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想不到你還挺會做料理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明小姐左手握著菜刀切著食材,但卻沒有看著砧板,而是面向著我笑著說。
「不,你太過獎了,明小姐。我認為妳的技術比我厲害多了。」
「是嗎?」明小姐腦袋微偏。「這只是熟能生巧罷了,這種事情任誰都能做到的。」
「至少我就做不到。」
「啊哈哈,就算誇獎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喔。」
明小姐開心的笑了。
看起來心情好像相當不錯的樣子。
雖然明小姐將我說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實際上我所做的料理也不過是些將食材切一切,接著下鍋炒一炒的程度而已。跟明小姐這種以料理作為賺錢管道的人相比,簡直就是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但是,明小姐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不過明小姐本來就是個性格相當和善的人,所以即便是客套話也好,我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
這就是所謂的形象吧。
同樣的言詞由不同的人說出口,帶給人的觀感當然也會不盡相同。
假如說出這些恭維話的不是明小姐,而是在樓上的某個宿醉女人的話,我或許就只會覺得她是在挖苦我。
總而言之,料理完成之後,我順手拿了個咖啡廳裡供應的托盤,將料理依序放在托盤上。話是這樣說,但實際上也不過就是幾道家常菜而已(青椒炒肉絲、荷包蛋以及炒高麗菜)。暗忖這些菜應該夠一個人吃,於是我將瓦斯關上。
「哎呀,已經做好了?」
注意到我的明小姐說。
「是啊。」
我點點頭。
「看起來挺好吃的呢。」
「不,這只是外表的假象,實際上難吃得要死。」
「是嗎?」
明小姐腦袋微偏。
「……為了藉此宣洩我平時的不滿。」
「啊哈哈,真是陰險呢。」
明小姐開心的笑了。
這當然是玩笑話,雖然沒什麼自信,但應該還沒到難吃的程度才對。
明小姐的準備工作似乎還沒有完成,依舊埋首於手中的工作。
「真是辛苦呢。」
明小姐聞言回首一笑。
「是嗎?不過對我來說,卻是業已熟悉的日常呢。」
「日常嗎?」
「是啊,熟悉到就連閉上雙眼都能完成的程度。」
「那也未免太危險了吧?」
姑且還是說一下,閉上眼睛切菜真的很危險。
「啊哈哈,當然是開玩笑的。」
不,我當然也知道是玩笑,但假如是明小姐的話,搞不好還真有把那種玩笑變成現實的可能,對此我不禁感到一陣顫慄。
……實在很難分辨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在開玩笑。
以外表上而言確實是個無懈可擊的人。我並沒有過度誇讚的意思,而是由衷的如此認為。
「話說回來,沒想到明小姐竟會是左撇子。」
對於我那突然提出的疑問,明小姐有些疑惑的腦袋微偏。
「是嗎?我認為左撇子並沒有這麼罕見的喔。」明小姐輕輕一笑。那是幾近不設防,由衷的笑容。「而且實際上我是左右開弓。」
呃,似乎把值得讓人訝異的事情,相當輕巧地說了出口。
不曉得是察覺到我的驚訝神情,還是想將話題繼續延伸下去,明小姐停下手邊的工作。
「在最一開始,確實是個左撇子,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矯正回來了。不過在使用一些道具時,還是習慣用原本的慣用手呢。」
「一些事情?具體來說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正如明小姐所說,慣用左手我認為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為何要刻意矯正回右手呢?對此我不禁感到好奇。
然而,明小姐給我的回答卻讓人笑不出來。
「──因為被嘲笑了。」
「……咦?」
我難掩訝異之情睜大雙眼。
「在小時候不是常有的嗎?多數人總是喜歡捉弄比較……特別一點的人?」
明小姐的口氣十分、十分輕快,輕快到讓人難以認為她其實是在說相當悲痛的回憶。
「雖然長大之後,增廣見聞之後,大家就會逐漸明白左撇子根本一點也不特別。但在那個尚未知曉這個事實,對世界還一無所知的那個時期──用左手寫字的人就像是異類一樣。」
異類。
異常。
異端。
對於這樣的事情──對於因為自身的特殊性(儘管左撇子一點也不特殊),而被排擠欺負的事情──我也曾經歷過,所以能夠清楚明白過去明小姐所受到的傷害。
然而,與我相比──與我這個與其說是喜怒無常,不如說根本就是毫無喜怒的人相比,用左手寫字的人正常多了。
我就是異類。
我即是異常。
我亦是異端。
「……不過,在跟小雅的相遇也是在那個時候呢。」
說出這句話的明小姐臉上出現的是,由衷的喜悅之情。
與南芊雅的相遇──對明小姐來說,果然是相當重要的回憶吧。
「在那個被大家排擠遠離的我的面前,小雅她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成為了我的朋友。守護著我、庇護著我,將所有欺負我的人教訓了一頓。」
「看來這一點她至始至終都沒變啊。」
「嗯,是啊。」明小姐點點頭。「小雅她總是這樣,要說不會察言觀色也確實是這樣,但即便如此也依舊旁若無人的持續前行。明明是如此、如此強大,如此耀眼的存在,但卻又不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真的是讓人相當憧憬呢。」
「憧憬……嗎?」
明小姐面向著我。
「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
對於這個問題。
對於這個疑問──我究竟該怎麼回答呢?
