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國外留學時發生的事，某天晚上我做了一個非常懷念的夢。
夢裡是只有我和她的音樂教室，她靜靜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地哼著的歌與我的鋼琴構築成一篇美麗的樂章，在夕陽光的照耀、微風的吹拂下，此刻此景對我來說就像一幅畫一樣。
如此的美麗，也如此的脆弱。
她突然站了起來，問她要去哪裡她笑著回答我。可是，我卻聽不到她的聲音。
就算試著去挽留，她還是頭也不回的離我而去，當我追著她到門口時，音樂教室的地板就龜裂了，好像是在阻止我出去一樣。
這個夢似乎在告訴我，鋼琴和她，我只能選擇一個。
隨後地板陷落，直到墜入深淵我還是不停地喊著她的名字，哪怕只是回頭對我微笑，我或許也會因此釋懷一些。
醒來之後，我急切的想抓住那急流勇退的夢，試圖完全我在夢裡沒有完成的事，卻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又再一次浸溼身邊的枕頭。
可能是最近學業終於穩定下來的關係，不然我根本沒餘力想東想西，這麼想想因為作夢而流淚還真的是久違了呢。
下床後打開窗簾是理所當然的陽光普照，但跟往常沒什麼溫度有如裝飾一般的冬日不同，而是柔和、溫暖，彷彿正對著人們露出微笑的太陽。
套上一件薄外套來到客廳，拖著還沒完全清醒的腦袋，我搖搖晃晃地靠著牆壁，摸到了上頭的日曆，睜開眼一看我才總算有到了這個季節的真實感。
我到底有多久沒有關心周圍的事物，以至於連季節的改變都不曉得了呢……
四月，象徵著春暖花開、鳥語花香，象徵著櫻花盛開、畢業十分的月份。不過四月對我來說，卻又有著其他的意義。
「已經過了幾年了……」
那是我和她最後一次見面，說最後一次話，但最後卻連一句「再見，後會有期」都講不出口的……那個月份。
如果……那個時候，我可以對自己誠實面對自己的話……
如果……那個時候，我可以任性一點，對她撒點嬌的話……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再多往她的內心深處踏入一點的話……
如果……那個時候，我有勇氣握住她的手的話……
……我們（我們）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呢？
過去の我儘、今の愛おしさ
「噗哈……嗚哇！好冷！」
從泳池浮出水面的時候，我總是喜歡稍微用力一下，就像電影裡一樣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把頭髮從前面甩到後面，最後左右搖晃腦袋讓頭髮隨著起舞，那種サラサラ的美感每次都會讓我不禁多看幾眼。
可惜的是，我沒有那種柔順美麗的長髮。
早上的天氣預報好像有說這陣子會變冷一些，而且一大清早游泳根本不會輸送暖水，停止運動後體感就跟冬天沒兩樣，怕冷的體質還只穿著一件泳衣害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因為職業的關係，我以前晨跑的習慣變成了晨泳，這樣地域上我會更方便也可以不用那麼趕時間……說到時間，我瞇著眼睛看了一下牆壁上的時鐘，從長短針的方位來看似乎差不多該上岸了。
我笨拙的摸著牆壁上岸，一邊感嘆著自己的視力已經弱化到這種程度，一邊匆匆忙忙走到盥洗間，沖了一下水把身體簡單的洗過一次，擦乾身體後換上衣物就準備離開。
臨走之前視野的違和感讓我停下腳步，我回到置物櫃前巡視，果不其然在那裡找到了我的粗框眼鏡，戴了上去世界才總算恢復了原貌。
就業之後我就沒有戴隱形眼鏡的習慣了，因為某旅館主人告訴我沒有任何一個職業會比我的工作更適合戴眼鏡，我才試著把家用眼鏡戴出去上班，沒想到最後竟然變成習慣改不回來了。
走出泳池已經可以看到人們陸陸續續地出現，思考著今天的工作內容的同時，有些人看到我便向我招手，我也示意性的向他們揮手後他們就跑了過來。
「曜ちゃん老師，早安ヨーソロー！」
「早安ヨーソロー……才不是勒！我說過多少次了，不是曜ちゃん老師，請叫我渡邊老師！」
「呣……可是曜ちゃん老師感覺更像是社團的學姊啊，叫渡邊老師好見外哦～」
「誰是妳社團的學姊啊！我可是妳們的老師哦！」
「嘛，曜ちゃん老師太年輕、太漂亮了，還不到『老』師的程度啦！對吧～」
「欸……啊，謝謝……等等，妳們剛剛是不是在隱射什麼？」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些學生已經喊著「快跑呀」嬉鬧玩耍著跑掉了，耳邊也隱隱約約聽到周圍傳來些許的竊笑聲，令我不禁嘆了一口氣，怎麼可以當老師當的這麼沒尊嚴啊……
我看了看玻璃反射出來的自己，散發出的氣質跟我知道的老師的印象非常符合才對啊……背著背包、穿著風衣、戴著眼鏡，然後放棄似的又嘆了一口氣。
接著又有幾名學生跑過來，是我們學校水上運動社的社員，跟剛剛那群死小孩不同，他們一來就向我正經的問好。
「渡邊老師想跟妳請問一下今天的訓練……」
「啊對還沒跟妳們講吧！嗯我想想……今天的話就先放假吧！」
「欸？可是地區大會……」
「適時的休息也是必要的哦，橡皮筋一直拉著也會鬆弛吧？妳們這一個月以來的加強訓練都很努力，現在就步入調養期，讓自己的身體轉變成可以應付大會的狀態，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是，我知道了。我會跟其他社員說，您辛苦了。」
跟我行禮之後那個人就跑走了，看著她精神滿滿的樣子不由得讓我懷念起學生時代的自己，也暗自在心中替他們祈禱之後的大會可以順利。
任職體育教師的同時，我也被學生找去當水上運動社的顧問，不過我始終還是不了解，到底為什麼自己是前跳水國手的事情會被學生察覺，戴上了眼鏡、流長了頭髮，我的外貌跟當時比真的相差蠻多的才對啊。
不過也有可能只是找不到老師隨便充數而已，畢竟我接任的時候社團已經被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再找不到顧問的話就會被廢社，結果就那麼剛好讓他們撿到寶罷了。
在這之後我又被很多學生纏上，花了許久終於來到班級的門口，也差不多剛好快要到導師時間，然而裡面卻吵得像在開祭典一樣。
每每看到這個景象，我總會開始思考自己的教學方針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不過今天我倒是知道原因就是了。
「喂喂！早就已經敲鐘了，妳們還這麼大聲，不怕吵到別班啊！不要因為明天要開始放春假就這麼興奮好嗎？」
「話是這麼說啦，曜ちゃん老師也因為不用被我們弄了所以覺得很高興吧，嘻嘻。」
「啊啦，被妳們發現了嗎？對啊，終於可以遠離妳們這群死小鬼一陣子了，我心裡可是輕鬆多了，要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放鬆一下呢。」
「哦，像是交男朋友之類的？」
我聽了差一點沒有摔倒，感覺臉的熱度正直線飆升，學生的笑聲傳來之後又更令我困窘，害羞地想直接奪門而出。
我也真是夠了，怎麼會對這個無聊的話題起反應成這樣，這樣不是更容易激起他們的嗜虐心嗎！笨蛋曜！
「哼哼，動搖的很明顯哦曜ちゃん老師，該不會是到了更年期開始擔心嫁不出去了吧？」
「又沒關係，反正這年頭單身女子多的是，而且我還沒到更年期的年紀好嗎！」
「吶吶，曜ちゃん老師有喜歡的人嗎？」
「欸！？沒……沒有啦！」
「哦哦這個反應！！對方是誰？」
「年紀多大？該不會是千金少爺吧？」
「長得帥不帥啊？高富帥的話給老師妳就真的太浪費了……」
真是的……現在的高中生滿腦子都在想這種事嗎？！
面對學生們集中起來的砲火，我選擇不理會他們走上講臺，在那裡有一封信，上面寫著寄信人是日本教師教育學會。
「這封信是誰拿來的？」
