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
如同不可能存在的現實──
在那座由妄想觸碰天際的人所製作出來的島上──少年與少女相遇了。
白之少年與櫻之少女──
他們之間的相遇就如同這座島的存在一樣──充斥著成千上萬的偶然與難以估量的不可能;卻又像是照著誰的計畫在發展那般,有種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注定的感覺。
既是偶然亦是必然。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的。
× × ×
櫻色的長髮。
給人一種不切實際、超現實的虛幻感。
為了便於活動,將那過於虛幻的長髮綁成左右兩邊長短不齊的馬尾。上半身套著一件橘色長袖風衣,下半身則是緊身牛仔褲。
如今時節正逢嚴冬,但外頭的溫度卻高居不下,少說也在三十度以上。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之下,上下半身都用長袖裝扮緊緊包住,光看就讓人滿身大汗。
不過少女似乎並不覺得熱。雖然一身是汗,但那也是因為方才急速奔馳的緣故,與外頭的氣溫高低沒有什麼關係。
木製黑色的,宛如裝著什麼樂器的箱子被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上。
以外型來說還挺像吉他盒,但以少女的身材而言好像顯得有些巨大。
少女的身材不算嬌小──不如說,以女性而言還算是挺高的。但那酷似裝著吉他的木製箱子的尺寸實在過於巨大,與其說是吉他,更像是裝著大提琴之類的的樂器。
然而,並不會有人將大提琴裝在箱子裡揹在肩上,因為很重──更別提揹著它的還是一名看似孱弱的少女。
站在對面,與少女視線交錯的是一名看起來身材相當矮小的傢伙。上半身穿著一件印著骷髏頭的連帽衣,下半身那破爛的牛仔褲則給人一種叛逆的感覺。
雙手戴著皮製的漆黑色手套,因為戴著帽子所以看不太清楚對方的長相。似乎不想讓少女看見自己長相的樣子。
「那麼,」骷髏連帽衣率先開口說。「劣製品小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別裝蒜了。」少女──櫻筱咲說。那雙帶有櫻花色,毫無雜質的雙瞳映出對方的身影。
「裝蒜?」儘管口氣沒有起伏,但卻讓人感受到滿滿的惡意。「我不認為我做了什麼啊?」
「就算你這麼狡辯也沒用,我知道最近在D區引起的攔路傷人事件的罪魁禍首就是你。」
「是又如何?」骷髏連帽衣雙手一攤並聳了聳肩,一副真的無所謂的感覺。「我只不過是跟他們玩了場遊戲。他們輸了──所以我給他們一點懲罰,只是如此而已。」
「詭辯。」
「是也好不是也好──弱肉強食是大自然的定理,力量不足的人就活該被人踩在腳底下。對於這一點妳肯定也很明白吧?劣製品小姐?」
骷髏連帽衣蠻不在乎地說著,口氣流露出些許輕蔑之意。
聽見「劣製品」三個字時,筱咲眉尾抽動一下,但隨後又變回原本的模樣。面無表情,口氣相當平淡的開口:「看來對你說什麼都沒用。」
「嗯,我也這麼認為。」
對方輕而易舉地認同櫻筱咲的話,並發出「咯咯」令人不悅的笑聲。儘管在笑,但那隱藏在帽子底下的表情卻沒有改變,給人一種如同機器人一樣──毫無生氣的感覺。
櫻筱咲打開平放於地面上的木製箱子。
櫻筱咲隸屬於某個民間的維護治安組織,儘管外觀看起來像是樂器盒,但放置在箱子裡面的東西當然不是樂器──而是她用來戰鬥的武器。
外型酷似吉他盒的箱子裡面裝著組織給櫻筱咲的七樣武器。但因為上回任務的關係,她用得最順手、最喜愛的武器並不在其中,所以現在箱子裡面的武器實際上只有六樣而已。
