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音抽開資本論,厚厚的三民主義參考書甩到床上,「蹦」的一聲,木床發出屬於自己的呻吟。雨聲稀疏,她捻下無框眼鏡,擱置一旁,看著細雨甩在窗戶上,如血跡般刷下。而近來是多事之秋,除了一個老朋友的長輩過世之外,又得知某位網友的死訊。記錄他死訊的文章,充滿了各式悼念,在GP數總居高不下的他的文章列表中,很難一眼看到獨特的反常性:這不是值得稱讚的GP,而是哀悼。
認識也三年多有了,也忘了何時開始來往,但我只要發了文章,他總是第一個來按GP和留言的,雖然很多時候實在看他留言的偏激實在不爽,所以往往使我戰他,但這過程中,發現他既會成長,也有令我佩服的地方,尤其是對莊子的熱愛,和《論衡》對於孟子的批判。
繼續回憶此人,印象最深的:他很崇拜莊子的逍遙,也很能接受孔子但非常厭惡孟子,但討厭的理由上呈現相當的思維混亂:「孟子有鼓動戰爭的行為,故不是和平主義者而假仁假義,該死。」切以為任何攻擊性的批判需要根據仔細的分析,而輕易替古人貼上某種標籤,非常霸道,因為縱使誤解了古人,也無從辨白可能而含冤莫白。但撇開這點,他的古詩詞的創作能力和對經典的記憶力、熱愛程度,我是十分肯定且自嘆不如的。
想起其所推定之死亡時間前兩天,有發私訊給我,聲稱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請教,但直到其死亡前一天,我才開電腦看到訊息,便請他講講。當時,他便透露了有自殺之意,卻又主張自己目前狀況已經調適許多。扯到「自殺」,見事情嚴重,而一直知道他思維混亂以及有憂鬱癥,便請他仔細回憶成長歷程,可惜,盡講一些別人對他的負面詮釋,以及這過程的滿滿情緒,而卻沒辦法描述自己的人生。如此一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替他的情緒從事件上抽絲剝繭。
他不斷堅信著自己是罪人,不斷自我厭惡,並且深信這就是上天的訊息,這是「命」而無法改變,所以只能去死。我反問如何確定何為能改變與不能改變?他用強烈的「主觀信念」,認定一切都不能改變。最後,他引用莊子一段話並詮釋:「莊子曰: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奈何。天地變動,萬物生滅,無不受命控制,它們都是命的體現,而非智慮所及也。晚安。」結束了談話。
說是莊子帶走他的嗎?是他的憂鬱癥帶走他自己嗎?應該怪罪他的家庭?其死亡,是源於任何一個人(包括我在內)沒有及時拉住他?我不知道。
隔了兩個禮拜,聞其死訊以及求證相關的重要訊息,我也總算理解了,為何他總是以《柏拉圖全集?會飲篇》暗示我當個同性戀。寫到這,想起他曾問過我的一個問題:「為何我能如此開朗,積極活下去?」
我不會全歸功於我的理性或感性能力使然,而是一種幸運:
我很無能,但我生命中總出現比我強的人並願意拉我一把,我很珍惜他們的意見而總是再三反思,所以我不爭強鬥狠,也不過度堅持己見。也因此,我學會感恩,並了解到,我的生命不只屬於我自己,而是諸多師長朋友栽培的結果。更重要的,當我陽明跟臺大推甄都失利的時候,我發現我得到的比那些上榜的都更多。明明我是個失敗者,但我周遭卻充滿了激勵與開導、關懷與勸勉。有哪個成功者或失敗者有這種待遇?只有我,縱我失敗,雖臺大這面牆之高,我卻發現我有,但他們沒有的:珍惜仍擁有的。所以,我會對這位老朋友說:你自殺,並不無私或高尚,反倒很自私,因為你眼中只有自己那微不足道的靈魂。但死者為大,不好批判些甚麼,但好好的到地下去問問莊生,這樣詮釋其著作最後付諸自殺,我看他搖頭不搖頭。
盛音反思,如同資本論或社會主義因為美帝的宣傳,被當作邪惡的象徵,《莊子》難道也將因為此人的自殺,而成為文學界的黑色星期天(連結)?思考便覺得頭痛,不禁雙眼朦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