「哦，那是A班的高橋老師要我們轉交給妳的。」
「是嗎，那我們開始導師時間吧！」
「欸，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唬弄過去哦！」
「老師妳就快招了吧！」
「就算對象長的不怎麼樣我們也不會笑妳的啦！」
「再吵的人，春假就給我來學校補習！」
一聲訓斥，全班一下子就變得鴉雀無聲，說到底也只是小鬼頭，一聽到補習這兩個字還不是怕得要死，畏畏縮縮的感覺就像我學生時代的樣子。
我敲敲桌子接著大大嘆了一口氣，才說出「導師時間開始」這句本該在一開始就說的話。
★
上完今天的課之後的現在，我正駕車前往十千萬，至於為什麼要在被學生折騰之後馬上去，那是因為千歌ちゃん大約在午休時傳了訊息給我。
路上順道去居酒屋買了幾樣下酒菜，以及去便利商店買了一些罐裝啤酒。我跟千歌ちゃん的喜好不同，千歌ちゃん喜歡喝日本酒，我則喜歡喝比較烈一點的酒。
奔馳在熟悉卻又不熟悉的道路上，我不禁思考距離上次來千歌ちゃん的家已經過了多久，抵達的時間大概八點多，有的客人正要去泡溫泉，有的還在餐廳閒話家常，生意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我順著自己的記憶來到千歌ちゃん的房間，整個路程靜悄悄的，來到房間門口才傳出些許的收音機聲音，結果打開房門要進去時我差點沒摔了個半死，害我大叫了一聲。
「千歌ちゃん！說多少次了，酒瓶喝完別亂丟啊！」
「啊，曜ちゃん，歡迎～光臨～」
「已經完全喝醉了呢……」
或許會有很多人認為，身為十千萬女將的千歌ちゃん酒量應該很好，但沒準是跟她一起喝過最多次的我知道，其實千歌ちゃん的酒量奇差無比，幾乎是我都還沒對酒精起反應的時候千歌ちゃん就不行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千歌ちゃん自己也莫名的有自知之明，只要醉到一定程度就會停止喝酒，開始瘋狂地跟我聊天。
雖然可能只是她忘記要喝而已……
「曜ちゃん隊員，妳今天遲到了十分鐘！老規矩，遲到罰一杯！來，千歌幫妳倒，別說對妳不好！」
「雖然根本沒那種約定，但還真是謝謝妳啊……」
千歌ちゃん自從可以喝酒之後，經常會不定時約我一起喝，更準確來說是有什麼不如意或是不開心的事才會找我出來，久而久之我也學會從千歌ちゃん當天的氣氛來預測她的不開心指數有多高。
而今天看起來似乎是積怨已久的樣子，平常可能也會先自己偷跑，不過不會醉成這個樣子，千歌ちゃん老是說酒要有伴一起喝才會好喝，今天就只是在喝悶酒而已。
「來，這是下酒菜，有妳最愛的烤蜜柑。」
「嗚哇，謝謝……才不是勒！別想把這杯酒賴掉哦！啊，這瓶已經快沒了，那就直接乾了吧！這可是我家最烈的日本酒哦，作為懲罰剛剛好！」
倒不如說，希望能有更烈的酒才過癮啊。
我沒怎麼多想整瓶卯起來喝，沒想到意料之外的嗆辣害我差點嗆到。這個說不上很難嚥下口，只是千歌ちゃん會喝這種相較之下高濃度的還蠻讓我意外的。
瞅了一眼在旁得意地看我有點狼狽的蜜柑隊長，我賭氣的重來一次，細細品嘗後味道確實不錯，可是跟我印象中的日本酒有點不搭，整體來說微妙。
「嘿嘿，這酒很強吧，連曜ちゃん也難以駕馭吧？千歌可是喝了這麼多哦！」
看千歌ちゃん笑的像個小孩子一樣這麼開心，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即使會不定時見面，我也已經很少從千歌ちゃん的臉上看到如此純真的笑容了。
千歌ちゃん高中畢業後選擇就讀地區短大，因為這樣方便接任女將的修行，據我所知那段時間千歌ちゃん幾乎把能整間旅館能做的事都包辦了下來，到了後期幾乎不去大學，最後索性就辦理了休學。
美渡姐在千歌ちゃん畢業沒多久之後就嫁人了，期間整間旅館全都是志滿姐在打理，不過因為工作量太重結果就病倒了，之後就由千歌ちゃん接手旅館的工作，我想千歌ちゃん的心裡一定也不好受吧。
「曜ちゃん……妳不舒服嗎？」
「欸？啊……沒有沒有，只是今天有點累而已啦。所以呢？這次又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就好。啊這個曜ちゃん妳聽我說，之前有一團進香團……」
大致上每次都是一樣的內容，聽千歌ちゃん抱怨工作上、生活上的不滿，例如工作太累、被騷擾什麼的。我自己是很樂意當千歌ちゃん的垃圾桶，作為一個發洩壓力的管道，我可不想看到千歌ちゃん像志滿姊一樣倒下去。
而且有些事聽著聽著還是蠻有趣的。
「可惡……那傢伙我也不想說什麼了啦！居然用這種理由跟我提分手，就只為了和她的新歡在一起！」
「所以我那時才說那個渾蛋絕對不會讓千歌ちゃん幸福的啊！」
「真令人火大！太忙？不理他？不會撒嬌？有沒有搞錯，他以為女朋友是自己養的寵物嗎！每次休假都叫我去他家幫他做家事，搞得我好像他請的家政婦一樣！」
喝完了酒下酒菜也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千歌ちゃん突然開始說她男朋友的事。這一任的男友是千歌ちゃん在社區聯誼的時候認識的，憑藉著死纏爛打加上還行的臉蛋，終於讓千歌ちゃん卸下心防，兩人成了情侶。
當初千歌ちゃん特地打電話神氣的來跟我炫耀的時候，雖然心裡對那副樣子有點不爽，但為了千歌ちゃん著想，打聽情報後我就覺得這個人很可疑，苦口婆心的跟千歌ちゃん勸說要好好想清楚，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
「我決定了！以後要找男友就要找像曜ちゃん一樣，長的可愛、又很獨立、什麼事都做得到，最重要的是很ヘタレ，不會敢去外面偷情！」
「最後一句其實是在損我吧！」
「話說回來曜ちゃん，妳還沒有打算交男朋友嗎？」
「嗯……我想先把重心放在自己的生活上。」
「妳每次都這樣講……再這樣下去妳就真的要跟千歌一起手牽手變成老婆婆囉？」
「哈哈，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做著自己選擇的工作，這個工作離家裡沒有很遠，是可以每天開車通勤的距離。自己租個公寓，晚上買點菜回家料理，過著十分愜意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我在這裡不會感到孤單，周圍都是自己熟悉的事物，千歌ちゃん也在這裡，那群學生也會跟我一起打鬧，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這裡不會有人離我而去，這樣就好了，這樣平凡的生活對我來說十分足夠了。
「曜ちゃん妳啊，真的不考慮繼續跳水嗎？」
千歌ちゃん百般無趣的趴在桌子上問了我這個問題，心情頓時沉了一截，端到嘴邊的酒突然苦澀的像是咖啡，喝入肚子之後暈開到全身，整個人都黯淡了起來。
「之前也說過，醫生說再跳下去眼睛都要瞎了，能當體育老師偶爾碰碰水就很高興了。」
怎麼可能不想？──這是我第一個冒出的念頭。
上了大學之後我把專注力全都放在跳水上，這樣我才沒有時間去分心其他事，和大學的隊友們每天都互相砥礪著，一起朝國家選手的夢想邁進。
事情本來就和我想的一樣進行的很順利。對，本來。
『渡邊那傢伙真好啊，感覺全世界的才能都在她那裡了。』
『沒錯，可是她卻頂著一張我什麼都不知道的笑臉，總覺得很虛偽欸，反正心裡一定在暗爽。』
『我懂我懂，而且看我們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會特意跑過來搭話，一副就是想向我們這些沒選上的炫耀吧。』
有一天我在更衣室外聽到了這樣的談話。當下我只覺得恐怖，沒想到平時視如己出的隊友是用這樣的有色眼鏡看我的，而且我根本就沒這樣想過！
我回到泳池潛入水中，試著催眠自己那都是假的，一睜開眼睛事情都會回復原狀，我旁邊的泳道依舊會有一同奮戰的大家，一同朝著夢想前進的大家。
抱著這樣的期待，我睜開眼睛……
兩側誰都不在。
