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自死者?
天生就將自己視為死體的人便是自死者,自我判讀已死者,或是自認該死者,都稱為自死者。
我認識一個與這個自死者相處融洽的朋友,他是名「無謂者」;無謂者是自死者的分支,較為勇敢的自死者稱為無謂者,無謂者更有勇氣去面對自身的真相,真正能做到了無牽掛的坦然赴死。
或許你會問何為無謂者?擁有無謂之勇的人便是;好聽一點是無所畏懼的勇氣,難聽一點是擁有無意義的勇氣的人;那麼什麼是無意義的勇氣?便是存有隨時能接受死亡的勇氣。
與自死者相比,無謂者更加勤奮些,勤於面對自身真相。無謂者相信自己擁有無所畏懼而去赴死的本能。是的。本能!如同多數自死者,都將自身視為已死之人看待而尚且存活過每一天那樣……
「就說別總想著死了。」
「我本該死阿?」
「你讓那些自死者的臉面擺哪去?他們可每個都覺得活不下去想死呢!」
「我與『那些』還是不太相同的。我身上並不存有隨時赴死的衝動。」
「所以照你說的,存有衝動的自死者才容易自殺?」
「那當然!就拿那被小嗜逼進醫院的自死者來說。如果沒有修理者,他們早就連醫院都不用去直接去停屍間了。」
「你喔!我有時候覺得你可怕……」
「哈哈!不只覺得『我』可怕吧?你是覺得我這類的,給貼上『自死者』的都是可怕吧?」
「你這點也跟無目者一樣噁心?!?br>
「要我說,你那類,給貼上『傳遞者』之名的也一樣噁心。像我們這類就無法理解必須依靠他類人存活的人在想什麼,必須接收社會養分存活於世,就像舉著把刀子頂在自己的脊樑骨,你不覺得危險嗎?將重要的『存活』之事完全託付給這些類人……別這樣看我阿!」阿謂看了我一眼,可我只是愕然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字句去反駁他的詭辯。
他接著說……「拿『擁有者』來說好了,他們每個都在背地裡耍花招,早在五百年前,這類人之名出世之前,他們不也幹著這些事?修理者或許可以聯合嗜真者去監督他們,讓那些我們仰賴的食物養分不致於出差錯,可是他們真心想做,你覺得我們抗拒得了嗎?拿鮮奶事件來說,出了問題的鮮奶也是後來無目者看不下去報給傳遞者的。你還打算將未來託付給新幸福決策相關的擁有者嗎?」
「嗯……你讓我想一下?!拱⒅^看不下去似地,一手臂掛在我肩上,頭幾乎貼在我的耳朵邊吐氣:「我說阿傳,你不想他類的就想想阿語。失語者根本也是全類裡受害的一員……你以為只有破敗者是受害的一類嘛?」
像給他蠱惑了似,記憶深處阿語那比無目者還來得純真的笑容擺脫我的掌控,一時不查我腦內就都是阿語……無論是嘟起嘴巴什麼也不說的氣憤神態,或是伸出他那纖細小手輕輕扯住我衣擺不讓走、雙頰緋紅不敢視我的可人樣……還有一直被嗜一、嗜二們加減欺負的他……
「那應該也是少數吧?」身為傳遞者該看見的不堪我也是看過。
「你知道阿語是少數嘛?多數都會成為自死者,或展示者,可若是成為展示者沒有存活的覺悟就可能憤世嫉俗,要我教你憤世嫉俗的傢伙後來會怎樣嘛?」
「不用!他們會成為破敗者。」
「這就對啦!你很聰明阿傳,你懂的,這些人不是成了如我類的自死者,就是成了展示者,展示者也只有三種走向,一種嗜真者,一種無目者,另一種就是破敗者了,自尊當前的情況要他們成為自死者簡直困難,但也是有過啦,只是很少見……」
「這不需要你教,阿謂,說真的,你到底想幹嘛?」
「沒幹嘛阿,我就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親愛的朋友,親愛的傳遞者,你知道新時代就要來臨了嘛?我們這類的苦難就將結束……自死者的悲劇,破敗者的污名,失語者的緘默,無目者的被嫌惡,嗜真者的孤獨,擁有者的貪婪,修理者的剛愎……我們都將被拯救!被自己拯救!」
我想也沒想直說:「拯救什麼?拯救的對象又是誰?新時代是怎麼回事?」隨著呢喃般的問句,我驚恐地發現阿謂想告訴我的事──「你想與新幸福做對?『你們』想這麼做?」
「對!不只我們這類!等著看吧!這個虛偽的烏托邦就將崩回他真實的樣貌!阿傳,加入我們吧!你可是下任協會的會長,來吧!」
「你們不能這麼做吧!想想你類的如何受新幸福的呵護才能存活的!這是忘恩負義阿!」
「忘恩負義!你媽的知道五百年前『他』不曾到來的時候我們可是多麼本分自在的活著!除了我們本就跨不過的檻,他者怎可能多說什麼!那時還有著諮商體系!我們即使受了污名也去的!我們會自救!可現在呢?你說說阿!」他質問我,我卻感覺自己就快成為失語者。
見我沒能回應,他接著說、把自己整張臉都說得漲紅──「現在我這類的,受了魔法祝禮通通只準死了!只要我們這類的光環一顯現,七天為期,沒變成他類我們就真死透了!」
我打斷他:「為什麼?新幸福會請修理者來教育自死者不是?」他卻更激動了:「修理者?那狗屁修理者只會上門抓人!──安樂死!你知道這事嗎?不知道吧!新幸??墒窍蛉惾苏f了:『又一個自死者渡不過他們的檻。很遺憾。修理者已盡力了?!粙尩?!誰害死誰的!你知道我的伴侶只剩下四天了嗎!如果他不成為我這種變異的自死者,或不選擇成為他類,他就會死阿!」
──他就會死阿。
阿謂突然哭得像孩子一樣,眼睛靠在我的肩上,肩膀的衣料都給浸濕,他那口子畢竟是個自死者。我上次還見過呢……一個不信新幸福機構的自死者。
在採用這類人之名分別進步過的國家,都知道「他」、我們這類人之父曾囑咐的話:「不可不信這類人之名,心若生疑,幸福不再。」於是新幸福機構就派出修理者羈押感化這些異端思想的人。
多數有著這思想的都會成破敗者,可他、阿謂,是個變異的自死者阿?
莫非這一切有著什麼……不可揭露的真相?
而我這傳遞者又能幫上什麼忙呢?如何能救阿謂的伴侶?
若他那伴侶一心求死,政府對自死者的「死求」一直都很寬容,真心想死送上一安樂針都是合情理的……真有那七天後安樂死的說法嗎?
再者新時代,除了自死者協會,還有其他類人的協會也參與了叛變嗎?
突然間,這世界不再是我所認識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