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丟
喀噹喀噹，鐵軌與車輪的聲音打擊出一串古老悠遠的節奏，一旁的樹，讓太陽變成瑰麗的斑塊穿透秋日楓紅，這是當地有名的觀光列車，四周風景的確美麗，隨著車掌介紹，車上眾人無不隨之起舞，就算聽不懂那些介紹，也都跟著搶拍幾張美照回去炫耀。
「左邊，車站裡的貍貓，是這裡有名的......」
「右邊的鐵橋是......」
還沒說完，所有人手中的相機手機，就追逐而去，匆忙的腳步聲與此起彼落的交談，淹沒了列車上的介紹。
坐在冷硬兩兩相對座位上的小凡覺得自己變成追逐浪潮中的巖石，只能縮在位置上，看著小自己九歲的二弟，用很隨便的方式拿著自己的手機亂拍照。
小凡當然是不願意把手機借給二弟的，看他拿著自己存好久的錢，才跟同學買來人家淘汰的舊手機，絲毫不管手機有沒有磕磕碰碰，只是嫌棄那螢幕鏡頭不好，卻不願意放手。
現在二弟又把手機敲上扶手，小凡一陣心疼，也不敢說二弟不愛惜，省得媽媽又發脾氣，早上大家已經在車站吵過一輪了，媽媽又抬出來「大的讓小的是應該的」金牌，讓小凡交出手機給二弟。
現在坐在自己斜前方看股票的父親，那時也加入母親那邊，說自己該讓二弟，又抬出陳年往事，讓四周的人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
小凡只能縮起身體，期待趕緊熬過這場苦難，什麼美景觀光列車，根本就又吵又無聊，視線穿過父親拿著手機的間隙，小凡看見了車上第三個不追逐拍照的人。
那人，悠閒地坐在古老的木頭坐位上，一手拿著一瓶易開清酒啜飲，另一手窸窸窣窣的從一旁超商白色袋子裡面掏出花生跟餅乾。
窗外冷風吹起幾絲長髮，那人身上穿著冬天的黑大衣跟無指手套，將身體裹得嚴實，朝外斜坐的姿態讓人看不見面貌，但身影讓人感受到這個人正悠哉享受這秋末的美景與陽光。
小凡有些羨慕，但目光還沒轉回來，二弟就朝她大喊：「妳走開啦！」
媽媽一個眼神過來，她只能小心在搖晃的車中背好包包站起身，讓二弟跳上自己的位置拍攝，隨意在椅子上踩踏。
「楓葉楓葉！」小四的二弟用童音大喊著。
小凡抓著扶手，隨車搖晃，二弟頑皮把手伸出去想自拍，沒想到落葉沾上他的手，讓他趕緊縮回車窗內，可手機卻沒跟著回來。
「嘿嘿。」二弟對著媽媽笑了兩聲。
「跟姊姊說對不起。」目睹這一切的母親說。
「那我的，他......」小凡訝異到無法表達自己的震驚。
「嘿，對不起。」二弟隨口說，隨即伸手出窗，想玩弄窗外的樹葉。
「那我存了一學期錢買的，你要賠我！」小凡看著二弟，努力拼裝起詞語說。
「他還小，都道歉了，妳還想怎樣，姊姊這麼沒度量，這點東西，還跟弟弟計較。」媽媽完全無視於二弟零用錢比姊姊多兩倍這件事，說。
「可是......」小凡還想據理力爭。
「剛好妳明年要考試，考完再說。」父親被吵雜聲干擾抬起頭命令，隨即回去漲跌停的世界。
「......」小凡對上父親的態度，十八年來的經驗告訴她，閉嘴，要不然又會把家裏的過去的爛帳抖給全車聽，讓她又被視線指責。
「要不然我去撿嘛！反正走丟了就飯店機場見，不是嗎？」二弟卻在此時發脾氣說。
「別被妳姊帶壞！——」媽媽馬上阻止說，旋即轉頭對小凡說「——別這樣看妳弟弟，他還小，讓他一點又會怎樣，警告妳不準找他要，零用錢還不是我給的！走開！」
小凡收下熟悉的數落，收下熟悉的在媽媽背後扮「計畫通」鬼臉的二弟，她只能移動腳步離開家人所在，來到那個喝酒的人對面的位置，這裡是車廂少數不會被大家忽左忽右移動撞擊的位置。
那人看了她一眼，把座位上的包包放到自己身邊，笑說：「坐這邊，來。」