口中的大家，早就拋下我，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
在這麼廣闊的藍色世界中，只有我一個人。平常令人雀躍的這片碩大，現在反而快把我壓到窒息，我趕緊浮出水面靠在岸邊，嗚咽聲也忍不住，就這麼在無人的泳池畔嚎啕大哭了起來。
隔天我試著用平常心去看待這件事，也決定用一直以來的態度去跟隊友相處，然而我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當我走進社部的時候，即使大家都是以一如往常的笑臉迎接我，可是眼睛就像是套了層濾鏡一樣，會自動把大家的笑臉換成昨天那種充滿惡意的表情，話語也都變成是在說我的壞話，頓時社部變成了對我來說最殘酷的地獄。
面對翻湧上來的酸吐感，我跑到洗手間的個室裡，把心中的不舒服跟著胃酸吐了出來，但即使如此心情仍然沒有好轉，反而因為脫力感而意志消沉。
到底是為什麼？我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夢想在努力而已，為什麼大家要那樣看我，為什麼要對我說那種話，為什麼要拒我於門外，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無數個為什麼在腦袋中揮之不去，轉變成嗡嗡的噪音戳刺著我的耳朵，摀住耳朵卻還是沒能隔絕那個尖銳的聲音，我激烈的搖著頭想試著把那些東西全都甩出腦袋，可是依舊沒有效果。
等我回過神來，自己的聲音已然沙啞，估計是直到油盡燈枯之前一直在哭喊吧，臉上也還掛著兩行淚水。
沒過多久我辦理了轉學，本來我依然想去另外一所體育大學繼續追夢，只不過這次事件對我造成了非常嚴重的陰影，我不能想像如果我到了另外一個地方再遭遇到同樣的事，渡邊曜這個人到底會變得怎樣。
最後我選擇成為一名體育老師，雖然和原本的道路相差甚遠，但多少還是有跟體育扯上關係，這大概是我對那些中傷我的人所做出的最後的抵抗吧。
如果你問我，我是否已經放下了這件事，我只能坦白的告訴你，事到如今我依舊沒有放棄這個夢想，但是我已經沒有那個勇氣去實現它了。
「欸～是真的嗎？」
「是真的啦，妳沒看我現在眼鏡都不離身了嗎。」
「可是那只是從隱形眼鏡換成有框眼鏡而已吧？」
「齁，真的講不聽欸！妳看，我把眼鏡摘下來，現在必須離千歌ちゃん這麼近才看得清楚妳哦！」
「啊啊，曜ちゃん離我遠一點啦！喝完酒現在身體很熱別靠過來啦！」
「才不要勒！剛剛那麼煩人，現在換我煩回去了，看我的搔癢攻擊！」
「曜ちゃん！」
我們有如小孩一般的嬉鬧，轉眼即瞬的時間對我來說非常珍貴，偶爾恢復童心，小吵小鬧一下，也算的上是出社會的我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了。
打鬧完之後我們躺在地上休息，此時收音機的節目正好來到尾聲，不知道為什麼千歌ちゃん在喝酒的時候總喜歡聽收音機的廣播節目，我曾經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只是笑笑著說這樣比較有女將的感覺。
確實……我記得這個節目都是用音樂來收尾，不知道今天會是什麼曲子，正當我漫無目的地思考著的時候，答案就緩緩地飄入我的耳中。
「啊……這首曲子是……！」
彷彿是在顧慮我一樣，千歌ちゃん在說出曲名之前就戛然而止，而我則是相當的心神不寧，不過這也是無可厚非的。
「話說回來……梨子ちゃん這幾天好像要回來日本了。」
「是嗎……」
「我是從梨子ちゃん的媽媽那裡聽來的，說是這次的公演結束後，會回來休息一下。不過梨子ちゃん真的好厲害啊，出道才不到五年就可以到全球各地辦演奏會，夢想真的實現了呢。」
「嗯，梨子ちゃん很厲害呢……」
「曜ちゃん，妳還是放不下梨子ちゃん嗎？」
面對千歌ちゃん的提問，我早就別過了眼神，伴隨著溫柔的鋼琴聲我的眼睛飄向窗外，在那裡正是那抹櫻色的房間。
回答千歌ちゃん的問題基本上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那對現在的我來說，就是一場夢……一場苦澀的美夢而已。
突如其來的轉學生櫻內梨子ちゃん，她的到來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震撼彈，幾乎粉碎了我從小到大所認知的日常，讓我莫名對梨子ちゃん抱持著隱晦的敵意。這不是沒有原因的，畢竟她一來馬上挑戰了我最喜歡的“海”。
千歌ちゃん接受了梨子ちゃん想去聽海之音的提議，雖然沒說出來但我其實對這件事嗤之以鼻。我知道梨子ちゃん以前住的地方沒有靠海，那也難怪她那麼無知了，海怎麼可能會有聲音？
潛下去之後果不其然，除了一開始落水聲外什麼都聽不見，浮上水面後問了她也說什麼都沒有，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然後我們又下去了一次，這次梨子ちゃん反而說她有聽到了，我覺得很好笑，大概是不好意思讓我們為她白忙一場，所以找了個臺階好讓自己下臺。
然而，在賽前預選我快要面臨崩潰的時候，那通電話打了過來。然後我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不小心就洩漏了自己的本音給梨子ちゃん，等我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想說至少在表面上好好相處，正要跟梨子ちゃん解釋的時候，梨子ちゃん她用我從來沒聽過……或者該說我故意沒注意過的十分溫柔的聲音，告訴我千歌ちゃん真正的想法。
結果困惑的人反而變成是我，照理來說這麼露骨的忌妒會遭人討厭也不奇怪，但是梨子ちゃん不僅沒有任何的不高興，更想盡辦法要來化解我心中的芥蒂。
毫無保留的善意使我覺得愧疚，同時也讓我稍稍敞開心房去認識這個我從未想要親近的同學，去東京回來的車上、班級之間的互動，一點一滴地在摸索兩人的距離。
有一次我們二年級生在音樂教室進行著各自的工作，千歌ちゃん是第一個結束的，梨子ちゃん稱讚她之後還得意忘形地想要獎勵，最後千歌ちゃん跟梨子ちゃん點了一首叫「海に還るもの」的歌。
我一聽就知道是「想いよひとつになれ」的主基調，可是感覺起來又像是完全不一樣的歌曲，閉上眼睛仔細聆聽，即使在一片黑暗中也能感覺有某種溫暖的東西流回身體裡。睜開眼睛，微風吹拂讓窗簾將陽光分的斷斷續續，就像是在海裡看到的光柱一樣。
因為背光的關係我只看的清梨子ちゃん的輪廓，那優美的身姿就跟故事中的美人魚一模一樣。一片湛藍以人魚公主為中心擴散開來，我見到了史上最美麗的風景。
原來這就是梨子ちゃん的海之音。
原來梨子ちゃん那時是真的有聽到聲音。
原來梨子ちゃん的鋼琴是那麼的動聽。
原來我所不知道的梨子ちゃん是這麼的美麗。
「曜ちゃん妳還真是專情啊～」
「沒什麼不好吧……」
那麼多年了我還是無法狠下心來切斷自己對梨子ちゃん的思念。CD、公演DVD、報導，只要是有關梨子ちゃん的東西在我家裡幾乎都找的到。
每當我回家看到那些物品時我總是會苦笑，明明腦袋一直封印著過往的回憶，卻又對梨子ちゃん有所依存，簡直就像是戒不掉毒癮的吸毒者一樣。
「曜ちゃん，千歌想跟妳坦白一件事。」
「什麼事？」
「千歌呢，其實一直有在跟梨子ちゃん聯絡。」
令人意外的，我的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就像是在聽他人的事一樣，換做以前的我就絕對不可能這麼淡定了。
不管是悲傷還是痛苦，我幾乎都感受不到，要說為什麼的話，那估計是因為我沒那個資格也不應該感覺到吧。
「可能是換新手機吧，以前的方法都連絡不到梨子ちゃん，幸好信箱好像沒換。從四年前開始千歌就一直寄信，不過一直沒有被回信就是了。」
千歌ちゃん露出無力的微笑，可是這時的我根本沒有餘裕去安慰千歌ちゃん，我自己還深陷在櫻花的毒癮中。
