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旋律,電影上奮勇殺敵的將士吶喊著憤慨,綁著辮子的女孩對著心儀的少將說著要為他生一打兒子的鬼話。奏起軍樂,響起愛國之音,電影一幕接一幕的的放映,放映機咑咑聲不斷響著,電影劇情雖不時傳來砲彈聲,與殺戮鏡頭,每位兵士聚精會神的往前看,這時卻有個士兵打了個大呵欠,坐在位置上手撐著下巴翹二郎腿,無聊的盯著電影發愣,什麼也沒看進去。
這部電影怎麼那麼無聊啊。
趙勇斌想,不知為何原本如廢墟般的中山堂會突然如魔法般富麗堂皇起來,趙勇斌一連問了好幾個士兵,不管怎麼問,甚至問候他媽媽,都是得到「看電影」這個答案。讓趙勇斌逐漸放棄對這群大軍詢問的念頭。走了走,就這麼碰巧剩一個空位,趙勇斌一屁股坐下,既然找不到人,那自己原地不懂,黃郁佑跟那孫長官看見自己不見,總會來找吧?就這樣也看起電影來。
又在萬惡共匪了,趙勇斌非常受不了這種仇化特定人物的軍教片。明明就自己打輸落跑來臺灣,幹啥硬要強迫別人幫打?都沒有人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明明兩邊都想當政府,行事作風卻像自己廟口小巷弄內幫派頭。被逼著打沒有甜頭的仗,這點是趙勇斌一直以來不爽的地方。
為什麼從大陸跑來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為什麼要分本省人;外省人,山番或日寇?學校書上說得都是對的嗎?間諜真的在我們左右?趙勇斌想起一位自己家鄉那裏,住在破舊平房種西瓜田的叔叔,那叔叔大家都叫他阿邦叔,是個性格溫厚有點好欺負的叔叔。小時後周裕邦常常拔阿邦叔田裡的西瓜吃,好幾次被阿邦叔抓到,但阿邦叔不但沒有責罵他,也不像他父親會把它吊起打,反而帶他回小平房外頭切西瓜吃。聽阿邦叔說當年的故事。
多少老兵想家,多少人死於國民政府手下,懵懂的趙勇斌聽著這一段段故事,當中阿邦叔說的一個故事讓趙勇斌永遠不能釋懷,那是一個在軍營因為太思念家鄉的老兵,在一個小兵面前舉槍自盡的故事。阿邦叔說得有如自己親身經歷。跟學校只有標準答案不同,每當趙勇斌發問時,阿邦叔總是會回問他:「阿勇?你是安抓想?」
你們這一輩人生要自己掌握,別像阿邦叔一樣活在那被操弄的一輩子。長大後漂泊在臺北的趙勇斌,每當參加任何學運活動,總是會想到阿邦叔的那席話,他不知道阿邦叔到底經歷了什麼,但他認同一點,自己絕對不要被人操弄人生一輩子!所以他與那群前輩吶喊,不怕被套上異類份子與不受教的黑名單,趙勇斌始終相信,自己在做對的事。
怎麼會想到這個呢?恍神的趙勇斌突然回神,電影像是永遠演不完,他伸了懶腰不小心打到旁邊的兵,那兵整人從板凳上跌下來,小帽都被撞掉在地上。趙勇斌看了啊了一聲,感覺不妙,起身問那位士兵說:「歹勢!挖拇系條剛欸。你無安抓沒?欸!你是……」
那士兵戴起帽子,抬了頭看了看伸出手的趙勇斌,面無表情,準備要坐回板凳上,卻被吃驚的趙勇斌抓住,趙勇斌一臉見到熟人的模樣,開心的跟那士兵說:「陳泯偉!偉仔,你那欸地加!挖勇斌啊!你欸槓梯趙勇斌啊,欸,那不講話啊?」
趙勇斌一臉就認出陳泯偉這張臉,尤其是那獨特的下巴,總是讓陳泯偉特別好辨認。但眼前的陳泯偉面無表情,完全不理會趙勇斌,繼續坐回凳子上看電影。
認錯人?怪哉,應該不會啊,陳泯偉的臉那麼好認。
趙勇斌不懂,站在原地。
這中山堂,所有人都在看戲,電影裡演著一幕幕男女主角奮勇愛國的軍事片,沒有人懷疑故事的真假,沒有人發出聲音,沒有人和趙勇斌一樣站著。趙勇斌看著臺上的螢幕,電影上頭一個警察抓住個小兵,質問他說:「你是不是匪諜?」
那位小兵猛搖頭,警察卻拿出了槍,抵在小兵頭上說:「還說不是!」
你就是匪諜。
喀拉!一張凳子往臺上丟,丟中播放電影的白幕,簾幕搖搖晃晃,凳子滾動在抬上在無聲的中山堂裡響亮的撞擊迴盪,這時所有看著電影的軍士官,轉頭看向那丟凳子的人,全部人的眼睛都看著他,趙勇斌將手插進褲口袋,剛剛那一幕著實讓人生氣,他不出手發洩,難掩他的氣憤。
「你們都不覺得難看?你們都沒意見?」
「你們不生氣?你們都無所謂?」趙勇斌用標準的國語說。
電影還在播,不斷的播著警察殲滅匪諜的畫面。趙勇斌跑向舞臺,一躍上去跳到臺上,伸出手對著播放的布幕用力一撕,但只弄出個小破孔,這布幕扎實,又重又厚。就是這種東西!讓無數人民犧牲!就是這種東西讓臺灣民不聊生!這東西現在不讓他消失,便會遺臭萬年!趙勇斌這樣相信著,最後用力一扯,懸吊營幕的鐵絲竟然被扯壞,布幕歪了一頭,螢幕上警官發射的子彈不知射到什麼?趙勇斌重心不穩,跌坐在舞臺上。
呵呵…
一個笑聲傳進趙勇斌的耳朵裡,趙勇斌聽見了。這笑聲他很熟悉,正是他每次參加運動被其他學生嘲笑,且被教官處罰,被軍中被看他不順眼的學長班長欺負時,周遭人的嘲笑聲。是誰的笑聲?坐在地上的趙勇斌往笑聲的方向看,那嘲笑他的人站在他面前的舞臺下,那個人是…
陳泯偉
「偉仔,你笑啥!」趙勇斌爬起來對陳泯偉說。
但這時四周的軍人全都哄堂大笑,笑聲充滿整個中山堂,蓋住電影中悲泣的音樂。趙勇斌觀望四周每個人都開口大笑,笑的大聲,嘴張的皮笑肉不笑。笑聲持續不斷,趙勇斌默默的回頭,撿起臺上那被他摔上的凳子,用力的,快速的往臺下一扔,穿過陳泯偉的頭頂,落在地上,散成好幾塊。
「笑啥小!」趙勇斌大聲的嗆到全部的人。
笑聲停了?
