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我想想……」
拿到紙筆的彌秧坐在地上,使用精靈給予的杵臼,將墨汁蟲壓碎磨粉,再加點水混成墨汁,開始邊寫邊回憶最後發生的事情。她的印象模糊,按照白袍的說法在比對記憶,總覺得少了什麼。
拿起黑袍甩甩,羌仔沒有反應。
「不會死了吧?」彌秧的嘴角抽搐,用掌心感受黑袍的溫度,隱隱約約感應到有層魔法蓋在上頭——颯兒朵?她立刻明白羌仔還沒死,而是為了避免被高濃度聖光燒毀,強制進入睡眠狀態。
將黑袍放回去,彌秧盤腿坐在地上發呆,直到布簾再次被掀起,毫不意外的白色身影靠過來時,她也開口:「妳是不是少說什麼?我感覺記憶有差。」
她邊說邊拿過項圈,調整好往脖子套上去,不確定是不是錯覺,指甲滑過某處皮膚時非常敏感,下意識縮縮脖子。
「這裡嗎?」颯兒朵看見用手指輕點那處皮膚,彌秧感覺到一股暖流,原先不協調的敏感消散,身體得以鬆懈下來,她看著對方拿起地上的紙翻看,大約二十秒後放下來。
「彌秧真的……很有藝術天份。」颯兒朵溫柔一笑,彌秧翻白眼回敬:「看不懂就說看不懂。」
「沒這回事。」她輕咳兩聲放下:「忘記的事情,大概是妳的左手臂。」颯兒朵說著,拍拍自己的左臂:「精靈撈到時已經被魚蝦咬的殘破不堪,但是他們幫妳修復再生了,這貌似種族天賦,我學不來……說到這點有些遺憾,對妳而言。」
「再大的遺憾都比不過妳的不告而別還打擊人。」彌秧冷冷說著,可是颯兒朵的表情卻讓她不得不在意,最後忍不住嘆氣:「好,妳解釋一下?」
「嗯,就是——精靈為天生的純粹光種,所以妳的那隻手,以後無法再用宗罪的力量,因為惡屬被拔除了。」
「什麼意思?」彌秧聽了咂舌。
「簡單來說,大部分的種族體內都能裝下兩種屬性——光與惡。這兩種相剋的屬性為何能在同個容器流竄,就是因為我們的身體其實能讓它們共存,但不能兩方極端,就像灰色,不是白也不是黑;但是精靈就是完全的白色,無法忍受任何一絲黑,要是有一丁點的邪屬存在他們體內就如同劇毒,反之魔族也是。」
「所以我如果要用宗罪的力量,就不能用那隻手?不然有可能會自爆?」
「是的。」颯兒朵一個頷首,彌秧沉默了。
「還好……」她吞吞口水:「還好我習慣這種發展了。」
「彌秧……」
「沒事,至少我的左手不受影響,只是我突然有個疑惑,不曉得行不行得通。」她說完看向颯猊恩,或許是對方安靜的臉龐太像一場夢,彌秧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感覺到心跳聲才放鬆口氣。
「彌秧?」
「精靈能不能幫我做成兩套管道?」彌秧不打算解釋自己的行為:「如果這隻左手無法儲存惡屬,那我要不要乾脆拉出另條特別的管道,左手主要用我自身的魔力,右手則是宗罪的。」
「只有天生的混血兒能這樣。」颯兒朵不太認同的蹙眉:「對妳而言,太危險了。畢竟妳的魔法核心沒變,卻將支脈擺弄成異曲,要是逆流或是阻塞可就麻煩,甚至容易走火入魔。」
「對人類而言。」彌秧低語:「人類辦不到,但是精靈搞不好可以。」
「問題是,妳該拿什麼跟他們談?」颯兒朵的聲音不輕不重,卻有些壓迫感:「精靈難以容忍邪惡。」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提出這要求,妳懂我的意思。精靈難以忍受邪惡、他們難以忍受我在這裡,瞧,都不願意開口說話了,也不願意讓我離開這裡去四處晃晃,精靈不是這麼小氣的種族吧?他們知道我身上有什麼不尋常的存在,但是礙於妳,也只能將我當成客人。」
她們互視著彼此,氣氛頓時冷落不少。
颯兒朵率先嘆氣。
「我會試著將妳的想法表達出去。」她說著,但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是憑空變出一條毯子鋪在地上,笑吟吟地脫下身上的衣袍。