我大概猜想的到，千歌ちゃん應該有把我的事告訴梨子ちゃん，但是說了多少、說到哪裡我拿捏不準。突然我感到一陣惡寒，等一下……如果千歌ちゃん把我沒有繼續跳水的事……
「千歌最近想要辦個Aqours的聚會。」
正當腦袋要往更黑暗的地方深究時，千歌ちゃん靜靜地吐出這句話，可能是看到我呆住的臉吧，千歌ちゃん笑著指指自己的說。
「我啊，是Aqours的創始人，是Aqours的Leader，對吧？」
「嗯，千歌ちゃん是我們Aqours獨一無二的Leader，是把我們帶往閃閃發亮的那個世界，最棒的Leader！」
千歌ちゃん有點害羞的笑了笑，這是千歌ちゃん的小習慣，每當遇到Aqours的事時，千歌ちゃん表現出來的氛圍總會像是在呵護著自己的孩子一樣的溫柔。
「可是我覺得自己有點Leader失格。之前說即使成員們沒有聚在一起，Aqours還是會永遠存在在心中……結果現在我對這個確信反而產生了懷疑。」
「千歌ちゃん……」
「就連身邊最要好的曜ちゃん和梨子ちゃん，妳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知道……感覺有點不甘心呢。」
千歌ちゃん的笑容漸漸變得令人心痛，我和梨子ちゃん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純粹是我的問題而已，千歌ちゃん沒必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正當我還在思考該怎麼讓千歌ちゃん釋懷的時候，千歌ちゃん已經換回那個元氣滿滿的笑容。
「不過我還是想要挽回，因為我最喜歡Aqours了呢！」
「嗯，這點大家一定都是一樣的。」
「嘿嘿，不過還是有些害怕呢……如果大家不這麼想怎麼辦？」
「那麼……千歌ちゃん，妳要放棄嗎？」
「才不要！」
「嗯，那就這麼說定了！」
我對千歌ちゃん露出大大的笑容，千歌ちゃん也終於露出放心的表情。我們之後就討論著聚會的細節，結果說著說著千歌ちゃん就像以前寫歌詞一樣趴在桌上睡著了。
因為明天開始就要迎接春假的人潮，所以為了不讓千歌ちゃん起床手忙腳亂，我幫忙整理了杯盤狼藉的桌子，把千歌ちゃん搬到床上後就離開了十千萬。
睡著前千歌ちゃん露出大大的笑容對我說「曜ちゃん果然是大家的英雄呢」，因為害羞和羞愧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苦笑，隨後千歌ちゃん又補上了一句：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想……曜ちゃん妳偶爾任性一點應該是沒人會說閒話的，不對自己好一點是不行的哦！」
開車時這句話一直環繞在我的心頭，像是惡魔甜蜜的低語一般，充滿魅力的一句話。我不禁心想，要是我把自己的願望說出口，事情會變得不一樣嗎？
說到底，我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我所尋求的結局到底長什麼樣子呢？
★
「……感謝您的搭乘，下車時請不要忘記您的隨身行李…………」
順著熟悉的指引我很快離開了車站來到外頭，外面的景象卻令我不禁看了一下手錶，因為眼前的黑暗不像是早上八點會有的。
昨天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是晴天，我拿手的體感天氣預報也告訴我是好天氣，怎麼天空會暗成這樣啊！雖然是還沒有下雨，可是空氣中充滿著濃濃的味道，過一陣子一定會下大雨，最重要的是我壓根就忘記帶傘……運氣真不好啊。
為了聽一場無聊的教師論壇，結果被雨淋成落湯雞，不管怎麼想都劃不來啊……
那封教育學會寄來的信，說有一場教師論壇規定如沒有特殊理由就一定要參加，可是每次去都只是在聽那些老教師在說教，更何況我只是個體育老師欸，又不是主要科目，參加講座更顯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可惜，我的大學教授是論壇的主催者之一，所以沒去絕對會被發現，逼不得已才必須起了個一大早，趕著火車來東京參加講座。
離講座的開始只剩一點時間，我趕緊前往指定地點，在千鈞一髮之際入座聽講。但因為很無聊加上睡眠不足的關係，而且打瞌睡又不能太明顯，所以聽完後精神變得非常渙散，感覺隨時都會倒下睡著。
然而更悲慘的，還在後頭。
「還真的給我下了啊，喂……」
就像是有人從天上倒水一樣，雨聲大到我連自己講了什麼都聽不清楚，天空漆黑的跟夜晚一樣，僅能從偶發的閃電中才得以窺視到這個鋼鐵叢林。
我打開手機看了下地圖，附近好像有便利商店的樣子，乾脆就去那邊買把傘回家吧，可是現在衝過去的話速度再快還是免不了變成落湯雞的命運，看來只能稍等雨下小一點了。
在那之前……
我迅速將頭轉向左邊，在那裡的只有一群和我一樣沒帶傘就來參加這個講座的倒楣鬼，本來應該沒什麼奇怪的，只是我一直感覺到有一股視線……
然後我就和那雙有點邪魅的紫紅色雙瞳對上視線了。
雖然對方很快就避開視線，但這次換我盯著她不放了，找尋並對照記憶中的特徵，青色長直髮、右方標誌性的團子、有點哥德式的穿著，不會錯的就是那個人。
「善子ちゃん？」
「欸！？那個……這個……」
「嗯？怎麼了嗎？啊，還是說夜羽ちゃん？」
「等一下！別在這裡叫這個名字啊！」
「什麼啊，果然是善子ちゃん嘛～」
「那妳真的就是曜囉？」
「嗯，早安ヨーソロー！」
津島善子，我可愛的後輩，平常會說著一些中二病的東西把自己搞得很奇怪，不過實際上是一個比誰都還要注意周遭氛圍的人，常常被其他人戲稱「善い子」。
啊，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自稱墮天使的她運氣非常的差……嗯，好像可以了解為什麼今天的天氣會這麼奇怪了。
「妳的情緒還是一如往常的高啊，明明雨就下成這樣，我都快憂鬱死了。」
「嘛嘛，難得遇到了善子ちゃん才變成這樣的啦！擠在這邊也不好聊，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啊！可是我沒有帶傘……」
「我有多的，可以先借妳。」
「謝謝……嗚哇，妳的傘未免也太多把了吧。」
「這叫做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道雨傘會不會突然壞掉，或是被風吹走啊！」
我從四把不同顏色的雨傘中選了一把藍色的，善子ちゃん則撐起自己那把很眼熟有蕾絲邊的雨傘，我們繞了許多地方卻都不約而同沒有位子，沒想到善子ちゃん的霉運強到這種地步。
「哦，運氣不錯呢，那間小店沒有人。曜，我們進去吧！」
善子ちゃん看到的那間咖啡廳很湊巧的，是我大學時期常來的一間店。這裡離我當時住的公寓很近，讀大學時早餐幾乎都在這裡解決。
話說回來這裡還真的都沒變啊，不起眼的裝潢擺設、靜謐怡人的空間、淡淡的咖啡香都是我喜歡這裡的原因，令我感到有些安心。
點餐後我們互道了彼此的近況，善子ちゃん高中畢業後在靜岡讀大學最後和我一樣成了高中老師，在當地實習了一年後被調到東京，現在和同樣在東京任職的花丸ちゃん住在一起。
「曜妳啊，感覺變了很多呢。」
「是嗎？哪裡變了？」
「頭髮、眼鏡等等，而且整體的氛圍感覺變得更沉穩了一點。」
「要說變了的話善子ちゃん才是，沒想到居然已經脫離中二病了。」
「不要說我中二病！」
善子ちゃん大喊了一聲才想起我們在咖啡廳內，紅著臉小聲說了聲對不起就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看著我這邊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把自己點的薯條分了一點給善子ちゃん。
「正確來說不算是脫離。」
善子ちゃん瞪了我一眼後，老老實實地吃起我給她的薯條，用很不情願的表情跟我解釋，可是看到她的樣子我就知道──啊，在害羞著呢。