趙勇斌望著一片靜默的中山堂,每個軍人又回到最初的一號表情,然後抬頭望著他。趙勇斌看著下方,陳泯偉也和所有人一樣,抬頭望著他。趙勇斌流了冷汗,看著自己眼前這些不尋常的事情推演,自己穿越過去發現原本的青土山貳陸陸野戰群部,如今只成了小小的青土山營區。自己所在的二連全毀,剩下廢棄的中山堂。甚至從二十年後的兵得知自己活不到現在的事實。接著是現在有如邪教一般的中山堂兵士們。這些種種,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參加幾場抗議,你真以為自己是英雄啊?
「!」
趙勇斌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從後頭抓住,兩支粗大的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抓住這手臂掙扎,撇見那人身穿與自己相同的草綠服,想說是誰!用手肘一個撞,扭了身,把勒住自己脖子的人撞開。猛然瞧一見,那個抓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向來和自己不對盤白家的人。
「咳咳!衝啥小,真想幹架逆?」趙勇斌不爽的看那姓白的志願役。
趙勇斌,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找你麻煩?除了不爽你那態度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想不想知道?那人這麼說,趙勇斌看他,那白家士兵的臉碰巧在舞臺鎂燈光外,趙勇斌看不見他表情,不知道這人到底有什麼企圖。
不爽你的不只是我,還有很多人。
沒有人喜歡不合群的異端分子。
只是你這人笨的可以,連最討厭你的人在身邊都不知道。
「有屁快放啦!」
一直以來要我多多關照你的就是那個人…
士兵伸手一指,趙勇斌看了那個人,愣住,眼前看的那個人正是面無表情低下頭的陳泯偉。趙勇斌臉一沉,雙手向沒力一般攤在兩側。默默的面對舞臺下的陳泯偉。電影的聲音繼續殺,那白家的士兵走向趙勇斌,抓起趙勇斌那軍人頭的短髮將他的頭往上抬。
其實你早就知道,面對現實吧,趙勇斌。會想跟你做朋友的除了利用你以外,還是利用你,你只是一個連被人利用都不知道的輸家。怎麼?不問問你朋友說,一直以來告密班長的是不是你?還是當我被打時,為什麼你冷眼旁光?問他啊?怎麼不問?趙勇斌?
因為你沒有朋友吧。
呵呵…
突然,趙勇斌感受到腹部傳來痛處,自己的肚子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個人倒地翻滾在地上,面看向舞臺天花板各式各樣不同的燈具,這時他感受到腰被人踢了一腳、手被人踩了一腳、左臉頰被打了一拳,四面八方來的對他施暴,讓他只能承受。而臺下的陳泯偉只是站在原地。趙勇斌聽見電影的聲音,聽見軍人對著女孩說:放心,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護妳。他瞬間知道為什麼他愛中山堂的電影。
因為只有看電影的時候,他才可以想像自己是英雄的模樣。
自己從來就不是個英雄。只是憧憬英雄的模仿者。
現場一片狼藉,四處都是灰煙,上樓的樓梯塌了,孫營長抱著黃郁佑摔下地面,雖然發出重中的聲響,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孫營長讓自己身子撞上一旁的柱子,緩衝跌下地面,減輕了傷害。
「黃郁佑!」從地上爬起來的孫營長叫了滾出自己懷裡的黃郁佑。
「沒、沒事!營長,只是有點腦震盪。」黃郁佑搖搖晃晃爬起來。
剛剛那樓梯一垮,原本廢棄的中山堂變得更加破爛,四週都是摔爛的木塊殘渣。黃郁佑往二樓放映室的地方看去,那影片還在播,但播放出來卻只是不停晃動的黑影,沒有任何電影顯示在螢幕上。
那紅衣小女孩也不見了?黃郁佑看上頭已經沒有那紅衣小女孩的影子。這時孫營長推了他一下,把他的視線拉回來。剛剛將自己推下樓的紅衣小女孩,就正站在他跟孫營長的正前方,一步一步的走來。既上次見面後,這次黃郁佑這才第一次仔細看這小女孩,但很意外,這紅衣小女孩其實就跟外頭任何一位小女生相同,最大的不同,除了衣服是紅色以外,黃郁佑發現這女孩眼睛瞳孔,是如夕陽一般的棕紅色。
看紅衣小女孩一步步靠近,孫營長把黃郁佑拉到自己身後,瞪著那紅衣小女孩。
「妳就是那紅衣小女孩吧?」孫營長問,但紅衣小女孩並沒有回應他,反而越走越近。孫營長看了以後完完全全用身子將黃郁佑擋在後頭,低語的對黃郁佑說:「黃郁佑,等等看狀況不對就給我用力的逃,聽到沒有!」
但這次黃郁佑搖搖頭,反問孫營長:「那你怎麼辦?營長!失縱的鬼學長又該怎麼辦?我才不逃,我要留下來。」
「我操你!叫你逃就逃!廢話那麼多,營長命令不聽要被叛軍法,你懂不懂!」
「這種命令我才不聽呢!」黃郁佑堅定的回嘴。
「嘖,你這傢伙越來越不受教了。」孫營長說。
當紅衣小女孩已離他們幾有十多步遠時,孫營長突然又對紅衣小女孩說:「我們談談總可以吧,」紅衣小女孩還是沒搭理他,孫營長有點惱怒,口氣開始變得很糟糕:「欸,好歹給個回應,我不管你是紅衣還是白衣,你想幹掉我的兵,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
孫營長才剛說完,怪的,紅衣小女孩竟然停住了?用那斐紅的眼睛盯著孫營長身後的黃郁佑。黃郁佑吞了口水,不知為何那眼神看得他胸頭隱隱作痛,而且右手臂上的刺青似乎伴隨著一起發作。從剛剛開始雖然非常細微,黃郁佑就發現腦袋裡一直有個聲音如同孫營長一般叫他逃,但是他不想把孫營長和鬼學長兩人留在這裡一個人逃,更直接點,他不想在逃他想設法解決這問題。
出來…別躲在後頭。
「恩?」黃郁佑被個弦外之音打進腦袋。而突然之間竟然發現身體裡面有個「東西」波濤洶湧的想從他體內湧出,想佔據他的意識,他一個不穩攤在孫營長背上,孫營長轉頭看,驚訝的將黃郁佑拉起問:「搞什麼東西,黃郁佑!」
「營長…那紅衣小女孩…好像跟我體內…的東西…有…」
話還沒說完,紅衣小女孩立刻翻臉,手上不知握著哪來的尖銳小刀人殺了過來。孫營長見到變樣的紅衣女孩,一把抓住,但沒想到卻拉不住她?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女孩拖著,孫營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這力量不是人的力量,但也非過去鬼怪的力量,但跟三連地下道的惡魔有些雷同,但卻無法單純用蠻力行事。
