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場人物
【無愁憂】 【楊子律】
「孩子,我這首歌會以樂音環(huán)繞你,如一雙充滿愛的臂膀。
我這首歌會輕觸你的額,如一個祝福的吻。
當(dāng)你獨自一人,這首歌會在你身旁坐下,在你耳邊呢喃低語;當(dāng)你處在人群之中,這首歌會在遠處護衛(wèi)著你。
我的歌會如通往夢想的雙翼,載著你的心前往未知的境遇。
當(dāng)黑夜籠罩你的路,我的歌會守護著你,如你頭上那顆忠實的星。
我的歌會安坐在你眼中的瞳仁,引領(lǐng)你的目光進入所有事物的核心。
當(dāng)我的聲音在死亡中沉寂,我的歌會活在你躍動的心裡,對你說話?!?/font>
──泰戈爾《新月集38:我的歌(MY SONG)》
長長綢緞般的墨黑色髮流,在流動的大氣中翩翩起舞;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是有生命一樣的空中氣流,賦予頭髮活生生的舞蹈。年少女性外貌的他,纖纖的指彈撥著膝蓋上的書頁,時而有節(jié)奏的按住長長的黑髮,避免髮絲繞過前額,遮住視線。
收銀檯後方的他,固然覺得窗戶開著、有新鮮的空氣湧進,是件不錯的主意;相對的,風(fēng)兒把書頁吹亂,把頭髮搔弄的難以整理,又多少想埋怨幾聲。梳理了下心思,他唸起薄書冊上的句。
「……And when my voice is silent in death,my song will speak in your living heart.」
「什麼。」
他和善的目光,隨著抬起額頭,由書冊上移動至漆黑的瞳仁上,表示回應(yīng)。又把視線一垂,放回書冊,輕按著紙頁:「《新月集》,一篇詩集,裡頭的的第三十八首詩?!?/font>
漆黑瞳仁綴飾於一張面頰,面頰的主人是半駝著腰,離收銀臺一段距離的餐桌側(cè),背脊貼著椅背的少女,她說道:「我問內(nèi)容,不是出處,律先生?!?/font>
「律先生」沉目,一瞬間就像是一名挺著坐姿,卻入眠的女性。倚著椅背、趴在餐桌上,抿著嘴的少女,眼皮半掩著黑不見底的沼澤,那沼澤吸入一切,如同將「律先生」纖瘦的正坐身影也打沉到沼澤中。
「意思是:『當(dāng)我的音色沉寂於壞死』……不,這樣翻譯太咬文嚼字。」言詞組織到一半,律搖了搖頭,眼睛一睜,酒紅色的光澤浮現(xiàn)淡綠色頭髮的少女。
「音色,在說『聲音』的意思?律先生,你翻譯用字…….刁鑽的只比我好一點。不如,『當(dāng)我的聲音沉寂於壞死』?!送?,『rotten』這字,才是『壞死』。模模糊糊我聽到『death』,不如翻『死亡』?!沟G頭髮的少女用快要累癱一樣的聲音,吐出漂浮的字句,將泡泡一樣飄飛的字詞抓取、重構(gòu),編織出她的翻譯:「『當(dāng)我的聲音在死亡中沉寂』,這是第一句,唉……先不論我修飾糟糕的要死,不準(zhǔn)吐槽我,我只想問:下一句?」
「啪啪啪」三聲飽滿的掌聲,律拍手的同時眼睛睜的更大,表示出訝異:「無愁憂,你會英文?」
「我的歌曲將訴說於你躍動的心臟?!蛊擦似沧?,死著臉的無愁憂,只是心急於雕琢著該怎麼翻譯下一句:「這是我隨便聽到的,因為我程度很爛啦,律先生?!?/font>
律垂頭沉思,用食指壓了額頭半晌之後,才說道:「我的歌會活在你躍動的心裡,對你說話?!篃o愁憂臉頰貼著內(nèi)曲的手指,手掌托著下巴,說出結(jié)論:「所以,根據(jù)我很爛的記憶組合起來是:『當(dāng)我的聲音在死亡中沉寂,我的歌會活在你躍動的心裡,對你說話?!弧?/font>
