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那是個漆黑無比,卻又無比明亮的夜晚……
外婆常和我們說:「指月亮的人,會被割耳朵??!」
小時候我和哥哥完全不相信這樣的話,覺得那是迷信,怎麼可能指月亮就會被割耳朵呢?直到某天哥哥朝著天空上的月亮大罵,他罵了些什麼我已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是一些髒話、三字經等,他就只是一股勁地朝著天空那一輪彎月罵著那些那時我們懂的髒話。
「這樣不會有什麼問題嗎?外婆不是說……」
「沒什麼關係啦!我罵給你看,我有沒有被割耳朵不就知道了嗎?」他一臉自信地說著這樣的話,但我卻對於外婆所說的話有些擔心。
小時候家裡住在一棟大樓,是公寓式的屋子。屋外那長長地走廊,屋內狹小的空間,我與哥哥就住在一間不到六坪大的房內;房外是狹窄的走廊,盡頭是父母的房間,我與哥哥是睡在房內的上下鋪床上。
屋內的窗戶透著月光,月光灑在地上,把屋內照的通明,像是水霧一般的光芒。夜剛過半吧……我想著。輾轉而難眠,腦中盡是外婆說的話語。
「指月亮的人,會被割耳朵?。 雇馄诺穆曇舨煌5卦谖夷X內迴響著,突然房內也傳出一陣如鼓的節奏聲響,是哥哥的打呼聲。
在這樣的夜裡,靜的只剩下哥哥的打呼聲、吵的令人無法入眠……我輾轉在床上,倏地聽見門外的聲響──腳步聲,那是從屋外長長地走廊傳來的腳步聲。
我有點不以為意,但這麼晚了會是誰呢?爸爸和媽媽都該睡了……那廊外的是誰?聽見他打開了屋內的門,走進屋內的走廊,走進我的夢中;再聽見他打開走廊內的門,門銓的聲音發出聲響,我心中也發出了聲響……
會是誰呢?
我不經意地往門偷瞄,映入眼前的卻是一把剪刀,一把透著月色的剪刀,一把巨大而又亮著月光的剪刀,緩緩地伸入房內。隨後看見的是一位紳士──穿著燕尾服、戴著高禮帽、手持剪刀的紳士。
他側身微蹲貌地闖進這個房內。
他是誰?他想做什麼?他怎麼進的來?一連串的問題從我心中竄出,為什麼他要來我和哥哥的房中?
接著我不敢喘息,因為我看到他笑了,笑的像今天的月亮,從他的嘴一路開到耳邊的笑容,像極了今天哥哥指著大罵的月亮,那笑容亮了起來,彷彿在我的耳邊傳出月亮的聲響。
月亮的聲響,每每望著越亮時,就會感覺到的寧靜感……
他緩步地朝著哥哥的床走去,而我在上鋪以一種偷窺式的狀態瞄著他的行為。他微微蹲在哥哥的床邊,用他的剪刀,剪去哥哥的耳──耳垂邊的小角。血順著哥哥的臉滑落,卻落在他那月亮笑容般裡的舌內,濕濕黏黏地如同梅雨季的反潮現象。
我不敢喘息地、唏哩糊塗地就渡過了這一個月亮似地夜晚、發著光卻又陰暗潮濕的夜晚、離奇卻又不得不相信的夜晚。
隔天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哥哥這件事情,但他卻怎麼也不肯相信我的話,不管我如何鉅細靡遺地描述這一切,他就是不肯相信我,就連我問他:「是不是耳朵的邊角裂開了?」他摸著那道真實的傷口,有了證據也依然不相信,非要做一個實驗,令我害怕的實驗。
「不如這樣好了,今晚換你大罵月亮,我來等那個人出現!」他說著:「這樣我才會相信你的話!」
我只能無奈地接受他的話,讓他傳授我十八般罵人的好話,今晚就朝著天空那輪明月罵去,罵得我是痛快淋漓、淋漓痛快呀!但我罵得越痛快,我就越擔心今晚會發生的事情……
夜裡,我又開始輾轉難眠,一方面希望哥哥可以見到那個人出現、另一方面卻又希望哥哥不會見到那個人。
時過夜半,一如那個夜裡的靜,一如那個夜裡的聲響……響起──響起的卻是哥哥的打呼聲。這是一個無言的晚上、一個我也不知道怎麼過去的晚上、一個哥哥睡去的晚上,算了……我也睡吧!
隔天一醒,我下意識地摸向我的耳朵──裂開了,從耳垂旁的小角裂開,摸起來痛痛地、溼溼地,就像是梅雨季節時的反潮現象,流著淡淡地粉紅色的血,耳朵轟鳴了起來──他來過了!他一定來過!我想著。
可哥哥又一次不相信我的話,他說這是巧合,他醒著卻沒看見那個人出現。
什麼醒著……他分明睡了!
但他就是不相信我的話,我又能怎麼辦呢?
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只好請他再罵一次,我拿相機拍照給他看!俗話說:「有圖有真相」這次我就不相信他看見照片,也還能說迷信、說巧合、說不相信!
夜裡,哥哥罵得極爽無比、彷彿把一身怨氣都出在月亮的身上,也把耳朵的事全部怪罪給月亮。那麼今晚又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哥哥罵得越開心,我越期待晚上會發生的事情,我可是要把他拍下來呀!
極靜的夜、極靜的打呼聲、極期待的心情……窗外的月光灑進房內,也灑進我的心中,就像狂風暴雨裡,卻有著一朵,正瘋狂搖曳著,卻永不熄滅的火燄。
來了,他來了。
搖遠而狹小的走廊傳來他的聲響,緩步的腳步聲,聲聲踏在地板上而出現的皮鞋聲響,一扣一扣地響著,如同那天夜裡他打開我們的房門,闖入我和哥哥這私密的空間內。
我想我期待他出現而又再一次剪去哥哥那不相信我的耳朵、剪去他的固執。
當他彎腰在哥哥床邊,我的一顆心懸了起來……
萬一被他發現?萬一相機的聲響?萬一………
我鼓起勇氣,迅速地拍了一張照,劇烈的散光燈亮起,驅散了所有月光所照耀的光芒,他就在那一瞬間消失了!
我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急忙把相機抱在懷中,以嬰孩在母體內的姿態,護住相機,絕不能讓任何事情影響到相機的內容……
裝睡是我唯一的方式,躲過他的目光、躲過他在我耳旁的喘息、躲過他懷疑我的一切。
直到腳步聲響起,他離開了我和哥哥的房。
我急忙地拿出相機查看,確信了我拍到的內容,我拍到了,拍到他那笑容從耳旁竄出。
窗外卻突然傳來擊打聲,我回頭一看,他就在窗外,那笑容我一輩子也忘不了,裂到了耳邊,裂到了頭頂,裂到了一陣月光逼進我的房內。
我畏縮地護住相機,到了天明……
但當我拿出相機時,相機裡的照片卻只有一道道的白光,我記得他。
那是月光的白,極度純白的牛奶白。
哥哥仍然不相信我,而這件事情也成為我童年的一段懸疑。
到底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