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說投稿九方喵喵盃圖文創作交流賽
※繪師已經確定為 阿熊桑
※隊名:腹黑馬尾死靈與七隻小熊
以下正文
世界被染成蜂蜜色,甜甜的蜂蜜黃,從太陽沉下的位置緩然的溶上街景,幾名手牽手,笑鬧的互相用手掌推一下對方,或者被對方推回來的女高中生,幾乎要成為淋上蜂蜜的甜品──甜甜的笑、軟軟的動作、鬆鬆的距離,她們很親密,親密的成了塊蛋糕。
東京街頭上,制服是年輕的標誌。相反,來來往往,步行迅速的上班族們成了正在滾燙翻騰的苦味龜苓膏,不會成形的苦,帶點汗味的酸意,連瞧望接近巷弄的那塊蛋糕、或說那群女高中生都沒有時間,閒暇是年輕的特權。她們一群人滑入巷弄,聊著沒營養的話題,甚至沒有在看路,反正沒頭沒腦的跟著帶頭的女孩子就是了。
「啊,那個死巷有人──XX高校的人的樣子?」
女孩子們因為帶頭的人這麼說,倒也沒有很注意是誰,只是張開嘴繼續飆著口水閒談。
「XX女子高校?前陣子才有師生自殺的那間?」
「哇!好可怕。」
「師生一同跳樓,是殉情?」
「欸!那位同學以前跟我同一間國中班上……」
頓時,女孩子們噤聲,嘻笑停了,剩車輛來去的雜音。一顆顆凝住的眼珠子定格,凝視那位「同一間國中班上」的女孩子。當事情發生在周圍的人身上,她們從一塊繽紛的蛋糕成了一群沉默的羔羊。儘管只是別人的事情,總是有朋友認識的人死了,要表現凝重與同情心的功夫她們十分拿手。那名被直盯著的女孩子趕緊揮了揮手,死命用手指向巷弄那兒:
「我是說──那邊巷子裡的女孩子跟我以前同一間國中……啦,我、我去跟她打個招呼。好久不見,死靈法師同學!」
死巷內,被稱呼「死靈法師同學」的矮小女孩子,蹲在柏油上頭,厚重大背包在身體後方,因過重垂下貼著地面;兩條乾瘦的臂環抱膝蓋,低低的側顏平視著一隻野貓。女孩子們紛紛把視線集中上貓,以及與貓纏鬥的東西。一條生龍活虎的秋刀魚正跳來跳去,而貓正在打算把秋刀魚抓進爪中;而後,秋刀魚跳入貓的懷中,就像是在最後一搏要咬住貓一樣。女孩子們議論紛紛,有些斜著腦袋、彎下腰觀察,有些握拳加油,有些則是在滑手機。
「這位同學……正在餵貓?」
「喵星人加油!」
「欸,秋刀魚最後跑到貓懷裡了,感覺像是在吸貓一樣……」
不知是誰冒出這句話,引的大家哄堂大笑,紛紛拿出智慧型手機照相。
「「哈哈哈──!吸貓的秋刀魚?啥啦!」」
女孩子們手舞足蹈地看著秋刀魚被吃下,一邊拍照上傳推特或者其他SNS的時候,只顧著看貓、拍照。而戴著黑框眼鏡、揹著大背包,紮著單馬尾的小巧身影,等她們有人注意時,已不知去向了。
三馬一望的書桌上,總是色彩鮮豔、刀刀見痕,在她總是一個人不知道跑去哪兒吃便當,中午休息的這個時機點,就是同學們好好展現她們字體美妙之處的時刻。三馬一望的書桌上寫著「去死」、「臭噁爛」、「有胸沒腦」、「討厭鬼」、「陰鬱女」、「死秋刀魚糞」等,各式各樣女子高中生們內心深處的好東西,或者腦內突發奇想的造詞造句,用各色的粉筆劃上去、或者用美工刀雕上去。
推了下鼻樑上的粗框眼鏡,坐在班級角落位置,體型嬌小的死靈法師同學,她捧著本厚厚的外文書,那位置可以一覽班上全部的樣態。她雖然陰沉,但是個子小,又是一副書呆、無害的樣子,導致欺負起來也沒什麼成就感吧。至少,她總是能夠順著大家的氛圍、明快地躲過敏感的話題、並且用個人特色的淺笑面對一切,不讓人反感的她,是明哲保身的代表。被稱呼死靈法師同學,是因為讀物都跟艱難的魔法有關,此外還會占卜,自從占卜被發現很精準之後,她的人緣就愈發向上,但她依然是低調的。今天,她卻主動開話題,向身旁的女孩子說:「吶,最近我有個發現,妳們應該會挺有興趣,跟秋刀魚同學有關?!?/font>