一支手不行就雙手!手不行就用腳。孫營長憤怒的使勁一拉,牽制住紅衣小女孩,那刀一劃,要不黃郁佑被那股東西奇怪的力量往後拉,只劃到胸前的衣服,不然刀口就入了心臟內。
「他媽的一刀就刺心臟!我家傳令得罪你什麼!下手那麼狠!」孫營長看了,怒氣起來,使了更大把的力,將紅衣小女孩整個人往後拉拖好幾步。沒想到紅衣小女孩卻轉頭,瞪向孫營長,就要給孫營長一刀。孫營長反應快,馬上放手,但是刀還是朝著他的手腕來。
糟糕!營長!黃郁佑看了不妙,那刀眼看就要砍斷營長手經,這時黃郁佑又再次看見孫營長身上那不明的光暈。那光發出一聲馬叫,衝過紅衣小女孩與孫營長間,將紅衣女孩手上的刀給撞飛了出去。黃郁佑見到那光,散發出紅色的氣息,漸漸露出形體,竟然真的是一匹馬,達達四腳馬蹄聲響在空中不停奔走與迴繞。紅衣小女孩看了那馬匹,孫營長感覺是好機會,人就一股腦的朝紅衣小女孩揮出一拳,沒想到這拳不但沒起作用,反而被紅衣小女孩實實的握住,紅衣女孩將孫營長整個人抬起來,孫營長怎麼也拔不開紅衣小女孩握住他的手,那感覺就像是手被什麼東西狠狠的包覆吸取住,最後整個人被紅衣小女孩給扔了出去。撞進不遠中山堂一堆廢棄物中。
一陣馬啼,紅光的馬一閃,躍往孫營長的方向。
「營長!」黃郁佑看了就想跑去營長旁,看看孫營長有沒有事。想了營長卻忘了紅衣小女孩就在眼前,著時的羊入虎口。紅衣小女孩走了幾步撿起剛剛的小刀,一個箭步就追上黃郁佑,兩人平行,黃郁佑吃驚的望著紅衣女孩,他也不懂為什麼這紅衣小女孩要制他於死地?這時候腦袋的聲音又開始咆哮,黃郁佑一個重心不穩,跌了人滾了一圈,碰巧躲過紅衣小女孩揮來的刀鋒。
這時黃郁佑感覺有個東西傾朝而出,一剎那,一個靈體從黃郁佑身上轉出來,看著那紅衣小女孩訓到:「這孩子什麼都不懂,何必趕盡殺絕!」但紅衣女孩不聽一刀將那靈體砍成兩半,這靈體被剖成兩塊,但很快卻又合於一體,嚴肅的臉看向那紅衣小女孩。
「殺戮並不能解決問題!但如果妳在膽敢傷人,休怪我也不客氣。」
「爺…爺爺…?」
黃郁佑看著眼前的靈體,那靈體剛從只是身裡跑出來,原本一團霧器,卻化作人型,而讓人型卻是黃郁佑再熟悉不過,他的外公黃正英竟然待在他體內?黃郁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難不成那個「東西」正是他外公?是爺爺在危急時帶大家脫離險境的?
正當黃郁佑這麼想時,心悸的感覺又反應在他身上。而且不同以往這次來得飛快,且疼痛,疼得讓黃郁佑只得攤在地上,手抓住右手臂,手臂上的刺青像是黑色未乾的的墨跡,經文正一點一滴的流失,印在黃郁佑手掌上,變成一攤攤黑色痕跡。身子像是要燒起來,手腳身體,五官感覺不到,意識好似想昏昏欲睡,如此不是自己。
那身體被佔領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快速。
這東西不是爺爺?那會是是誰?
眼前一陣黑,黃郁佑以為像過去一樣,自己的意識又要再一次被黑暗吞沒。但沒想到並沒有,現在的他婉如自身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這讓他想起之前和孫營長兩人魂魄被困在自己體內的時候,有同樣的感覺,但黃郁佑卻感覺不到任何熟悉的曾經,那些屬於自己的曾經在這裡不存在。如果這不是自己體內,那這個空無一物的地方…難不成是這「東西」的體內?
而這時黃郁佑發現在自己面前不到三步的距離,有個影子逐漸形成。黑暗的空間加上黑色的身影,黃郁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卻看得清這東西的形體?雖然模樣模糊,但黃郁佑就是可以在這片深淵中找到他。
「你到底是誰?」
黃郁佑鼓起勇氣第一次試圖跟面前,存在於自己體內的「東西」溝通。但那「東西」並沒有回應,反而在模糊的軀體中伸出分支,黃郁佑仔細一看那從東西中竄出的物體從不規則的物體慢慢的,緩緩的,展現出他的原貌,最後黃郁佑終於認得出那是什麼,是支人手,同時五支手指不停的顫抖,像是想握住什麼東西。「東西」伸手到黃郁佑面前,黃郁佑愣了一下。
這時候應該不理他才是上策。心裡是這樣想,但是…
黃郁佑伸出手一握,握住那黑色形體的手掌。一瞬轉眼,黑暗消失,又回到崩毀的中山堂,原本握住黑色的手的手掌成了空,同時一股黑色物質正像河流分支般,從黃郁佑的手指往他身體裡竄,每往內延伸,黃郁佑就感覺到有股巨大的東西破壞式的闖入他的腦袋和記憶,正在改寫他所有的一切認知
我…
那東西突然回應了黃郁佑,只是黃郁佑現在疼得無法對話。黃郁佑感覺自己的腦袋如同被人灌入大量的紀錄影帶,眼睛不斷看到不同的東西,不斷的意會起超越自己認知的文字,和所有的概念。就像放映機一樣,黃郁佑現在眼睛如同放映機。
「不妙!」黃正英看向自己的外孫黃郁佑,身體逐漸被那「東西」給侵蝕。
從自己過世那一刻,黃正英就沒有待在什麼牌位裡頭,他魂魄一直都在自己外孫黃郁佑體內,壓制那「東西」。黃正英知道,自己自所以從來不準黃郁佑學習任何道法,除了自己孫兒這方面的資質實在太過優秀外,如果只學一招半式,容易招來不該惹上的東西外,更重要的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孫子步上過去他女兒黃素娥走錯的路。
「住手!這樣下去你會後悔一輩子。」黃正英對那「東西」喊到。
紅衣小女孩見到黃郁佑的狀況,不知為何竟然也停下攻擊黃正英。他看著逐漸侵蝕黃郁佑那黑色的「東西」,她笑了,嘴裡喃喃的說:「背叛者……」一刀就要朝心臟刺過去,黃正英出手卻來不及阻止。
這時原本遮住黃郁佑眼的物質突然散去,眼前一個明亮,黃郁佑看見的不是記錄回放,而是一把刀朝他而來!一個轉身往旁滾,手腕跟刀擦身而過,被割出血來,滾了好幾圈,才回到現實一剎,黃郁佑抓住時間問著自己體內的東西。
你活在臺灣,從臺灣被稱為福爾摩沙那刻起,不,甚至更久,臺灣一路鄭氏制臺時期、清領時期、日治時期、世界大戰、光復、二二八,你跟著臺灣活過上百年,看見人生老病死。但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找上我?
