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柱瞬間在太丘面前層層交疊,但倭刀卻無視這些堅硬的礦物,直接了當地斬入,比切豆腐還要滑順,因為倭刀意在達成結果,過程並不重要,所以倭刀能夠砍斷一切東西。
斷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錚!倭刀硬生生的停在太丘的手臂上。
這一斬斬斷晶柱、太丘手臂上的姬袖,卻斬不開太丘!
斷金施展的相當完美,照理說應該把太丘連著手臂批成三段,事實上卻無法撼動太丘的存在。
斷金意指斷物,斷開所有物體,那麼神呢?不解始源何處,未知何時殞落,這樣的存在也能夠被斬斷嗎?
趙劍揚再次舉起倭刀,眼神清澈透明。
再斬一刀。
這一次時間不再停止,老倭人的幻影不再出現,有的只有無限的景色自刀間併發而出。
趙劍揚看到了,他的一生。
從襁褓到青年、青年到娶妻生子、到含飴弄孫,這些一切在揮下這刀時瞬間閃過,隨後他又看見,這個世界,這個鬆散的世界。
樹木是由數不清的微小球體構成,人也是、太丘也是,阿揚的眼睛沒辦法看到那些球體,但是他就是知道,小球是這個世界的根本。
只要把刀沿著這些小球的邊緣斬下,那還有什麼東西是斬不斷的呢?
阿揚突然感到暈眩,這些奇景感受立刻消失,斬下的刀碰在太丘額頭上,什麼事也沒發生。
失血過多,背後肚子個破一個洞的阿揚做到如此已經是奇蹟了。
太丘對這個人類的忍耐似乎到達極限,她緩緩舉手對準阿揚。
「這個人類是我的?!拱自忱_阿揚,順便一招劍氣如虹往太丘灌去。
劍氣如虹對太丘無效,兩人只是拉開距離,取得短暫的喘息時間。
「斷金失敗了?」白猿問道。
「斷金沒有失敗?!冠w劍揚說,「那是超越斷金的技巧,就差這麼一點,我就能掌握到……」
阿揚說話越來越小聲,氣若游絲,顯然是再也無法動作。
「多謝公子絕技?!拱自愁h首低眉,右手壓在左手上輕貼左腹,雙腿微曲,優雅地行了個常禮。
白猿的表情越來越古怪,嘴角不斷的往上揚起,臉頰卻似在拼命忍笑,似笑非笑。
終於她摀著嘴偷笑著,笑聲細細碎碎,忽然緊繃鬆弛,說不出的怪異。
後來她再也忍不住了,「咯咯咯,哈哈哈哈哈!」放聲大笑,笑得花枝亂顫。
趙劍揚猛然驚覺白猿真正的目的。
「不可能……單單看幾次就習得我派奧義?」
「不可能,是因為你做不到咯?」
白猿天生就有一項特別的能力,只要是看過的技巧,白猿必定能在三招之內學會,百年來拿劍、鑽研劍,她對「劍」的認知早已超越了「劍之理」的範疇。
白猿自見到斷金這一招以後,她終於發現有招式能夠殺死太丘,所以白猿之後的一舉一動,都是在為偷學這一招做鋪路。
「咯咯咯,公子未盡的一招,就由小女子來完成吧?!?/font>
白猿將那把自稱天下無敵的劍擺在身體前面,是倭刀術裡面中段的姿勢,妙目半睜半閉。
霎那間,白猿這個人靜止了。
人的靜止無非是說他的動作停止,但白猿的靜止是更加根本的靜止,更加源頭的不動,是內心的靜謐。
當一個人進入這樣的狀態時,不可能看不出來,那就像是在一群動物之中混著一棵樹,像是在一碗綠豆中的單獨紅豆,太過顯眼。
人的一生庸庸碌碌,何時才能夠真正的停下來,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戰。
白猿靜止,劍尖卻開始震動,震動不斷下向蔓延,整把長劍嗡嗡作響。
