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超商前的休憩區擺放的桌椅圍著幾個國中生,除了已經睡死的那一個,其餘三人臉上要嘛掛著焦躁的神情,要嘛面無表情的盯著食物。
「誒,所以,上次輸的是誰?」
佐紀嚼了一口麵包,向坐在身旁正舔著冰棒的小泉詢問。
今天的天氣在夏季來說算是涼爽的了,聽天氣預報說,今天下午可能會有短暫的陣雨。
小泉偏頭思索了一會,正要回答時,被剛才站在一旁打電話的蒼見搶先一步:「還會有誰,不就是今天沒來的那個。」從語氣判斷,他目前的心情並不是很美麗。
本來今天約好了要一起出來做歷史老師出的那項走訪附近古蹟的作業,說好的早上十點集合,到現在都過了午餐時間,已經到了的四人依舊不見中村研一的身影。
「真是的……」蒼見小聲的碎念著,同時又撥打了一遍中村家的電話號碼。
想起來了,研一最近好像在搞什麼戴森球的,似乎是因為自己上次放了那部電影的緣故。這就是為什麼研一會敗掉這一次的期末考,以及遲到的概略原因。
——所以,都是我的錯對不對?當耳邊響起今天已經聽了無數回的制式回覆,蒼見嘆了口氣。
「你要去哪裡?」打從剛才就趴在桌上睡死的相良咫突然醒了過來,抓住他的衣襬問道。
「去收拾殘局。」簡短的丟下這麼句話,蒼見往自家方向跑去:「三十分鐘內我沒打電話回來,就明天再來喔。」
——真是的,這怎麼感覺似曾相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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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是挺久遠的記憶了,十歲時附近神社的夏日祭典。
「吶吶,我這不是找到你了。」他笑著將手裡的水球在對方面前晃了晃:「還好找到了,不然以後伯母不會讓我們自己出來吧。」
盯著水球,不,盯著對方驚喜的表情,他輕聲道:「我們回去吧。」
——我們回去吧。
當他按下中村家的門鈴時,氣喘之餘,蒼見還想起了四年前的自己對研一說過的那句話。
「有人在家嗎?」沒有人出來應門,蒼見從一旁的鞋櫃搜出了備用鑰匙。
開啟大門後,他馬上讓雙眼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一般來說,中村家的玄關的是不會開燈的,但是連客廳都沒開燈的話,那就有點奇怪了。
「研一!你在家嗎?」
耳邊除了自己的回聲之外,是一片寂靜。
第一時間,他想到的地點當然是……
「也不在實驗室……」蒼見失望的關上實驗室的大門,往樓梯的方向前進。
——不是吧,原來這家伙也會待在自己的房間。
這或許沒什麼好驚訝的,但是對於幾乎都在爸媽實驗室幫忙的研一來說,他會待在自己的房間真的是挺不可思議的。所以蒼見會感到訝異也是情有可原。
旋開門把,只開了一個小縫,蒼見向裡頭吩咐:「我給你三秒鐘確認我進去的時候不會看到奇怪的東西。」
接著,他聽到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應該聽起來應該是翻身導致棉被摩擦產生的聲音。
小心翼翼的將門推開,蒼見探頭查看,果然發現自己的竹馬縮在被窩裡。
沉默而不語的踩著乾淨的木質地板,來到他床邊,蒼見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際。
跟預想的一樣,果然是燙的,很燙。
從口袋摸出手機,蒼見在通訊錄找到了小泉的號碼。
『喂,蒼見,你找到他了嗎?』
「啊,找到是找到了,不過你們今天還是先回去吧。這個蠢蛋居然連夏天也能發燒,我就先留在這裡等他爸媽回來了。」
『那我也一起過去好了。』
「沒關係,伯母應該不久後就會回來,還有,走訪的作業,挪到後天再做吧。明天讓他休息一天。」
『嗯,我等會跟他們說。再見。』
「再見。」
將顯示著通話終了的手機放在桌上,蒼見在浴室找到了臉盆跟毛巾,並在冰箱冷凍庫找到了少許的冰塊——首先他無視了那些貼了標籤的藥品。
「喔,醒來了啊。」捧著盛了冰水的臉盆回到研一的臥室,發現他已經自己坐了起來。
「幾點了……」
「下午一點多,躺回去吧。活動會延到後天繼續。我說你啊,到底怎麼搞的,連夏天也會發燒。」擰掉多餘的水分,蒼見將濕毛巾放在病人的頭上:「老實說,我剛進來的時候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真沒想到你的房間會這麼乾淨。」
「因為我很少待在這裡……然後,資料幾乎都在實驗室。」
蒼見瞥了眼幾乎沒有任何物品的書桌,突然視線捕捉到了一項熟悉的事物。
「那個,你還留著啊。之前去祭典買的那個面具。」
「嗯,是啊。」
四年前的夏日祭典,關於「我會找到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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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吶,蒼見你到底好了沒有?」趴在自己房間陽臺的欄桿上向隔壁家的陽臺大喊,研一無聊的看著對面房間裡的友人手忙腳亂的穿著浴衣的身影。
「等一下啦!」蒼見回頭向對面喊道,接著又低頭看著腰帶在阿姨的巧手下打成一個漂亮的結。
「不要太晚回來喔。」
「好。」
附近的神社每年都會舉辦夏日祭典,也造就了住宅區在夜間隨處可在巷弄找到攤販的情景。
「我說,你怎麼會連最容易穿脫的甚平都不會穿啊?」
(甚平:浴衣的一種,褲裝,男女款式不大相同。)
「笨蛋……我連三七五都沒有過過。」蒼見默默的轉頭看著一旁各式各樣的招牌。
攤販照明用的燈具五顏六色,光線映在彼此的臉上,讓人有種迷失在時光的洪流中的錯覺,一秒鐘漫長得多過自己的認知。
人群的擁擠足以推開緊靠的兩人,無聲地,在吵雜的街市中。
「研……」當他回頭時,本來應該在身邊的人已經由人潮取而代之。
——完了,那傢伙不是個路癡來著……蒼見突然想起這點,下一秒腦袋裡自動跳出來的指令沒有別的,無非就是找到那個自己弄丟的路癡。