小凡打量那人埋在圍巾中的臉，這才發現她的性別，發現她戴著眼鏡，鵝蛋臉上有著飲酒的紅暈，笑起來很甜，語音讓人無法拒絕。
小凡小心溜進坐位，那人又問：「幾歲？」
「十七。」小凡老實回答，隨即一個印著討喜紅臉大鳥的飲料紙盒跳到她手上。
「乾杯。」那人舉起酒說。
撕開紙盒，濃濃奶香味飄了出來，小凡學對方舉起紙盒，喝一口牛奶，隨後一些花生跟米果也出現在小凡掌心，那米果如月牙彎彎，很像那人的笑臉。
小凡看著那人，輕鬆愉快地欣賞窗外溪流紅葉，跟自己完全不一樣。
回望身後，二弟不停的擺弄著車窗，發出噪音，媽媽卻慈愛的縱容著，父親，從自己離開後就沒改變過姿態，好像那個四人坐位少了自己更自在了。
「妳敢不敢走丟？」那人問。
小凡有些訝異，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剛聽到了，走丟了就飯店機場見，既然這樣，妳敢不敢把自己弄丟？」那人繼續問。
「怎麼可能會走丟？」小凡下意識的反駁。
「火車到站人很多，走丟又不奇怪，只要坐著就好。」那人晃著清酒說，想了想，拿出兩張回程車票表示兩人能搭回去。
「妳......是......」小凡想起從小聽過的誘拐還是詐騙，自己身在國外，賣出國當殘障乞丐還省了一張機票。
「有人叫我殺手，不過現在在度假，很可惜原本坐妳位置的人不能陪我。」那人苦笑說出理由，缺個旅伴，也說出讓小凡有些傻眼的身分——殺手，那是騙人的吧！只是想留住我。
說完火車在吱嘎聲中緩緩停下，車上眾人紛紛站起身，往外走去，小凡被人群阻擋，沒能看見家人，她想了想，打開脖子上的防扒竊包，裡面放著護照，跟父親臨行給的五千円，還有一張自己寫的，有旅館地址電話還有班機時間的紙。
在這短短時間，人群從下車變成了上車，再十秒，下車的人都離開了，小凡看了看殺手，關上包包，端起牛奶，繼續喝，彷彿那盒子上的紅臉白鳥能隔開迷惘，帶來勇氣。
紅臉白鳥的紙盒很可愛，可直到列車再度行駛，裡面的牛奶也沒喝完，也沒有任何人任何聲音呼喚小凡，她決定就這樣冒險一次，跟這個笑起來很甜的殺手走一段路，列車上人很多，她應該也不會怎樣。
車駛出車站，小凡看了一眼站外空曠的廣場，她馬上就看見二弟身上那亮色的外套，他正坐在地上耍賴，母親忙著安撫，而父親，還沒離開紅綠的股票世界。
就這一瞬間，殺手將回程車票塞在她手上，讓她安心，喝完手中清酒，又開了一罐，火車搖搖晃晃往回走，小凡有些慶幸。
車又回到鐵橋，又回到貍貓跟鐵橋，殺手將喝光的酒與花生丟回塑膠袋，起身往第四車廂走去，說：「車票可以搭回終站，我要在這站下車去幾個景點。」
小凡知道她要在一個隧道口的中途車站下車，趕忙追了上去。
車上搖搖晃晃，看不出醉態，但下了車，殺手明顯有些暈，她丟了垃圾，隨興買了小小的烤團子，分小凡一串，兩人坐在竹林邊上的位置享用。
小凡學著她，很隨興的聽著竹林的聲音，享受美味，將心情沉澱下來，然後走出小小的車站，殺手拿出一份地圖，翻轉著，似乎怎樣都對不上眼前的參觀指標圖，三分鐘後她笑笑，看著小凡，發出求救的單音：「呃......」
接過地圖，上面寫滿了標註的潦草英文字，幾個紅圈用線連起，似乎是某個人給殺手的行程，小凡看了一下，現在在竹林車站，照著紅線，要去一座寂靜古寺，大約要走15分鐘。
認清路標，小凡領著殺手往一旁小路走去，殺手一路上讚嘆著美景，小凡看著這個喝醉的路癡，深深懷疑殺手這個職業，是她亂說的，可是想到早回去晚回去都會被痛罵一頓，小凡才不想太快回去，反正看來沒了自己也沒差。
「小心！」小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趕緊回頭拉住了殺手，剛剛停下來看池中游魚的人，差點就掉下去了。
