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寶貝——我在這!」
彌秧糾結要不要一拳往艾瑞克的臉上揍下去,夢中世界的他比現(xiàn)實強壯,身穿輕鎧甲帶著一種閃亮亮的灼目自信。艾瑞克小跑步過來、非常自然地摟住她的腰,彌秧悠悠往旁邊一拐。
「昨天我從樹上摔下來,好像撞到腰了。」
「怎麼會這樣!」艾瑞克驚嘆一聲:「還好嗎?有沒有事?如果身體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說唷!我們可以改天再約會,妳受傷了要好好休息呀!」他說完看去彌秧的腰,這才發(fā)現(xiàn)不是錯覺:「難得妳穿褲子,記得不要拉太高,不然弄到傷口會痛喔!」
「嗯。」
「還好嗎?又跟妳爸媽吵架啦?」
難道夢世界的她非常會跟父母吵?彌秧無法想像那個畫面,對於吵架這件事情,她人生所經(jīng)歷過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她思考了半晌,裝出無奈的表情:「不是……我只是失憶而已,好多事情都忘記了,但是檢查過腦袋沒有問題,我又不想讓他們擔心,就一直裝作沒事。」
「如果是這樣,我覺得妳不要逞強比較好。」艾瑞克聽完非常正經(jīng)說著:「對魔法師來說,腦袋受傷非同小可吧?這時候我不能讓妳胡亂任性喔。」
「咒語什麼我都沒有忘記。」彌秧瞥一眼,艾瑞克仍是直視著她完全不怕,她乾脆主動拉過艾瑞克、推他先走:「只是忘了誰是誰,還有一些事情而已,你應該知道我之前喜歡什麼吧?趁這機會複習一下挺不錯的。」
「唉,是這樣沒錯啦,但是感覺好怪喔!」艾瑞克搔搔臉頰:「寶貝妳力氣變大了耶,之前明明推不動我。」
「要你管。」彌秧這句沒有惹艾瑞克不悅,他反而是咕噥一句完全沒變,帶著她開始今天的約會之旅。
「其實平常都是妳想逛哪,我們就逛哪。」艾瑞克牽著她的手,彌秧保持虛握的距離,看他用另隻手指向街上的店:「妳喜歡買衣服、看帽子、看鞋子,也很喜歡吃綿綿,但是伯父不準妳吃,說那個容易蛀牙,所以每次都是偷偷來,要是伯父剛好出現(xiàn)妳會把綿綿塞給我。」
「嗯。」
或許是她的反應太平淡,艾瑞克決定到麵包店買一支綿綿,在陽光下拿著狀似雲(yún)朵零嘴的男人燦爛笑著,將手上的綿綿小心翼翼遞給愛人:「吃吃看,妳一定會想起很多事情的。」
「喔。」彌秧接過咬一口,感覺綿綿在嘴裡融化的滋味,甜又空虛,捏了一下發(fā)現(xiàn)可以撕斷,立刻分了一塊給艾瑞克:「你出錢的,也吃一點。」
「嗯……是這樣沒錯。」艾瑞克的眼神閃過一絲複雜,隨後將綿綿吃下去,用笑容遮掩難過:「沒有想起什麼嗎?每次我都要跟妳坳很久,才會分一小塊呢。」
「沒印象。」
「這樣啊——沒關係!我們繼續(xù)逛,總會想起一、兩件事情的!」
艾瑞克樂觀說著,彌秧輕描淡寫地嗯一聲,跟在身旁聽他介紹「自己」喜歡的東西、討厭的事物,擅長的魔法,以及兩人是在什麼因緣下認識,已經(jīng)交往了四年三個月,然後是他追她、追了整整一年才答應。
那段時間聽說非常不易,夢中的艾瑞克不是魔法學徒而是在其他貴族底下實習的騎士,兩人不只有時間差也有距離問題,身世背景也差太大。她是千寵集身的魔法小公主;他只是流亡貴族的二少爺,每個月只有一筆能勉強維持生計的薪水。
然後布登崁丁爾不喜歡他,是因為覺得太早談戀愛會耽誤到彌秧的白巫師之路——夢裡的原身是高階魔法師,彌秧聽到差點無語,無語不是她一個巫師被降級,而是二十歲就成為高階魔法師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到的!