那東西沒有回應,反倒黃郁佑又被拉回那記錄裡頭。
黃郁佑看見這片段,一個青年,戴著厚重眼鏡穿著白衫西裝提著公事包的青年。那年夏天,吹著濕黏的暖風,青年剛跟人談完話,這區是住宅區,各處都是有陽臺的兩層樓西式洋房,隔個街口就不一樣,只剩一般閩南式的矮房。青年聽說這裡被一些本省人戲稱為「高級外省人特區」。
剛下過場雷雨,青年收起傘,正要走去搭車,突然瞧見一個女孩走出巷內轉角口,女孩嘆氣,全身濕透,裙子皮鞋都濕透了,那標緻的瓜子臉女孩,讓青年看得入迷,女孩嘆口氣,顯然在為自己淋濕煩惱。青年不知道自己為何停下來,為什麼想多看那女孩一眼。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掏出手帕給那位女孩。
青年跟女孩交往了,這時候青年很快樂。
女孩落落大方,又樂觀少根筋的個性,吸引著青年。
最後兩人過了許久,女孩主動暗示青年說:「在不快點就來不及了喔。」
青年才恍然大悟,自己犯了最不該做的蠢事。
紅衣小女孩拔起插在地上的刀,看著滾到一旁逐漸被黑色物質侵蝕的黃郁佑,踏了步,想撲上去。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不能動彈,轉頭一看,是黃正英,黃正英施了法,將自己魂魄部份困住紅衣小女孩的雙手。但看見黃郁佑的狀況,情況實在不樂觀。那「東西」抱持著虧欠和遺憾,甚至是「羨慕」、「愛」與「恨」。其實在第一次見到那「東西」時,黃正英也驚訝,因為他跟過去處理過的種種案例都不相同。
他多了人性,他把自己當成了人。
「的確,你們魔神仔幾百年甚至千年就在此,你們像人,但卻不是人。在臺灣這片土地上,你們逐漸與人共存,甚至比起血緣相容。但何時你們這些臺灣最初的住民已經被臺灣人給遺忘。被替代。人們已經忘記魔神仔和人共存,並對魔神仔感到害怕,甚至妖魔化你們這些臺灣土生土長的居民。但,即便如此你們以這種激烈的手段報復是不對的。」
黃正英說著,只見紅衣小女孩放棄掙扎,看著他裂嘴笑,那表情像是輕視,完全沒有居於劣勢的感覺,只見祂轉過身,對著黃正英說:「報復?」
哈哈哈哈哈!
黃正英感受到自己腦袋裡被一陣笑聲穿透。那笑聲伴隨著話語,這樣不停的對黃正英的靈魂說著。
過去我們魔神仔與人相互共存,甚至化為人想與人永遠的存活在這土地上。但魔神仔畢竟不是人,我們活的長,一活就是千百年。這千百年你們人類也教會我們一些東西:「欺騙」、「殺戮」、「報復」、「歧視」、「自私」、「慾望」、「陷害」和「絕望」。這島嶼自從有你們人,就伴隨著這些東西,一個成為人必須學會的事物。
非我族類的報復,種族歧視,性別問題,多數決,甚至創造了「錢」來衡量你們更多的貪欲。而這些我們無法去改變你們人類,但我們不能消失。
一個無法被記得的族群,最後只能飄泊在歷史之中。
所以為了讓我們魔神仔繼續生存下去,繼續被人所記得。所以用了你們人教會我們的事,來讓你們永生難忘。記錄下我們的事,一代傳著一代,永遠讓魔神仔留在臺灣這片土地。
「所以你們才製造那些故事?你們親自造了讓人忘不掉的事件而生存?」
黃正英想起來自己處理過的那些靈異之事,為何明明人什麼都沒做,卻會被拐到山上好幾天。又為何會在爬山之中看見幾個穿著蓑衣飛躍山林間的人影。或是在軍中和山林間出現的紅衣女孩。甚至吃掉孩童扮成老婦的老虎?被人看見慘死竹椅上的女嬰孩等等,這些事情怎麼查,卻都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也無因果關係,就是為了生存。
而沒想到你們人類卻出現這些道士、法師、巫女,企圖要消滅我們。則是我們最不能忍受的事。而更不能忍受的是出現背叛者。紅衣小女孩一說,伸手一甩,把黃正英道長的結給弄斷。
不妙,這魔神仔不是只有自己靈魂之軀就可以對付的。黃正英知道自己死去後的能力大不如從前,而眼前除了這魔神仔外,自己的孫兒的生死也頗在眉梢,可說是兩難的局面。
看來自己得作出抉擇。
黃正英知道抉擇的時間來到,他奮勇的撲向紅衣女孩,用靈體製造出結,困綁住紅衣小女孩的四肢、身體、與頭頸。
你以為這些東西能困得住我?
黃正英當然知道這些對那活了百年的魔神仔,只是個小把戲。但是自己能選擇的話寧願救活的是自己的孫子,黃郁佑。還有自己女兒的……丈夫。
就在幾呎,黃正英要碰觸到黃郁佑重新壓制住那「東西」,紅衣小女孩卻出現在他面前,黃正英吃驚的表情,紅衣小女孩竟然那麼快!就掙脫出他的道術,紅衣小女孩拿出刀,黃正英知道那把看似小巧的短刀,可不是普通的刀,能切開靈體和肉體,如果一次還不打緊,但自己如果被大切八塊,他可能就此煙消雲散,被消滅在人世中。
果然黃正英的靈魂被刀剖成兩半,而又一刀斬成了三塊。黃正使出自己道力要讓自己回復,但沒想到紅衣小女孩卻是另有算計,轉頭就往倒在地上的黃郁佑刺!
「不!」黃正英一驚,大喊!
你們,他媽的都當老子死了是不是?