「謝謝，晚點請妳吃飯。」殺手跌坐在地上，纖細的手壓在石頭上，散開的大衣裡面是毛衣，還掉出暖暖包，看來是個怕冷的人。
更不像是冷酷的殺手。
殺手爬起來，拍拍掌心，慶幸有戴手套，繼續往前走，小凡跟上，看著她走一走又倒出鞋裡面的石子，更加懷疑。
到了古寺外，寂靜的小小山門就坐落在山坡底端，跨進去是個收費亭，要門票，小凡看著那寫著５００円的牌子，想起自己只有薄薄的一張５０００，思考著要不要在門外等候。
殺手卻走上前，要了兩張票，她從大衣口袋拿出了一個皺巴巴的零錢包，笨拙的邊推眼鏡邊確認硬幣上的數字，挑出１０００給收錢的婆婆，小凡看著在櫃臺上推移錢幣數數的人，有些確定殺手只是騙自己為她帶路的謊言。
「走吧！」殺手回頭把一張票給小凡。
古寺的大殿在山腰上，小凡看了一下門票背後的導覽圖，領著還在搜尋路途的殺手走上去，踏過參道的紅黃落葉，寂靜古剎充滿了遊人，兩個人不停被路上自拍拍人的遊客阻攔，殺手失去耐性逕自往沒人的地方走去，小凡急忙跟上。
寺中除了紅葉外，在秋日呈現黃綠色的地苔也成了紅楓最佳的陪襯，隱藏在其間，原始石頭鋪成的小徑，帶兩人遠離人群，殺手漫步在紅葉綠苔之中，散開的黑大衣彰顯出一點寂寞，總算多了點該有的氣質。
小凡離她兩三步遠，看她默默坐到一旁石椅上，收起手套，掏出了一串佛珠，開始數念起來。
紅葉隨風飄落，殺手有些低沉的聲音，傳送來虔誠的梵音，坐在那的人，眼觀鼻，鼻觀心，似乎淡出在世界之外，含在嘴中的祝禱，小凡聽不懂，也無意聽清楚，只是趁機欣賞著難得的季節變換景色，也偷偷看著殺手截然不同的改變，懶散的人，瞬間無比專注。
殺手的佛珠小小一串，很快就在她細白的指尖上翻轉一周，她站起身伸懶腰，拿起隨門票附的導覽圖問小凡，該去哪邊寫御朱印，臉上又是那弄不清楚身在何處的茫然表情。
「妳真的是殺手？」小凡問。
「妳覺得殺手是什麼？」殺手回問。
「收錢殺人的職業。」小凡回想一下影視小說中的形貌回答。
「我的確收錢，讓人沒了生命，妳說我是什麼？」殺手點頭回問，那一瞬間，她又回到念梵音時的淡出世界，表情也真誠毫無欺瞞。
「......御朱印在這邊。」小凡感受到一瞬間驟降的四周空氣，拿著門票當先邁步，忽然那些猜測都落了空。
「謝謝。」眼鏡後的面容又恢復了笑靨，說完突起的石塊，讓她踉蹌兩步，小凡趕緊回頭抓緊她的手。
「不好意思，謝謝。」殺手笑笑，臉上浮出紅暈，放開小凡的手，小凡只覺得她的掌心，除了柔軟外，還藏匿著許多事情，可惜自己不是福爾摩斯，讀不出那些經歷。
兩個人就這樣，照著殺手的地圖，走過一處處寺院，殺手總是在每個寺院，拿出那串小小的佛珠，低聲祝禱，然後寫好朱印帳離去，小凡也就跟著欣賞一處處著名的楓紅美景。
兩個人就這樣沿著紅線來到最後一個點－－念佛寺。
同樣的，殺手付錢買票，把票交給小凡，小凡帶路，走進寺院，連看了四五處寺院的楓紅，小凡也感覺到審美疲乏，只覺得這些名勝只是人多人少罷了，領著殺手機械式的往內走。
兩人穿過幾群遊客，越過停下腳步的人，穿過一座大鐘，站在無數石碑中央，小凡對著眼前詭異的低矮碑林感到些許的不舒服，或許突然置身於墓地，讓她有點不自在，這墓也太奇怪，老舊的石碑猶如骨牌那樣堆放著，中間走道細小，外圍繞著石燈籠，上頭也沒有文字。
殺手倒是沒有停下腳步，一如在列車上欣賞風景，感受季節的那樣緩步前進，只有手上握著的念珠，讓小凡知道，她繼續著她的參拜之旅。
只見她掐著珠子，繞行石碑中間的步道，嘴中依然喃喃自語，站在墓碑群中央，看著一個黑衣殺手緩步念佛，小凡有些害怕，打量了一下進出口退出去等待。
「你知道西院河原是什麼嗎？」
