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月帶著奧斯塔要的文獻複本回到晴空草原,她聞到廚房的異味,在餐桌上發現一個發臭的空鍋子,搞不清楚原本裝的是什麼。
她看書房沒人,便去實驗室找她的老闆,奧斯塔正在清理坩堝,見黯月推門,皺一下眉。
「克諾維斯先生,我把您交代的文獻複本拿來了。」
她確信奧斯塔愣了一瞬間,才想起自己派給黯月的任務,他雙手不得閒,於是向書架努努下巴,黯月便把文件放上去。
「今天是星期幾?」奧斯塔繼續手邊工作邊問。
「星期六。」黯月迅速回答,離開貧民窟的工廠後,一星期中的哪一天對她已無差別,但她還是牢牢記著,只是她不明白,老闆怎麼突然在乎起日期。
她想起上週的訪客,於是問:「今天村子裡要表演木偶劇?」
奧斯塔頭也不抬:「妳要去可以去,暫時沒妳的事。」
「我沒有要去。」黯月得到放假許可,轉身要離開實驗室,然而在她開門時聽見。
「妳要去看木偶劇,就把那瓶藥水帶著,交給操偶師。」
黯月回頭,見到桌上擺著一只暗褐色的瓶子,似乎是老闆剛完成的藥水。
§
黯月仍然穿著她習慣的黑衣與兜帽,雖然在村民間格格不入,卻讓她感到安全,她把藥水揣在披風下,打算等表演一結束就到後臺找諾瓦。
臺上的諾瓦穿著平時的藍裙,大概來不及重新趕製表演服,但她的木偶還是逗得孩子們頻頻發笑,畢竟都是村子裡熟悉的人,諾瓦又常常說故事給孩子們聽,臺下孩子不時在劇中插話,幾乎要跳上臺一起冒險。
諾瓦始終帶著淺淺的笑,用懸線下的木偶回應每一句無厘頭的話。
故事到盡頭,臺下響起掌聲,黯月準備起身,然而諾瓦似乎還沒有要下臺。
「各位鄉親。」鞠躬後,諾瓦放下木偶,用自己的聲音說話,「謝謝你們今天來看木偶劇,看到大家,我好開心。」
掌聲再度響起,黯月重新坐好,等著諾瓦要說什麼。
「我搬來這裡前,從沒想過會遇見這麼多很棒的人,雖然我一個人,卻像有非常多家人一樣。」諾瓦頓了一下,眼光流過在場每一個人,「我……永遠會記得你們。」
「諾瓦姊?」前排的貓耳亞人第一個反應,然後窸窸窣窣的漣漪擴散開來。
諾瓦還是噙著笑顏,眼角卻已經盈滿水光。
「我要走了,離開這個村子,這段日子謝謝你們,謝謝……」諾瓦又一次鞠躬,然後匆促下臺。
黯月從椅子跳起來,往後臺跑去。
她見到諾瓦用袖子擦過臉,用力吸鼻子。
「諾瓦。」黯月毫不猶豫出聲,「克諾維斯先生有東西要給妳。」
「啊……」諾瓦回頭,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有些勉強地對黯月微笑。
黯月拿出藥水,諾瓦瞬間迷惑了,她接過藥水,愣愣看了一會兒。
「我走了。」
黯月的聲音讓諾瓦回神,茫然道:「那個……請幫我向克諾維斯先生說謝謝。」
「嗯。」黯月匆匆應聲,她見到其他村民也往後臺,趕緊在被包圍前跑走,剩下大半天的假期,得好好把握。
§
諾瓦往村外繞了一圈,甩開想追問她的村民,才回到村中的住所。
她在空蕩蕩的屋裡坐下,行李已經整理成兩只皮箱,其中大部分是製作人偶的工具,如同她來到這個村子時一樣。
諾瓦打算趁夜深離開,她無法對信任自己的鄰居說出離開的理由,光是回想她在荒原中央睜開眼睛看到的畫面,諾瓦就一陣暈眩。
成群的赤狼屍在蒼翠中顯眼,血泊中卻有另外兩個深靛色的形體,她幾乎被想像揪得無法呼吸,眼見夜色袍子邊緣的曖曖金光被深紅爬上,那是她絕不會認錯的打扮——諾瓦最敬重的恩人。
諾瓦用力眨眼,彷彿這樣就能關住眼淚,那天在克諾維斯先生家已經哭得夠多了,雖然時間很短,在晴空草原生活的時光已經是她此生僅次於爺爺最大的幸福,她曾經對自己說過:「要把握當下的記憶。」這是身為裂隙病患者的覺悟,她相信自己盡了全力。
淚水仍然熱了臉頰,內心角落迴盪著惡魔般的如果,如果她沒有那麼地想讓克諾維斯先生見到自己在村中的笑容,如果克諾維斯先生不是那樣溫柔地回答「隨便妳」,她可不可留在這個村子久一點?她能不能相信自己不會傷害旁人久一點?