阿揚認得這一幕,他初學會斷金之時也是這樣,但卻也不是這樣,白猿的領悟明顯與自己不同。
同樣的招式經由不同人施展會有不同的效果,人是不同的個體,在怎麼修練注意,力道、習慣、想法、各種細微累積起來的差別。
這些差別會在招式中顯現出來,也正是現在白猿的狀態。
劍不動,但型已千變萬化,所有可能的攻擊路徑、型態、概念,匯集在劍意之中。
劍身周遭的景色扭曲變形著,那劍好似活過來一般,但仔細一看,劍還是不動,卻令人感受到其中有著某種異變在醞釀著。
那是更上一層樓的修為,人之力未能達到的境界。
白猿完全張開眼睛,直視前方,長劍不再震動。
萬物都明白了,此時此刻這個人揮下的一劍代表的含意,無法拒絕也不容挑戰,那是萬物之理,是必然的結果。
結果無法改變,被改變後的結果已經是另外一個全新的結果,想要改變結果就必須用一個同等位階的東西去改變他,也就是結果對上結果,以必然去改寫另一個必然。
因為太丘正是那個必然的結果,自然所產生出的結果──神。
斷金能夠斬斷物體,堅硬的晶柱被確實地分成兩半,但也僅止於物體,倭刀穩穩地被太丘手臂擋下,因為這一招無法斬斷神。
白猿卻理解這一招真正的道理,這才是一刀兩斷的真理,斬斷無法被斬斷的東西,斬斷宛若天地萬物之理的東西。
白猿似舞非舞,用著詭譎難以捉摸的步伐接近太丘,速度與身形比起方才又更上一層樓。
太丘也明白白猿身上有著某種改變,這次她稍微認真了一點,創造出更多晶柱。
只在一瞬間。
白猿的劍切開所有阻擾,直朝太丘的腦門砍下。
太丘在這一瞬間意識到,這一劍所包含的意思,方才所有的花拳繡腿都是這一招的墊腳石,都是沒有意義的煙霧彈。
她連忙控制晶柱攻擊白猿,同時頂開自己躲避那不能接下的一劍。
晶柱被斬成兩段,劍刃碰上晶柱的時候並不是用「斬切」破壞晶柱,而是物體沒有辦法忤逆大自然中的規則。
完全的真理。
太丘雖身為神,但外表形體與人類相差無幾。
因天理所自然產生的神,是否會因為被切開而死,亦或是劍無法斬進她的存在,沒人知道。
太丘狼狽地閃避白猿的猛攻,所有事情都用晶柱代勞的她在體能方面遠不如對手,現在她只能更加操作晶柱把自己移來移去,像頑童腳下的皮球滑稽。
面無表情的臉上眉頭漸深,製造出來的結晶也越來越硬。
太丘擅長將物質規則排列,創造出各式各樣的結晶,影響範圍極廣。
正因為有這個方便的能力,她直接將白猿的肩膀結晶化,因為長晶速度太快,晶柱飽含壓力無處可去,只能刺穿皮膚炸開,旁人看起來就好像爆炸一樣。
現在太丘光是閃避與防禦就卯足全力,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將白猿炸成碎片。
而白猿大概猜出太丘必須舉起手對準目標,才有辦法「炸開」那物體,因此手上的劍招從來沒停過,不斷斬開阻擋在前的晶柱。
可是再這樣下去,太丘終究會成為最後贏家,差別就在於──續航力。
太丘造晶控晶只需要意識延伸即可,幾乎可以說是無損狀態。
白猿的所有動作都是依賴自己身體的機能,每一個動作都在耗損身體內的能量,此消彼長,再這麼下去太丘重新獲得反擊的機會只是遲早的事。
數招過後,白猿出劍稍微延遲,露出一點點的破綻,這個時候進攻的話只能夠把白猿的左手炸斷,要進攻其他部位的話,就來不及抵禦白猿的攻勢。
於是,太丘抓緊這個空隙,炸斷白猿的左手掌。
她沒想到這個破綻是白猿刻意露出的!