我究竟是──如何看待南芊雅的?
「……不過,這也有可能只是我單方面的感情而已。」
明小姐突如其來的說,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
與其說是傷感不如說──更像是失望。
「單方面嗎。」
「是啊,單方面呢。」依舊維持著那個十分微妙的神情說。「只不過是我……單方面的迷戀上了小雅而已。」
迷戀。
幾近瘋狂的愛戀。
「──時至今日也依然是如此喔。」明小姐這麼說,接著對我輕輕一笑。
「我至今依然──喜歡著小雅。」
「……」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
在明小姐的眼中,沒有半點笑意。
4
「這次的工作,可是難得一見的大案子喔。」
南芊雅凝神望著前方一望無際的道路,一面腳踩油門一面說道。
猶如理所當然似的,我坐在豐田ALTIS的副駕駛座。想當然耳,這車是借來的,如她這般完全不會控管花費的人,怎麼可能買得起車子這種東西。
「有關這件事情昨晚就一直聽妳提起,不過完全沒有下文。」
「哎呀,原本是想給你個驚喜的。」
「妳會開車這件事對我而言就是天大的驚喜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南芊雅不滿地嘟起嘴巴。隨後又「哎,算了。」,接續方才的話題。「這次的委託人是遠離塵囂,驚世駭俗的深閨大小姐。」
「真是讓人意外。」
「是吧!遠離塵囂的深閨大小姐什麼的,還真是夢幻般的存在呢。」
「不,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妳竟然能接到這種工作。」
祖上積德,老天保佑。啊,乾脆這週末去趟教會好了。
「什麼意思啊你!看不起我嗎?」
「不,不是看不起妳。」我如此說道。「只是質疑而已。」
「你這傢伙真是失禮啊……算了,刻薄就是你的人格特徵嘛,我也早就習慣了。」
還真希望她不要輕而易舉的就習慣這種事情……
「話說回來,委託人是深閨大小姐這件事又怎麼了?」
「啊,這個嘛。」
左手拖住腮幫子,看似一副沉思的模樣,車速也隨之放慢了下來。
「……你有聽過『瀨華集團』嗎?」
「那當然了。」怎麼會問我這種事情──我以有些鄙夷的口氣說。「在國內不曉得『瀨華集團』的人不存在吧。」
『瀨華集團』,國內屬一屬二的大財團,旗下的產業多不勝數。
據說其財力雄厚到甚至能把美國太空總署買下來的程度……當然,對於這樣誇大的說法是否屬實,我抱有絕對的疑問。
儘管是十分誇張的傳聞,但這也足夠證明『瀨華集團』是多麼龐大的一個企業財團了。
不過,會在這種情況下提到『瀨華集團』,難道說──
「莫非這次的委託人,是『瀨華集團』的千金嗎……」
對於我這試探性的提問,南芊雅給予的回答則是「嗯。」的點了點頭。
「唔哇,那還真是名符其實的大案子呢。」
打從內心如此感嘆道。
「是吧是吧?有沒有對大姐姐我那超乎常人的工作能力感到訝異呀?呀哈哈,只要我想的話,像這種程度的大工作隨便都能接到的啦──」
這人只要一不注意就會開始自大起來。從昨晚開始就不斷提到大案子大案子的,莫非就是要引導我提問不成?
