上山下山對膝蓋都比較輕鬆。而且山頂有極佳的展望,在森林裡走了三四個小時,到了山頂忽然看到壯闊的遠景,會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停好車子,整理一下裝備,吃一根香蕉預防小腿抽筋,上次去了馬崙山,遇到了一個小腿抽筋差點沒辦法下山的小學老師,而我自己也在八仙山抽筋過,那種體驗我可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舔香蕉的時候順便跟附近的山友隨便哈拉一下。有時候可以遇到願意跟你哈拉的人,但是有時候不行,今天似乎比較幸運。
背上背包之後,別忘了先去上廁所,萬事俱備,接著就可以開始爬山了。
看了看手錶,時間是早上八點。
*
出門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今天是來散心的,不是來爬山的。」所以一路上我都走得很慢。慢慢走路,慢慢呼吸,慢慢看風景,然後在身後傳來:「借我過一下……」的時候,慢慢的說一聲:「不好意思。」
在第二座電塔跟第三座電塔的中間,遇到一位穿著Polo衫,手拿一根木杖,腳踩著涼鞋的大哥在一旁休息。
爬百岳的時候就算了,來這種坐公車就到得了的中級山,很容易就可以看到這種景象:有身上穿著Gore-Tex材質的外套、背上揹著Gregory登山背包、腳上套了一雙SCARPA登山鞋、兩隻手又各拿一隻Black Diamond登山杖的登山客;也有人穿著這種彷彿要到廟口的榕樹下乘涼聊天的裝扮就來了。登山是自由的,可以專業,也可以土炮,重要的是你那對於登高的熱情。
說是這麼說,但是還是在這裡提醒一句,最近山難真的太多了,特別是谷關的八仙山,想去爬山的人,真的要衡量自己的能力。
雖然是在休息,但是那位大哥的站姿卻頗有氣勢,他拿著木杖的樣子,就像關公拿著青龍偃月刀。
他一看到我,就很兇地對著我吼著:「會不會累?!」
我有氣無力的回答:「會啊。」
然後他又很兇地對我喊:「會累還來爬山!」
然後我就回他:「就是會累才要來啊!」
我這句話把他給逗笑了,我也不知道這句話笑點在哪裡,不過反正我這麼說,他就被我給逗樂了。如果我喜歡的女孩子也能夠這麼容易被逗笑,那就好了。
「休息啊?」我問。
「嘿啊,」他說:「啊你要攻頂嗎?」
「對啊,」我說:「不過就慢慢走啦。」
「對啦,我們是來爬山的,不是來拼命的。」接著他忽然搖搖頭,像剛剛那樣故作姿態的喊著:「哎呀,老了老了!」
那時我已經走在前面了,聽到他這樣講,我又回過頭來對他說:「你要喊老還太早啦!」
後來我走到第三座電塔,電塔旁邊有一個地方可以看風景,我在那裏停下來拍照,這次換他追了上來。
「又見面了!」我說。
他靦腆的笑了笑。這次他不像關公了,只是個路邊隨處可見,有點上年紀的好好先生。我跟他聊了一會兒,我問他住在哪裡,他說他住在北屯。然後他問我住在哪裡,我說我住在彰化。
「住彰化喔,那你有沒有去過大坑?」
「有啊。」我說:「可是熱翻了,去一次就不想去啦。」
「對拉,這裡比較涼啦。」然後他又問:「你在彰化有沒有爬山?」
「彰化沒有山啦。」
「不是有八卦山?」
「哎呀,跟這裡沒得比啦。」
聽到我這麼說,他又笑了,好像很開心自己家的谷關贏了我家的八卦山一樣。
接著他跟我說他每天都會坐公車來爬山。
「反正坐公車很便宜。」
我露出微笑,這已經是我第二次聽到有人這麼說了。
*