秋刀魚,指的就是三馬,儘管班級自我介紹時自稱念法為「kazuma」,但漢字表面念起來卻容易誤讀為「sanma」,發音跟秋刀魚一模一樣,自此三馬被稱呼為秋刀魚同學。三馬本人似乎不喜歡這個稱呼,但班上同學越看她氣呼呼的樣子,就越喜歡鬧她。
「大家,快過來喔,死靈法師有話要說。說是跟『秋刀魚』有關!」
隨著一名女同學尖聲的號召,死靈法師同學的角落位置即刻熱鬧起來,一群女孩子我擠妳、妳擠我的搶在死靈法師同學的書桌旁,而她闔上厚厚的外文書,悄然的說,三馬前陣子帶筆電來學校時,打出來的字的不是讓人無聊的筆記,而是滿足聽眾口味的──情書,寫給班級導師的情書。
「哇!那個秋刀魚,好噁心喔!」
「欸欸,要不要真的湊合他們?」
「秋刀魚跟貓咪老師?吼唷,別噁心我!」
一片譁然,一陣驚喜,嘰嘰喳喳的聲音不斷,死靈法師同學把闔上的書本慎重放上桌,似乎表現存在感的輕微咳嗽了兩聲,四周轉瞬靜默。咳嗽聲是某種休止符,一口氣使紛雜的議論停駐、止休於剎那。
「或許可以湊合他們,我偶爾會去跟秋刀魚同學吃飯。只要我友善約她吃晚餐,她應該不會拒絕。只要再有一個人擔任把貓咪老師引過來的角色就好了?!顾漓`法師同學用每個人都聽的到,而不會太大的音量說:「各位可以慢慢討論?!?/font>
於是,同學們開始議論紛紛。死靈法師同學經常擔當去偷聽三馬的八卦的角色,她雖然是受同學們暗示而被指派去,話語中只有輕描淡寫。大家都想看那名斯文、俊秀的貓咪老師跟三馬有曖昧、甚至三馬告白(然後被狠狠甩了)的場景。但是,議論了許久,沒有人想到實際辦法以及擔當責任去引貓咪老師到任何地方。
「吶吶,既然是死靈法師同學提出來的,想必死靈法師同學腦子中很有想法吧!」當有人起頭,眾人立時鬆口氣,矛頭指向死靈法師同學,發揮責任推諉的精神。
「對呀,死靈法師這麼厲害,一定可以搞定的?!?/font>
「況且自己提出來的,本來自己就要負責任嘛!」
「對呀,吶,死靈法師,大家最近都有事情,比較不方便呢?!?/font>
死靈法師同學目光始終一致的看著天花板,直到說詞都指向她,她淡然地用手托著臉頰,指頭壓著耳緣,好一陣子才說:「好吧,我會讓妳們捕捉到告白場景,場地在屋頂上,夠浪漫吧?!?/font>
能夠作壁上觀,誰不樂見其成,於是同學們簇擁著死靈法師同學,因為她擔當了偉大的事情。歡呼著,拍手著,然後各自隨著鐘聲響起,一哄而散,死靈法師同學的手機震動的嗡嗡作響,她瞟了一眼,都是在問她具體時間有沒有安排、多久能看到之類的私訊。
對死靈法師同學而言,剛才一景,讓她又一次對「人生而自由」這句積極的言語,在內心偷偷的羞辱。當人開始有生命以來,進入各種群體,理當配合彼此,好似彼此都不同而互相多元平等、尊重並「自由」的活著。但,每個人的意見都是「沒意見」的時候,又是如何呢?當有權利卻藉著自由故意丟給別人的時候呢?眾人將責任推諉,權力總是掌握在願意負責任的人的手上,剩下一群甘願被奴役的群眾。
看著成為掛著同一制服的罐頭們被無知穩穩的定型、並且自認自由的被奴役,被操弄、心甘情願的賦予她各種權力,死靈法師同學能透過私訊掌控未來一群人所在的位置、時間,只要她指頭一動,她可以置換她們未來所在的地方。她以操弄者為榮,以踐踏自由為樂。拿出信紙,她轉了轉自動鉛筆後,開始起書寫信件的內容。
下午的時刻,教師辦公室內只剩下貓咪老師一人在發呆。
當他初次在教室內自我介紹,用玩笑的方式說:老師很喜歡看夏目友人帳,所以老師很樂意被稱作「貓咪老師」時。三馬同學羞怯地舉起纖白而細緻的手心,全班等著她發言了老半天,她才支支吾吾一句「我也……很喜歡夏目友人帳」。貓咪老師彷彿看到過去國中時期,自己所欺負的對象一般?;叵肽暧椎臅r光,他是個很會虛張聲勢、品格也不良好的人,所以,為了樹立權威而長期霸凌一位女同學,那位女同學跟三馬一樣也有長長的黑頭髮,細嫩的聲調,唯唯諾諾的口氣,櫻花瓣一樣顏色的唇。