恩!紅衣小女孩轉頭,看見一張滿臉怒氣的臉就在他身旁,自己出手的手臂被這人緊緊抓住,這人身上竟然散發了一股紅色之氣,脖子上有個東西在發光。紅衣小女孩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情,黃正英也是,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人,這人穿著軍服,職位是中校,任職於青土山營區營長。
孫震
「那、那是……」
黃正英見到附著在孫營長體內的那隻動物,是匹馬,身體赤紅,鬃毛赤金,眼神與孫營長同樣炯炯有神,帶著一股殺氣。整體而言散出一種高貴且忠誠的氣質,那匹赤色的馬,自古以來只會有一種:
布有良馬名曰……
赤兔
這部電影怎麼那麼無聊啊。
趙勇斌想,不知為何原本如廢墟般的中山堂會突然如魔法般富麗堂皇起來,趙勇斌一連問了好幾個士兵,不管怎麼問,甚至問候他媽媽,都是得到「看電影」這個答案。讓趙勇斌逐漸放棄對這群大軍詢問的念頭。走了走,就這麼碰巧剩一個空位,趙勇斌一屁股坐下,既然找不到人,那自己原地不懂,黃郁佑跟那孫長官看見自己不見,總會來找吧?就這樣也看起電影來。
又在萬惡共匪了,趙勇斌非常受不了這種仇化特定人物的軍教片。明明就自己打輸落跑來臺灣,幹啥硬要強迫別人幫打?都沒有人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明明兩邊都想當政府,行事作風卻像自己廟口小巷弄內幫派頭。被逼著打沒有甜頭的仗,這點是趙勇斌一直以來不爽的地方。
為什麼從大陸跑來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為什麼要分本省人;外省人,山番或日寇?學校書上說得都是對的嗎?間諜真的在我們左右?趙勇斌想起一位自己家鄉那裏,住在破舊平房種西瓜田的叔叔,那叔叔大家都叫他阿邦叔,是個性格溫厚有點好欺負的叔叔。小時後周裕邦常常拔阿邦叔田裡的西瓜吃,好幾次被阿邦叔抓到,但阿邦叔不但沒有責罵他,也不像他父親會把它吊起打,反而帶他回小平房外頭切西瓜吃。聽阿邦叔說當年的故事。
多少老兵想家,多少人死於國民政府手下,懵懂的趙勇斌聽著這一段段故事,當中阿邦叔說的一個故事讓趙勇斌永遠不能釋懷,那是一個在軍營因為太思念家鄉的老兵,在一個小兵面前舉槍自盡的故事。阿邦叔說得有如自己親身經歷。跟學校只有標準答案不同,每當趙勇斌發問時,阿邦叔總是會回問他:「阿勇?你是安抓想?」
你們這一輩人生要自己掌握,別像阿邦叔一樣活在那被操弄的一輩子。長大後漂泊在臺北的趙勇斌,每當參加任何學運活動,總是會想到阿邦叔的那席話,他不知道阿邦叔到底經歷了什麼,但他認同一點,自己絕對不要被人操弄人生一輩子!所以他與那群前輩吶喊,不怕被套上異類份子與不受教的黑名單,趙勇斌始終相信,自己在做對的事。
怎麼會想到這個呢?恍神的趙勇斌突然回神,電影像是永遠演不完,他伸了懶腰不小心打到旁邊的兵,那兵整人從板凳上跌下來,小帽都被撞掉在地上。趙勇斌看了啊了一聲,感覺不妙,起身問那位士兵說:「歹勢!挖拇系條剛欸。你無安抓沒?欸!你是……」
那士兵戴起帽子,抬了頭看了看伸出手的趙勇斌,面無表情,準備要坐回板凳上,卻被吃驚的趙勇斌抓住,趙勇斌一臉見到熟人的模樣,開心的跟那士兵說:「陳泯偉!偉仔,你那欸地加!挖勇斌啊!你欸槓梯趙勇斌啊,欸,那不講話啊?」
趙勇斌一臉就認出陳泯偉這張臉,尤其是那獨特的下巴,總是讓陳泯偉特別好辨認。但眼前的陳泯偉面無表情,完全不理會趙勇斌,繼續坐回凳子上看電影。
認錯人?怪哉,應該不會啊,陳泯偉的臉那麼好認。
趙勇斌不懂,站在原地。
這中山堂,所有人都在看戲,電影裡演著一幕幕男女主角奮勇愛國的軍事片,沒有人懷疑故事的真假,沒有人發出聲音,沒有人和趙勇斌一樣站著。趙勇斌看著臺上的螢幕,電影上頭一個警察抓住個小兵,質問他說:「你是不是匪諜?」
那位小兵猛搖頭,警察卻拿出了槍,抵在小兵頭上說:「還說不是!」
你就是匪諜。
喀拉!一張凳子往臺上丟,丟中播放電影的白幕,簾幕搖搖晃晃,凳子滾動在抬上在無聲的中山堂裡響亮的撞擊迴盪,這時所有看著電影的軍士官,轉頭看向那丟凳子的人,全部人的眼睛都看著他,趙勇斌將手插進褲口袋,剛剛那一幕著實讓人生氣,他不出手發洩,難掩他的氣憤。
「你們都不覺得難看?你們都沒意見?」
「你們不生氣?你們都無所謂?」趙勇斌用標準的國語說。
電影還在播,不斷的播著警察殲滅匪諜的畫面。趙勇斌跑向舞臺,一躍上去跳到臺上,伸出手對著播放的布幕用力一撕,但只弄出個小破孔,這布幕扎實,又重又厚。就是這種東西!讓無數人民犧牲!就是這種東西讓臺灣民不聊生!這東西現在不讓他消失,便會遺臭萬年!趙勇斌這樣相信著,最後用力一扯,懸吊營幕的鐵絲竟然被扯壞,布幕歪了一頭,螢幕上警官發射的子彈不知射到什麼?趙勇斌重心不穩,跌坐在舞臺上。
呵呵…
一個笑聲傳進趙勇斌的耳朵裡,趙勇斌聽見了。這笑聲他很熟悉,正是他每次參加運動被其他學生嘲笑,且被教官處罰,被軍中被看他不順眼的學長班長欺負時,周遭人的嘲笑聲。是誰的笑聲?坐在地上的趙勇斌往笑聲的方向看,那嘲笑他的人站在他面前的舞臺下,那個人是…
陳泯偉
「偉仔,你笑啥!」趙勇斌爬起來對陳泯偉說。
但這時四周的軍人全都哄堂大笑,笑聲充滿整個中山堂,蓋住電影中悲泣的音樂。趙勇斌觀望四周每個人都開口大笑,笑的大聲,嘴張的皮笑肉不笑。笑聲持續不斷,趙勇斌默默的回頭,撿起臺上那被他摔上的凳子,用力的,快速的往臺下一扔,穿過陳泯偉的頭頂,落在地上,散成好幾塊。
「笑啥小!」趙勇斌大聲的嗆到全部的人。
笑聲停了?