這次為了怕路上肚子餓,多準備了一些口糧,不過買了四條雀巢的美祿穀物棒,結果一直走到山頂,也只吃了一條,跟上次在八仙山的情況完全不同,看來路線的難度也會影響肚子餓的程度。
猶記上次在八仙山煮飯結果爐子點不起來,午飯差點開天窗。這次終於記得帶打火機,出門之前還確認了三遍打火機有沒有好好地待在包包裏頭,結果好笑的是,這次不僅僅是爐子,連打火機的火都點不起來,結果還是跑去跟人借打火機。抬起眼睛掃了一下,就找到了一群肯定有打火機的人,很輕易的就借到了。為什麼我會知道這群人一定有打火機?我教教各位,要是哪天各位去爬山需要打火機點爐子,在除了大自然之外就一無所有的山頂上,看到有一群在地上鋪著地墊,屁股坐著自己帶上山的摺疊小凳,費盡周章搭了一個遮太陽的棚子,鍋子裡還在煮著燒酒雞的人,就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們身上一定有打火機了。
我對自己居然毫不猶豫的就跑去借打火機這件事情感到訝異,畢竟我多數時候都是一個害羞怕生的人,也容易焦慮不安,而臺灣人的熱心溫厚總是能夠讓人感到安心。
溫度的變化很大。山上就是這樣,太陽一出來,立刻就變熱了,熱到不把外套脫下來就受不了的程度,可是一脫下外套,太陽消失又變冷了,冷到不把外套穿起來,就受不了的程度。也反覆無常過頭了。我很想說就連我的女朋友都沒那麼反覆無常,只可惜我沒有女朋友。
午餐煮了韓國的起司拉麵,打了兩顆蛋,一顆打蛋花,一顆煮水波,配菜是胡蘿蔔絲,再加上隨便從冰箱抓的一把蔬菜,菜已經洗好了,就放在鐵盆子裡,我想偷一點老媽大概也不會發現吧。我不知道菜名,不過煮下去,一鍋湯都變紫色的。粉包全下,我想多少可以補充一些電解質吧。起鍋前,還放了一把披薩起司。整鍋麵聞起來都是起司味,麵夾起來還會牽絲。吃飯的時候一直有兩隻虎頭蜂在我旁邊晃來晃去的,還有一直爬到鍋子上面。我知道虎頭蜂可以泡酒,但是拿來煮湯味道怎麼樣我就不曉得了,不過這種大膽的想法還是留給有緣人去嘗試吧,我輕輕的把那隻虎頭蜂給拍開,幸好對方個性好,沒生氣,我吃完麵就拍拍翅膀離開了。
上次去八仙山走到腳抽筋,這次記取了教訓來之前先在小七買了兩根香蕉。開始爬山前吃了一根,中午又吃了一根。才放半天而已,香蕉已經變得太軟了,還好沒有留到下山才吃。除了香蕉之外,還帶了芭樂,上次來東卯山一位阿姨請我吃了半顆芭樂,那顆芭樂真的超好吃,所以就想著這次來也要吃芭樂。除了芭樂之外,還泡了一杯百香果汁,裝在保溫瓶裡頭。前些日子附近的鄰居送了一箱百香果來,老爸用那些百香果煮了果醬,裝在玻璃瓶裡面。每次運動完之後都會想吃一些酸的,就會用那些果醬泡果汁來喝。
總之,這就是午餐的內容。
吃完午餐之後,整理一下行李,然後就把包包丟著到旁邊看風景。雖然錢包跟車鑰匙都在裏頭,但是我想也不會有人大老遠的走了三個小時來這裡偷東西吧,就不管了。
十一點四十左右到山頂,在山頂悠哉的休息到了一點整,才開始動身下山。
下山的路上,我在亂石區小心翼翼的走著,這時,我與一個正妹打了一個照面。我心想那或許會是個浪漫的邂逅,於是便提起了精神,但是他看到我只露出一副絕望的表情。
她問我:「快到了嗎?」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說:可以讓我死得痛快一點嗎?
「快了快了,」我笑著對她說:「再十分鐘,加油。」
她嘆了一口氣,這口氣好像再跟我抱怨:怎麼還要十分鐘?
我想,那個正妹跟她的朋友下山的時候,也會不會用同樣的語氣,笑著對那些想要死得痛快一點的人說「再十分鐘」呢?