「不就是亂葬崗？」
「才不是，這是傳說懲罰比父母早死的亡者，讓他們不停堆石塔供養的地方。」
耳中傳來遊客的交談，讓小凡瞬間明白，這個詭異墓地的由來，看著殺手的舉動，小凡心想，她該不會是為了超渡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所以特別過來，畢竟這裡就算在楓葉季節，遊客也只有三三兩兩。
還好在小凡想逃走之前，殺手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老是讓妳等。」殺手微笑說。
「沒關係。」小凡心想，我又不能抱怨妳為了賺錢殺人，又跑來懺悔超渡的行為有些無聊。
「我們走吧！」殺手這次沒拿出朱印帳，倒是拿出一包糖果。
小凡還在想她要幹嘛時，就看見路邊的小地藏身前放著糖果玩具，殺手走過去，在那糖堆上添上一個，然後繼續往前。
小凡就這樣看著殺手，一路將糖分給地藏享用，誠心合十後繼續往前，走走停停，花了好些時間才參拜完地藏與佛像，找到地方寫朱印。
兩人踏出山門的瞬間，殺手伸了伸懶腰，拿出最後一個糖果遞給小凡，看看時間說：「才三點，妳有什麼地方想去嗎？」
小凡愣了一下，還沒說話，飢餓的肚子隨即回答了殺手。
「走，吃飯！」殺手哈哈大笑，隨即往前走，但沒超過三步遠，就回頭問：「這裡怎麼去？」
坐在暖爐邊，小凡看著陶鍋冒出蒸氣，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坐在這麼高級用餐，眼前的杯盤碗盞，都放著擺放精細的餐點，讓她有點不知道該吃哪個好。
「吃。」殺手放下仍有泡沫的啤酒杯說。
「......」小凡看著鑲金的餐具，有些不安於價錢，原本以為這茅屋不就是個烏龍麵店，沒想到裡面卻是精緻的懷石湯豆腐料理，還只有兩個價位，讓小凡深怕自己付不出錢，要在這裡洗碗。
「妳先用。」殺手拿出手機，閃爍的螢幕讓她皺眉才接起，玩弄著空酒杯的手指，洩露出不安與無奈。
「我走完了。」
「沒有迷路，我才不想打卡，回去看朱印帳不就有證據了。」
「管我，我有——我才沒有搭計程車。」
「真的！」
「我......」
「先忙吧！」
「好，掰掰。」
掛了電話，殺手對著小凡眨眨眼，說：「快吃，這是封口費。」
小凡知道電話那邊應該就是地圖的作者，於是跟著笑了笑，動筷，心想，都知道她是路癡了，還畫地圖幹什麼。
美味的食物，讓有些拖長的用餐時間十分愉快，湯豆腐軟嫩，魚肉鮮美，小凡享用著不會被別人搶走美食的一餐，心情是那樣的舒適，是那樣的無奈，沒想到這幸福竟然是來自於一個殺手，在寺中的虔誠，讓小凡確信，殺手的確是掠奪了生命。
吃飽喝足，殺手付完帳，去了洗手間，小凡一人先出來穿鞋，站在紅色的鳥居下等待，旁邊的長椅上坐著方才錯身而過的旅人。
「刪掉啦！」
「幹嘛。」
「那些有供品的，都是嬰靈，別亂拍。」
「好啦！你很龜毛......」
兩人拿著數位相機吵吵嚷嚷，似乎認為這邊沒人聽得懂他們所說，卻不知，隨口的爭執，讓小凡陷入思考，殺手的念珠的確細小，跟小孩所用相似。
「吃飽了，要去哪？」可惜那個答案出來前，就被殺手打斷。
小凡搔搔頭，回想曾經用那現在下落不明手機搜尋過的景點，當然看飽紅葉的她不想再去什麼「楓」景名勝，翻開殺手的地圖看看，指了指車站附近，橋頭邊。
「我本來想去喝咖啡。」小凡其實也看過不少照片跟別人遊記，但知道媽媽只會照著跟大表姊坳來的行程走，也就不存太多妄想，只想著那下船處的咖啡店要是沒人，可以買上一杯就好，那個白白的現代風小房子，據說很有名的咖啡，原本想至少還有個地方是值得跟同學說說的，但現在......
