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從前,某個王國誕生了一名非常美麗的公主。
然後,生下公主的王后就死了。
國王又娶了一名女性,失去母親的公主頓時有了繼母──那時公主正迎來二十歲的生日。
某日夜裡,公主逃亡了,手裡握著一把差點成為兇器的短刀。
公主跑進了深山裡的森林,感受著背後追趕的緊張氣氛,一個沒注意洋裝被路旁雜亂的樹枝給勾到,整個人就這麼失足在一個斜坡上翻滾下去。
隆重的喪禮在大自然的氛圍中舉行,路過的王子獻上崇高的哀弔。
一柄短刀,貫穿了公主的胸膛。
至於王子,則露出了一抹「計畫通」的微笑。
小口啜飲著酒,看著老闆娘的表情,我知道我說的故事肯定很糟糕。
在ㄇ字型的吧檯前面,比看起來寬敞的空間中只有我一個客人──剛剛還有大概三名客人,但在五分鐘前便先後離開。
牆壁上還有幾張免錢的免費餐餐券,但一時鬼迷心竅點的日本酒以及小菜可不算在店家準許使用的規則範圍內。所幸老闆娘願意讓我這個初次來訪的客人說一則故事來當作餐費抵付,但顯然對方不是很滿意。
「這是甚麼樣的故事呢?」
有些困擾的開口說道。我看著老闆娘勾起有點勉強的苦笑,對著我這麼說道。在她身後背對著我的是今天打工換膳的工讀生,正在收拾剛剛離去的客人用過的碗盤。
只有我們兩人討論著話題,拜老闆娘良好的個性所賜,並沒有立刻否認掉這個話題。
我重新品味自己隨手說的童話改編,小心翼翼地開口回應。
「我希望有平凡中又出乎預料的感覺,莫非感覺不出來?」
「若說是出乎預料倒是出乎預料,不是那種會讓人發出『咦』的驚呼,按照故事的走向其實不難猜,但就是有點小小令人嚇到的感覺。只不過感覺沒有『上次』那篇還來的……震驚?」
小心的編織著話語,透過言語讓我回想起對方所說的「上次」。這才想到我並非第一次做童話改編,以前也有做過一次。雖然細節有點忘記,大意就是有個小女孩因為少了胰臟,所以想要賣火柴賺錢買胰臟回來吃。
兩者相比來說,或許上次說的故事比較好。俗話說缺什麼就要靠吃甚麼來補,所以這個動機非常合理,但這次的故事……我這麼說可能不大好,但感覺這次的故事沒有一個合理的邏輯在。
為什麼公主要殺死繼母、為什麼要往森林跑、王子的陰謀又是什麼──諸如此類的十萬個為甚麼,但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在,感覺有點像是為了講一個道理所以硬說一個故事出來,也可以視為兩者的故事單純與複雜程度所造成的差異。
作為作者,要比較出上下並不是那麼容易,頂多只是喜好問題。不過從對方的樣子看上來,似乎覺得這次的故事訊息量有點太大了,以至於主旨並不是那麼明顯。
「畢竟是臨時起意嘛,我的火侯還不夠呢。」
「不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點就編出這樣的故事,也是很厲害呢。」
「不不不,我還差地遠呢。這種拿童話改編,已經幾乎用到爛的題材,其實也沒有多厲害啦。」
忍不住就謙虛了,不過我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老闆娘肯定內心也這麼想吧,但嘴角仍掛著親切的微笑,繼續客套的稱讚著。
聽起來沒有太多刻意,明知是客套話但內心還是感到不大好意思,為了消彌這種近乎心虛的情感,我要了杯放置在吧檯上的蘋果汁──如果不喝點什麼總覺得有些尷尬。
別的客人留下的蘋果汁住滿了清澈透明的玻璃杯中,散發出不輸給任何寶石的光澤。即使我只不過是初次乍到的新客人,仍然能享受這美好的免費服務。
免費餐點、免費飲料。在店家所訂定的規則中,正閃閃發亮著。
或許是喝多了,亦或是被老闆娘所塑造的氛圍所感染,我很順口的拒絕掉放低不少標準讓那篇故事過關的合格章。算是為了回應店家的用心,可不能草率應付。
或許是某種堅持,不能輕易放棄最初的「在平凡中又出乎預料的感覺」。不過無論我怎麼想,都有種江郎才盡的苦悶感。
仔細一想如果剛剛就有靈感,也就不會陷入現在這個局面吧。
小口啜飲著蘋果汁,100%的純果汁有著無法接受的苦澀,不過這自然的風味倒是讓酒醒了不少。
後知後覺的想到了一個不該忽略的點,剛剛的對話有個很明顯的矛盾點可是我卻沒有意識到。
「不好意思……」
心跳突然加速,以這句作為開口,我緩緩說出自己的疑問。
「我應該是第一次來這間店吧,我跟老闆娘應該是第一次見面……那麼,『上次』的故事是從哪裡得知的呢?」
說出口的同時感覺背脊攀起一股涼意,腦中某處警鈴正鈴鈴大響。大腦發出了警訊,但神奇的身體卻有如被強力膠黏住一般,動彈不得,也可以說是不敢動彈。
我知道位甚麼會有這種神奇的感覺,雙眼中映照出的景色掃空了多餘的警訊。
一直沒發現的資訊在腦中炸開,視線越過老闆娘,即使老闆娘的體型屬於纖瘦但在狹窄的吧檯內還是成了妨礙視線的阻擋。
所以,我才會沒注意到那張熟悉的側臉。
心動搖了一下,雖然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但我想應該是又驚又喜吧。