彌秧挑眉看著颯兒朵撥髮,一陣髮香傳來——眼前的女人將衣袍一層層脫下,連同內袍都退去,露出姣好的身材與雪白肌膚,將衣服折好放著,輕舔下唇、剝去莊嚴,多了不少色氣。
「但是這些等明天再說吧,我該睡了,配合精靈的作息才可以得到最大效果。」颯兒朵掠過彌秧拉走一條薄被,彌秧毫不掩飾大口呼吸,沉浸在她的芳香。
眼見她躺下,彌秧想了想也跟著躺在一旁,丟下用軟布鋪成的床,一手摟住白巫師的腰、另隻手玩弄她的髮。
不是錯覺,颯兒朵身上的光芒的確比之前耀眼,更像精靈了。
此時的她是世間最美麗的雕刻藝術品,精緻動人、柔美溫和,怕是任何形容都難以解釋內心感動。彌秧知道為什麼颯兒朵會成為宗教、甚至那一點至高無上,正是因為她過於完美,人美、心美、力量也強大——至少在他人眼中是如此存在,誰都不會懷疑一位純粹到貌似精靈的白巫師,在外表之下會是如此淒慘。
「我不介意妳真實的樣子。」
彌秧下意識說出這句話,颯兒朵的身體猛然一頓。
「什麼……」
「在我面前,妳不用偽裝自己。」
頓時一片安靜,只剩下兩人平緩的呼吸聲。
眼見白袍沒有反應,彌秧正想闔上眼時手裡的觸覺出現變化……原本柔嫩光滑的膚質變得粗糙,一條又一條凸起的疤遍布在燒傷後重長的皮膚上,她的手指忍不住順著紋路滑,在安靜的世界裡,聽見一聲細微的抽泣。
彌秧親吻她的髮,勾住颯兒朵傷痕累累的手,握緊。
「妳不覺得我很噁心嗎?」
「妳肯定累了。」
「嗯……」
彌秧不確定是自己的答案沒讓她滿意,還是颯兒朵又生悶氣——早上起來時,只剩她一個人在帳篷裡。
她離開帳篷,外頭有精靈投來微笑,雖然種族不同、語言不通,卻隱約知道精靈在要求她回去。面對如此強烈的視線,彌秧無法裝作沒看到,只能乖乖回到帳篷裡,大字型躺在地上。
反正沒精靈會進來,他們也不喜歡她。
不意外。
正常人類都會討厭宗罪,更何況是身為宗罪代言人的她,純粹的光種願意投來微笑已經是客氣了。
彌秧躺在地上,想像穿梭在精靈之間的颯兒朵身影,她會跟他們有說有笑、談笑風生,那畫面一定很美,感覺不到糟糕的未來,而有無限希望;但是自己站在精靈面前猶如劇毒,隱藏在笑容下的厭惡是摸不著底的深,天生的排斥、天生的差異,融不了純粹裡。
「憤怒」曾經說過,他們一出生就被丟下去。
那時候的七宗罪會是什麼顏色?
金髮、白衣?幼嫩的孩子無法理解,便從天空墜落——皮膚受熱燃燒成一團火球,燒成一具具焦屍,堆疊在創世留下的黑墨,再也長不出肉、再也哭不出聲,連一句為什麼都問不出口,已成為墜下天空的星星,被封入地底。
七宗罪想離開,就是為了上天去找他們的母親「納貝莉亞」要一個解釋,然而巨大的醜陋野獸,咆哮挾帶鮮血與溼氣,創世細心栽培的光種與大地上普遍的灰種勢必成為他們回天上的阻礙。
想到這點彌秧勾勾嘴角。
人類將宗罪當成世界末日所以拼命阻止;宗罪將生物當成打不死的阻礙拼命想突破。
還好她的爸爸媽媽,是很溫柔又體貼的人……只是為什麼會殺了颯兒朵的恩師?這點她還是想不透。
「Ovoun id inenv.」
彌秧一頓,那是精靈語嗎?
她仔細聽精靈在說什麼,跟颯兒朵之前的祈禱詞很像,但不是同個,大概是同根分源,因為精靈語的節奏清脆、分明;颯兒朵的祈禱詞捲舌很多,而且都是一口氣一長串沒有明顯分段。
在各種精靈吱吱喳喳中,她意外發現自己知道了什麼。
惡魔。
全部的話都聽不懂,就這兩字聽得最懂。
隱約中彌秧感覺到有更多精靈圍繞在帳篷週遭,她下意識吞口水,將魔力集中在手指上,沒有宗罪的力量她還可以用自己的逃脫。
隨著神經繃緊快要斷裂時,外頭傳來一致的號令聲,彌秧手一抖,以為精靈會衝進來還是怎樣卻沒事,彌秧渾身冒冷汗,如果不是身上有殘存的惡屬,會誤以為外面的精靈跟人類戰士一樣也有喊口號的癖好,忽略殘留在周圍的隱匿魔法痕跡。
彌秧坐立難安,唯一的出口前擋著一隻身穿輕便鎧甲的精靈,她不想耍蠢挑戰能否出去。
外圍的魔法波動層層堆疊,她繃緊神經感受著,如果攻擊不是對自己那就是對外——惡魔,有惡魔闖進精靈領地?