雖然最喜愛的武器不在其中──但用來對付眼前的傢伙也足夠了。筱咲從中拿出一對短刀,反握在雙手之中。左右手的兩把短刀長短不一樣,左手較長右手較短。右手握著的與其說是短刀,倒更像是脇差。
一般而言,短刀與脇差都是不適合用來戰鬥的武器。儘管有著攜帶方便的優點,但在鍛造之初就不是為了戰鬥而製作的武器,所以防禦功能也相對地很差。與其說是武器,更偏近於護身用的道具。不過本人似乎並不在意這點。
對方看見筱咲手上的兩把短刀後,輕蔑地「嘿~」了一聲。
「刀啊……真是一點女人味也沒有的武器。」
但筱咲並不在意對方那揶揄的口氣,只是筆直地朝著對方奔馳而去。
看起來似乎急著想結束的樣子。
對方輕蔑地發出「咯咯」的笑聲。
「那麼,劣製品小姐──妳能夠讓我愉悅到什麼程度呢?」
若無其事地踏進了筱咲觸手可及的範圍內。
× × ×
夕陽西下,天空逐漸被染成一片橘紅。
葉丞然一行人離開咖啡廳時,正好是傍晚的時候。
兩位同學兼好友──李明樹以及賴芊羽就像發狂一樣的不斷點餐,付帳的丞然對此也無法說什麼,畢竟一開始就是以這樣的等價交換原則邀請他們陪自己……儘管心痛,但也莫可奈何。
在他那因為花太多錢而逐漸變得陰鬱的臉上,眼鏡鏡面映出的是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的情景。
「那兩個傢伙完全不手軟啊……」
幸好只是偶而才請客,要是天天這樣搞的話肯定早就身無分文……話雖如此,但現在自己的處境也跟身無分文沒什麼兩樣。
「啊,老闆,我要可麗餅,草莓跟巧克力的各一個。然後……丞然你要嗎?」
「妳還要吃啊?」
剛才吃這麼多還不夠嗎……儘管無奈,但丞然也莫可奈何。
對丞然那抱怨的語氣感到不滿,芊羽鼓起臉頰。
「什麼啊……也才六千多塊而已,真小氣。」
「麻煩請體諒一下出資者的心情。」
什麼叫做才六千多塊啊?
這人的金錢觀是怎麼回事?
似乎是聽見他們的對話,站在攤販車內部的老闆「哈哈」地笑了。
「哈哈,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跟男朋友吵架可不好喔。」
「什、什什什麼!?」芊羽聽見這句話倏地轉身,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夕陽的關係,臉頰好像被曬得有些發紅。「他他他才不是我男朋友!我眼光才沒這麼差!」
直指著丞然,不斷對站在櫃檯內側賣可麗餅的老闆說。
「這種沒錢沒長相,成績不好還整天缺席翹課……像這樣一無是處的傢伙怎麼可能會是我男朋友!」
「也不用說成這樣吧……」
雖然並不討厭芊羽,但沒想到竟然連她都對自己有這樣的印象……那就更別提學校裡的那群老師與同學了。一想到這,丞然猛然垂下肩膀,原本就十分低落的情緒又變得更加沮喪。
「哈哈哈,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不要對男朋友太壞喔,小妹妹。」
「就說了不是這麼回事──」
看著與賣可麗餅的老闆一來一往爭論不休的芊羽,丞然默默地嘆了口氣。
「唉……真是……」
在那之後,李明樹離開咖啡廳後就跟兩人道別。
「因為待會還要打工,我就先走囉。」接著拍了拍芊羽和丞然兩人的肩膀,雙眼細瞇起來,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丞然,有時候我還真同情你。」
「啊?」
這傢伙說什麼呢,丞然對明樹的話感到一陣疑惑。
芊羽的臉刷地一下脹得通紅。
「煩死了,要走快走啦!」
像是遷怒似的踢了明樹的小腿。
「哇啊!痛痛痛……」
雖然嘴巴這麼說,但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來,依然一臉開心的模樣。