「千歌不是說經歷的一切都是屬於自己的閃閃發光嗎？對我來說那就是墮天使，所以說它依舊存在在我心中，只是現在要讓它出來見人就有點……」
感覺善子ちゃん好像比以前要來的感性不少，是跟花丸ちゃん一起生活的關係嗎……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著，像是以前在公車裡閒聊的感覺，可是話題卻成熟了起來，最後甚至還變成了互相抱怨自己教的學生，說到對方也認同的部份還會附和贊同。
「吶，千歌提的聚會，曜妳有打算參加嗎？」
也不知道批鬥大會持續了多久，善子ちゃん把話鋒拉回了Aqours，貌似除了花丸ちゃん以外，善子ちゃん也不太清楚其他人的近況。
在話題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理所當然的就會帶到聚會的部分。看的出來善子ちゃん已經盡量避免了，我自己也很克制不要提起聚會的事，可惜還是無能為力。
「嗯……我還要再看看，學校可能會有事情也說不定。」
「我們是約晚上哦？」
「社團練習……有可能拖到很晚嘛……」
在千歌ちゃん說想辦聚會的時候我就思考過這個問題，可是時至今日我還是沒辦法輕易做出決定。並不是不想和成員們見面，反而是一想到能見到許久未見的成員們，我就覺得非常興奮。可是……
如果全員答應的話，不就表示我要在那個場合和梨子ちゃん見面嗎？
「是因為梨梨吧？」
「…………」
善子ちゃん猜得很準，但她那麼篤定的原因其實是因為她和千歌ちゃん一樣，是唯二知道我喜歡梨子ちゃん的人。
準確的時間我已經記不起來了，只是以前放學幾乎都是我們兩個人作伴，某一天在善子ちゃん瘋狂逼問下被戳破，我還在她的建議上做了不少糗事。
「雖然覺得不用問啦，但姑且還是確認一下。妳……還喜歡著梨梨吧？」
「…………」
「臉紅成這樣……也太好懂了吧。」
「善子ちゃん妳好囉嗦哦！」
善子ちゃん像以前一樣揶揄我，每次就算我行使緘默權，我的臉色還是會主動對善子ちゃん做出反擊，最後落得再被對方損一次的下場。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小惡魔，她總是會好好聽我訴說我的煩惱，然後跟我一起苦思，即使生出來的方法幾乎都是餿主意，我還是很喜歡跟善子ちゃん討論。
「還有在聯絡嗎？」
「沒了……已經失聯不知道多久了。」
「嘛～就覺得是這樣。為什麼不主動去聯絡呢？」
「沒……沒有啦，發生了一些事……嗚欸，煞子醬服藥耶偶的野啊！(善子ちゃん不要捏我的臉啦)」
善子ちゃん突然越過桌子捏住我的雙頰，這是她以前常常用來捉弄我的方式，據她本人所說這似乎是從那個Shiny學姊那邊學來的，還說用這招就可以幫助我恢復元氣，善子ちゃん她也深信不疑，因為她這麼做之後我表現出來好像真的有這回事的樣子……
「不要打馬虎眼，反正妳又在隱藏些什麼了吧！」
「我沒有這麼想……只是那真的就是我自己的問題而已。」
「就算是自己的問題還是可以請人家幫忙吧？嘛……我知道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啦，畢竟我只會帶來厄運……不過傾聽我還算蠻擅長的，所以……」
善子ちゃん搔著自己微紅的臉蛋，一副很難為情的樣子。話說回來，善子ちゃん剛剛好像說自己沒有擔當科目，比較像是輔導老師之類的職位。
這些年來我的身邊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人，雖然有在跟千歌ちゃん見面，但是在她面前我無法說出口示弱。長期的壓抑下我已經身心俱疲，善子ちゃん的嗓音就像是有股魔力一樣，讓我的嘴巴不受控擅自動了起來。
我可以……暫時先……做回自己吧？
「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梨子ちゃん約我出來的時候。」
公園裡的櫻花盛開著，微風的吹拂降下了櫻花之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櫻吹雪。
而被櫻花圍繞在其中的梨子ちゃん我更是永遠都忘不了，與櫻花之名相襯的這位女孩，卻比當時的櫻吹雪更美麗、更虛幻，像是櫻花的妖精。
跟著自己的聲音，我慢慢地踏進了塵封已久的回憶之中，我在那裡看到了穿著那天的私服，就現在的我來看略顯青澀的兩人。
「我沒看過一向沉穩的她那麼不安，那個泫然欲泣的表情還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那時梨子ちゃん對自己的未來非常迷惘，她不知道是該出國留學還是留在日本，我完全不了解她在眷戀什麼。」
我知道成為舉世聞名的鋼琴家是梨子ちゃん從小的夢想，而我也明白梨子ちゃん一定可以成為她想要的樣子，因為梨子ちゃん的鋼琴是那麼的動聽，只要聆聽一次就可以引領別人進入她的世界，感受她的溫柔、她的細膩。
但是梨子ちゃん最近的音樂漸漸地失去這種感覺，即使聽著我也感受不到梨子ちゃん的心情，好像曲子是別人彈出來、寫出來的一樣，這讓我覺得……非常，非常的悲傷。
「站在摯友的立場上，我希望梨子ちゃん可以放手去追逐她的夢想，可是作為一個喜歡梨子ちゃん的人來說，我無論如何都不想梨子ちゃん離開我身邊，雖然她跟我根本就不是戀人的關係……」
「我之前就這麼覺得了，曜妳這個人的愛其實蠻沉重的……忌妒之火和現在這個……」
等等！忌妒之火妳是從哪裡聽來的啊！
嘛……嘛，突然想到事件的參與者有兩個人在GK裡面……梨子ちゃん應該不是有大嘴巴的人，果然是那個Shiny學姊嗎……算了，不管了……
「總之我的內心十分掙扎，不過其實也只有一瞬間而已。可能是因為我自己也有著踏上世界舞臺的夢想吧，我不想讓自己的言語變成梨子ちゃん的枷鎖，所以我告訴梨子ちゃん不要有任何牽掛去國外留學。直到梨子ちゃん離開之前，我都認為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也就是說……妳後悔了？」
「我果然還是很膽小呢，我本來以為即使相隔兩地，我還是有自信可以細心呵護這段關係。可是我害怕了，每過一天沒有梨子ちゃん在身邊的日子，我都發現自己越來越痛苦，腦袋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怎麼說呢……我知道自己很不會適應固有環境的改變，不管是梨子ちゃん來的時候還是離去的時候，只是沒想過一個人的離開會對我造成這麼劇烈的影響，原來我是一個這麼害怕寂寞的人呢……
「所以我擅自切斷了跟梨子ちゃん的聯繫，沒有徵兆、沒有解釋、沒有理由，我想梨子ちゃん應該很傷心吧，因為我們在談話時梨子ちゃん總是很開心的樣子……」
「曜……」
一個白色的物品進到我的視野裡，不過眼睛有點模糊看不清楚，靠近才看清楚那是面紙。我不解地看向善子ちゃん，而她只是指著眼角沒有說話，我摸了摸才發現有東西沾濕了手指。
是嗎……我哭了嗎……
陌生的感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哭了。清楚自己正在流淚的這一瞬間，多年來侵蝕著堤防的洪流終於獲得釋放，我無法止住嗚咽聲，眼淚也開始不受控的滿溢而出。
「不要……我不要啊！每個人都一樣，都因為各種理由離開我身邊，就連……就連唯一了解我的梨子ちゃん也一樣！已經夠了，我已經受夠了，為什麼總是要讓我獨自一個人！」
「曜妳冷靜一點！」
「我是為什麼才這麼努力，所有人都不懂！只會一昧地把期望託付在我身上，為了不讓他們失望我才拚了命去努力！結果所有人都認為我的成功是必然的，只有在那個瞬間身邊才會擠滿了人！大家在乎的只是表面上的『渡邊曜』，真正的『我』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沒人在意這些成功來自於我不懈的努力，總是認為對於「渡邊曜」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失敗的時候每次都對我說這次失常了下次再贏回來就好，妳們知道因為這句話我必須花上多少時間來彌補自己不足的地方嗎！