趙勇斌望著一片靜默的中山堂,每個軍人又回到最初的一號表情,然後抬頭望著他。趙勇斌看著下方,陳泯偉也和所有人一樣,抬頭望著他。趙勇斌流了冷汗,看著自己眼前這些不尋常的事情推演,自己穿越過去發現原本的青土山貳陸陸野戰群部,如今只成了小小的青土山營區。自己所在的二連全毀,剩下廢棄的中山堂。甚至從二十年後的兵得知自己活不到現在的事實。接著是現在有如邪教一般的中山堂兵士們。這些種種,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參加幾場抗議,你真以為自己是英雄啊?
「!」
趙勇斌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從後頭抓住,兩支粗大的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抓住這手臂掙扎,撇見那人身穿與自己相同的草綠服,想說是誰!用手肘一個撞,扭了身,把勒住自己脖子的人撞開。猛然瞧一見,那個抓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向來和自己不對盤白家的人。
「咳咳!衝啥小,真想幹架逆?」趙勇斌不爽的看那姓白的志願役。
趙勇斌,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找你麻煩?除了不爽你那態度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想不想知道?那人這麼說,趙勇斌看他,那白家士兵的臉碰巧在舞臺鎂燈光外,趙勇斌看不見他表情,不知道這人到底有什麼企圖。
不爽你的不只是我,還有很多人。
沒有人喜歡不合群的異端分子。
只是你這人笨的可以,連最討厭你的人在身邊都不知道。
「有屁快放啦!」
一直以來要我多多關照你的就是那個人…
士兵伸手一指,趙勇斌看了那個人,愣住,眼前看的那個人正是面無表情低下頭的陳泯偉。趙勇斌臉一沉,雙手向沒力一般攤在兩側。默默的面對舞臺下的陳泯偉。電影的聲音繼續殺,那白家的士兵走向趙勇斌,抓起趙勇斌那軍人頭的短髮將他的頭往上抬。
其實你早就知道,面對現實吧,趙勇斌。會想跟你做朋友的除了利用你以外,還是利用你,你只是一個連被人利用都不知道的輸家。怎麼?不問問你朋友說,一直以來告密班長的是不是你?還是當我被打時,為什麼你冷眼旁光?問他啊?怎麼不問?趙勇斌?
因為你沒有朋友吧。
呵呵…
突然,趙勇斌感受到腹部傳來痛處,自己的肚子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整個人倒地翻滾在地上,面看向舞臺天花板各式各樣不同的燈具,這時他感受到腰被人踢了一腳、手被人踩了一腳、左臉頰被打了一拳,四面八方來的對他施暴,讓他只能承受。而臺下的陳泯偉只是站在原地。趙勇斌聽見電影的聲音,聽見軍人對著女孩說:放心,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護妳。他瞬間知道為什麼他愛中山堂的電影。
因為只有看電影的時候,他才可以想像自己是英雄的模樣。
自己從來就不是個英雄。只是憧憬英雄的模仿者。
現場一片狼藉,四處都是灰煙,上樓的樓梯塌了,孫營長抱著黃郁佑摔下地面,雖然發出重中的聲響,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孫營長讓自己身子撞上一旁的柱子,緩衝跌下地面,減輕了傷害。
「黃郁佑!」從地上爬起來的孫營長叫了滾出自己懷裡的黃郁佑。
「沒、沒事!營長,只是有點腦震盪。」黃郁佑搖搖晃晃爬起來。
剛剛那樓梯一垮,原本廢棄的中山堂變得更加破爛,四週都是摔爛的木塊殘渣。黃郁佑往二樓放映室的地方看去,那影片還在播,但播放出來卻只是不停晃動的黑影,沒有任何電影顯示在螢幕上。
那紅衣小女孩也不見了?黃郁佑看上頭已經沒有那紅衣小女孩的影子。這時孫營長推了他一下,把他的視線拉回來。剛剛將自己推下樓的紅衣小女孩,就正站在他跟孫營長的正前方,一步一步的走來。既上次見面後,這次黃郁佑這才第一次仔細看這小女孩,但很意外,這紅衣小女孩其實就跟外頭任何一位小女生相同,最大的不同,除了衣服是紅色以外,黃郁佑發現這女孩眼睛瞳孔,是如夕陽一般的棕紅色。
看紅衣小女孩一步步靠近,孫營長把黃郁佑拉到自己身後,瞪著那紅衣小女孩。
「妳就是那紅衣小女孩吧?」孫營長問,但紅衣小女孩並沒有回應他,反而越走越近。孫營長看了以後完完全全用身子將黃郁佑擋在後頭,低語的對黃郁佑說:「黃郁佑,等等看狀況不對就給我用力的逃,聽到沒有!」
但這次黃郁佑搖搖頭,反問孫營長:「那你怎麼辦?營長!失縱的鬼學長又該怎麼辦?我才不逃,我要留下來。」
「我操你!叫你逃就逃!廢話那麼多,營長命令不聽要被叛軍法,你懂不懂!」
「這種命令我才不聽呢!」黃郁佑堅定的回嘴。
「嘖,你這傢伙越來越不受教了。」孫營長說。
當紅衣小女孩已離他們幾有十多步遠時,孫營長突然又對紅衣小女孩說:「我們談談總可以吧,」紅衣小女孩還是沒搭理他,孫營長有點惱怒,口氣開始變得很糟糕:「欸,好歹給個回應,我不管你是紅衣還是白衣,你想幹掉我的兵,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
孫營長才剛說完,怪的,紅衣小女孩竟然停住了?用那斐紅的眼睛盯著孫營長身後的黃郁佑。黃郁佑吞了口水,不知為何那眼神看得他胸頭隱隱作痛,而且右手臂上的刺青似乎伴隨著一起發作。從剛剛開始雖然非常細微,黃郁佑就發現腦袋裡一直有個聲音如同孫營長一般叫他逃,但是他不想把孫營長和鬼學長兩人留在這裡一個人逃,更直接點,他不想在逃他想設法解決這問題。
出來…別躲在後頭。
「恩?」黃郁佑被個弦外之音打進腦袋。而突然之間竟然發現身體裡面有個「東西」波濤洶湧的想從他體內湧出,想佔據他的意識,他一個不穩攤在孫營長背上,孫營長轉頭看,驚訝的將黃郁佑拉起問:「搞什麼東西,黃郁佑!」
「營長…那紅衣小女孩…好像跟我體內…的東西…有…」
話還沒說完,紅衣小女孩立刻翻臉,手上不知握著哪來的尖銳小刀人殺了過來。孫營長見到變樣的紅衣女孩,一把抓住,但沒想到卻拉不住她?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女孩拖著,孫營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這力量不是人的力量,但也非過去鬼怪的力量,但跟三連地下道的惡魔有些雷同,但卻無法單純用蠻力行事。