「走，只是有點遠......」殺手看著地圖，路癡不清楚方向，但那距離還是有概念的，只見殺手竄回店內，跟老闆娘指手畫腳，不久計程車就帶著他們來到長長人龍的咖啡店外。
「這間？」殺手指著透明玻璃跟素淨水泥牆的小店確認，有些訝異這河濱有這麼多人。
「對。」小凡看著她，心想她該不會因為要排隊就要自己放棄吧？
「那快排隊啊！」殺手看著愣在那的小凡，催促說。
小凡被推進隊伍末端，一身黑的殺手站在她身後，兩個人看著一旁河川上的遊船，聞著咖啡香等待。
隊伍緩慢推進，兩個無聊的人夾在前後都在滑手機的人群，也只能聊天。
「妳怎麼會來這裡玩？」殺手先問。
「我媽要帶我弟出國，我爸又說旅遊要全家福，就跟來了。」小凡有些無奈，起因好像是二弟吵著同學都有出國玩吧。
「所以妳不想來？」
「也還好，不過就只能跟著走，不能自己逛，很無聊。」
「妳還不是跟著我走？」
「嗯......不......」小凡想說不一樣，但的確自己是跟著殺手走沒錯，吞吞吐吐不知該怎樣說好。
「妳的行程應該不會跟我一樣無聊吧？」殺手看她接不上，繼續問。
「呃......因為要門票，所以我們除了大表姊強力推薦的天龍寺之外，都沒進去。」
「沒進去？那來幹嘛？」殺手有些訝異。
「在門口拍照，買一些我媽要送人幫買的東西，搭小火車......」小凡回想一下大表姊的行程表似乎沒這樣無趣，只是在媽媽嫌棄之下才走樣成打卡購物行。
「好喔......」殺手有些傻眼這樣的旅行，自己句點這個話題，還好很快就排到櫃檯前，兩人分別點餐。
「妳也知道這間店？」小凡看著掏出鈔票的殺手問，但不訝異。
「沒有。」殺手收起錢包，穿過人群，打開玻璃門，入坐。
店中等待的眾人就這樣看著兩人坐進唯一的座位，遠眺廣闊河面風光的半露天特等席。
「既然來了就好好喝一杯。」殺手看著小凡有些疑惑的表情說，其實只是她不想站著等，就付了坐位費。
很快飄著美麗奶泡的拿鐵跟黑咖啡就送了上來，殺手喝黑咖啡的姿態跟在火車上喝酒時相同，或許是咖啡香，也或許是一輛嬰兒車加入排隊的行列，亦或是相處了一天，依舊好奇，小凡大著膽子問：「妳是不是有苦衷，所以才.....傷害了一個小孩，才......來這裡拜拜。」
「其實不只一個。」殺手看著河面說，腦中思考著自己從業以來的經歷。
小凡訝異，殺手苦笑繼續說：「而且我也都有收錢，所以我是殺手，被這樣說是應該的。」
聽到這小凡趕緊拿起杯子，用奶泡沾滿上唇，假裝被四周包圍的排隊人群吵鬧干擾，沒聽見。
「這樣很惹人討厭吧？」殺手問，臉龐卻是面向河面，彷彿自問。
小凡搖搖頭，看著怎樣都當了半日旅伴的人，偏心說：「該討厭的是付錢的人，或是不好好對待那些小孩，讓他們這樣的人，小孩哪裡有得選呢！」
殺手聽完哈哈大笑，擦去眼角的淚，豪邁拿起咖啡說：「乾杯！」
踏出咖啡店，天色也黑了，漫步經過商店街，店家也都開始收起門簾，兩人隨意逛了些土產店，到只剩幾間專做觀光客生意的依然亮著，殺手順手買了兩個可樂餅，跟小凡坐在車站外填肚子。
「妳要回飯店嗎？」殺手問，遠方的人力車伕也吆喝著收攤，這裡將會回歸單純的夜。
「嗯......」小凡還想繼續跟著殺手，但是深知再這樣下去，會給她添麻煩，要是讓她被警察抓走了，那就不好了，雖然還想跟她相處，不過自己遲早要離開的。