明明什麼都不曉得，憑什麼可以這麼隨便的說出這些話，憑什麼擅自評斷我！
……但諷刺的是，我必須依賴著這樣的想法才能正常的活下去，因為如果表面上的我連這都做不到的話，那我就真的無法證明渡邊曜還活在這個世上。
「只有梨子ちゃん知道！梨子ちゃん讓我理解我只需要為自己努力就好！就算別人看不到，梨子ちゃん也說她絕對會看著我……但是，就連這樣的她都消失在我的世界裡了，我……我……」
我猛烈的啜泣著，無法再組織出任何話來，突然肩膀傳來一陣溫暖，有一隻手緩緩地輕撫著我的背，每撫摸一次心中就變得溫暖一些，同時眼眶也會變得更為濕熱。
「抱歉，我不怎麼會安慰人。不過沒事了，現在妳不是一個人，我就在妳的身邊，所以把這些年壓抑的情感一滴不剩的全部宣洩出來吧。」
「嗚……善子……ちゃん……嗚……嗚嗚……」
回過神來我已經在善子ちゃん懷裡放聲大哭了，這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善子ちゃん始終沒停下過她的手，而我只是一鼓作氣地哭著，直到把眼淚哭乾了為止。
★
「稍微冷靜下來了嗎？」
「嗯，謝謝。善子ちゃん變得很會安慰人了呢，是多虧當老師的關係嗎？」
「大概吧，雖然大部分都是跟ずら丸現學現賣的就是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體感上哭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在善子ちゃん無聲的陪伴下漸漸安定了下來，窗外依舊下著雨，而且雨勢似乎比剛才還要更大。
感覺……非常久違了呢，在誰的面前把自己隱藏的一面展現出來……不，這次倒比較像是我單方面的在胡鬧，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
「曜，看到妳這樣，我覺得非常心痛……應該說這反而把我痛醒了。」
「善子ちゃん？」
「雖然不怎麼說的出口，可是我最喜歡Aqours了。當初多虧有千歌和妳們，我才能活成我自己想要的樣子，是Aqours接納了這樣的我，所以我最喜歡了！」
善子ちゃん說出了像千歌ちゃん一樣的話，老實說我很崇拜她們可以這麼簡單就把喜歡說出口，現在的我或許連對Aqours的喜歡都無法輕易說出來吧。
「我一直思考著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可以為這樣一個歸宿做的，我不像千歌那樣可以帶著大家前進，不像梨梨和曜可以作曲作服裝，也不像鞠莉那麼有錢……但是我不想再找藉口了！」
善子ちゃ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猛力抓住我的肩膀，整個人靠了過來，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赤紅的眼睛筆直地盯著我讓我無法把視線移開。
「曜，妳對我來說是我很重要的人，其他成員也是一樣，我不想要這個家庭分崩離析，可是我卻躲在自己的安逸圈裡面沒有任何作為，所以至少讓我從現在開始……」
「善子ちゃん？」
「曜，來參加這次的聚會吧。」
大概是知道我的回答，善子ちゃん的口氣變得柔和許多，牽起我的雙手有如勸導般，眼神中殷切的盼望我可以回沼津去。
可是……不，老實說我從來就沒有下定決心過不回去。
我似乎還在掙扎，對我來說我的容身之地始終都是那片美麗的海洋、溫暖的小鎮、獨一無二的團體……而且我的內心還期望著能見上梨子ちゃん一面，回到像以前那樣快樂、安穩的日子。
但是……
「抱歉……我還沒打算要回去，至少現在還沒。」
「為什麼？大家都很想見到曜，梨梨肯定也是一樣的，是什麼讓妳這麼抗拒？」
「我想梨子ちゃん一定也氣到不想見我吧，那麼我不去是對我們都好的選擇，至少讓梨子ちゃん可以在這短暫停留日本的期間跟大家敘敘舊，不然估計又很難再這樣聚集了吧。」
「曜，妳說的大家，難道不包括妳嗎？」
善子ちゃん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就像是想讓我相信她想告訴我的事情，但是善子ちゃん不知道的是，這件事我比任何都想要相信。
不過那是不行的，對於傷害了梨子ちゃん的我，我不想也不能去奢望，因為這樣只可能會加深我們之間的裂痕而已。
只要維持現狀就好了，對我、對她、對整個Aqours都好。
「9人在一起才是Aqours！少任何一個人都不行！」
然而善子ちゃん卻不願意放棄我，不斷對龜縮在自己的小世界的我投注光芒，彷彿是在幫我指路一樣，這對一直倘佯在黑暗中的我極具吸引力。
我大概也希望有人可以拉我一把吧。
「這是我一直堅信著的，再說妳又怎麼知道梨梨不想見妳呢？」
「這完全不用想啊，我擅自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繫，她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曜妳的壞習慣還是沒變，總是喜歡自己一個人想東想西的，還沒從千歌的事學到教訓嗎？」
善子ちゃん像以前我耍笨的時候一樣，給了我一記手刀同時大嘆一口氣，這種時候我總有種善子ちゃん比我還成熟年長的感覺。
「我只問妳一句話就好」她轉頭過來認真的看著我，接著用凝重的口氣對我說出這句話。
「在妳的心裡，妳認為梨梨是那樣的人嗎？」
那怎麼可能！
我差點就脫口而出。
「妳自己也很清楚嘛～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對吧？」
看到善子ちゃん露出了大大的笑臉，這次我好像也只能認輸了。
感覺心中的濃煙稍微散開了點，看向窗外剛好雨也停了，許久未見的自然光再次撒在了這片大地上，只不過已經不是刺眼的陽光，而是皎潔的月光。
「聚會的事……我會慎重考慮看看的。我相信梨子ちゃん但我還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這需要一點時間。不過真的很謝謝妳，善子ちゃん。」
「這沒什麼，我能做的最多就這樣了，剩下的還是必須靠妳們自己解開心結。梨梨常常需要別人牽著她走，所以別讓梨梨等太久了。」
「我會努力的。」
「很好……啊，雨停……竟然晚上了！今天是我負責晚飯啊！抱歉曜，我必需先走了，下次沼津見！」
我才剛把手舉起來，連一句再見都來不及說，善子ちゃん就像風一般離開了，只留下我孤零零得面對那堆還沒吃完的薯條和兩人分的帳單。
啊，雨傘忘記還她了……嘛，就像善子ちゃん說的，到時回沼津在還吧。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回到了高三被梨子ちゃん約出來的公園，是我們之間出現細小但嚴重的裂痕的那天。
我拚了命的想跟那時的我傳達，不要放開那雙手，可是我的聲音像是在水裡一樣，完全傳不進「我」的耳朵裡。
我大聲的喊著，想把梨子ちゃん留下來，卻依舊是徒勞無功。梨子ちゃん轉過身去的時候，我已經驚醒在自己床上了。
有人說，夢境裡的自己是最忠於慾望的自己，我摸了摸自己濕潤的臉頰自嘲般笑了笑，拿起手機向群組裡答覆了千歌ちゃん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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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千歌ちゃん又發來了郵件，內容是說想在春假期間，久違的辦一次聚會。
