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不意外,訊息炸了。
睡一整天,醒來牧澤武居然沒去上班——我看見他對面坐的人,立刻明白了原因,他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來、吞吞口水:「姑姑,妳身體舒服點了嗎?要不要再繼續睡一下比較好?」
「不用,你去上班吧。」
我邊說邊放下東西,看著眼前的男人。
「牧沉。」
他壓低嗓音,我聽不出是不是在生氣的意思,直接在董事長面前的另張椅子坐下來:「您要先喝一杯嗎?」
「不。」
「嗯。」所以我沒拿他的玻璃杯,只替自己倒酒,睡醒後來杯果然精神都上去了:「董事長,您特地大老遠跑來這有事情嗎?」
「妳生日。」他僵硬著臉:「還有新聞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嫁誰娶?如果是她嫁過來我無所謂,但如果是妳嫁過去我不準!」
「為什麼?」我反問著,朝牧澤武投個眼神,他明白地乖乖回到房間,關上門。
「不為什麼,我就是看不順眼!」
非常董事長式的風格,我勾勾嘴角,輕靠著椅背:「就算您不順眼,我還是要嫁。她已經去德國進修了,請問還有哪點惹得您老不滿意嗎?身高?體重?樣貌?還是不夠有錢?」
董事長的表情越來越嚴肅。
「爸。」我決定改口。
果然他先是一愣,表情放軟不少:「妳說。」
「過去您曾經說過,要找對象就是要找像媽這種有自己主見、個性又強悍的人,因此我找了,有什麼不對?她跟媽媽一樣都有自己的脾氣,也很有自我個性,雖然比起媽還差了一截,但是您說過,喜歡一個人就是很享受她在身邊的感覺,如果硬要用哪點將她從我身邊隔開,就像媽離開您一樣,我心裡會很難受。」
爸爸臉上沒有表情,只用著眼睛看我沉默半晌後,才開口:「我沒有要將她從妳身邊隔開,如果一開始就不認同了,我何必只讓妳大哥來問,問完也什麼都不做,任由妳們走到這地步?」
「那您為什麼處處表現出不滿意的樣子?」我只能這樣問了,不能肯定爸爸會給答案,他不想說就不想說,果然,一聲長嘆。
「因為我沒想過,妳會找女人,牧沉。」
他看著我,手指逐漸握緊後鬆開:「這非常讓人難以置信,從妳小時候開始,我從來沒有聽過妳喜歡誰甚至欣賞誰的事情,連帶妳去廟裡找師父找算命師,都說妳是修行的命,對情慾原本就輕淡。我為了避免妳哪天突然想不開跑去當尼姑,才讓妳入公司好好待著,結果是不是斷了修行緣?妳就立刻遭到報應了?」
「對您來說,這是罪過嗎?」
爸爸蹙起的眉頭沒有放下。
「或許真是罪過。」我說著:「才讓我白活大半輩子後,感覺到喜歡是怎麼一回事。」
「喜歡?」爸爸跟大哥的反應一樣,聽到這個詞,都是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牧沉,妳是真喜歡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為什麼?妳喜歡她什麼特質?又為什麼覺得自己喜歡她?」
「不知道。」我壓抑煩躁的感情:「喜歡一個人要這麼多屁話嗎?」
「妳生氣了。」
「沒有。」
「看來妳是真的喜歡她啊,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為什麼大哥總是可以翻譯出爸爸在說什麼幹話,而我卻翻譯不出來?
「妳從來不為這種事情生氣,每次我問什麼,都會好好說、一條一條清楚的列出來——那可以,雖然我還是有些小反感,不過妳喜歡,就沒什麼太大問題。」爸爸像是已經從人生中找到出路,我的眉頭皺更緊。
「到底?」
「關心而已。」他大概也感覺出我很煩躁,才願意解釋:「妳最大的弱點就是流露出來的情感太淺,也不懂怎麼跟人交流,因此別人對妳好,妳也會同等回應,所以爸爸才會在妳進入職場前,讓妳先學習怎麼分析他人的言行舉止來偽裝這弱點。」
他這樣說,我總算明白為什麼在進入公司的前一周,要去學奇怪的課程,例如「教您如何分辨他人是否想利用您之職場篇」以及「這個鍋我可不揹!之職場篇」等等東西……現在想想,那年代居然有那種課程?而且爸爸還讓我去上?也是挺詭異的。
「牧沉,回神。」大概也只有他能發現我在偷偷放空,然後繼續說著:「如果那女孩真是妳自己打從內心喜歡的,爸爸不反對,我以為妳是被人發現弱點然後利用了,所以說真的,那女孩追妳多久?」
「很久吧。」
聽到爸爸這樣說我非常意外,現在想到那男人,他是嗎?發現我這弱點,想利用?