這傢伙到底是有多想被誇獎啊……
總之,我無視了她那自以為是的態度。
「那麼,『瀨華集團』的千金大小姐找我們這種默默無聞,隨時都會餓死在路邊的私家偵探有什麼事?」
「你那說法還真是讓人火大……」腳用力踩住油門,車子加快速度向前奔馳。「別看我這樣,我在偵探界裡還算是小有名氣。」
「是啊,惡評很多好評很少。」
「……總感覺你從剛剛開始就不斷挖苦我呢,莫非你在介意早上我說你煮的早餐不好吃的事情嗎!?」
「……」
已經過去的事情為何又要提起,這人也太不會看場面說話了吧。
不過說起早上的事情,我確實是感到有些惱火。
辛苦了這麼久,終於將早餐完成端到她面前的時候,她非但沒有一句感謝,還十分狂妄地開始挑三揀四了起來(儘管到最後她還是全都吃完了),真是相當失禮。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原本就也不是為了讓她感謝我所以才做這件事情,充其量只是單純的──打發時間而已。
是的,沒有任何意義。
如同對這件事感到不滿的我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總而言之,『瀨華集團』的千金找我們到底有什麼事?」
我試著將話題導回原本的方向。
「啊,有關於這個嘛……好像是收到了恐嚇信的樣子。」
「恐嚇信啊。」
重復說了一次。
感覺是比想像中還要……無趣的委託。
作為在國內富有知名度,以及龐大財力的『瀨華集團』而言,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讓人意外。
不過,對於其關係者──也就是親屬來說,或許是件讓人十分困擾的事情。
這就是有錢人的憂鬱嗎?
但我既不有錢,也沒有什麼知名度,儘管不曉得有沒有人對我心懷怨懟──有也好,沒有也好,我都不會在意。
是的,我就是如此的存在。
對凡事都漠不關心,豪不在意。
縱使那對我而言是足以改變人生的大事也一樣──連對自身都毫無興趣,更別提什麼遠在天邊的深閨大小姐的煩惱了。
「這次的委託人是『瀨華集團』的大小姐──賴月華。」
突然其來的話語將我拉回現實,當下有種像是在睡夢中被人一巴掌呼醒的感覺。
不過,在一旁開車的南芊雅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繼續開口說下去。
「至於委託的事項嘛……就跟剛才說的一樣,收到了不知名的恐嚇信件。」
「既然家世如此顯赫,收到一兩封詭異的信件,應該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為何會找上我們呢?」
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肥──所以遇上一兩件這樣的事情應該也不會太意外。
然而,這位大小姐卻特地找上身為私家偵探的我們──不管怎麼說,都讓我感到相當疑惑。先不論那位大小姐找上我們的動機究竟是對恐嚇信件感到害怕還是什麼,我只覺得她的處理方式相當不自然。
但是南芊雅卻沒有正面回應我的疑問,而是給了個莫名奇妙的回答。
「呃,這個呢……關於這點,等我們到達目的地後你就會知道了。」
「妳這句話就像是在說只要到了那裡,所有的疑問都會豁然開朗似的……」
「嗯,有關於這點你就拭目以待吧。總之,這次的事件可遠比你想像中要來得麻煩許多啊……更別說委託人是個相當麻煩的傢伙。」
她的口氣中參雜了些許厭惡的氣息,彷彿透露出她與這名大小姐關係匪淺似的。
然而,我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而是將視線轉向前方,望向車子不斷向前奔馳的彼方──
此時,原本不斷向前急馳的車子,毫無預警地突然煞車。
因為反作用力的關係,坐在副駕駛座又沒有繫上安全帶的我,身體向前傾斜重重撞到前擋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好痛!」雙手護住撞傷的鼻樑,不曉得有沒有流鼻血……以怨恨的眼神瞪向隔壁的座位。「為什麼突然煞車啊!」
「這是你不繫安全帶的錯吧。」
以事不關己的口氣如此說道。
……呃,無言以對。
為了自身的安全,大家上車後記得要繫上安全帶喔。
將撞傷鼻樑的我拋到一旁,伸手指向擋風玻璃前方。
「那裡就是委託人──賴月華大小姐住的地方喔。」
我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只有一片懸崖峭壁,以及一座仿若中古時代便存在於此,搖搖欲墜的古老吊橋。吊橋通往的彼端,出現了一座四面環海的小島。
「……喂喂。」
孤島。
──還真是符合遠離塵囂的深閨大小姐這種別稱的場所。
不過真正令我感到驚訝的,並不是那位深閨大小姐住在孤島這件事,而是如今眼前的景象。
在吊橋不遠處,有三個人站在那裡。
「歡迎。」
站在最前方的那名女性率先開口說道。
「……」
令我無言以對的並不是對方的話語,而是對方的衣著……黑色過膝的長裙,純白色的圍裙以及頭上戴著的白色頭飾──是的,三人所穿的衣服,就是所謂的女僕裝。
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超現實……不僅僅是孤島,就連女僕都有嗎?