伊曼達三、四十歲才成為高階魔法師,這速度可被喻為奇蹟;夢裡的她二十歲就是了,結果布登崁丁爾居然還覺得不夠?成為巫師不是用嘴巴說說就可以的。
仔細一想,她好像是二十二歲與「憤怒」簽下契約成為黑巫師,沒意外的話夢裡的自己還有兩年才會成為白巫師。
「妳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艾瑞克突然露出擔憂的表情:「我知道寶貝很厲害,但是再厲害的人學習魔法都不可以抄近路,遇到難關非常正常,妳要是又壓力大跟我抱怨就好,不要遷怒到伯父伯母身上。每個年代都有每個年代的不同辛苦,他們無法理解妳很正常,但是我能理解,畢竟老哥就是魔法師……哈哈,我又自顧自說起來了對不對?對不起,這壞習慣又出來了。」
「沒關係。」彌秧不覺得聒噪,只是有點在意:「根據(jù)你這樣說,我曾經(jīng)想抄近路?」
「嗯……我知道妳是開玩笑的,並沒有真的想,對不對?」
「做什麼?」
「寶貝,妳先答應我不會再這樣。」
「喔,好,我不會再這樣。」彌秧隨口許下承諾。
艾瑞克看穿她的心不在焉,哭笑不得:「認真的啦!別再追求其它外力,那些都是不好的東西,傷神傷身又傷心。」他溫柔地撥一撥她的瀏海,彎起笑容:「我相信妳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所有功課。」
「功課?」聽到這個她渾身不自在了,聽說別人的夢都是又香又甜,怎麼她的這麼奇葩還出現(xiàn)功課?
「我記得妳提過是魔法論文兩篇、咒語引導五則,還有調(diào)合藥劑三瓶?」
彌秧陷入沉默,看來不是她的夢奇葩,而是如果許願有平淡的人生——變成這樣的可能性的確很大,像魔法學徒時期,每天上課都要寫一堆筆記、下課趕在颯兒朵來房間前完成老師指派的作業(yè)。
那樣的日子很悶,可是非常平靜。
不用掛心將來的世界,不需要難過誰的死亡,也不會體會到痛苦,因為前方的災厄早已消除,少去了餓肚子的煩惱,不用害怕銀行裡的錢越來越少,只要完成父母交代的功課,就是簡單平凡的人生。
「說說你自己的事情吧?」繼續(xù)聽下去她怕自己會比較起來,乾脆要求艾瑞克聊其它事情。
只見這位男性友人眼睛一亮,幾乎樂起來了:「以前我稍微多說一些,妳會覺得無聊要我聊別的,說對臭男人之間的事情沒興趣……啊,我們?nèi)タ葱卵b吧!妳之前有興趣的那款差不多上市囉,我剛好領薪水了!」
「不用你破費啊……」
「但、但是看到我買的衣服妳穿在身上,就有一種很開心的感覺嘛。」艾瑞克搔搔臉頰,彌秧確定他臉紅了,只是笑而不語跟著一起去那家店,看見艾瑞克說的那款新法師袍——雖然內(nèi)裡又是緊身衣,但是外袍的材質不錯,有種含蓄的低調(diào)奢華,只是要價五金幣非常昂貴,對實習騎士而言非常吃不消,但是艾瑞克還是拿出錢袋,彌秧將他的手壓下去。
「很好看,但是如果我現(xiàn)在什麼都不記得,你卻買給我就失去它的意義了。」彌秧拒絕了,走向其它櫃子繼續(xù)看。
「不會呀,哪天妳想起來了,就會變成驚喜囉!」
「如果我想不起來呢?」
「就當作紀念我有乖乖記住寶貝的話!」
彌秧翻白眼,五金幣,如果艾瑞克沒有外接任務、省吃節(jié)用存?zhèn)€三年也存不到五金幣,實習騎士的薪水不多是公開的秘密——或者說,戰(zhàn)士的平均薪水本來就很低。
不知道夢中世界的魔法師薪水多少?因為缺少宗罪的危機,如果沒有颯兒朵那樣特意控管人數(shù),這世界的魔法師應該不少。
她繼續(xù)逛著,看見一件白紗停下腳步,伸手一摸像極了颯兒朵時常穿的那件白綢袍,下意識蹙眉的反應被艾瑞克收入眼中,他突然發(fā)出乾笑聲:「寶貝,妳不會又想捉弄颯猊恩了?怎麼說她也是伯父的學生,不要一直招惹她啦……」
「我做過什麼嗎?」彌秧想放開白紗,但手指仍眷戀那個質感,又忍不住再摸一把。
「這個也忘啦?」艾瑞克的表情瞬間有了變化,非常僵硬無比、把聲音壓低:「之前她穿白袍,妳說很像站街……下次不要說這種話啦!伯父大發(fā)雷霆罰妳一個月不準住家裡還記得嗎?」
彌秧的眼角抽搐,看著白綢從手中滑落。
她很樂意替颯猊恩痛毆這世界的自己一頓,非常樂意。
那句話也未免太難聽了!