「說個大概時間。」
「嗯……八年有。」因為不確定張蕓允喜歡上我的時間點,所以直接抓她消失的六年跟後面將近兩年的時間,爸爸一聽露出了一些反應。
「喔,挺厲害的。那妳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對方?不肯定喜歡也沒關係,妳從什麼時候覺得,她離開身邊會渾身不自在?」
「這一個月。」
爸爸當著我的面前,揉太陽穴,這是以前我說蠢話他才會有的動作。
「牧沉,她是暗戀妳八年?我怎麼算時間很奇怪,之前不是有人放煙火求婚?那不是她?」
「的確是她,她三不五時會表達心意,直到那場煙火後,我才發現自己還活著,心還在跳著。」這種抽象的情感該如何說明?
所幸,爸爸露出能理解的微笑。
「這樣,我沒什麼話好說的。只是,妳真答應她的求婚?」
「因為再不快一點,我怕她會被搶走。」這句話我忍不住壓低聲音,眼神往走廊那邊飄過去,雖然牧澤武在房中是聽不見才對。
「跟澤武有關?」
「嗯。」
「澤武也喜歡她?」
「嗯。」
「怎麼辦到的?」爸爸瞪大眼:「小澤武不是很怕女生嗎?」
「是,我想可能是日久生情吧。他一開始也很怕蕓允,蕓允甚至揍過他好幾次,但是他們年紀相似又住同個地方,在過去一年裡,澤武每天都在教她德文,可能就是從那時候……」
「所以妳是在還沒確定喜不喜歡對方前,就住一起了?」爸爸的表情瞬間嚴肅,我想這部分一定得解釋,不然麻煩。
「嗯,畢竟現在只有兩個房間可以用,澤武一間,我跟她同間。」說完後看他眉頭還是鎖著,我輕咳一聲:「三個房間中,我將其中一間改建成放酒的,自然不能住人。」
「呵呵。」爸爸笑了:「真有妳的風格。」
「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去上海繞繞,再去日本。」他突然一個停頓,看來:「牧沉,我想起很久以前,妳曾經想隱瞞我一個秘密,那個秘密正是張蕓允嗎?」
喉嚨瞬間像是乾枯的水井,發不出聲音。
「那真的好久。」
他知道了。
「罷了,反正妳也不是孩子了……我不曉得自己還能活幾年,至少在死前知道自己的孩子都有歸屬就不錯了。然而意外中的意外,妳雖然是跟同性在一起,卻不是跟自己那位小跟班同學。」
「為什麼……突然提到,她?」
爸爸的眼神很冷靜,像是在打算利益關係,卻也像是從前,細心修剪枝葉的神情。
「因為她很黏妳。」
這句話應該在他心裡修飾過許多次了:「所以,如果妳跟女人談戀愛卻不是跟她,我很訝異,想當年讓她入公司,就是因為我看得出來那位小跟班非常非常喜歡妳,幾乎把妳的一切都擺在第一,然而現實總是擺人一道呢。」
「您知道多少……」我頓時也想搞懂怎麼回事:「到底,在您眼中,她是怎樣的人?」
「願意為了愛赴死的人吧。」爸爸的笑意很冷:「妳察覺到什麼了?」
「沒什麼。」
我吞下差點尖叫的衝動。
為了愛?
但是她搶了他?
如今爸爸坐在這裡,說了一些我自己從沒想過的細節。
會不會當年,那女人就是看出了什麼,才將他搶走?
「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先照顧好身體,公司妳等一周後再回去,妳偶爾也該學學將自己的事情平均分擔出去,總經理不是自己把所有的事情扛下來,這樣要其他員工幹嘛?」
爸爸說著說著,突然拿出一個小盒子給我:「生日快樂,打開來看。」
「這快樂也太突然。」我抽抽嘴角,意外盒子沒有想像中重,以往他都是送健保食品,今年終於換了?
這次我打開來看是一隻兔子娃娃,用碎布縫成,很可愛,摸起來的每塊地方觸感皆不相同,視覺上不會凌亂甚至舒適,我非常意外爸爸送這種東西,將兔子娃娃緊緊抱在懷裡:「謝謝爸爸。」
「奇怪,怎麼不一樣?」
我滿頭疑惑,看見爸爸也很疑惑。
「妳大哥說他去年送熊娃娃給妳,妳不是還拿起熊娃娃的手揮揮說『沉沉謝謝葛格送的熊娃娃』嗎?怎麼我就沒有?他說那是妳難得可愛的一面,我可是花了很久的時間,去找這隻娃娃。」
簡單來說,一秒好幾億美金上下在跑的董事長,非常難得抽空時間,去找了一隻兔子娃娃給我,要知道感恩。
「沉沉謝謝爸比……」
我幾乎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