不過,怎麼找還是一個問題。
一旁撈金魚的攤販在此同時也吸引了他的目光,禁不起誘惑的蒼見最終還是在池邊蹲了下來,不下五分鐘,小盆子裡已經有十來隻金魚在其中打轉。
最後當他將盆子遞給一臉錯愕的老闆,笑著向老闆指定自己只要那隻顏色艷紅的就好了後,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不過,對於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祭典的誘惑實在太多了點。好比說射飛鏢啦,釣水球啊,更別提這個孩子還對甜食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我一直忘記啊……」直到手上的戰利品多到兩隻手不夠用,蒼見才發覺自己的身邊少了一個存在。雖然已經拖得有點久了,不過他還是開口喊道:「研一——你在哪裡!」
除了音樂以及人群嘈雜的話說之外,並沒有人回答他。
「你不是說,如果我不見,你會找到我嗎?」
「哇啊啊——」
當他準備要再喊一次時,回答的人站在他身後,見著他的反應,不由得笑了出來。
「之前你就說過了啊,如果我不見了,就站在原地別動,你會過來找我的。但是我剛才一直跟著你,反而覺得你很好笑誒。」研一掩著嘴,盯著好友不知所措的表情竊笑著。
「還真是抱歉……」蒼見低頭望著看上去有些歷史的石磚地面,小聲的補上了句:「下不為例。」
研一伸手接過他手上一半的東西,並且從中取出了一副狐貍面具:「沒關係的,但是這個,要歸我。」
「好啊,反正本來就有一半是你的。」蒼見笑了笑,順便將那隻金魚也套上他的手腕:「這個也是。」
「對了,所以,我還是找到你了啊。」蒼見空出一隻手來提那一大串他釣到的水球,在研一面前晃了晃:「往好處想,『我找到你了』,不然下次伯母不會讓我們自己出來的吧。」
對於好友的這一番言論,研一實在無從發表任何意見。
蒼見在他的眼裡,發現了一閃即逝的驚喜,以及更多的笑意。
那是,煙火施放的深刻。你的光跟煙火的亮,相較之下很容易分出勝負。
「之後,如果你錯失了方向、迷失在人群裡,那麼就在視線可及處找尋我的身影吧。因為我說過,『我會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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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去吧。」
當蒼見懷念的戴上那副面具時,研一輕聲說道。
窗外開始下起雨來,單調、平靜。
『我們回去吧。』四年前自己的聲音又再度響起於回憶中,蒼見摘下面具,對躺臥在床的研一露出了一抹,只有他看過的笑。
那是很純真、很純粹的,屬於孩提時代的自己的笑。
規律的腳步聲在樓梯上發出陣陣清脆的迴響,回到家的中村有希還覺得今天家裡安靜的有點嚇人。
推開兒子的房門,中村有希摸了摸研一的頭,果然如剛才在玄關看到的那孩子留的字條一樣還在發燙。
一邊在電話簿裡翻找家庭醫師的號碼,中村有希想起那張字條上工整的字跡以及依然富有幽默感的內容,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窗外的雨雲早已散去,淡淡的虹彩在天空的另一頭綻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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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點,通常這個時候蒼見還沒睡。
床邊的夜燈透著橙色調的微光,儘管這樣的光線並不適合閱讀,那位白髮的少年並不顧忌這一點。
夜深人靜的時刻,即便是已經調到最小音量的提示音還是清楚的傳到了他的耳裡。
從枕頭後摸出剛才傳出提示音的手機,蒼見瞥了一眼訊息來源,馬上將手裡的書闔上,並將輸入法切換至日文鍵盤。
『研一小朋友,現在是晚上一點多喔。』
『你自己也是十二點多還不睡,如果我沒猜錯,你現在應該是開著夜燈看書吧。視力1.5的比較厲害嘛。』
『你沒猜錯,然後視力1.5也確實比你好很多。然後,這麼晚找我幹嘛?不會睡不著要我陪你聊天吧?』
『……嗯,確實是這樣。』
『那我要睡了。』
『等一下啦!』
『快點說吧,你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吧?』
『嗯。你什麼時後要回來大阪?』
『再過幾天。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待上一個月,但是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回去。有一個人我想讓你們見見,所以會像之前說的一樣只回去一個星期。』
『=)』
『好了,別這樣。』
『我要去接機喔。』
『那我豈不是要在機場裡找到你這個路癡,難度太高了吧。』
『反正,你會找到。』
『好好好,你就來吧,我還沒試過在機場找過你誒。要不要一起參加今年的夏日祭典,把五人組一起叫出來。』
『好啊,如果聯繫得到的話。』
『嘛,我來聯繫吧。你不要又在祭典迷路了喔。』
『那裡已經去過很多遍了啦,不會的。』
『晚安。』
『晚安=)』
……=|
今後。你,還會找到我嗎?
後記:
最後一段的時間正好是昨天晚上我把草稿碼完的時間,get新成就:
用最簡潔的文字、最難以察覺的方式,表達一件虐心的事情。(#
最後一段,=)是個關鍵字。
好了不要這麼陰鬱,我們來聽一首應景的鏡花水月吧。
然後既然聽了就連同個系列的夢花火也一起聽完:
我剛才又看到鏡花水月的中文填詞版,我都開始懷疑填詞者是否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了(ㄍ
好了,我繼續去跟會考這頭惡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