話說,我還是首次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見到女僕。然而對制服沒有特別喜好的我,內心沒有任何感動,沒有任何想法。
不過,南芊雅似乎不這麼想。
「哇!哇哇!你看你看,是女僕耶!活生生的女僕get──!」雙眼閃閃發光的南芊雅十分激動地推著我的肩膀。
不知道她在激動什麼……
「──大小姐已經恭候多時了。」站在最前方的女僕,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口氣沒有任何起伏,就像事務性的做著早已習慣的工作似的。
「哇!哇哇!你看你看,女僕說話了耶!」
南芊雅十分激動地搖著我的肩膀。
「……是人當然會說話了。」
真不知道有什麼好激動的……
總而言之,我們跟著眼前女僕軍團的腳步,向著吊橋彼端的孤島前進。
不過,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聽見這句話的南芊雅,一臉不解地偏頭。
「怪怪的?你指什麼?」
看著在最前方帶領我們的那位女僕的背影,我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不,沒什麼。」
我搖搖手。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杞人憂天是我最大的毛病,所以時常會有這種感覺。
將這份不對勁的感覺埋藏於心底深處,我向前邁開腳步。
5
真正踏入島上後才發現並沒有這麼大,或者該說是沒有想像中來得寬廣?
島上有將進一半的面積都被山丘佔領,而較為平坦的部分又有間外表看上去相當富麗堂皇的宅邸,加上前方又有沙灘存在,所以實際上真正能供人使用的平地反而沒有多少。
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映出萬里無雲的天空,彷彿呼應著散發光芒的太陽那般,平穩的浪波不斷敲打著沙灘沿岸。光憑景色來看,十分具有度假的悠閒氣氛。
「多少有些理解為什麼有錢人都喜歡小島了。」
我以帶著些許感嘆的語氣自言自語。
「那是因為初來乍到的關係。對於一直以來都在這座小島上生活的我們來說,這片景象早已看到厭煩了。」
女僕──雪小姐說。
以作為傭人來說有著十分不相襯的端正容貌,在那長長的眼睫毛之下的眼睛十分細長,給人一種精明幹練的感覺。人如其名,皮膚像雪一樣白皙,與身上那以黑色為主要基色的女僕裝有著鮮明的強烈對比。
身材十分高挑,手腳很長──是那種完全看不出能幹多少粗活的人,假如她說她是模特兒的話,我或許還比較相信。
總之──雪小姐很漂亮,然而以傭人而言,她實在太過與別不同。
作為傭人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對此我不禁感到疑惑。
然而,雪小姐是傭人也好,是模特兒也罷──那都跟我來到這裡的理由沒有任何干係……隨意對他人外表品頭論足、妄下評斷,是最低劣最差勁的行為。
而今我就正做著如此低劣差勁的行為。
無所謂。
反正我原本就不是什麼高尚的人。
像你這種傢伙──
根本沒有對他人妄下評斷的權力。
低劣。
差勁。
簡直自以為是。
「話說回來,妳們大小姐也真夠絕妙的。擅自把人叫過來,如今又逕自將人扔在一旁,跑到別的地方溜達起來。」
「關於這點,小姐原本就是個捉摸不定的人,我只能說很抱歉──」
雪小姐微微頷首,臉上依舊保持著那張招牌表情(也就是沒有表情)說。
「不,我也沒有抱怨的意思,只是覺得──也太隨心所欲了一點。」
或許這就是有錢人吧。
正因擁有一切,所以目中無人,所以隨心所欲,所以難以掌控。
無法用世俗的標準隨意衡量的存在。
「既然覺得無聊的話,那去四處看看如何?不論是進到宅邸內部晃晃,或者像是南小姐一樣,躺在沙灘上打盹也是不錯的選擇。」
……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提到那個煞風景的女人。
我向旁邊瞟了一眼,南芊雅雙手交叉置於頭下,一臉沉靜的閉上雙眼,看起來十分享受的樣子。
怎麼說呢,也太過自由奔放了一點,為什麼我的身邊總有這麼多我行我素的傢伙呢。
「不了,那種不拘謹的行動模式不太適合我,況且我也不討厭等待──孤獨是我的摯友,所以無所謂。」
「是嗎。」
雪小姐毫不在意的說,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這就是所謂的撲克臉吧──儘管我並不理解她究竟是不擅表達情緒還是單純的寡言,但那種事或許怎樣都好。
