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往昔輕易被人撞傷，卻仍相信明日會更好。

　　年歲不斷增長，自我卻似浮萍、遇雨落難又以生命的頑強意志撐起自己，見了天空，無論是否天明，都將心願潛藏於陰雲(yún)裡等待，仙女教母賜予的無償恩惠有那麼一刻就降落在幸運的我身上……在湛藍明朗的剎那，都這樣深信──今天就能出去了。

　　叭叭──嗶嗶──家外路面的無機機械怒吼數(shù)聲，本日幸運的我就回到安樂又痛苦的窩，龜似縮進自己的窄房，能清楚聽見雕花木門外的轟隆：「他什麼時候要出去找工作！」、「再給他時間……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休息比較久，妳弟他……」、「他很奇怪耶，就是在逃兵役啊！把自己吃得那麼胖又不去找工作……」

　  「又在吵了。」打字的時候只希望一切都能結(jié)束，喧囂的家人、人類、我自己；17cm軟嫩的國中屁孩聲完全是我的藥，我這廢物家庭成功使語音群活絡：「吉娃，又你弟喔？你覺得你弟有很機掰嗎？還是你比較機掰、哈哈哈！」

　　吃著桶餐下意識翻了白眼，17cm沒受到傷害我並不難過，難過的是螢幕內(nèi)的自己看得見眼白：「唔有。我姊比較機掰，她讀到博士也沒找工作，計畫的錢還不是爬上很多人的床才有，怎不靠北自己淫亂。像我多自覺，我就是個廢物。吉娃這名不是取假的。」

　　17cm笑罵以下群內(nèi)可以開戰(zhàn)了，可見吉娃這名號是很有名氣的，舉凡虛擬圖示冠上這狗臉狗名的勇者，人生就只會是坨屎，翻不出天的屎……聽著他們的垃圾話，總能腐慰我的心靈。17cm總愛聽我說這類憤到不行的幹話，說這種話療癒身心，群內(nèi)公的母的聽到都會笑咍咍，因為沒人比我慘。

　  「幹──你娘機掰！我兇起來鬼神都會怕你甘知！你爸北七販毒被抓、阿嬤摺紙蓮花被鬼輪姦我都知啦！」他不知是笑還是氣得，被口水連嗆好幾下，整個群Mic都是他的咳咳咳！爆氣摔落地面的滑鼠可悲肢解，正以極近的距離嘲諷我：「看！吉娃就是衰小ㄏㄏ，連嘴砲都嘴不贏，你活在世界上太沒用了，還是砍掉重練ㄅ^_^」

　　轉(zhuǎn)頭起身，一腳越過單人床與地面凌亂雜物，猛踹鐵皮牆面數(shù)下；那面扭曲的牆自高中後就沒再嚐過我的腳臭，可恨它從未坍塌，我就是廢得愛護雙腳嫌腳痛──「俗辣、讓你俗辣！媽的幹！連牆都踹不好嗚……」遠遠，音響傳來17cm的：「誒誒誒、吉娃別嚎啦，乖乖回家，本群各位飼主找你，吉娃走失在哭，大家還不江湖救急、抖內(nèi)個五十美才是上上策……」

　　那不知是真慌還假慌、一貫屁孩屬性的嗓音真的可惡……17cm大概沒想過，有天自己會因為平日幹話太多而被人質(zhì)疑真心吧；想來好笑，我用滾的、越過床回到地面，裝好悲劇鼠、滾動，敲打鍵盤：「不想講 煩 用打的」、「本吉娃任煮的 你們都閉嘴」。

　　送出後真是很好很棒。

　　好的錯字下地獄，群內(nèi)開啟第一屆烹狗大賽，便宜鼠差點又被我狠狠放下！可就在這時我才嚴肅地發(fā)現(xiàn)，如果我的滑鼠有名字，它一定也叫吉娃──「殘廢吉娃。」

　  「幹你娘哈哈哈哈！殘廢吉娃！」幹膩女友的癡漢笑得快中風，17cm也笑到只剩抽氣聲，各式從醫(yī)院逃出的患者笑聲卻沒能激起我的笑點：「媽的！你們這群傻逼都給我閉嘴！林北FBI的，查水表！484馬桶水箱塞笑氣！」、「靠北逆！我吸了很多別抓我，我要發(fā)表不自殺聲明wwww」無法語音的洗頻w字已主宰垃圾群組。

　　林北卻覺得門外的吵吵鬧鬧可以安靜最好！

　  「你要不要開門？家裡蹲滾出來喔，你不找工作沒關(guān)係，幫大家洗衣服倒垃圾洗碗總做得到吧！我話說難聽點，沒工作吃家裡的就要當傭人懂嘛。你以為爸媽為什麼要養(yǎng)你到現(xiàn)在，不是讓你在家裡耍廢的！」

　  「幹別煩我！吵死了、死八婆去死！」

　　世界彷彿只剩下17cm的聲音從網(wǎng)路另一端傳來：「吉娃、吉娃還好嗎？需要我們開門放狗嗎？」

　  「誒誒！說誰八婆，現(xiàn)在敢跟你姊說這種話了？目無尊卑！」、「唉呦、別吵妳弟。老婆你也是；他有在找工作了，我朋友那邊剛好要介紹工作給他，你別煩他了，他自己知道。」、「憑什麼？他是男的就能這樣？我讀博士還是有研究經(jīng)費的，他呢？研所都畢業(yè)兩年了持續(xù)吃家裡的，把自己養(yǎng)得跟豬一樣醜……」