這傢伙有這麼喜歡打工嗎,還是什麼奇怪的癖好覺醒了?丞然茫然地歪著腦袋。
「那麼,明天見。」
說完這句話後,明樹轉身背著兩人,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嘖,那傢伙真是惹人厭……」
看著明樹逐漸隱沒入商店街人群中的背影,芊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
「說起來那傢伙到底是來幹嘛的?也沒幫上多少忙。」
「來吃東西的吧。」
「真的把我當金主啊……」
儘管一臉無奈,但丞然並不討厭這樣的明樹。或許是有交情的緣故,儘管不能說瞭解得相當透徹,但只要自己有麻煩,明樹絕對是第一個跳出來替丞然解圍的人──即便最後什麼忙也沒幫到。
儘管如此,但這份「想幫助他」的心意確實傳達給丞然了。
這就是所謂的友情吧,丞然這麼想著。
身旁的芊羽肯定也是一樣,自己也是。只要誰有困難,另外兩人絕對義不容辭跳出來幫忙。
話雖如此,但兩人給別人添麻煩的程度卻遠比不上丞然,所以總是單方面地受到兩人的幫助,而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儘管明知道兩人對此毫不在意,但丞然對兩人卻依然感到十分愧疚。
「……總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
「唔哇,那口氣是怎樣……超噁心。」
「吵死了,我現在心情可是很鬱悶。」
「其實你不用這麼鑽牛角尖。」芊羽突然開口說。並不是那個平常老是挖苦人的她。而是在面對兩人時,才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個溫柔的她。
「只是因為我們想這麼做,所以我們才這麼做。就算你不做什麼回報,我們也不會放在心上。」
丞然望向芊羽那逐漸被夕陽曬得發紅的側臉。
「我知道。」
但是,他們不知道──溫柔有時也是一種變相的殘酷。
越是溫柔的對待自己,自己受到的傷害就越深……友情也好,同情也好,或者只是單純想幫助自己也好,那對當事人而言都是一種沉重的束縛──深刻的烙印在心中。
越是接受他人的幫助,則越會感受到自身的無能。
感到懊悔。
感到不恥。
感到厭惡。
最終陷入一陣自我厭惡的漩渦之中,遲遲無法脫身。
所以溫柔是一種廉價的同情。
所以溫柔是一種變相的殘酷。
儘管明知這樣想對幫助自己的人很失禮,但丞然卻還是會這麼想。
「那麼,接下來要去哪?」芊羽低頭確認手錶上的時間。「現在距離明天早上的補考還有一點時間。」
「呃,可不可以就這樣解散回家……之類的。」
丞然緩緩吐露出這句話,過程中步伐顯得有些僵硬不自然。
「啊?」
芊羽臉上的表情彷彿像在說「你這傢伙開什麼玩笑?」。
「你回家後肯定不會唸書吧?」
「妳也對我有點信心吧。」
不過對這句話的回應卻是──
「不──行──」
笑瞇瞇的說,任誰都知道這張笑臉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簡直就是惡鬼……我是不是找錯人了──丞然心中瞬間湧現這想法。
「在你全部唸完這些東西以前,絕不會讓你休息。不?讓?你?睡~?」
儘管個性有些遺憾,但退一百步而言,賴芊羽依然是個頗有姿色的少女。
亮麗的金髮、端正的五官、修長的美腿、彷若吹彈可破的肌膚。雖然很會吃,但身材卻出奇得好,這一點更成為不少女同學嫉妒的主因。
這樣的賴芊羽,儘管個性讓人不敢恭維,但依然是學校裡頭不少男性同學的夢中情人──這樣的她對異性說出這種話,肯定是讓人血脈賁張、夢寐以求的事情。
然而,丞然卻感受不到半點興奮,反倒覺得背脊傳來一陣惡寒。
……鬼!這傢伙絕對是惡鬼!