但諾瓦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她還來得及在造成永久遺憾前,保護她所愛的人們,已經任性地多留下一星期,完成木偶戲的承諾,就算最後還是沒能給克諾維斯先生看到,諾瓦知道自己該滿足。
況且,克諾維斯先生還差使黯月小姐送東西過來。
諾瓦望著空桌上唯一的藥水,認出那是克諾維斯先生在第一次見面時給過她的東西,藥效能讓她在裂隙病發作時,保持一點足以旁觀的神智,她想不透克諾維斯先生為什麼要送藥水過來?即使喝下藥水,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威作亂。
不過,她相信克諾維斯先生,就算自己的身體對他做出這樣不應該的事,克諾維斯先生也不會使計傷害她,諾瓦就是這麼相信著。
她拿起藥水,一飲而盡,然後決定在啟程前小睡一下。
§
迷濛間,諾瓦覺得自己被拎起來。
她碎步走出臥房,穿越玄關前擺的兩只皮箱,打開大門,邁出跨步。
「小……小威!」意識到自己的尖叫完全沒有震動聲帶,諾瓦心中落實了絕望。
「你在幹嘛?不是叫你不準出來嗎?」
「呵呵!」諾瓦的嘴裡發出笑聲,「有人硬把他的事塞給我幹,在妳離開晴空草原前,我得先要那個笨蛋負起責任才行。」
「你想做什麼?聽好了,如果你再傷害誰,我可是真的會自殺!」
「不急不急,反正在這場夢醒之前,妳什麼也都不能做。」
隨著路越小、草越高,諾瓦的心跳越來越急促,她認得這個方向。
「小威你……這是要去哪裡?」
「妳不是知道嗎?上星期我們才剛去過欸。」輕盈的回答絲毫不被疾走延滯。
「你……」諾瓦一時在內心也抓不住詞彙,彷彿文字已經被憤怒與恐懼燃燒殆盡,「為什麼要針對醫生?這麼討厭他嗎?」
「唉,聽妳這麼一說,還真的有那麼一點點討厭他了。」
「威弗烈德!」
「沒事沒事,我還是喜歡他比較多的。」
少女在月下疾走,遠遠地平上已經出現隱者的小屋,諾瓦使勁想定住自己的腳,但被魔物操役的身體分毫不受影響,不久,她已經來到奧斯塔克諾維斯的門前。
魔物警報在她敲門前響起,諾瓦無視警報,逕自踏上門階。
大門開了,奧斯塔還穿著一如既往的袍子,看樣還沒睡下,但他怒目俯瞪諾瓦,超出一般禮貌上直視的時間。
「威烈弗德?」
被認出的瞬間,諾瓦的心跳安定下來。
「威弗烈德啦!」魔物用諾瓦的聲音嬌瞋。
「我管她給你取什麼怪名字。」奧斯塔甩袍轉身,「別來煩我,我的研究進度已經拖延整整一星期。」
「喔?這是為什麼呢?」諾瓦緊跟奧斯塔的腳步踏進玄關。
「不干……」奧斯塔說一半就吞下話,只是轉身瞪著少女滿不在乎的睡臉。
「既然藥水也不干她的事,那就算了。」諾瓦輕鬆地說。
奧斯塔臉色更臭,低叱:「都拿給妳了,妳……她難道沒喝?」
諾瓦聳肩:「你一句話也沒說,誰懂呢?」
——我有喝啊,您特別交代黯月小姐送來的藥水,當然是好好喝了下去。
諾瓦內心的吶喊自然不可能被聽見,她見奧斯塔估量著自己,但看到的是威弗烈德。
「那,妳是來做什麼?」奧斯塔最後如此問。
「跟你說再見啊,說過不討厭你的。」諾瓦的聲音輕盈得不如詞彙。
「再見?」奧斯塔挑高尾音。
「我們要離開這裡囉,因為她實在太喜歡你們了,怕我哪一天會殺掉你,只好自己逃走。」
奧斯塔冷哼一聲。
「自顧自地贖罪,不過是自我滿足,我也不需要她這樣。」