我的心頓時撲通跳了一下，這是多麼有吸引力的一件事啊，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沒見的成員們居然還有機會可以聚在一起。
然而我卻遲遲無法回覆，本來我就是個怕生的人，儘管知道成員們不是外人，可是不聞不問了這麼多年，我實在是不敢出現在眾人面前。
而且千歌ちゃん還說曜ちゃん也會來參加。
我回到臥室坐在鋼琴前面，今天依舊嘗試著把那首歌寫好。我先把目前的部分彈了一下，然後毫不意外一點進展也沒有。
大腦已經有好幾次想要放棄的想法，可是我的內心卻不允許這件事的發生。對我來說，這大概是現階段我還能感覺自己有和曜ちゃん聯繫的事了。
雖然說是注入了對曜ちゃん的感情，但連我都覺得膚淺到了極點。
準備著演奏會的同時，只要有空檔我也會接一些作曲的案子。這是我少數沒有壓力的工作，因為經紀公司的方針，我自己的曲子即使由我操刀，過程中也會被不斷干涉，最後變成社會大眾看到的樣子。
每每這時候我就不禁去想，這樣的曲子還能說是我自己作的曲嗎。漸漸地我似乎對作曲這件事失去了熱忱，自己也很欣然的接受了。
對於這樣的我，音樂之神降下了最符合我的懲罰，無法把自己心中的情感透過歌曲傳達出來，以前總喜歡用這種方法跟別人對話的我，確確實實的變成了啞巴，沒人可以知道我內心在想什麼，就連我自己都一樣。
坐在鋼琴前無意義的浪費時間，天色不知不覺間已經轉成了橘紅，意識到今天也不會有結果的我站起了身子，想在天氣還沒變冷之前出去買的晚餐。
因為這幾天一直吃超商已經膩了，我拿出手機想看看附近的店家有沒有開店，不過打開螢幕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連串的未接來電，而且送信人是……
「這個不是千歌ちゃん的手機號碼嗎！？為什麼會知道我的手機……」
我真的被嚇到了，因為意外而換了這支手機後，我只把號碼給了父母、經紀人、還有一些工作上的夥伴，照理來說千歌ちゃん不可能會知道的才對。
「嗚……嗚哇……！」
突如其來的震動，來電的人正是千歌ちゃん。
腦袋裡千萬個思緒再轉，真的是太突然了，我完全沒想過會在這個時間點接到千歌ちゃん的電話，這毫無疑問是個重大的危機。
怎麼辦……我該接起來嗎？接起來了又要說甚麼？如果說了甚麼變得尷尬了怎麼辦？還是說要故意不接……反正我沒應答千歌ちゃん也不會知道……
「喂……喂？」
「喂……是梨子ちゃん……吧？」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知道為何就是感到莫名的安心。
千歌ちゃん的聲音有股魔力，總是能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引導著我，在她的面前我可以輕易地卸下心房，讓自己完全沉浸在她獨有的氣氛裡。
「為什麼會知道這個號碼？」
「這個聲音……果然是梨子ちゃん！」
千歌ちゃん雀躍的神情隔著電話我好像也能看到，元氣滿滿的形象從來就沒有離開腦袋過，與此同時見過千歌ちゃん失落一面的我也很清楚，現在的她大概也很傷心吧。
「對不起，因為無論如何都有事想跟梨子ちゃん說，所以千歌想辦法找到梨子ちゃん的經紀人要到了妳的電話。」
為什麼那個嚴厲的經紀人會把自己負責的人的個資這麼輕易的就洩漏給別人……啊，她好像有說過自己是Aqours的粉絲來著……
「其實有很多事非得跟梨子ちゃん說不可，但因為時間緊迫的關係我就問最重要的，梨子ちゃん妳明天有要回來嗎？」
雖然有事先猜想過了，我還是被問了個猝不及防，畢竟時間也近了，對千歌ちゃん來說一定是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到齊吧。
「大概不會吧……我這次回來本來就預計不回內浦，而且後天早上我就要搭飛機離開日本了。」
這並非假話，工作的日程很早就排定了，也因此經紀人才願意放我回來休假。而且我訂的飛機是早上六點，如果去參加的話時間上會變得太趕。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
「抱歉……」
「不用道歉啦，既然是已經決定的事了那也沒辦法。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有無論如何都想解決的事情。」
是什麼呢？聽到千歌ちゃん這種很堅定的語氣，通常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這使我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同時也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希望梨子ちゃん至少……能跟曜ちゃん見上一面。」
我皺起了眉頭，面對千歌ちゃん的請求我選擇避而不答。
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刻不惦記著曜ちゃん，可是我沒想到從別人嘴裡聽到這個名字會讓我這麼的動搖，就好像在嘲笑我這些年來對於將來再見到曜ちゃん時所做的苦惱都是無用功一樣。
「我希望妳們兩個人可以再一次的好好面對彼此。」
「曜ちゃん她過的還好嗎？」
「很好吧，就表面上來看的話。曜ちゃん還是跟以前一樣是個充滿活力，嘴巴總是掛著ヨーソロー的元氣笨蛋，聽說很受學生們歡迎呢。」
曜ちゃん的很多事我已經從千歌ちゃん寄給我的信裡知道了，包括她跑去當老師的事。
我直到現在仍非常訝異且不解，曜ちゃん的夢想應該是朝著國家代表前進才對，當初填寫志願時曜ちゃん沒有絲毫猶豫，還對我跟千歌ちゃん說以後拿到金牌一定第一個給我們看，這麼堅定的夢想不是隨便說改就改的。
而且和曜ちゃん一樣都為了遙不可及的夢想在努力的我很清楚，背負著這一切往前走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辛苦到一旦踏出去了就不可能半途而廢，如果放棄的話等於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比我還要好強的她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曜ちゃん，我看到的曜ちゃん其實一直都顯得黯淡無光，總感覺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一樣。」
我不知道千歌ちゃん是不是有心的，只是我覺得非常刺耳也很痛心，我一瞬間想直接掛斷電話，不過彷彿是預料到我的行動一樣，千歌ちゃん急促的對我喊著。
「所以我才想拜託梨子ちゃん，可以觸摸到曜ちゃん真心的人就只有妳了！」
「辦不到啊……以現在的我的話……」
現在的我跟曜ちゃん只不過是……彼此認識而已，我不可能在像以前那樣感受的出曜ちゃん的內心，曜ちゃん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主動跟我談論心事。
我們……早就在那一天擦身而過了。
「千歌ちゃん是曜ちゃん的青梅竹馬吧，妳應該比我更容易才對吧！」
「不，我是最不可能的。」
短短的一句話，千歌ちゃん的聲音忽然變得像墜入水中般低沉，無力感透過話筒直接侵入我的大腦，把埋在深處的記憶給挖了出來。
好狡猾啊，千歌ちゃん，這樣我就無法放妳不管了啊。
梨子ちゃん聽我說個故事吧──千歌ちゃん虛弱的聲音再次傳來，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千歌ちゃん就開始了。
「曜ちゃん從小時候就是我的英雄，做什麼事都很出色、長的可愛又帥氣、人緣又好，這樣的曜ちゃん我一直憧憬著。每次看著她都想著這樣的完美超人實在太狡猾了，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從普通怪獸畢業。」
