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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紅色的,草地也被染成同樣的顏色。因為人及馬匹的踐踏,原本應該一片碧綠的地方變成土黃色。
眼前一群穿著相同形式鎧甲的老人們,不是哭泣、就是跪地求饒,除了一名大將模樣的男人,只有他提起自己的劍,指向前方。
這是夢,柳丹晴很清楚這是一場夢。雖然一開始看到河水及紅色天空,以為自己還在大河邊的草原。但是視角卻不同,她感到自己是站在高處俯視,又再仔細想想,那樣寬廣的河邊,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人站高望遠的嗎?除此之外,翅膀的揮動聲從耳畔傳來,也能感到自己正忽上忽下地飄浮著。
「妳到底想要做什麼?這個怪物!」
即使大將用劍指著前方,大聲威嚇,仍藏不住他恐懼的眼神,亦止不住手中的顫抖。
「你們才想做什麼呢?這樣對待一個可愛的小男孩。」
自己發(fā)出了不是自己的聲音,雖然同樣是女性,卻更加成熟。即使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卻沒有半點恐懼及厭惡,語氣中反而傳達出些許欣喜,或者是瘋狂。
往大將身後望去,一個全身是傷的金髮小男孩也以同樣恐懼的眼神看著自己。小男孩身旁的紅色披風因沾染他的血跡而發(fā)黑,他的手裡握著一個黃金劍鞘,鑲在上面的寶石發(fā)出與其瞳孔相同的顏色。
「這是我們兩國的戰(zhàn)爭!與你們一族無關吧!」
「戰(zhàn)爭嗎?最後不過就是變成『歷史』啊!」
聲音中傳達出無趣,把視線移向遠方,不知是否在空中之故,感覺一眼就能將世界盡收眼底。
「我問你。」
再度看向地上的人們,女性突然急速下降,直落到小男孩面前,並在墜地之前止住。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太小了嗎?」
從那紫水晶一般的瞳孔之中,映照出一個白色頭髮的女人,她身後的翅膀就像不斷生出又消散的黑霧,背後純白的衣裙沾染到從翅膀根部溢出的黑色黏稠液體,流到前面變成一條黑色的線,卻又在繼續(xù)向下擴散之前化為黑霧,變成翅膀的一部分。
在紫色瞳孔的反映下,可以看出女人的眼神、嘴角、笑容,所有映照出的影像,唯一流露出的,只有瘋狂。
柳丹晴猛然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映有暗紅色微光的天花板。她坐起身,額頭滲出的汗水使她發(fā)冷。該說是汗水的關係,還是惡夢的關係好,柳丹晴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夢境給她的真實感就像找回來的記憶,可是她才十七歲,怎麼可能會是那樣成熟、又瘋狂的女性?要說兩人相同的地方,只有頭髮都是銀白色的。
並且,她覺得那場景似乎在哪裡看過。忽然,沈冀悠畫室中的畫浮現(xiàn)在她腦海!雖然視角不同,但毫無疑問是同一個場景。
深深吸了口氣,調整一下心情。柳丹晴從床上坐起身來,呆呆地看著前方被映上橘紅亮光的白色牆壁。不知呆坐了多久,眼前也漸漸明亮起來,她轉過身,往那明亮的根源尋去,逐漸白皙的橘紅色,正透過白色紗簾照射進來。
掀開了紗簾,看到的是一棟棟整齊典雅的房子,白霧逐漸散去,太陽也在天邊持續(xù)放出光芒。但是,白天的天空果然還是混濁的紅色,就如同顏承夜及沈冀悠所說。
「啊!說起來……昨天沈冀悠說要在大廳等顏承夜,不知道他回來了沒有?」
也許是這裡的地理方位,又或許是清晨的關係,就算穿著沈冀悠買的防寒衣裙,還是感到一陣涼意。柳丹晴披上昨天那條披風,不小心看見地板上自己的影子,翅膀還真的是「如影隨行」,輕嘆了口氣,她只是拿起放有制服的包袱和弓箭,走出房門,往一樓大廳前進。
由於才一大清早,皮鞋走在木質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音顯得隔外刺耳,柳丹晴放輕腳步下樓,就在樓梯的轉角處窺視到大廰的一隅。沈冀悠果然還在同一張沙發(fā)上,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坐著等待,而是看似疲憊地半躺熟睡著。他身上蓋著一件毛毯,也許是細心的旅館服務員為他蓋上的。