一支手不行就雙手!手不行就用腳。孫營長憤怒的使勁一拉,牽制住紅衣小女孩,那刀一劃,要不黃郁佑被那股東西奇怪的力量往後拉,只劃到胸前的衣服,不然刀口就入了心臟內。
「他媽的一刀就刺心臟!我家傳令得罪你什麼!下手那麼狠!」孫營長看了,怒氣起來,使了更大把的力,將紅衣小女孩整個人往後拉拖好幾步。沒想到紅衣小女孩卻轉頭,瞪向孫營長,就要給孫營長一刀。孫營長反應快,馬上放手,但是刀還是朝著他的手腕來。
糟糕!營長!黃郁佑看了不妙,那刀眼看就要砍斷營長手經,這時黃郁佑又再次看見孫營長身上那不明的光暈。那光發出一聲馬叫,衝過紅衣小女孩與孫營長間,將紅衣女孩手上的刀給撞飛了出去。黃郁佑見到那光,散發出紅色的氣息,漸漸露出形體,竟然真的是一匹馬,達達四腳馬蹄聲響在空中不停奔走與迴繞。紅衣小女孩看了那馬匹,孫營長感覺是好機會,人就一股腦的朝紅衣小女孩揮出一拳,沒想到這拳不但沒起作用,反而被紅衣小女孩實實的握住,紅衣女孩將孫營長整個人抬起來,孫營長怎麼也拔不開紅衣小女孩握住他的手,那感覺就像是手被什麼東西狠狠的包覆吸取住,最後整個人被紅衣小女孩給扔了出去。撞進不遠中山堂一堆廢棄物中。
一陣馬啼,紅光的馬一閃,躍往孫營長的方向。
「營長!」黃郁佑看了就想跑去營長旁,看看孫營長有沒有事。想了營長卻忘了紅衣小女孩就在眼前,著時的羊入虎口。紅衣小女孩走了幾步撿起剛剛的小刀,一個箭步就追上黃郁佑,兩人平行,黃郁佑吃驚的望著紅衣女孩,他也不懂為什麼這紅衣小女孩要制他於死地?這時候腦袋的聲音又開始咆哮,黃郁佑一個重心不穩,跌了人滾了一圈,碰巧躲過紅衣小女孩揮來的刀鋒。
這時黃郁佑感覺有個東西傾朝而出,一剎那,一個靈體從黃郁佑身上轉出來,看著那紅衣小女孩訓到:「這孩子什麼都不懂,何必趕盡殺絕!」但紅衣女孩不聽一刀將那靈體砍成兩半,這靈體被剖成兩塊,但很快卻又合於一體,嚴肅的臉看向那紅衣小女孩。
「殺戮並不能解決問題!但如果妳在膽敢傷人,休怪我也不客氣。」
「爺…爺爺…?」
黃郁佑看著眼前的靈體,那靈體剛從只是身裡跑出來,原本一團霧器,卻化作人型,而讓人型卻是黃郁佑再熟悉不過,他的外公黃正英竟然待在他體內?黃郁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難不成那個「東西」正是他外公?是爺爺在危急時帶大家脫離險境的?
正當黃郁佑這麼想時,心悸的感覺又反應在他身上。而且不同以往這次來得飛快,且疼痛,疼得讓黃郁佑只得攤在地上,手抓住右手臂,手臂上的刺青像是黑色未乾的的墨跡,經文正一點一滴的流失,印在黃郁佑手掌上,變成一攤攤黑色痕跡。身子像是要燒起來,手腳身體,五官感覺不到,意識好似想昏昏欲睡,如此不是自己。
那身體被佔領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快速。
這東西不是爺爺?那會是是誰?
眼前一陣黑,黃郁佑以為像過去一樣,自己的意識又要再一次被黑暗吞沒。但沒想到並沒有,現在的他婉如自身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這讓他想起之前和孫營長兩人魂魄被困在自己體內的時候,有同樣的感覺,但黃郁佑卻感覺不到任何熟悉的曾經,那些屬於自己的曾經在這裡不存在。如果這不是自己體內,那這個空無一物的地方…難不成是這「東西」的體內?
而這時黃郁佑發現在自己面前不到三步的距離,有個影子逐漸形成。黑暗的空間加上黑色的身影,黃郁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卻看得清這東西的形體?雖然模樣模糊,但黃郁佑就是可以在這片深淵中找到他。
「你到底是誰?」
黃郁佑鼓起勇氣第一次試圖跟面前,存在於自己體內的「東西」溝通。但那「東西」並沒有回應,反而在模糊的軀體中伸出分支,黃郁佑仔細一看那從東西中竄出的物體從不規則的物體慢慢的,緩緩的,展現出他的原貌,最後黃郁佑終於認得出那是什麼,是支人手,同時五支手指不停的顫抖,像是想握住什麼東西。「東西」伸手到黃郁佑面前,黃郁佑愣了一下。
這時候應該不理他才是上策。心裡是這樣想,但是…
黃郁佑伸出手一握,握住那黑色形體的手掌。一瞬轉眼,黑暗消失,又回到崩毀的中山堂,原本握住黑色的手的手掌成了空,同時一股黑色物質正像河流分支般,從黃郁佑的手指往他身體裡竄,每往內延伸,黃郁佑就感覺到有股巨大的東西破壞式的闖入他的腦袋和記憶,正在改寫他所有的一切認知
我…
那東西突然回應了黃郁佑,只是黃郁佑現在疼得無法對話。黃郁佑感覺自己的腦袋如同被人灌入大量的紀錄影帶,眼睛不斷看到不同的東西,不斷的意會起超越自己認知的文字,和所有的概念。就像放映機一樣,黃郁佑現在眼睛如同放映機。
「不妙!」黃正英看向自己的外孫黃郁佑,身體逐漸被那「東西」給侵蝕。
從自己過世那一刻,黃正英就沒有待在什麼牌位裡頭,他魂魄一直都在自己外孫黃郁佑體內,壓制那「東西」。黃正英知道,自己自所以從來不準黃郁佑學習任何道法,除了自己孫兒這方面的資質實在太過優秀外,如果只學一招半式,容易招來不該惹上的東西外,更重要的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孫子步上過去他女兒黃素娥走錯的路。
「住手!這樣下去你會後悔一輩子。」黃正英對那「東西」喊到。
紅衣小女孩見到黃郁佑的狀況,不知為何竟然也停下攻擊黃正英。他看著逐漸侵蝕黃郁佑那黑色的「東西」,她笑了,嘴裡喃喃的說:「背叛者……」一刀就要朝心臟刺過去,黃正英出手卻來不及阻止。
這時原本遮住黃郁佑眼的物質突然散去,眼前一個明亮,黃郁佑看見的不是記錄回放,而是一把刀朝他而來!一個轉身往旁滾,手腕跟刀擦身而過,被割出血來,滾了好幾圈,才回到現實一剎,黃郁佑抓住時間問著自己體內的東西。
你活在臺灣,從臺灣被稱為福爾摩沙那刻起,不,甚至更久,臺灣一路鄭氏制臺時期、清領時期、日治時期、世界大戰、光復、二二八,你跟著臺灣活過上百年,看見人生老病死。但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找上我?
