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不可及〉同系列
?Lilith的自白
?Lilith的原罪
Lilith記不清自己喝了幾杯,也想不起來回家前有沒有和哪個陌生他人發生什麼繁衍之事。她幸運地留守在吧臺的一個安靜角落裡,獨自享用完兩份薯條和好幾杯酒──原諒我們可憐的Lilith只記得自己吃了幾份薯條;自她夜裡被生物體內隱匿的憂鬱找上門後,第一杯喝完她便已落入另個暈眩世界。Lilith除了憂愁與憤恨尚能感知,就只剩一點對屠格涅夫及書中已逝人物的念想,那一點的哀傷與思念她也無法違背時空傳遞……
她不是天使、墮天使或邪靈,她無法當那穿越時空享樂的存在。她所能做的,是永生──在無盡的生命旅途裡,次次被人類傷害及自傷。萬幸,她沒有延續後代的慾望。若不幸和誰造出生命,她只會如鬼魅、誕下前以各種手段迫使嬰孩流出,看他們在自己面前嚥氣或肢解的弱小身軀,甚至還會顯得瘋狂、笑而不止,眼眶卻泛出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淚液……Lucifer總會在這些時候輕拍她的肩,說那無緣的已列隊於幽冥世界,讓她別再擔憂、厭棄自己。
可是,她也有生物被賦予的母性,她這次的爆發在酒精作用下反倒變得清晰,前任伴侶的精子是一種妄劑,即便被她的卵子食用,被排出,卻還有部分在體內發酵……兩個月前的某天,因前任的難纏,她不信邪打了分手砲,可做愛就是個大災難,絕不會因為越做越沒愛,反之──
她的細胞本該忘記卻又不斷謄錄對方的氣息,卵子衝腦的Lilith阻止不了那該死的人類用岡本還破套,下場是兩週前的某天人工流產後鬱癥爆發、深夜神智不清寫篇不知所云的超長廢文,卻還隱隱企盼,期望那唯一無望的所愛能察覺、能看見……
「妳好了沒?我們走吧?」、「快好了。」勉強上完廁所,Lilith只感覺腦袋一片暈眩,靠著洗手臺撐起身軀,抬起頭、眼前鏡中的女人令她恍惚,她似看見女人的唇型說著:「妳所愛的怎可能看見那種不堪入目的瘋癲之語?那人必定酣眠於哪位純潔之人的身邊,妳是知道的吧?或許是一位天使,或許是跟妳一樣的低賤人類?!?br>
差點,她就要對鏡中的「自己」發出尖聲的恐懼,但她只是顫抖著,希望廁所外等著自己的人能帶她離開,離開所有有著鏡子的地方,離開她自己不願面對的夙願與哀求……
Lilith不可能變回什麼都不知道的、那樣單純、能「被貼上純潔標籤」的人類。人世對於上帝所造的生物是不可逆的,只有那些凌駕於世間規則的、住在這人世之外的,才可能無視時空的規範,回到無所知覺的年代,但同樣的,祂們,依然無法逆轉自己的已知,當無知成了已知,便是悲哀的起始。
她的頭痛似經歷轘裂,又像保齡球,隨時會被自己拋出、滾落至撞擊踩踏後會有輕微晃動感的老舊木地板上……她是這樣卑微地想念,像那聲響悄悄傳遞依戀,好想好想她的愛──她盡力了。竭盡全力隱藏這分愛,像所愛頭骨的窟?內、不能出世的眼珠……沒有誰會信她的剎那傾注是永世留存的分量,沒有誰信、創世之初活至今日的Lilith,這個早該看透一切情愛、風情萬種的女人──
會有真情。
2
Lilith回到家的時候,只覺得下身私密部位透著涼意,眼皮沉重得有人攙扶才能行走,她借力才有辦法搭自家大樓的電梯,看不清陌生的好心人是誰,就在電梯內被那人上下其手,這人大概是個急色鬼,急切地擁吻她、將手掌伸進裙下……被撫弄得舒服,她也有想回應的念頭,但身體已無多餘力氣。
她,Lilith,和這位很可能即將轉正為不知第幾任的伴侶──人類,就這樣靠近家門……
──哐嘡!哐咖、哐咖……
「誒,已經開了,妳還好嗎?門開了,別再弄了……鑰匙給我、乖齁?!灌??一道鎖?Lilith當下有點癡傻、憑本能反覆轉動鑰匙,可無論她反覆轉了幾次都只剩一道鎖。她記得出門前上了四道,這下再醉她也能想到,有誰……
「誒、??!你是誰!小心我報警??!誒。」Lilith感覺陌生好心人拍痛了肩膀:「妳不是說妳家沒人嗎?這是小偷還是……嘶!」──碰!「別、要錢我給你、都給!別打了!」碰碰、碰、碰!