「哪邊？我送妳回去。」殺手問，小凡拿出地址，是在電車底站的便宜民宿。
「走了喔！這邊也沒地方待了。」殺手看見她的低落，提醒說，可一旁店家熄滅的招牌，讓兩人站在黑暗中，小凡站起身來，也跟殺手相仿，都是一個人型的暗影，說不清是誰提醒誰該離開了。
「嗯。」小凡看著在黑暗中不太清楚的殺手，心想或許她在車上也是把自己走丟了，還沒來及深思，隨即趕忙阻止殺手說：「車站往這邊走對！」
出了閘口，小凡就看見父親焦急的用破英文跟站務員溝通，手機螢幕上是小凡的照片。
「My daughter lost…...please......」
殺手推了推小凡，小凡愣愣的往前走幾步，像是觸碰電網似的喊：「爸。」
「妳......」父親看著忽然出現的人，有些驚慌。
殺手馬上踏上前說：「我在小火車站遇到她，她沒車票出不了閘口，又跟沒電話能聯絡，只能先帶她跟我去辦事情，抱歉現在才送她回來。」
「就跟妳說要記得我的電話啊！怎麼亂跑，明天趕不上飛機妳就......」父親責罵著。
殺手默默轉身。
「謝謝妳啊——還不快跟人家道謝。」父親見到殺手要離開，趕緊中斷責罵說。
「謝謝妳。」小凡看著要進票閘口的背影說，雖然是出自父親命令，但她是誠心的感謝殺手，在旅途中創造了一天值得回憶的回憶，或許這也是最值得弄丟的一次。
「也謝謝妳陪我。」殺手揮揮手刷卡進站，手機隨即響起。
她邊講電話邊上車，隨即又匆忙掛電話下車，小凡見狀趕上前去，隔著柵欄問：「妳要去哪站？」
「這裡。」殺手指著圖上一個藍色大星星說。
「不是這站，要去另一邊搭車到這站下車，走２號出口，應該就可以看見招牌。」小凡看著大路癡殺手，說。
「好。」殺手搔搔頭，決定寫在旁邊，省得忘記，潦草的筆跡又在地圖上添上一筆，小凡才發現那些字是她自己寫的。
「妳也太容易迷路，不會用導航軟體嗎？」小凡擔心她回不了旅館說。
「也許是這樣，才會沒工作，要跑來度假。」殺手尷尬地笑笑。
小凡哼了一個代表我就知道的氣音，鉅細靡遺的交代如何去車站，身後的父親有些不耐煩，說：「快回去吧！妳媽急死了，她很怕妳跟大弟一樣，就沒回家了。」
「我又沒生病，怎麼會死。」小凡嘟囔，就是因為大弟走了媽才會偏心二弟啊！把大弟的份都給他了，自己不過是個要禮讓的姊姊，父親還動不動就提起。
「別說了，算了，我回家拿舊手機給妳，省得找不到人......」父親不想再多耽擱，當先走出車站。
小凡回頭對著殺手揮揮手，殺手朝她大喊：「過幾年妳就是完全的大人了，有得選了喔！」
父親皺了皺眉，催促小凡快走，小凡低頭，讓今天的一切在心底發酵，她越來越搞不清楚，倒底是自己走丟了，還是殺手走丟了，但她很確定，自己成年後要有能自主的生活。
回程的班機上，小凡看著二弟賴在母親身上，忽然過去那些討厭記恨都淡了些，母親不管著自己也好，再幾年自己就是大人了。
正想找部電影來看，機上廣播卻中斷了畫面：「各位貴賓，現在飛機上有旅客身體不舒服、需要協助，若您是醫生或護理人員，請與我們的空服人員聯絡，謝謝。」
「我是小兒科醫生可以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機艙內響起，小凡回頭看，殺手正穿著黑大衣站在那裏。
Ｅｎｄ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