相較之下,身旁的芊羽則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
「呼呼,真是期待啊~」
刷上淡色睫毛膏的大眼睛,流露出滿滿的笑意。
大致上已經可以猜想得到今晚自身處境的丞然,像是生命值完全歸零那樣,完全喪失鬥志。
兩人並肩走著。
儘管被芊羽說得一無是處,但葉丞然的外表打扮得也算得上是時髦──前衛且少見的白髮,端正的鼻樑上戴著頗具時尚感的粗框眼鏡;淡橘色包裹住耳朵的Sony牌耳機,以及在左耳垂上依然清晰可見的耳環……儘管高中生是否能戴耳環這點令人存疑,但既然沒人指責,那他當然也沒有特意取下來的必要。
總之,這兩人並肩走在一起,就外型上而言還算是挺搭的,一路上走來也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芊羽的模樣顯得有些緊張。但一旁的丞然貌似沒有注意到她那細微的變化,依舊一臉無趣地向前走著。
「那、那個,丞然……」
下定決心喊了他一聲,連雙手都不禁握拳。
「嗯?怎麼了?」
「你不覺得……我們好像一直被旁邊的人看嗎?」
「是嗎?」經她提醒後,丞然這才注意到週遭的視線都聚在兩人身上。「好像真的是這樣。」
「所、所以你有什麼想法?」
芊羽兩根食指互戳,不安地抬眼凝視著丞然。
雖然覺得她的樣子有點古怪,不過她本來就是個奇怪的人,有時兩人獨處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莫名的緊張起來。所以丞然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嘛……我因為疾病的關係,倒是很常被人用奇怪的眼光觀看,所以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咦?」聽見他的回答,芊羽連眨好幾次眼睛。「就、就這樣!?除此之外呢?沒有其他想法了嗎?」
丞然腦袋一偏,眉心擠成一團,接著又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聲。看見這模樣,芊羽「終於成功了」的握拳比出小小的勝利手勢。
「妳是那個吧……」
丞然低下頭,貼近芊羽的臉頰。
芊羽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明明週遭十分吵雜,卻完全聽不見旁邊的聲音,時間如同靜止那般──
「──因為不習慣所以才會這樣。」
「……啊?」
瞬間睜大雙眼,就連嘴巴都不自覺打開。
「因為不習慣所以才緊張了對吧?哎呀我一開始也是這樣,不過久了以後就慢慢會習慣了。」
「你……」
芊羽低下頭,肩膀不斷顫抖著,丞然看不太見她臉上的表情。
「……你?」
「你這個笨蛋!白癡!蠢貨!」
芊羽的臉氣得脹紅,吼完後旋即轉身,踩著宛如跺步的腳步氣沖沖地走進旁邊的公園。
「什麼啊……」丞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她突然發飆,但也不能就這樣目送她離開,於是對著背影開口:「喂,妳要去哪啊?」
「去吃東西!你站在那裡乖乖等我回來!」
完全沒有回頭就回應丞然,看來是氣得不想看見他的臉吧。
聽從她下的命令,丞然乖乖地待在原地。
「什麼啊……那傢伙脾氣的變化真大……到底有什麼事情讓她這麼上火?」
依然百思不解,喃喃自語的這麼唸著。
要是明樹在就好了……丞然莫名湧現這樣的想法。
× × ×
白之少年與櫻之少女。
──兩人之間的相遇參雜了成千上萬的偶然與難以估計的不可能。
假如當時──少女沒有發出聲響。
假設當初──少年沒有望向那邊。
或許兩人就不會相遇。
少女不會認識少年,而少年也不會結識少女;之後不會發生那起足以震驚全球的大事件,而伊甸島也不會因此毀滅。
更重要的是──
被世界拒絕的英雄──White Hero也不會誕生。
參雜許多偶然與不可能,少年與少女的相遇就是如此的一件事情。
既是偶然亦是必然。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