　  「不要煩我、都去死啦！吵死了王八蛋！滾、都滾！」

　  「好好好！我們不打擾你了。晚餐放桌上了，記得微波，晚上冷，不要太晚睡、晚安！」、「嘖！」、「你太寵他了，看姊姊養(yǎng)多好，他要有姊姊一半我就放心了，成績也是比較差，好不容易讀完研究所畢業(yè)後又不努力……」、「別說了！再說我生氣了，我不想和妳吵架。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過幾天我朋友就讓他去面試……」

　　──關(guān)上就好了。

　　在被窩裡用顫抖的手指遮住耳朵的時候，17cm的音量沒能蓋過「他們」的。

　　難熬的活著的日子，逼迫成為常態(tài)社會的紐帶，「像其他人一樣」規(guī)律地工作、工作，咬牙吞血否則就是草莓、就是「不能吃苦」的人。但為何工作要有苦，工作的本質(zhì)不是快樂與富足，卻是無盡的剝削與被剝削？

　　──是我太無知，還是「他們」懂的太多？

　　難熬的人生，難熬的偏見與易懂的出發(fā)點；就算知道對方的立論點，但誰該同情誰呢？我同情年輕女人我那手足的姊姊，她就會同情我害怕在軍中被肛被虐待致死嗎？我的朋友們，那些父輩曾因此死去的，又有誰曾同情發(fā)聲，那個年代甚至沒辦法伸冤。我的憂鬱，源於家人鑄成的憂鬱，他們又給得出解藥嗎？能因此同情嗎？

　　不會。他們會認為你看起來常態(tài)，你能和朋友社交、你有能力賺錢，你是正常的，你是正常的。

　　你一定是正常的。

　　因為我們是。

　  「哈！」沒死成的第一百天，我和17cm說的最後幾句話是：「我累了。好想伸出腳，跌下去，一定很快樂，可是又很痛又很白癡，因為根本死不了，頂多重傷……什麼時候這世界連死亡都這麼累呢？買安眠藥很累，還不會死。難怪政治人物要人吞藥，因為救得回來。」

　　17cm這次難得嚴肅地回我，他要我想想那些還想活的人：重癥患者、死裡逃生的、災害災難倖存者、被迫害要寫不自殺聲明的。

　　我說：「我沒那麼高尚，我只是單純想死，但因為我是吉娃，所以只能用嘴巴幹世界卻死不成。每天醒來都在想以前為什麼不好好跳樓，十二樓跳下去我一定會碎掉，一定會出血骨折死掉，但沒有。我後悔，每當我痛苦，我都後悔我的人生為什麼還這麼長。」

　　17cm輕微顫抖與壓抑的聲音稍稍拯救我：「你就想著把自己過好就好了，他人管他去死，你本來就是吉娃，會吠才正常，你不吠世界不靠北世界爛我們還擔心你的健康咧。」連安慰人都要如此費勁，我笑了：「幹，如果我說謝謝你就是我矯情，但我還是要說：『不謝謝你。』呵呵。」

　  「靠北喔！給我謝喔！我花睡覺時間開導你，你這隻臭吉娃小心我把你坎布袋、帶上陽明山對全臺吉娃懺悔。會憂鬱的吉娃才不是好吉娃呢、說！你是不是被隔壁場外的柴犬污染了？」、「你媽的柴犬啦！那種甲甲見一隻打一隻，來兩雙打兩雙好嗎。」

　　站在學校的樓頂，看著語音群APP閃爍的畫面，笑得像被家人呵護寵溺的智障一樣天真開心，那是我最近第一次出門，卻也是最接近門的一次──大門──

　　校門。


──────────────────
　　如果喜歡作品，可以幫忙收藏、推薦 ↓
　　POPO頁面

　　如果喜歡這篇作品歡迎用贊助告訴阿癸您的喜歡
　　贊助連結(jié)


──────────────────
　　後記*
　　本篇難得採第一人稱書寫。不過裡面的幹話可能只有：認識會這樣說話的8+9、懂網(wǎng)路梗才比較好理解；這篇故事的結(jié)局藏有隱喻，總歸來說，吉娃最後還是對自己的人生做了選擇，至於他所做的選擇好壞，就讓大家自由解讀。
　　此外，17cm是暗指在巴哈某公會時一隻特別愛亂吠的吉娃勇照場外人士，他當時名字取17，什麼議題都能噴得政治極不正確，最重要的是，噴得如此誇張大夥還能拿它取樂，那陣子懟吉娃變成公會的一大盛╱樂事，空前未有的盛況，每天都笑得美叮美噹；這隻吉娃還很邪惡、把自己小屋頁面放滿寶拉超大重複動圖，每個在自己小屋看到誰來我家的勇者都會傻傻被騙進去，觀賞寶拉ㄟ豐滿美照，真的是www 但有一天，這隻吉娃消失了，此後幾年再未見他浮上公會發(fā)文，以此為契機寫了這篇吉娃文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