*
下山的路上跟一位阿姨小聊了一下,我們聊起了苗栗的火炎山,那裏上個月才死了一個人,她說:「那些人都是自做自受啦!」這句話說得過分,但我是同意這個觀點的。封鎖線就圍在那裏,自己跨過去,安全就要自己負責,摔下去下面死掉了,當然也怪不得別人。嗯,我覺得死者為大這句話是個屁話。我在某些方面也是個蠻激進的人。
聊過了之後,因為我走得比較快,阿姨漸漸被我拋在後頭。
三個小時後,我平安的下山了。
早上來的時候,停車場都滿了,所以我就找了一顆樹旁邊的一塊石子地停車。下山準備回家的時候,看到停車的地方多了一位阿嬤在旁邊擺攤。那天谷關大道院不知道辦什麼活動,來參拜的人似乎不少,同時來擺攤的也不少。
我到廟裡的浴室換好衣服,正準備過去牽車,我一過去,阿嬤立刻抬起手招呼,她問我要不要買柿子。
「剛摘下來的喔,超級好吃的喔。」她說。
我不太吃柿子的,不過她還有賣南瓜,我還蠻喜歡吃南瓜的,不買柿子買顆南瓜也是可以,出來一趟總要帶點什麼回家。
我問阿姨南瓜怎麼賣,她告訴我一斤二十五元。攤子上放了三顆南瓜,我選了一顆最大顆的,阿嬤把大南瓜放在磅秤上量了一下,「睪咱睪摳(九十九元)。」她說。
我拿了一張一百給她,跟她說不用找了。她笑得很開心,只不過是一塊錢就可以讓對方笑得這麼開心,這一塊錢花得也值了。「喔,我的南瓜真的很好吃,你拿回去給媽媽煮,她一定會一直稱讚,然後問你的去哪裡買。」我錢都付了,她還一直跟我推銷,我覺得很可愛,就在那裡傻哈哈的笑著。
除了我的車子之外,阿嬤的攤子旁還停了另一臺摩托車,上頭倚著一位皮膚黝黑的大哥,我來的時候他就在那裏跟阿嬤說話,大概是看阿嬤顧攤很閒,就過去跟她聊天。聽到阿嬤這麼說,他也在一旁搭腔,跟我說山上的南瓜因為天氣比較冷,所以肉質比較緊實。他很努力的跟我解釋為什麼谷關種出來的南瓜會比山下好吃的原因。
阿嬤拿了一個紅色的塑膠袋幫我把南瓜裝起來。我接過袋子,把它掛在前座的鉤子上,然後我打開後座車廂,從裏頭拿了一條機車綁繩,手忙腳亂把我的登山背包綁在上頭。
這時這位大哥問我:「去爬東卯喔!」
「對啊!」我說。
「有攻頂嗎?」
「有啊!」
他語調下沉,「你走很快吼。」
我皺皺眉頭,無辜的說:「也沒有吔。」
「你幾點開始爬的。」
「八點啊。」
「現在幾點?」
我看看手錶,「都四點了。」
他算了一下,滿臉認真的回應著,「的確有比較慢,正常是七個小時來回。」
他忽然抬起頭望著天空。
「你要不要等一下再走?會下雨喔。」我看了看天空,雖然有點烏雲,但是天色還亮晃晃的,還能從雲層的縫隙中瞥見一點藍天,這實在不覺得是會下雨的樣子。他說:「應該只是陣雨,一下就停了。」
我想了一下,「我等一下要去吃枝仔冰,我在吃冰那裡等雨停就好了。」
這裡打個廣告,白冷的冰棒很有名,便宜又好吃,這裡的特色是蜂蜜五葉松口味的冰棒,嘗起來很特別,是白冷這邊的限定口味。大概啦,如果哪一天在便利商店看到同樣的東西別打我。重要的是這裡離谷關大道院很近,只有五分鐘車程。
聽到我的話,大哥笑了笑,「安捏亞摳易啦(這樣也可以啦)!」
於是我下山來到白冷的冰棒販賣部,在雨棚下停好了車子,車子停好之而後一旁的大嬸過來跟我攀談,我跟那位大嬸聊了一會兒,然後走過紅綠燈,到不遠處的一間雜貨店買包子。
這裡打個廣告,白冷不是只有冰棒,肉包也很有名,用料扎實又好吃。豆漿也不錯,你去跟他說你要一杯豆漿,顧店的小哥會告訴你他們家的豆漿很香、很好喝,使用的是天然的山泉水。
買完包子,走回冰棒販賣部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我在棚子下的長椅吃完了包子,雨勢已經轉大,接著我進店裡買了一支五葉松冰棒,拆開包裝正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雨勢已經變成傾盆大雨了。
其實我本來打算直接回家,沒有想要在山上多做停留,如果不是那位大哥的一席話,我現在已經變成落湯雞了吧。
後來那場雨一直下到了五點二十,周末的觀光客來來去去的,我就坐在椅子上等著雨停。
等待的時間沒什麼好做的,於是就用手機寫下了這段文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