「所以她現(xiàn)在都不穿白袍了。」艾瑞克語中帶著婉惜,身體猛然一震:「我沒有其它意思!只是單從服裝上來說!」
「嗯。」她本來還想問幹嘛解釋,慢半拍想起自己的身分後閉嘴。
艾瑞克默默鬆口氣,慶幸自己的女友非常理智,他服侍的家族夫人就很常吃老爺?shù)拇祝灰怀源拙头浅H菀壮称饋恚皇悄茄e的起薪偏高,艾瑞克也想跟同期的一起跳槽。
「妳喜歡?」讀出彌秧的情緒,艾瑞克訝異她停留在這件白布上的時間最久。
「有種懷念的感覺……」彌秧收回手指轉身步出店外,回頭看見艾瑞克還在店裡,站在櫃檯前不曉得買了什麼,興高采烈的出來遞來一樣東西。
「雖然我沒辦法買整件,但是妳一定很喜歡那件袍子的質感,才站在那裡那麼久吧?」
彌秧一看突然有心悸的感覺,她雙手接過艾瑞克遞來的手帕,嘴角忍不住上揚:「謝謝你。」
「不客氣。」艾瑞克受到她的笑容渲染,笑容也溫暖起來,像是走出童話世界的王子殿下,優(yōu)雅地牽起公主的手,哪怕僅是虛握,還是能感受到從掌心傳達過來的溫度。
雖然女友的態(tài)度大變,但是他不覺得討厭,認為這樣的彌秧也很可愛。
「如果妳突然想起什麼或是想去哪個地方,都可以跟我說唷!」
「嗯哼,如果說——我想回去一場殘酷的夢裡,你也能帶我去嗎?」
「去那一場……殘酷的夢裡?」
「嗯。」彌秧捏緊手中的手帕,想著白袍的身影:「我有一場夢,在那裡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僅是友好的朋友。那世界裡宗罪依舊存在,一切渾沌且殘忍,人們將唯一的希望寄託於白巫師。白巫師如果失敗了,世界等著滅亡;但是如果她成功,一切都有得救。」
艾瑞克靜靜聽著她說。
「我夢見自己的爸爸不是什麼大名鼎鼎的布登崁丁爾,而是一位默默無名的戰(zhàn)士。他為了拯救村子而亡,媽媽為了保護我跟魔法換取代價,在七歲左右父母都走了,我因為某種機緣進入了魔法學校,認識了那位偉大的白巫師。」
「感覺這個夢很長呢。」艾瑞克適當?shù)匕l(fā)表言論,牽著她來到教堂前的廣場就地而坐——城裡的人平常沒事都會坐在這裡聊天,騎士與魔法師的組合不足以吸引他人注目。
「非常漫長。」彌秧試著不讓自己的心情沉重:「在那裡,我反而跟白巫師戀愛了,結果發(fā)現(xiàn)是她的詭計。在一連串的事情下,我被她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摔得粉身碎骨……當有機會報仇時,才發(fā)現(xiàn)這是白巫師偉大的遠見,沒有諷刺的意思,我剛才說了,在那世界裡宗罪尚未離去,我受傷只是這場棋局裡的一步。」
「哇……那還真是……」艾瑞克嘴巴開開合合,始終沒說出真是什麼。
「我選擇放下仇恨,轉身去愛。即使我跟白巫師之間的關係穩(wěn)定,但是時局的關係無法時常在一起,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自己會死的事實;而我時時刻刻都在逃避她將來會死,就這樣跌跌撞撞的完成第一階段,我們於高空下墜,不知生死——我醒來之後,一直很在意這個夢的後續(xù),你覺得結局會是美滿還是悲劇?」
「這個呀——」艾瑞克認真地沉思:「在那個夢裡,妳幸福嗎?」
「痛苦時候遠比幸福多。」
「那妳有想過要放棄嗎?」
「沒有。」
「妳有問過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個我不太清楚了……」
「嗯嗯。」艾瑞克突然非常堅定說著:「或許那場夢是妳另一種的壓力呈現(xiàn)。我覺得這故事沒有一定的美滿或是悲劇,因為它雖然美滿卻是犧牲多數(shù)幸福完成的,但是說悲劇也不是,因為在過程裡妳一定有感受到某種幸福,才堅持到底將它完成吧?所以不論它的結尾是什麼,其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在結尾的一瞬間,那漫長的過程才是妳感受到的結局。」
「真……複雜啊。」
「唉,最近跟我哥聊太久,吃到口水了!」艾瑞克滿面不好意思:「由我說這種話非常奇怪,但是呀,這是我聽完之後的感想。」
「那如果是你呢?你覺得會是好結局還是壞結局?」
「如果是我的話就不會糾結這個結尾吧?」這次他毫不猶豫說著:「我會將這場夢寫得幸福美滿,這樣結尾自然會是好的,不會受到太多的影響囉!畢竟在一個注定不太好的環(huán)境裡選擇好壞跟在爛雞蛋裡挑能吃的差不多,不如全部改寫,這樣就算是夢,也不會記得太多痛苦了!」
「你的想法真樂觀。」
「畢竟只是夢,不是嗎?」艾瑞克手指向天空,彌秧仰頭才發(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來到下午,夕陽照耀最後一片光,在輝煌之後,即將迎來沉默。
「把握當下吧!」他笑著:「如果有自己無法接受的壞結局,就在心裡把它改向,這樣不論是自己在心裡想幾次,都會好受許多吧?」
「那你覺得那場夢是不是真實的呢?」彌秧隨口一問,風頓時變得清冷,卻帶走腦中所有的雜緒。
「它為何不能是真實的呢?」
在夕陽下,男人的笑容依舊燦爛,用光的餘溫包裹她冰冷的心。
※「它為何不能是真實的呢?」此句致敬哈利波特死神的聖物(下),哈利跟鄧校在王十字車站最後的一句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