「久等了──」第二位女僕──玲小姐手上端著銀製的托盤,上頭放著兩杯裝著飲料的高腳杯,從宅邸內部朝著我的方向走來。「可愛的助手先生,這是你要的柳橙汁。」
「謝謝,勞駕了。」
我順手接過高腳杯,將飲料一飲而下。沁涼的柳橙汁順著口腔滑進咽喉,讓有些許乾涸的喉嚨得到了一瞬間的舒緩。
「啊哈哈,不需要這麼客氣,這是我的工作嘛──」
玲小姐臉上掛著真摯的笑容,十分開朗的說。
與總是擺出一張撲克臉的雪小姐不同,玲小姐就猶如高掛在天際的太陽般,是個具有十分陽光性格的人。身高與雪小姐相比,似乎有些嬌小,但胸前波陶洶湧的程度卻遠比雪小姐來得壯觀。有著如此巨大的東西難道不會妨礙工作嗎──我不禁如此想道。
雖然身材曲線相當惹眼,但卻不會給人一種豐腴的感覺,外表看起來相當纖瘦。不過與雪小姐那完全不適合幹粗活的樣子不同,玲小姐看上去就是那種十分擅長家務的類型。
「這就是所謂外表形象的不同吧。」
「嗯?你說什麼?」
似乎聽見我的自言自語,玲小姐歪著腦袋。
「不,沒什麼,只是自言自語。」
我再度將柳橙汁一飲而下,那沁涼滑順的口感通過喉嚨的感覺真的讓人感到十分暢快。
「啊哈哈,助手先生真是個怪人呢。」
呃,為什麼會下這種結論……
「雖然妳們小姐不在場……不過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我試著說道。「多少還是問一下──有什麼非得要請我們過來的理由嗎?」
如同先前所述,既然出身名門──身為既有名又有錢的『瀨華集團』的千金,收到一兩封充滿惡意的信件也不算什麼罕見的事情。有必要如此大張旗鼓的請私家偵探過來嗎──對此我實在百思不解。
「有關於這點,」率先開口的是雪小姐,那原本就有些精明的臉龐霎那間變得嚴肅起來,給人一種無法置喙的感覺。「還是請小姐親自跟你說明比較好。」
看見那面容,我也只能「啊,是……」的讓步了。
看來事情並不單純,不過也有可能只是雪小姐單純不想說明罷了。
「啊,說起來……」我試著轉換現場的氣氛,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將話題導向別的方向。「雪小姐跟玲小姐比起來,感覺精明許多……怎麼說呢,不太像是女僕這種感覺?」
「真是細微的觀察力呢。」
雪小姐說,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生氣了嗎?
不好,我這句話不就像是在說「妳根本不適合當女僕」嗎?想不到我竟然如此無腦,逕自踐踏了別人的自尊……我是笨蛋嗎?
不過,雪小姐彷彿毫不在意似的。
「正如你所言──我並不是普通的女僕。」
「……咦?」
「其實我是──」
雪小姐稍作停頓,原本就十分沉重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有些緊張的我下意識的嚥了口口水。
「人工製造戰鬥用女僕,產品編號是173258,喜歡的食物是三號電池。」
表情十分正經。
「……」
「啊哈哈哈。」
在現場笑出來的只有玲小姐。
「看你那目瞪口呆的表情,我當然是開玩笑的。」
凝視著我的臉,雪小姐說。
不,這我當然知道……但是用如此正經的表情說出這種話,想不讓人相信也很難吧。不過,雪小姐似乎並不如外表那般嚴肅,只是單純不擅言詞而已。
總而言之,這座島上淨是些奇怪的人──就連女僕也不例外。
「啊,說到這裡,這座島上只有妳們四位居住──雪小姐、玲小姐、瞳小姐,以及賴月華大小姐嗎?」
「不,還有一位廚師和一位女僕,不過那兩人平常鮮少露面,所以可以忽略。」
雪小姐說,臉上依舊是那張撲克臉。
「啊哈哈,鏡跟梅因為負責的業務不同,所以不太會出現在大家面前,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就會出現了吧。畢竟『晚餐要大家一起吃』這是小姐訂下的規矩啊。」玲小姐臉上帶著猶如陽光般耀眼的笑容,開朗的說。
「原來如此……等一下!晚餐是什麼意思?莫非我們要在這裡過夜嗎!?」
突然聽見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我不由得震驚了一下。
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做出如此符合搞笑的舉動。
「咦咦?南小姐沒有跟助手先生提到嗎?」玲小姐腦袋一偏,那動作猶如小動物般,很是可愛。「──這次的委託其中一項就是住在這裡喔!」
「第一次聽說!話說,處理恐嚇信件什麼的,根本沒必要住在這裡吧。」
「有關於這點。」回應我的人是雪小姐。「──等小姐出現在再說明吧。」
「……」
又是這樣的回答嗎?