那東西沒有回應,反倒黃郁佑又被拉回那記錄裡頭。
黃郁佑看見這片段,一個青年,戴著厚重眼鏡穿著白衫西裝提著公事包的青年。那年夏天,吹著濕黏的暖風,青年剛跟人談完話,這區是住宅區,各處都是有陽臺的兩層樓西式洋房,隔個街口就不一樣,只剩一般閩南式的矮房。青年聽說這裡被一些本省人戲稱為「高級外省人特區」。
剛下過場雷雨,青年收起傘,正要走去搭車,突然瞧見一個女孩走出巷內轉角口,女孩嘆氣,全身濕透,裙子皮鞋都濕透了,那標緻的瓜子臉女孩,讓青年看得入迷,女孩嘆口氣,顯然在為自己淋濕煩惱。青年不知道自己為何停下來,為什麼想多看那女孩一眼。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掏出手帕給那位女孩。
青年跟女孩交往了,這時候青年很快樂。
女孩落落大方,又樂觀少根筋的個性,吸引著青年。
最後兩人過了許久,女孩主動暗示青年說:「在不快點就來不及了喔。」
青年才恍然大悟,自己犯了最不該做的蠢事。
紅衣小女孩拔起插在地上的刀,看著滾到一旁逐漸被黑色物質侵蝕的黃郁佑,踏了步,想撲上去。卻發現自己的雙手不能動彈,轉頭一看,是黃正英,黃正英施了法,將自己魂魄部份困住紅衣小女孩的雙手。但看見黃郁佑的狀況,情況實在不樂觀。那「東西」抱持著虧欠和遺憾,甚至是「羨慕」、「愛」與「恨」。其實在第一次見到那「東西」時,黃正英也驚訝,因為他跟過去處理過的種種案例都不相同。
他多了人性,他把自己當成了人。
「的確,你們魔神仔幾百年甚至千年就在此,你們像人,但卻不是人。在臺灣這片土地上,你們逐漸與人共存,甚至比起血緣相容。但何時你們這些臺灣最初的住民已經被臺灣人給遺忘。被替代。人們已經忘記魔神仔和人共存,並對魔神仔感到害怕,甚至妖魔化你們這些臺灣土生土長的居民。但,即便如此你們以這種激烈的手段報復是不對的。」
黃正英說著,只見紅衣小女孩放棄掙扎,看著他裂嘴笑,那表情像是輕視,完全沒有居於劣勢的感覺,只見祂轉過身,對著黃正英說:「報復?」
哈哈哈哈哈!
黃正英感受到自己腦袋裡被一陣笑聲穿透。那笑聲伴隨著話語,這樣不停的對黃正英的靈魂說著。
過去我們魔神仔與人相互共存,甚至化為人想與人永遠的存活在這土地上。但魔神仔畢竟不是人,我們活的長,一活就是千百年。這千百年你們人類也教會我們一些東西:「欺騙」、「殺戮」、「報復」、「歧視」、「自私」、「慾望」、「陷害」和「絕望」。這島嶼自從有你們人,就伴隨著這些東西,一個成為人必須學會的事物。
非我族類的報復,種族歧視,性別問題,多數決,甚至創造了「錢」來衡量你們更多的貪欲。而這些我們無法去改變你們人類,但我們不能消失。
一個無法被記得的族群,最後只能飄泊在歷史之中。
所以為了讓我們魔神仔繼續生存下去,繼續被人所記得。所以用了你們人教會我們的事,來讓你們永生難忘。記錄下我們的事,一代傳著一代,永遠讓魔神仔留在臺灣這片土地。
「所以你們才製造那些故事?你們親自造了讓人忘不掉的事件而生存?」
黃正英想起來自己處理過的那些靈異之事,為何明明人什麼都沒做,卻會被拐到山上好幾天。又為何會在爬山之中看見幾個穿著蓑衣飛躍山林間的人影。或是在軍中和山林間出現的紅衣女孩。甚至吃掉孩童扮成老婦的老虎?被人看見慘死竹椅上的女嬰孩等等,這些事情怎麼查,卻都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也無因果關係,就是為了生存。
而沒想到你們人類卻出現這些道士、法師、巫女,企圖要消滅我們。則是我們最不能忍受的事。而更不能忍受的是出現背叛者。紅衣小女孩一說,伸手一甩,把黃正英道長的結給弄斷。
不妙,這魔神仔不是只有自己靈魂之軀就可以對付的。黃正英知道自己死去後的能力大不如從前,而眼前除了這魔神仔外,自己的孫兒的生死也頗在眉梢,可說是兩難的局面。
看來自己得作出抉擇。
黃正英知道抉擇的時間來到,他奮勇的撲向紅衣女孩,用靈體製造出結,困綁住紅衣小女孩的四肢、身體、與頭頸。
你以為這些東西能困得住我?
黃正英當然知道這些對那活了百年的魔神仔,只是個小把戲。但是自己能選擇的話寧願救活的是自己的孫子,黃郁佑。還有自己女兒的……丈夫。
就在幾呎,黃正英要碰觸到黃郁佑重新壓制住那「東西」,紅衣小女孩卻出現在他面前,黃正英吃驚的表情,紅衣小女孩竟然那麼快!就掙脫出他的道術,紅衣小女孩拿出刀,黃正英知道那把看似小巧的短刀,可不是普通的刀,能切開靈體和肉體,如果一次還不打緊,但自己如果被大切八塊,他可能就此煙消雲散,被消滅在人世中。
果然黃正英的靈魂被刀剖成兩半,而又一刀斬成了三塊。黃正使出自己道力要讓自己回復,但沒想到紅衣小女孩卻是另有算計,轉頭就往倒在地上的黃郁佑刺!
「不!」黃正英一驚,大喊!
你們,他媽的都當老子死了是不是?
恩!紅衣小女孩轉頭,看見一張滿臉怒氣的臉就在他身旁,自己出手的手臂被這人緊緊抓住,這人身上竟然散發了一股紅色之氣,脖子上有個東西在發光。紅衣小女孩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情,黃正英也是,他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人,這人穿著軍服,職位是中校,任職於青土山營區營長。
孫震
「那、那是……」
黃正英見到附著在孫營長體內的那隻動物,是匹馬,身體赤紅,鬃毛赤金,眼神與孫營長同樣炯炯有神,帶著一股殺氣。整體而言散出一種高貴且忠誠的氣質,那匹赤色的馬,自古以來只會有一種:
布有良馬名曰……
赤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