諾瓦心底一刺,但臉上輕笑。
「就算你能原諒她,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那時候是『妳』保護了我和 MX46,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做錯事,幹嘛一直想道歉?」奧斯塔不耐煩地甩手,「就是要妳跟她好好解釋清楚才做藥水的,浪費我這麼多時間,她還是要走,妳能有點用處嗎?」
「所以我這不就帶她來了嗎?」
奧斯塔愣了,他又一次細看諾瓦,但少女的眼睛仍然安詳閉著。
「卡潘特?妳……喝了藥水?」
線忽然斷了。
奧斯塔的反射慢了一步,諾瓦跪倒在地,臉垂在奧斯塔的肩膀上。
「重死了!」奧斯塔咬牙咒罵,「卡潘特?威弗烈德?妳們誰來都好,快點自己站起來。」
「嗯——嗯。」自喉頭發出夢囈般的呻吟,諾瓦緩緩睜開眼睛,眨了幾下,才搞清楚自己目前的姿勢,趕緊坐直身子。
「對不起!克諾維斯先生。」
「呼——」奧斯塔稍微伸展一下肩膀,一邊冷冷說,「道什麼歉,就說……」
似乎想起什麼,他陡然住嘴,用餘光窺視諾瓦。
諾瓦大力搖頭,淚水便滑了下來。
「我還是要跟您道歉,明明您一直都這麼……幫助我,我卻沒有相信您的好意。」諾瓦抬起頭,仍然不斷湧出眼淚的臉上綻開笑容,「我不會再隨便逃走了。」
「隨便妳。」奧斯塔轉身,斗篷隨之旋舞。
「謝謝!」諾瓦鞠躬,「還有小威的份,我想她也很謝謝您。」
本來要進屋的奧斯塔停下腳步,回頭問:「妳以前說這魔物是妳的第一個朋友,她傷了其他人,妳難道不是先站在朋友這一邊嗎?」
諾瓦的笑容消失,大力搖頭:「不是這樣的,朋友做錯事的話,我會更難過。」
奧斯塔思索片刻,諾瓦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答到他的疑惑,但奧斯塔隨即轉身。
搶在奧斯塔關上門前,諾瓦又說:「而且我也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大門已經關上,諾瓦沒來得及見到奧斯塔的反應,但因為猜想而微笑了。
謝謝看完這篇二創小說的人!如果能激起一點對他們的愛,那就太好了。
奧斯塔的官方介紹中寫到「性格孤僻低調,情緒表現平淡並且冷漠,不易信任他人」,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利他」的善心,對一直到青年時期仍然封閉著自己的諾瓦來說,奧斯塔其實就是家人以外第一個對她伸出手的人,所以即使奧斯塔態度冷淡,諾瓦還是深信他的善良。
(Deemo 合作活動劇情)
而奧斯塔第一次登場時,曾經叫住要離開的諾瓦,問她:「妳跟他們處得真好……但這有意義嗎?總有一天妳會陷入更長的睡眠,有可能妳一醒來,他們已經不在世上了。」,對於一個「孤僻低調」、滿心只想復活老師的瘋狂科學家來說,會注意到別人的人際關係,也算是不尋常吧?我相當喜歡諾瓦那時的回答。
(主線劇情第五章)
相當期待這樣把握當下的想法能不能影響一心想挽回死者的奧斯塔?而奧斯塔提出的疑問會不會有一天真的讓諾瓦面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