「可是我長大之後才發現，曜ちゃん其實就是個普通女孩子，跟我們一樣會哭、會笑、會煩惱、會生氣。我之所以會認為她是英雄，全都是因為曜ちゃん覺得那是我希望看到的她，畢竟曜ちゃん是個十分會替人著想的人呢。」
因為希望曜ちゃん是自己的英雄，所以她就努力地成為千歌ちゃん的英雄……確實是很像曜ちゃん會做的事情。
曜ちゃん在面對千歌ちゃん的時候總是會太過於可靠，以至於在Aqours的時候所有人只會注意到曜ちゃん的這一面。
「千歌呢……早就替曜ちゃん戴上了英雄的面具。因為這樣一般人總是無法知道曜ちゃん真正的想法，曜ちゃん也覺得自己必須是大家所期望的英雄，所以才會想著所有事都必須自己解決。即使比誰都還要受傷、痛苦，但戴上了面具之後就可以強裝自己毫不在乎，強裝自己沒有受傷。故作堅強的外表下，曜ちゃん就算不斷向外求救，大家卻都還是覺得曜ちゃん沒什麼事，結果就是沒有任何人可以聽到。」
千歌ちゃん的故事讓我想起了我對曜ちゃん的第一印象，沒有人可以接近、灼熱到會刺眼的太陽。我甚至無法睜開眼睛來直視她，那時的我還沒從鋼琴的失敗裡走出來，在曜ちゃん的光輝下，我只能別過頭才能睜開眼睛。
然而睜開之後我所看到的卻是一大片的陰影，因此說實在的一開始我對曜ちゃん非常苦手。可是現在我了解那是因為她只能竭盡所能散發光芒來讓自己能融入人們的世界，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努力著。
所以呢──千歌ちゃん笑著這麼說了，我可以感受到的卻只有和受邀去東京參加活動一樣，藏在笑容後面滿滿的不甘心而已。
「由千歌來取下曜ちゃん的面具是不可能的，因為曜ちゃん打從心底認為在千歌面前自己不得不是個英雄。千歌能做的只有隨時關心曜ちゃん的近況，找個理由硬拉曜ちゃん過來喝酒聊天，想辦法減輕曜ちゃん心中的負擔而已……」
千歌ちゃん的聲音沉寂下來，我自己的心情也跟著盪到谷底，千歌ちゃん所描繪出來的曜ちゃん實在是過於真實，我沒有辦法忽略即使傷痕累累也要露出笑容的她，那是多麼可悲的光景。
等千歌ちゃん擔心的聲音從話筒傳來時，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前所未有的後悔排山倒海而來，這波情緒的洪流帶來的窒息感……
心好痛……眼淚停不下來……不要……不要……我不要再想了！但是如果我那時選擇留在曜ちゃん身邊的話，明明這些事都不會發生的……
「呵呵，梨子ちゃん果然很溫柔呢。」
「才沒有……那回事。」
「梨子ちゃん可是替曜ちゃん想了最多的人哦，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哭的這麼傷心。」
「我那時……明明注意到了！曜ちゃん的眼神裡……藏著她想說的事……藏著最真實的她，可是我……卻選擇視而不見，丟下了曜ちゃん自己離開……」
在櫻花樹下，曜ちゃん笑著對我打氣，然而那些都變成了推我離開的助力，因為我沒辦法不回應曜ちゃん的期待……
不，不是這樣的吧，櫻內梨子。
妳當初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把曜ちゃん約出來的，難道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不願意承認嗎？
「曜ちゃん呢，最喜歡梨子ちゃん彈的鋼琴了！」
千歌ちゃん已經回到了原樣，用就像是以前在陽臺聊天那般的開朗的聲音說著。
「雖然因為很害羞所以不會當著梨子ちゃん的面講，可是曜ちゃん私下常常跟千歌討論梨子ちゃん的鋼琴哦。”今天的歌好像有點鬆軟，不知道是不是又熬夜了”，或是”梨子ちゃん好像有心事的樣子，曲子有點捉摸不定”之類的。講的好像只有自己最了解梨子ちゃん的鋼琴一樣，讓千歌有些忌妒呢。」
確實那時曜ちゃん常常會跑來聽我彈鋼琴，只有兩個人的音樂教室變成了當時我們的小秘密，在那個空間裡十分的靜謐與安心。
我坦白那時我的確會故意彈奏一些帶有我的心意、別有居心的樂曲給曜ちゃん聽，所以比起一般的稱讚，我其實更想聽到曜ちゃん自己的感想。
「曜ちゃん可以說是梨子ちゃん的頭號大粉絲了，我敢說梨子ちゃん的鋼琴絕對沒人比曜ちゃん還要了解。正因為知道梨子ちゃん的鋼琴有多麼動聽、多麼能觸動人心，曜ちゃん才會想讓更多人能聽到。曜ちゃん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梨子ちゃん能完成自己的夢想，比任何都想要看到在舞臺上發光發亮的梨子ちゃん！」
糟糕……眼淚又要停不下來了。
但是我似乎能理解千歌ちゃん所說的，曜ちゃん很擅長隱藏心事，平常或許察覺不到，不過在音樂教室裡對我來說就變得無所遁形。
曜ちゃん在稱讚我的曲子時，總是帶著閃閃發光的眼睛、雀躍的神情，感覺如果曜ちゃん有尾巴的話一定會高興地晃來晃去。
毫無疑問，那時的曜ちゃん，一定是打從心底覺得高興。
「所以曜ちゃん當初才會希望梨子ちゃん繼續朝自己的夢想前進，那是曜ちゃん最真實的想法，即使那會讓自己痛苦不堪。可是她沒料想到的是，會有人因為自己的痛苦而感到難受，因為是バカ曜嘛！」
彷彿可以看見千歌ちゃん無奈的表情，我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電話那頭也傳來「啊，終於笑出來了」的聲音，總覺得……讓千歌ちゃん費了一番苦心呢。
可是如果千歌ちゃん說的話是真的，那麼我……到底是做了多麼殘忍的事，曜ちゃん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才用笑容送我離開，但是我卻因為自己的貪心而踐踏了曜ちゃん的心意……
說的也是呢……就算不是為了自己，我也該為了想看到我登上舞臺的曜ちゃん去努力啊。因為這幾年來我彈琴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放學後在音樂教室裡和曜ちゃん互相依偎的日子。
啊啊，一直以來我是多麼的愚蠢啊，最想要的東西打從一開始早就明瞭，我卻沒有勇氣捨棄成為鋼琴家的夢想，貪得無厭的我兩者都想拿到手，結果到最後什麼都得不到，甚至還傷害了我最喜歡的她。
不過……已經不要緊了，如果妳還願意聽我說的話……
「千歌想說的就是這樣了，儘管是這樣笨蛋的青梅竹馬，千歌也不希望她被人誤會，尤其是我們的大親友。」
「千歌ちゃん……麻煩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沒關係，梨子ちゃん有那個資格好好想一想，千歌也沒有左右妳決定的權利，但還是希望妳好好考慮一下曜ちゃん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謝謝妳，千歌ちゃん。啊對了，我也有事非得告訴妳才行……」
跟千歌ちゃん結束通話後，我腳步踉蹌地走到行李箱前面，東翻西找地挖出了巡演應急用的能量果凍，用嘴巴叼著就來到電子琴前面。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曲子的印象如此鮮明還是第一次，閉上眼睛圍繞在四周的音符清晰可見，放眼望去有如大海一般，飄浮在空中的音符充滿著活力，靜不下來像個小孩躍動在空氣中。
我隨手摘下了一顆水藍色音符，僅僅只是放在手掌心，我都能感覺到蘊藏在其中的溫暖，「沒事的唷」──它彷彿正對著我這麼說。
現在的話，我終於可以把這幾年來想對妳說的、想讓妳知道的……以及說給我自己聽的事情封入進曲子裡，這將會是一首久違的、我可以接受的，充滿情感的樂曲。
如果我再一次出現在妳的面前的話……妳是否會願意聽我彈奏這首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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