算了,反正明天是週日,也不用去學校──雖然翹掉了今天的課讓我感到有些不安,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也沒辦法。
俗話說「既然之,則安之」,順其自然才是我的風格。
──突然。
就在此時,
我的背後──
莫名感到──
一陣顫慄。
那種感覺──就猶如被人從後方窺探大腦內側,渾身散發出一股不舒服感。
然而回頭一望,身後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望無際的沙灘,以及即便是大白天,依舊看不清內部的陰暗樹林。
「……」
「唔,怎麼了嗎?」提出疑問的是玲小姐。
似乎是對我那不尋常的反應感到疑惑了吧。
「不,沒什麼。」我揮揮手說。「話說回來,後面那片樹林……平時會有人進去嗎?」
「唔?」玲小姐對我那莫名的提問感到疑惑,偏著腦袋發出了很可愛的聲音。
「平時那裡不會有人進去,因為很危險。」
雖然產生反應的玲小姐,但回答我的卻是雪小姐。
「上次鏡去裡面的時候,還遇到了熊。」
「熊!?這座小島上有熊嗎!?」
「有喔,以前小姐從國外買回來當作寵物飼養,後來失去興趣了以後就隨便丟在那裡了。」
「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這就是有錢人嗎?
也未免太隨心所欲了。
要丟也丟得遠一點吧……丟在自家門口附近,難道都不怕發生危險嗎。
「以前,新月君可是很可愛的。」
雪小姐說,依舊一臉嚴肅的表情。然而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雪小姐好像有點開心的樣子……是錯覺嗎?
「新月君是誰啊?」
「熊的名字。」
「……」
還真是怪異的命名品味。
依情況來看,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吧……
「話說回來,妳們口中的鏡……是廚師吧?那麼,那個廚師去那片樹林做什麼呢?」
既然很危險。
明知很危險──為何又要隻身踏入其中呢?
「啊,因為那裡有靈芝啊。」
玲小姐說。
「靈芝!?這裡還有靈芝嗎!?」
「以前小姐……」
「又是妳們小姐!?」
這人興趣也太廣泛了吧,到底要養多少東西才能滿足啊?
有錢人的想法果然還是難以理解。
別在意別在意,別放在心上。
在手心上寫三次人吃下去就沒事了。
話說回來,如果不小心把「人」寫成「入」吃下去,不曉得會不會產生同樣的效用。
「……」
總之是十分莫名奇妙的想法。
不管是人還是入,大概都沒什麼用吧,我想。
我再次回頭望向那片陰暗到看不清內部情況的樹林。
「……」
依然是什麼也看不到。
呃,既然連住在這裡的女僕小姐們都說那裡很危險,所以平時不會有人待在那兒,那就肯定是如此了吧。
方才感受到的那股顫慄──肯定也是我多慮了而已。
所以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將這件事拋諸腦後。
「──久等了。」
就在此時,我的身後傳來這道聲音。
沒聽過的聲音──高亢有力從中帶點威嚴,卻又不給人反感。不如說,是道令人感覺十分清脆悅耳的聲音。
回頭一看。
女僕──瞳小姐撐著一把漆黑色,邊緣帶有大量蕾絲邊的洋傘,護送著另一個人逐步走向這裡。
那個人──
絕對的自信。
十分的自滿。
相當的自傲。
──臉上的表情,就只單純表露出這種感覺。
身穿滿是蕾絲邊的豪華洋裝──在這樣的大熱天裡,竟然穿著這種看起來就很熱的衣服──不禁讓人產生這樣的想法。
然而,一看見她身上滿是豪華飾品的配件,以及臉上那自信自滿自傲的神情後──或多或少也知道這傢伙是誰了。
「恭候多時──」
在那樣高傲的臉龐上,猶如櫻桃般細小的朱唇編織出的是十分優雅的言辭。
「──歡迎來到我的宅邸。」
賴月華大小姐──就像是芭蕾舞者似的撩起裙襬恭敬的行了個禮。
「若有怠慢之處敬請見諒──大名鼎鼎的Crow先生。」
「……咦?」
這人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想不到傳說中的Crow竟然是男兒身呢,跟傳聞中完全不一樣,真讓人意外。」賴月華大小姐像是領悟了什麼似的點著頭。「不過,是不是有點矮?傳聞中似乎是個更高一點的人……」
「不不不,我才不是Crow……」我隨即否認,接著用手指向依然躺在沙灘上午睡的南芊雅。「那傢伙才是Crow,我只是個助手而已。」
而且我明明就那傢伙高……什麼比傳聞中矮啊……