男人被打的聲音沒有觸動Lilith的同情,她反而困惑,到底是誰有能耐進到她家?還特地開了門鎖刻意告訴她「我來了」,這種猖狂的舉止使她全身緊繃,在這城市她還沒遇過犯罪事件,更該說她已經超過百年沒遇過這麼貼身的人類罪犯了。
被這一嚇,酒醒了大半,她怯怯地說:「你是……」剛開口、話還沒說完,一副魁梧奇偉的軀體罩住她,更有鬆軟羽翼調皮刷過臉頰、手臂與雙腿,她癢得難受,換了幾個站姿,這下她知道是誰闖進家裡了……「笨蛋。很好笑耶、噗。別激動,很癢……哈哈?!?br>
Lilith邊說邊笑,她的笑聲和一旁哀號不止的人類男性成了種滑稽的對比,闖進她家的人這才開口:「抱歉。妳這次帶回來的太像方舟上配種的動物了,原諒我一時忍不住?!顾犞Φ酶舐暎恍蘩淼煤軕K的男人,摸著自己發痛的傷處叫罵不停,公雞般吵鬧的聲音從地揚起:「幹!我是倒三小霉碰到妳這個破麻、噢!嘶──」
「抱歉,不小心踢到垃圾,希望妳不介意?!筁ilith真的很久沒笑成這樣、不顧形象了,這下連圈住她的不速之客都被感染:「咳、呵呵……」那低似Double Bass的笑聲令她沉醉,但不一會兒又感覺手臂外側被羽毛包覆的觸感越發清晰,她向著鼻息近在咫尺的人說:「禰怎麼在這?」
「Bitch! 別他媽只顧著和認識的聊天、幹!算老子衰小,你們快幫我叫救護車啦!我一定腦震盪了,唉嘶!我錯了、都我的錯!大哥你行行好別打了,我就醫也不會告你,拜託讓我走!讓我離開……」
Lilith輕輕摸上自己的太陽穴,問身前的人:「禰讓他回去吧?不要再打了,禰每次下手都太重,這樣很不好。」黝黑的室內,那人說:「嗯。抱歉,我總是傷到妳的客人?!?br>
「不不不!他不算是我的客人,只能算是送我回家的好心人?!鼓侨宋⑽櫭?,但Lilith看不見,祂的神情變得沒有意義,這令祂惱火:「妳……算了。我走了。」祂想抽回柔軟的羽毛,卻被女人捏?。骸付[能……不要走嗎?」
那人停頓了好一陣子才回道:「可以。但讓我先處理一下這個『垃圾』?!鼓莻€語氣怎麼聽都很糟,倒在地上的人類男性頓時像待宰牲畜大吼大叫:「我才不是垃圾、啊、啊啊……」這聲音讓Lilith聽得很不妙,摸黑亂抓一把,抓緊祂的手臂:「誒。別故意嚇他,萬一他尿出來會很麻煩的,我快睡著了,這樣等下還要清地板會生氣的,禰知道我生氣就……」
「放心。他走了?!贡驹撽H上的窗不到幾秒便敞開,急躁的風紛紛擠進室內。隨著窗簾起舞、遮不住的月光撫過眼前俊美的面龐,Lilith再遲鈍都能想起眼前的人是誰,這才急急忙忙伸手壓住自己臉側的瀏海。
「Lucifer……」她呢喃:「禰生氣了?」
逐漸靜止的風中,Lucifer卻沒開口,只是將她牽至床邊。
3
移動間,Lilith的酒全醒了。
這雙大而厚實的手掌,明明善於征戰卻未長繭子,不管摸幾次她都不能習慣、這樣令人癡醉的人,竟有雙如同人類的手掌,這讓她於茫茫人海中如何覓得出他來?