「沒錯。」律拿起筆,在書本上頭撇撇了幾下,似乎在註記,手上動著筆,嘴巴念著:「『當(dāng)我的聲音在死亡中沉寂,我的歌會活在你躍動的心裡,對你說話。』這樣翻譯,味道有到味──說起來,無愁憂的英文是從什麼時候?qū)W的?」
「十年前,那時候我七歲,很幼稚的年紀(jì)。」無愁憂半睜著眼,極其慵懶的打了個呵欠:「那時候我還在大丹,廢物一樣只會讀書?!?/font>
「大丹?說起來,我其實不怎麼知道,關(guān)於你的一些經(jīng)歷。」律不太好意思的刮了刮臉頰,而後雙手合十,站起身:「其實我挺有興趣的。啊,我去泡咖啡,無愁憂要什麼咖啡豆。」
「伊索比亞豆,那兒的豆子都酸酸果香味,細部的我是不會分,我就爛。」無愁憂平淡如水的貶低自己後,語氣穩(wěn)穩(wěn)地像是在念稿:「律,對我的腐舊的過往有興趣???反正今天跟平常一樣很閒,說說是可,不嫌我說故事功力爛的話?!?/font>
不久,律就從廚房中走出,端上了兩杯咖啡上桌,收銀檯那兒暫時就沒有人了。
「我很喜歡聽故事?!?/font>
聞言,無愁憂翻開了記憶的紙頁,端著咖啡晃了晃杯,看著黑濁濁的咖啡跟著慣性晃動,慢慢的陳述了起來。
我出生於大丹,父母是普通農(nóng)家。很普通的那種,也因此,我對於念書其實沒什麼興趣,但還是依照父母的那種無聊期待去私塾上課。結(jié)果私塾老師教了沒幾天,就誇張的說我是什麼璞玉,過目不忘的天才,將我推薦到較遠的高等教育學(xué)校,於是父母加緊工作,而我實際上根本一點都不努力。
因為,我只是按照自己知道的回答試卷題目,上課聽聽就懂的東西,隨隨便便就被捧成這樣,內(nèi)心不僅不感到驕傲,反而只覺得荒唐而已。
反而,父母加緊零工,讓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我得回應(yīng)他們的期待,去高等教育的學(xué)校,否則就是辜負他們的期待了。去了高等教育學(xué)校的小學(xué),我沒什麼障礙的讀完了,莫名其妙的賺了不少獎學(xué)金,八歲得以進入中學(xué)資優(yōu)班。
早在小學(xué)的時候,同學(xué)經(jīng)常問的問題就是:你讀書的秘訣是什麼。當(dāng)我照實回答,就會被說是騙子、假掰、偷念書,冠上一堆帽子,總之我小學(xué)時代什麼都沒學(xué)到,學(xué)到最多的就是,當(dāng)有人問你讀書的訣竅,你就說「努力讀書徹夜苦讀」,符合他們期待的話,那麼自然不會有閒話;當(dāng)有人問你怎麼滿分,不要說有些都是猜的,而是積極地說「為了這張考卷付出」了什麼,捏造的一堆荒唐,反而會有十足的可信度。
這個世界,喜歡的是騙子而非誠實的人,這是我當(dāng)時體悟到的真理;人們不會想聽你說什麼,而是早在心裡預(yù)設(shè)答案,這更是自明的真理。
說起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對著這個環(huán)境抱持著感冒的態(tài)度,這個環(huán)境就是我的世界,一個不停要你阿諛奉承、假話連篇,才能成為誠實的人的世界。
「上了中學(xué)資優(yōu)班,我為了怕被揭穿,所以總是與人刻意保持距離,真夠爛透了,你說是吧?律?!?/font>
「故事,還沒結(jié)束吧?」淺嚐了口咖啡,律僅僅聆聽著,然後問了這個問題。
「你還感興趣?這種憤世嫉俗的生命觀?」
「……我不認(rèn)為憤世嫉俗?!孤煞畔驴Х缺?,眼睛眨了下,凝視著無愁憂:「真實的事情,往往都是最荒唐的悖論。會這麼說的我,表示對你的故事很有興趣?!?/font>
「……好,原來你也爛?!?/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