當然,這樣的反駁我沒有說出口,只是默默地在心中抱怨而已。
「哎呀。」賴月華大小姐雙手合掌。「我還想說作為大名鼎鼎的私家偵探來說,是不是有些過於稚嫩可愛了呢,原來只是個助手啊。」
「什麼叫過於稚嫩可愛啊……」
完全聽不出來是在稱讚還是貶低……而且,「原來只是個助手」聽起來也挺讓人火大。
「總而言之。」賴月華大小姐再次撩起裙襬,像個芭蕾舞者似的行了個禮。
「──歡迎來到我的宅邸。」
雖然不知道這樣的開始是否有什麼問題。
總之──在這座孤島宅邸上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6
在宅邸用完晚餐之後,我與南芊雅被女僕們帶到各自被分配好的房間。順帶一提,在前方帶領我的女僕是雪小姐。
「……」
怎麼說呢……其實我不太擅長應付像雪小姐這種類型的人。
儘管我也不擅長應付像玲小姐那種具有樂觀開朗性格的傢伙,但像雪小姐這種渾身散發出一股「不要跟我搭話」氣息的人物,反而更令我坐立難安。
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對,就像是青蛙遇上蟒蛇那種感覺。
「……」
「……」
話雖如此,但像現在這樣完全沒有交流,只是單純往目的地前行的感覺也著實令人感到難受……倘若有不知情的人在場,恐怕會認為我們關係不好吧。
然而實際上,以我的立場來說,其實我並不討厭雪小姐。儘管不知道雪小姐是否也如此認為……
總之,還是試著搭話看看吧。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戰戰兢兢地開口:「哎呀,這宅邸真大,打掃起來肯定很費事吧?」
「……」
……沒有回應,如同一具死屍。
看來我並不適合做這種話題發起人的角色。
正當我有些洩氣,自暴自棄的認為怎樣都好了的時候──雪小姐突然開口:「您好像對我的工作抱有不少誤解……姑且先說明一下──打掃並不在我的工作範圍之內。」
雪小姐突然開口令我感到訝異,不自覺地發出了「咦?」的聲音。
不過雪小姐並沒有多加理會,只是接著續道:「您好像對女僕這種職業有所誤解──實際上,女僕並不代表僕人,除了一般僕人會做的打掃、服侍等等工作之外,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我們去執行。」
「換句話說,除了一般僕人的工作之外,女僕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做嗎?」
「沒錯。」雪小姐點點頭。「不過一般情況下,我們就跟僕人沒有兩樣。所以並不能說你對於我們的認知有所錯誤……只是單純的誤解了而已。」
「誤解嗎……」我在腦中細細咀嚼雪小姐的話。「那麼,具體而言,妳們其他的工作又有什麼?」
雪小姐轉過身,那長得蓋過膝蓋的裙襬也隨之飛舞起來,不過本人似乎不在意這種事情的樣子。
「這是……」
或許這是首次──
我在雪小姐臉上看見了與先前不同的表情。
雪小姐眨眨右眼。
「──秘密。」
像是在惡作劇的小女孩似的說。
將我帶至位在二樓最角落的房間後,雪小姐留下「請好好休息」的話後便關上房門離去。
看來應該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忙吧……儘管我不曉得女僕究竟還有什麼工作需要做的。不過正如雪小姐所言,對於她們的事情一知半解的我,是沒有資格對她們妄下評斷的。
稍微巡視下房間內部後,我有些無力地倒在了看起來相當柔軟,實際上也十分柔軟的白色大床上。
房間中央放置著奢華的沙發與白色圓桌,挑高的天花板掛著白色的枝型吊燈,床鋪則是像電影裡面會出現的公主睡的那種附有白色頂蓋的白色大床。
簡單說──房間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白色構成的。
「這樣會睡得安穩有鬼……」
雖然白色給人一種「純潔」、「寧靜」的觀感……但儘管外表看不出來,可實際上本人的神經十分纖細,對於這般盡數皆由白色構成的畫面,除了「寧靜」之外,只感覺到一股渾身不舒服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適得其反』吧。」
總之今天晚上肯定很難入眠……我一面想著,一面望向牆壁上的華麗古董鐘(天啊,就連時鐘都是白色……)。
鐘面上的短針停在八的位置,而長針則是在一與二之間……好,看來時間還早,我將慵懶躺在大床上的身體彈起,移動到房門口。