想到這,他覺得胃部翻騰,腸子絞痛,從「那時候」起的長期的憂鬱癥又開始影響他的注意力,貓咪老師拉開抽屜,把藥品、礦泉水放上桌,鎖好抽屜,離開了教職員室,匆忙而沒有鎖門。下一刻,嬌小的女孩子從門外溜進來,掂起腳尖,鼻樑上的黑框眼鏡隨掂高震了下。拿走一片片裝著膠囊的藥片,再掏出信封,多了幾劃註記,然後將信封放上桌,確定四周無人,散步般自若地離開。
當貓咪老師回辦公室,將桌上信封拆開,相對於藥品的消失,他似乎更重視信封上署名的人──三馬一望。信封上雖然有類似「不拆開信,我就不交還你藥品,抱歉」一類的話,但是貓咪老師心中的警鈴已經開始大響,他一直在關注三馬一望似乎有自殺傾向,如同以往自己欺負的那位女孩子,兩人的身材、個性、以及表現都過於類似;信中的內容只有幾句話──
「在學校屋頂墜向自由的彼端,我將會重生成符合我的秋刀魚。對不起?!?/font>
他起身,西裝褲不利奔跑,他還是衝向學校走廊,跑上臺階,腦袋中無止盡的重複撥放同一個畫面。那天,也是夕陽西下的時刻,那位女孩子,黑色頭髮長長的飛舞,名字早已遺忘,只記得櫻花色嘴唇說了聲對不起,還說像她這種人,果然生下來就不是自由的,任人擺布,只有一刻才是自由的解脫,她可以選擇拋開一切下墜……那時候夕陽下,蜂蜜色與櫻花色的唇緣揉雜,她是多麼不自由、任自己擺布,於是用生命來抗議,用鮮血來做為解脫的甘露……
貓咪老師真是個人渣。這麼想著的時刻,無法原諒自我的陰影開始狂亂的騷動,但他依然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往高處走。他習慣性的從口袋要掏出藥物吞下,手中空空如也,只好握緊拳頭,忍耐著眼前的閃過的跑馬燈,耳邊的雜音,腦中的狂響。
墨黑色的長髮,自由的彼端,重生,秋刀魚;紅色的墨跡,狂亂的筆法,對不起。對不起,貓咪老師感到很抱歉,對不起,沒有讓任何人感到真正的自由過,對不起,貓咪老師可以被奴役,但是貓咪老師希望大家都是自由地所以不要墜下,秋刀魚不任人擺布拋開一切貓咪老師才是罪大惡極貓咪老師殺了人貓咪老師不想再殺一次人老師我最想對死去的你……
門打開了,天堂的門扉推開,夕陽如同蜂蜜一樣,融化入屋頂的地面。眼前「那名女孩」出現了。當初自己蹂躪、踐踏的女性,罵過、羞辱過的女性,貓咪老師醒悟了,當初最能夠給予那名女孩子救贖,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他衝上前去,緊緊的,緊緊的抱住那名女孩,不要走,我愛著你,不要走,不要離開……他牙齒顫動,眼睛圓睜,發出一抽一抽的嗚咽聲,想為過去的一切贖罪。
忽然間,四周衝出一群學生,圍繞著他們兩人,一跳一唱的,嘲笑的,拍照的,還有拍手的。
「啪啪啪啪啪啪!」
「抱起來了,要不要吻?」
「好深情喔──」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學生們在周圍揮舞著手,一上一下的跳動,狂歡著,亂舞著,像是進行著非文明的部落祭典,她們被眼前的視覺震撼,歌頌著愛情的諷刺鬧劇感到欣喜狂歡,成為了單一詞藻的合唱團,眾多意志抵不過三個字:在一起。
貓咪老師尷尬的鬆開手,看清楚了,原來眼前的是三馬同學,精神的錯亂的貓咪老師,因為周圍的野蠻狂歌而稍微清醒了下。
忽然,他感受到自己的腰被緊緊抱住,預料不及的他被一股衝力頂住,往屋頂的周圍柵欄衝去,這股蠻勁撞開柵欄,兩人從15層樓高的教學大廈摔了下去。
貓咪老師聽到尖叫聲,哭叫聲,求救聲。他思及班上還有眾多孩子們,看著一生的跑馬燈。只會欺負人的幼年時期,憂鬱而整日窩在家、懺悔的青年時期,自己為成長卻還是早一步離開孩子們的成年……他隨著墜落,一切都這樣中止,思緒異常清晰,嘴巴含著的是「對不起」,淚水尚在眼眶,似乎聽到三馬同學說了聲「我自由了,我終於自由了!」就失去了意識,貓咪老師的一生到此為止。