大廳的空氣比她在房內時還更加刺冷,從依然結霜的窗戶看出去,街上還是一個人都沒有。旅館大門雖然沒用大鎖鎖上,卻是依然緊閉,環(huán)視大廳,除了自己、椅子上的沈冀悠,以及在廚房門口輕聲耳語著的服務員外,並無他人。
「顏承夜整晚都沒有回來嗎?」
如果他回來的話,猜想眼前就不會是這般景象。
走到沈冀悠所在的沙發(fā)旁,他似乎因為疲累而未發(fā)覺身旁站了人,只是繼續(xù)那有規(guī)律的呼吸。
令柳丹晴在意的是,桌上的油燈旁擺著一本書,雖然上面的字她依然看不懂,還是輕輕拿起來翻閱。才翻開第一頁,就是一張跨頁地圖,第二頁則是前一頁地圖中,某塊地方的放大比例,仔細對照了地形,似乎是第一頁的右上角部份。
在那地圖上可以看出南邊有一條河,往北的道路可以通往一大塊的森林,森林的中間則畫了城堡,各處標了她看不懂的字,她心想「或許是地名之類的」。
但是看看整體地圖比例,再想想昨天不用多久就能從河邊走到森林(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森林中的戰(zhàn)鬥及事後等待),便開始覺得「這裡真小」。
這麼想著,又回想起夢中那同樣有著銀白頭髮的女人所說的話。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太小了嗎?」
無意識地開口複誦,下個瞬間便突然從下方伸出一隻手,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妳剛才說什麼?」
被沈冀悠突如的舉動所驚嚇,柳丹晴結巴著回答。
「只……只是說這本書的地圖好小啊!」
看著柳丹晴手拿昨晚自己看過的那本書,心想也許是自己聽錯了,沈冀悠才鬆手,掩住了雙眼輕聲道歉。
「抱歉。」
「顏承夜還是沒有回來嗎?」
柳丹晴問,沈冀悠依然沒改變姿勢地點頭。
在這期間,屋外的白霧也漸漸散去。
此時,排列於卡克蘭城東南出口的車隊周邊白霧也越來越稀薄,太陽照射進兩旁的封閉式玻璃窗,掛在上面的鈴噹也發(fā)出了微微聲響。
「……?」
不知是受到這光線影響、還是不習慣睡在這狹小的馬車裡,顏承夜眨了眨眼睛,慢慢坐起身來。他看了看車內的人員,一旁的中年大叔還是用昨晚他所看到的姿勢熟睡著,坐在他對面的紫色頭髮女人也是呼吸順暢的樣子,她的一隻手放在莉娜塔的頭上,而後者則抱著小貓、不時還發(fā)出嘟嚷聲。
「好,這些人看起來都睡死了!」
顏承夜心中這麼想著,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坐在他另一邊的男人──道格。他雖然閉著雙眼,但卻緊皺眉頭,兩手抱胸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熟睡著,說不定是在閉目養(yǎng)神。想起昨晚他的威脅,顏承夜不禁流下了冷汗。
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能一直留在這裡,天也亮了,這下他們應該沒理由不準自己走了吧?但誰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想?為了以防萬一,顏承夜躡手躡腳地將包在身上的布巾放回旁邊,然後輕輕地往出口爬去。
輕輕地、輕輕地。
還不時確認身後的人沒被吵醒,才正準備要掀開布簾。
「颼!」地一聲!
突然一把飛刀往他身旁射去,本以為那刀子會穿過布簾射到外面,沒想到卻「鏘!」地一聲反彈回來。
「……欸?」
小刀因反彈而掉下,在木板上發(fā)出了「咚!咚!」的聲響,也因此,其他人都醒了。
顏承夜往小刀飛來的方向看去,道格果然沒好氣的瞪著他。
「嗚咪?」
這個聲音不是小貓所發(fā)出的,而是抱著牠的莉娜塔。
她小皺眉頭,邊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問著:「……怎麼啦?」
車內醒來的人都直直看向顏承夜──除了莉娜塔──,但顏承夜卻比較在意那被反彈回來的小刀。他看了看車內的人、又看了看布簾,那布簾不但沒被小刀射出一個洞,連一點動靜都沒有,就好像是道堅固的牆。
看到顏承夜這個可笑的反應,道格不禁嘆了口氣,拾起掉在離他不遠的小刀。
「現(xiàn)在『結界』還沒解除,你是出不去的,出得去也會變成冰塊。」
「結界?……啊!」
這樣說來,他才想起昨晚那紅髮的男人好像有說過「結界」什麼的?只是他沒記得很清楚,那時光是逃跑就費盡全力了。
「那、什麼時候才可以走?」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跟這些危險人物多相處一秒!