完全沒預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原以為自己早已忘卻、早已不在乎,但當親眼見到本人時,才發現並非不在意,只不過是將這股情感藏在深層的內心之中。
種種回憶浮上心頭,瞬間的情感有著比烈酒還刺激的後勁。我必須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免得在眼眶中打轉溫熱的液體會不小心潸然淚下。
我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見我,但對方宛如我只是個陌生人似的做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緣分就是如此巧妙,命運就是如此措手不及。
五十分鐘的工作時間即將到了尾聲,她的工作也到了收尾的時候,如果要搭話就得趁現在。
但是,直到對方離開之前,我都沒有任何作為。就這麼呆呆的,坐在原地目送對方離去。
想要開口,卻開不了口。
原本僅到肩膀的短髮現在已經能綁成一束馬尾、黑色的頭髮但了些多了棕色的雜質。
全部,都不一樣了。
與記憶中那個會對我笑的女孩,已經完全不同。
曾經歡笑的時光,如今或許已經變成別人擁有。歲月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剩下的只有似曾相似的陌生。
聽說櫻花是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飄落,聽來緩慢的速度實質眨眼即逝。
時光的流逝我們早已不是當年在一起的那個小毛孩,歲月讓我們成長卻也讓我們改變,變成了雙方都不認識的陌生人。
我不想去尋求對方是否認同我的改變,而我也不想去知道對方的改變。
我輕輕一笑,帶著苦澀的餘韻還在嘴中散開。
談話到一半突然停止交談,對此我對於老闆娘有些抱歉。不過她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勾起善解人意的笑容,微微搖搖頭要我別介意。
可能是體貼我,她並沒有問我們的關係。雖然我都明白,但好奇心還是讓我小小抱歉這份體貼。
「她……今天是第一次來打工嗎?」
「──啊,是的。」
這麼一句話我便知道沒辦法繼續問下去了,老闆娘應該也沒有見過她幾次,問再多也只會造成對方的困擾──證據就是老闆娘明明已經看穿了我卻沒有主動繼續延展話題。
為了換個話題,我將剩餘的蘋果汁一飲而盡,好苦……
「原本以為故事都有個完美的結局,但……這才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吧。」
如果甚麼事情都有個Happy Ending,那樣的人生未免也太過順遂了吧。
或許就是如此吧。偶然的重逢或許是命運的玩笑,但這偶然的交集往往不會導向我們所期望的未來──就連小小想要知道對方的近況這點,都是難以辦到的希望。
雖然早就知道人生就是這麼殘酷,但還是……有了過多的期望呢。
原本只是想來吃個飯,沒想到又點了酒;原本只是想說個故事,沒想到卻遇到埋藏在心底思念的她。
今天晚上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了,事情多到難以負荷。或許就是這樣的夜晚,我才會落得沒有錢付的窘境吧。
覆巢之下無完卵,過多的故事只會讓結局時仍然東缺一塊西缺一塊的,不夠完整。
不過我至少,能把故事說好。
「話說,故事中公主二十歲會不會太晚了呢?」
「這麼說來……好像十六歲比較合理?一般故事好像都是這個年紀吧。」
按邏輯上二十歲似乎有點太晚了。
說到這裡,原本溫和的老闆娘露出了猙獰的微笑。
「在十六歲那年,我就遇過類似的事情呢。就因為年輕,就因為幼稚,才會作出不顧後果的事情。」
啊啊,果然最後的結局還是如此嗎?
很奇怪呢,明明親身經歷過,卻完全沒辦法引起共鳴。
原以為書上所寫的恐怖故事多麼嚇人,但實際體驗過後,似乎又覺得沒甚麼。
初次見面、以前曾說過的故事;狹窄的吧檯、免費餐以及免費飲料......以及,要求說一則故事作為回報的老闆娘。
我忘記自己是在那裡說那個想吃胰臟的賣小火柴的小女孩,但絕對不是跟曾經與我有過交集的女性說的。
就算真的是她,那又是甚麼時候、什麼時間點告訴老闆娘的呢?到底是什麼話題才會特意提到我隨意想出來的童話改編故事?而且為甚麼能立刻聯想到就是我,還那麼有自信?
總總的疑問推導出唯一的答案,那個真相或許普通人永遠也不要知道比較好。
不小心踏入妖怪經營的餐館,以及……
不想了,我還欠一個故事呢。
後記: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我第一篇寫的心得就是以小說的形式發布的。這次嘗試著將小說中讀出的感想融入小說中寫出來,反正就是個非常隨興的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