Lilith的眼眶紅了、蓄著淚,可是Lucifer看不見,仍是闔著眼的模樣……這令她不甘心,抓著他的手移到了臉上──祂的呼吸一頓,健碩的身軀像被撼動了幾秒,但很快地,她面前的潭水又平靜無波,彷彿沒有誰能真正觸動祂。
「禰不曾戀愛嗎?」像質問,又像無知人類朋友間、以異性戀視角逼問無性戀朋友的獵巫犯行,她才剛說就後悔了,萬一、萬一連朋友都當不成怎麼辦?她一個「人類」,怎有殊榮當祂的朋友還敢提什麼要求?就像那些與神為伍的祭司,如何可以癡戀求神子?她像身處雪原,一心祈求封藏此刻,即便逝世,那也是最近的距離……
──呵呵。
笑聲令她回神,Lilith覺得面前的景象有點夢幻,Lucifer的手掌順過自己的面龐,俯下身,在她耳畔說:「我很可怕嗎?」她克制不住激烈顫抖的身軀,還想著不要讓心臟跳得猛烈,可都是徒勞,Lucifer一定知道了,知道她那點該死的心思,但她能說嗎?
「不、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不能。
她再怎麼勇敢,都敵不過樹果內的愛,或許果肉是知善惡的知識,可那裡頭的核卻是愛,連核都食盡的Lilith,又該如何超脫上帝的遊戲呢?
Lucifer依舊是闔著眼的模樣,輕拍著她的背脊,像哄著個三四歲、找不著心愛母親的戀母孩童,難道Lucifer以為她是戀父、轉嫁過來的親情之愛?那也太悲慘了吧?她、Lilith,終歸是個笑話。
「妳只是活得太久,太累了?;蛟S也該學學Adam和Eve,當發現生命超越了時間,聽令於上帝──自裁?!鼓莾蓚€字十分輕巧地敲擊她的心,像暗示又像催命符,她愣住了……
見她沒有回答,Lucifer又說:「妳也知道,只吃了一顆樹果是不可能聰明存活的。即便是人世最智慧的人也一樣,身旁的人會相互猜忌、殺戮,雖然也會相愛但那都是暫時的,你們也稱愛為不理智、生物性繁衍的機制,那為何還要苦苦留於這個人世?只因為妳想讓上帝看看妳的選擇嗎?可是妳的選擇終究帶來了不可抗拒的惡果:腐朽。妳擁有了全世界人類不知的祕辛,超越現存圖書館量的智慧,但妳擁有的是孤獨、無人能解的憂鬱。妳確定還要這樣下去嗎?即便只有我、我們一類的聽得懂妳的話語,即便這樣也要活下去嗎?」
Lilith哭了。
從前,她以為是求知慾使她存活、熬過漫漫歲月,可終究是那該死的果核令她存活至今,她從第一眼、就癡戀眼前的人了,祂以為的憂鬱,不是生之孤獨造就,而是戀之疾苦所鑄。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分痛苦只會多不會少,她的愛是不知饜足的貪婪巨獸,整個心神都在哺育牠。除非這隻巨獸也有伴,她的苦楚才會迅速消散,化作喜悅的火海,將牠倆吞滅。
「不要再博奕了。妳可以賭,我可以給,但是給得再多,妳也無法獲得唯一,我的雞蛋終究不放在同一個籃子,我手頭上的蛋,也從沒新鮮過。這樣的蛋妳也買嗎?也想讓我送妳嗎?」Lucifer輕聲笑了,聲音像管風琴綿延不絕……「要。要!我要……禰給的,我都會要、嗚嗚……」
「如妳所願,我親愛的Lilith?!?br>
這話剛結束,Lilith便感覺祂的肌肉正碰撞自己的身軀,結實的肌肉立刻弄疼她,可這個擁抱卻是得來不易的,Lucifer決心要當《傷心咖啡店》裡的海安了嗎?這個想法又令她想笑,卻在真正笑出聲前,睜大眼、慌張地想抽離自己,頃刻──熟悉的氣息已完全洗刷她,唇齒之間、整副身軀都如初生潔淨……
她,Lilith,也能有潔淨的一天嗎?這一刻的純潔,又與她誕生之時相同嗎?明明心底有了答案,她卻期盼這樣乾淨的自己會是Lucifer「一貫喜歡的」……反覆的肢體碰觸令她心安,漸漸的,能感覺安寧而進入夢鄉;那張臉的神貌,似能獲得永眠般地滿足。
──就連Lucifer悄悄睜開眼她也未能察覺,睡得香甜可人。
?Lilith的恐懼
?Lilith的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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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越寫越覺得Lucifer是一把雙面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