「嗯……照理說『當鈴聲再次響起』,那道布簾會隨風飄動時就可以了。」
「鈴聲?」
他想起了昨晚在街上「找路」時,聽到了那震耳欲聾的鈴聲,的確是在那之後,氣溫又比他們剛到城裡還要低。
「唔……好吧!那我就等到那個時候。」
「呵呵、那可不行喔。」
「……啥?」
顏承夜回過頭,這聲音是他沒聽過的聲音,而那聲音的主人也正笑著看他。眼前這個中年男人伸了個懶腰,抓了抓頭,完全無視一旁紫髮女人說的:「團長,形象啊!」
「有什麼關係嘛!莎曼莎,反正在這兒的都是自己人。」
聽聞此言,紫髮女人──莎曼莎──與道格都明顯地皺起眉頭,視線也往顏承夜那裡移去,好像在說他不是自己人一樣。然而,事實也是如此。
認同團長那句話的,只有到剛才為止還在昏昏欲睡的莉娜塔。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自己人、都是伙伴嘛!對不對呀──小白。」
「喵──。」
她把手上的貓高高舉起,一臉地天真無邪。
「……等、等等等!」
顏承夜說。
「大叔你搞錯了吧!我可不是你們……『馬戲團』的新人喔!我是昨天晚上……」
「『馬戲團』!?」
聽了顏承夜說的,團長突然大聲地重覆了一遍。
看到團長瞪大了雙眼,而且直視著自己,這眼神好不恐怖,顏承夜才開始覺得自己愛吐嘈的這個壞習慣該改了。
「哈哈哈哈哈!」
「……咦?」
還以為這位團長會比道格還難應付,沒想到他只是大笑了幾聲,繼續(xù)說道:「馬戲團嗎?我們『新月表演團』被人稱為馬戲團倒還是第一次啊!哈哈哈哈!」
「……團長。」
莎曼莎無力地嘟嚷著,她一手放在頭部,好像已經(jīng)開始偏頭痛了。
「哈、哈哈哈。」
顏承夜乾笑著。
「原來是表演團啊!下次有空我會找我朋友來捧場的……」
「喔?你朋友在哪裡啊?」
「應該還在『綠館』吧!」
「是嗎?你們還有緣見面就好了。」
「是、是啊……」
與團長一問一答地,顏承夜連在學校對老師都沒這麼禮貌了,可見他有把沈冀悠的那句話放在心上。可是……剛才團長所說的,好像有什麼地方很奇怪?
「……」
在接下來的一片寂靜之中,顏承夜思考著。回想了他與團長的對話,最後一句是『有緣』見面就好了?
懷著疑問,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問。
「……請問,『還有緣』見面……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等鈴聲一響,我們就要出發(fā)了,而且不能放你回去。」
團長的笑容加深,使得顏承夜更加驚恐。
「嗯──意思就是……他要加入我們嗎?」
莉娜塔似乎在剛才那段期間完全清醒了,她努力思考後的結果就是這樣。
「哇──太好了!,有新伙伴了耶!」
「……開、開什麼玩笑!我沒空陪你們玩啦!變成冰塊我也要回去!」
說完,他才轉身想要衝出布廉,便覺得後頸一陣疼痛,然後眼前的橘紅亮光就變成了一片黑暗。
「莎、莎莎姐!妳幹嘛打昏他啦!」
原本坐在莉娜塔身邊的莎曼莎,在顏承夜轉身時一個箭步上前,在他的手觸碰到布簾之前先將其擊昏。在一旁的道格也是安心似地嘆了口氣,將顏承夜拖回身旁。
「莉莉乖,先安靜不要講話。」
莎曼莎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團長。」
她對著團長正坐著。
「可以請您說明嗎?」
「呵呵。」
雖然沒有明說,團長也可以明白他們想問的。
「其實也沒什麼……」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顏承夜。
「只是出發(fā)前『她』說過,我們回來時,車隊裡會多一個人。」
聽到了『她』這個字,三人都瞪大了眼睛,連話都說不出來。
「呼──」
團長呼了一口氣。
「原先我以為是指半路發(fā)現(xiàn)藏在車裡的『莉莉』。直到看到他……我也是直到剛剛才知道『她』所指的是誰啊!」
「嘿嘿!」
聽到團長指出了自己,莉娜塔吐了吐舌頭,開始裝可愛。
「所以,也請你們要接受他喔!莎曼莎、道格拉斯。」
「唉──」
聽到團長這如同請求般的命令,道格只是嘆了口氣。
隨著他的嘆氣聲,掛在馬車上的鈴鐺也發(fā)出了「叮鈴!」的聲響,不久,連後面的布簾都動了起來。
「馬上出發(fā)吧!……這也是『她』說的。」
隨著團長的說話聲結束,道格拉斯跟莎曼莎都下了馬車,不一會兒,車隊便開始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