白猿在這百年中所做的功課可沒有白費,她刻意賣出左手令太丘分神,另一把劍繞著詭異的劍路,閃過突刺而來的晶柱,等到太丘意識到這一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晶柱生成在怎麼快速也需要太丘伸手控制,炸斷白猿左手等於是降低自身一半的防禦,因此這一劍在也無法生成足夠的晶柱阻擾。
太丘看著迎面而來的劍刃,一股陌生的情感油然而生。
劍刃斬開晶柱,絲絲切開太丘的頭髮,就在要碰上太丘肌膚時,異變徒生。
趙劍揚注意到白猿的劍意之中參雜的一絲雜質,與純粹的殺意相比顯得太過突兀。
「白猿?。。 ?br>
機會稍縱即逝。
白猿的手腕由內而外刺出各色尖銳結晶,然後爆炸,緊抓長劍的手掌在空中轉上好幾圈才摔落地面。
「為什麼?為什麼不砍下去!」
太丘默默地將手掌心對準白猿的腦袋,白猿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想必是痛得很厲害,可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舒暢地笑著。
「太丘咱們來玩吧?!?/font>
太丘微微歪頭移開手掌,似乎是想要聽白猿繼續說下去。
「咯咯,俗話說今天的敵人就是明天的朋友,妳是為燒掉這座城市而來的吧?」白猿眨眨她金色眼瞳,看著太丘,那無表情的臉孔看不出內心的想法。
「我幫妳?!?白猿自顧自地咬起地上的火把,剩下半截的尾巴左右搖晃。
「妳是認真的嗎?」趙劍揚用力擠出這幾個字。
白猿咬著火把,唾液不斷地從嘴角淌下,扭曲的火光照亮她半邊臉,她笑著。
整座城市燒得通紅炙熱,很多人被活活燒死,焦臭味瀰漫,呻吟不斷。
反倒是一開始對抗太丘的那群人,反而被困住他們的晶牆保護,大部分都存活下來。
白猿與太丘就這麼消失在橘紅色的夜裡,再也不見了。
眾人無不大罵那隻有猴尾的妖怪,一開始與小女孩敵對,被炸斷雙手以後反而助紂為虐。
趙劍揚默不作聲,為什麼白猿那一劍不肯斬下去。
他想了很久,未果。
撐著遍體麟傷的身體,他來到那個被白猿屠村的村莊。
那村莊,那兩百人的村莊可不是白猿口中那麼簡單。
整個村子並非如白猿口中所說的屠村,總共只死了四個人,其餘的人均受到各式各樣奇怪的對待。
有的人指甲全被拔掉,有的肩膀關節脫臼對綁成結,有的被要求唱歌跳舞。
昨天驅趕阿揚的大漢抱著妻子與女兒的頭顱傻坐在原地。
阿揚繞了村子一圈,發現昨天他賣給村人的美酒,酒罈子被踢翻在一旁,裡面還剩下一丁點。
他拿著美酒坐在村頭,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著。
趙劍揚明白了,白猿的所作所為全部建立在自己的喜好之上。
欺騙他屠村也好,把斷金學去也罷。
從頭到尾都是。
「所以那一刀他才不砍下去啊,她認清自己的隨心所欲,並且貫徹這個信念。」
阿揚放眼整個村莊,「這就是妳的答案嗎?」
村子裡的村民看著趙劍揚竊竊私語,終於有幾個人湊上前來。
「趙高人?」趙劍揚摸不著頭緒,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高人了。
村民喜出望外,連忙吆喝其他人前來,阿揚看得好笑,這陣仗與昨日也相差太多了。
「聽聞趙高人昨夜力戰妖魔毫無懼色,咱們村子有一個不請之求,還望大俠答應。」
說完一群人拜倒在阿揚身前。
「說來聽聽?!?/font>
「那個白色惡鬼!」
後面趙劍揚沒聽得很仔細,大概就是拜託自己去追殺山上封印的惡鬼。
村民誤以為昨日前來的妖怪就是被封印的太丘,兩人服飾顏色相近,山上的封印也被破壞,這是很合理的推斷。
趙劍揚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
他抽出倭刀,斬向酒甕,這一次老倭人沒有出現。
「你們的村莊遭遇很令人同情,但我趙劍揚可不想做白工?!?/font>
「趙高人要什麼?」
「釀酒,我教你們?!拱P看著森林說著,「給我喝不盡的的美酒?!?/font>
隨後,趙劍揚再度踏上旅程,雲遊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