「三馬同學,妳喜歡貓咪老師?」矮小的女孩用筷子夾了一搓飯,放到嘴邊,這天又是他來探聽秋刀魚同學情報的日子,跟往常一樣。
「呃……那個?!雇掏掏峦碌?,三馬視線飄移,好一陣子才說道:「是的,我相信我有愛貓咪老師的……權利?或者……自由?!?/font>
「秋刀魚不可能吸貓,吸貓的秋刀魚不存在,由此得證妳沒有愛他的自由?!惯@邏輯性低下的話語,死靈法師同學卻說的瑯瑯上口:「妳討厭秋刀魚這個綽號,但這終究會與妳如影隨形,如同妳的不自由?!?/font>
「死靈法師同學會想……人,都是生而不自由的?」小小聲的,如同咀嚼一樣,簡直是用嘴唇吐氣發音的三馬,問出了讓死靈法師同學一瞬間,差點擔心自己被看透的問題。
「呵呵……妳覺得呢?」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把問題丟回去。死靈法師同學試探性的這麼做,內心驚覺三馬並不如眾人印象的胸大無腦。
「所有的自由,似乎都……是政府、法律賦予的,或者人之間的……默、默契賦予的?!箛蚕驴谒?,三馬不太有信心的說道:「那麼,只有思想是自由的嗎?至少……我還可以胡思亂想……這樣……」
「妳這麼想可以,我尊重妳的看法?!棺鹬剡@個詞很好用,對於死靈法師同學這類人,可以安全地迴避一些東西。人們總是在逃避為前提使用尊重這個詞以自我保護,嘴巴上的尊重,實際上只是不想再多聊的暗示。
「死靈法師同學不這麼覺得啊……」
「話說,我有在做個實驗,先問個比較失禮的問題?!顾漓`法師同學發現了,對方被討厭的理由,有一部份是太看得懂事情,又太會說實話了,於是她很刻意地轉移話題:「人終有一死,如果要死,三馬同學會打算輪迴成什麼?」
「我會想這樣遺言:墜向自由的彼端,我將會重生成符合我的秋刀魚?!谷R說的天馬行空,卻異常認真,就算對方壓根兒沒問遺言這個問題,她卻回的比任何一句話順暢,彷彿很想說一樣,下一句則立刻遲疑:「嗯……輪迴啊……」
「妳要變成秋刀魚做什麼呢?三馬同學。」死靈法師同學的趣味被釣起來了,眼前這人,排斥秋刀魚的綽號,卻想成為秋刀魚本身。
「因為活著好痛苦……真的,好痛苦……我不知道活著沒有自由還剩下什麼,我也……快到極限了?!谷R的咬字依然不清,而且軟趴趴的,但語中隱藏之義,卻被死靈法師同學聽得明白。班上人們的嘲諷、欺凌,越發嚴重,三馬只差一個動機,大概就會想要擁抱死亡。
「想死的話,我有辦法,可以讓妳轉生成秋刀魚?!顾漓`法師同學真的有這樣的能力。此外,她一直很想試驗,是否真的能將死魂放入其他生物體。
「那麼,請務必讓我跟貓咪老師在一起?!谷R站起身,走向了頂樓的柵欄旁,倚著柵欄,忽然發現這塊柵欄有些鬆動。趕緊退後,回首,屋頂的大風吹起她黑絲絹般細質的長髮。
「妳想跟他一起死?」死靈法師同學那深色的瞳仁,什麼都沒有映照出來,就像是沼澤一樣,一切都沉澱入她的瞳孔中,下沉。
「如果……他愛我……?啊啊,這、這個前提好自大,抱歉?!惯@意思卻清晰地指出,如果貓咪老師真的愛她,她願意跟貓咪老師一起死;這是三馬的自私,她執意要死,跟死亡面對面的同時,也沒有什麼要顧慮的──例如,貓咪老師對於生死的意願。
「辦到了又如何,意義?」她,死靈法師追求著的,並非小女情懷的殉情,三馬的回答直接會決定她下一步的行動。死靈法師正在見證一場誓言,她撥開蓋住面容的瀏海,腦後墨色馬尾如蛇盤轉。
此時的三馬,兩手放在身後,靦腆的,用她櫻花瓣顏色的嘴唇抿了下。而後握拳,看著巨大而浩瀚的天空,偌大的世界中人們是多麼渺小、無助呢?真的只能夠受奴役的活著嗎?
「我、我要……成為會吸貓的秋刀魚,然後,證明──我是自由的。」
※這篇算是77頗付心力的作品
※也感謝 九方思想貓 主辦此活動,讓77有機會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