如果是「憤怒」的,那絕對省不少事;如果是其它宗罪,她就是白白送死。
失去與宗罪的契約就無法感應這隻惡魔是否為自己座下,彌秧相信「憤怒」被逼急絕對會像之前一樣狂派惡魔找她,可是現在敵人有萊斯夫人,那女人已經瘋了,搞不好派惡魔追殺到這也說不定。
彌秧緊張十分鐘後感覺不到外頭有任何魔法,甚至連精靈也散去不少……她滿頭霧水,想掀簾子掀不起來,沒有精靈願意進來說——不對,精靈不屑人類的語言。也沒有精靈願意進來比手畫腳解釋剛剛怎麼回事。
外面是被炸成怎樣了?平安無事還是?惡魔來了多少隻?她真的放不下心。
精靈很強,天生的種族優勢可不是假的,要不是精靈崇拜心靈交流又愛好和平,這世界的歷史絕對已精靈為主,而不是人類,精靈被推崇是最強種族可不是胡說八道……拿白巫師說明,颯兒朵可以自己一個在短短五分鐘內幹掉一隻惡魔,這點只要是成年精靈都可以,然後剛剛圍繞在她帳篷外面的精靈感覺有十個左右,打了十分鐘左右。
當彌秧還在糾結要不要出去看一眼時,簾子掀起了。
「午安,吃飯囉!」
是颯兒朵。
她帶著甜美笑容、手上抱著一堆水果,踏著輕快的步伐靠近,猶如精靈般夢幻美的令人神智恍惚,當她靠近蹲下時,一股清淡花香隨之而來——
「唷!」颯兒朵吃痛一聲,彌秧收回手刀。
「我以為妳是惡魔。」她面不改色說著,又再次舉起手:「再敲一下。」
「彌秧,這裡是精靈領地。惡魔光是闖進來就要費一番功夫,沒有力氣偽裝他人樣子,因為精靈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的眼睛能看穿萬物真理。」颯兒朵說完,還是自己低下頭讓彌秧敲,敲完後拿起一顆水果遞給她:「不過妳怎麼會突然說到惡魔呢?」
「也沒怎麼,就剛剛帳篷外面有騷動。」彌秧收回手刀猶豫要不要敲第三下,看到颯兒朵遞來的水果接過:「雖然他們偽裝很好,但是我有感覺,而且還聽到精靈說惡魔兩個字……精靈語的惡魔跟我們說的惡魔音一樣吧?」
「一樣的,這世界有上百種語言,大家為了避免發生不幸,『宗罪』、『惡魔』這兩個詞是永遠不變的,寫法、讀音全一樣。」
「我記得,以前上課老師有說。」她張開嘴,喀滋喀滋吃著手中的水果……毫無甜味,稍微皺眉再咬一口,確定手上的確拿著水果而不是什麼奇怪東西。
「這才是真正的精靈果實。」颯兒朵被她的表情逗笑:「其實精靈不愛吃甜的,口味偏淡。妳肯定以為水果很甜對吧?被那些故事書誤導了,不甜的,甚至只有口感沒有味道,唯一能保證的甜味只有蜂蜜了,精靈很喜歡吃蜂蜜,這是他們唯一愛的甜食。」
她說完發現對方一直盯著自己,因此挑眉。
「嗯?」
「妳不生昨晚的氣?」
「為什麼我要生氣?」颯兒朵一愣:「我——讓彌秧誤會什麼了嗎?」
「喔,沒有。」彌秧嫌棄手上的水果,整顆往嘴裡塞,不打算細嚼慢嚥了:「縮以甘甘外悶怎麼惹?」
「也沒什麼。」白袍俏皮地眨眨眼睛:「惡魔混進來而已。」
「這還沒什麼?」彌秧克難地吞下去,呼口氣:「解決了?」
「這個嘛──」隨著聲音拉長,颯兒朵彎起一抹笑容,彌秧瞳孔一縮,就好像賣力往前奔時,突然踩空直直下墜。
「跑了一隻。」
眼前的白袍一臉無關緊要,甚至往她身上蹭過去、在耳邊輕輕吹氣。
「妳該怎麼辦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