打開房門,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內部。
「……唔。」
果然還是很不舒服。
留下這樣的感想後,我離開了房間。
步行在鋪著紅地毯,看起來十分華麗,實際也相當華麗的走廊上時,我想起晚餐時發生的事情。
雖然有人說,在用餐途中開口說話是相當不禮貌的一件事情。不過這對這座孤島宅邸的主人──賴月華大小姐來說,似乎不是件太重要的事情。
而且綜觀歷史,其實也有不少國家元首會在早上用餐時,在餐桌上與其他官員商討要事。所以,究竟在餐桌上適不適合用來談事情,我想這沒有一定的解答吧。當然,也不能因此就斷言說這是沒有禮貌的舉動。
賴月華大小姐坐在距離大門最遠的位置上,坐姿十分優雅,就像在電影裡面看見的那種中世紀歐洲貴族那種感覺,當然身上那誇張的服飾(帶有大量蕾絲邊的洋裝)也十分符合那種形象。
就連椅子好像也與其他人所坐的不同,似乎是特別訂製過的物品。上頭那栩栩如生的浮雕十分引人矚目。不過再如何引人矚目,也比不上如今坐在它上頭的主人。
站在賴月華大小姐身邊是雪小姐及瞳小姐,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凝視著正在用餐的我們。
雪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瞳小姐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太過緊張,總覺得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而玲小姐則是充當服務生,在一旁推著銀製的推車,不斷將各種各樣的食物送到餐桌上來。可能是個性使然吧,總覺得這個人不論遇到什麼事情都能開懷大笑……
根據先前三位女僕的描述,在這座宅邸裡面應該還有兩位……女僕以及廚師存在,不過至今為止我還依舊未曾與他們見上一面。雖然玲小姐說晚餐的時候他們就會現身,不過一直到現在都尚未出現……
但仔細想想,我們在用餐的時候──不就代表廚房現在正在忙碌中嗎?所以即使不現身也情有可原。況且我對剩餘的那兩位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出現也好不出現也罷──對我而言都沒有任何影響。
話說回來,這些料理真是十分美味,可以的話還真想見見煮出如此佳餚的是何許人物。
見桌上的料理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叮──叮──」賴月華大小姐拿起銀製的湯匙,敲了敲高腳杯。
「那麼,」賴月華大小姐右手抵在下巴,用富有興味的眼神凝睇著我們倆的側臉。「不曉得兩位對我的宅邸有什麼樣的看法?」
「啥?」
因為實在過於訝異,我不自覺發出了傻眼的聲音。
對此,賴月華大小姐則是「呵呵」的發出優雅的笑聲,好像對我那感到傻眼的舉止感到很開心的樣子。
「其實您兩位可是第一個受邀到這裡的客人呢,所以我十分想要知道你們對這裡的看法。什麼看法都可以,像是『很豪華』啊,或是『真是奢華』啊……諸如等等的看法都可以隨意發表。」
「既然如此的話……確實十分豪華。」
我如實表達自己的感受。
「所以,感到很討厭對吧?」
賴月華大小姐突然開口道。
「啥?」
「明明是個黃毛丫頭,竟然這麼有錢……啐!去死吧!──難道沒有這種想法嗎?」
「不不不不不,這怎麼可能──」
我慌忙站起。
不過,賴月華大小姐卻對我那慌張的反應──瞇起雙眼,發出「呵呵呵」的笑聲。
「別這麼緊張,我只是開個小玩笑。」
眼角的笑意依舊沒有消去,看起來似乎真的十分開心的樣子。
「……」
真是個性格惡劣的大小姐。
不過我的反應也確實有些過於誇大了也說不定……
「言歸正傳──」賴月華大小姐細瞇著雙眼,輕拍了個手。「想必兩位已經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了吧?」
南芊雅沒有回答,依然埋首於眼前的佳餚之中。
見她那模樣,我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
「是的,收到了恐嚇信件對吧?」
「沒錯。」
賴月華大小姐對我打了個響指。
想不到竟然會有這種舉動,莫非上流社會階層很流行這樣嗎?不,上流社會的人也是人,或許不該將此做為評斷的基準才對……
「對此,我有個小疑問……」
「嗯,問吧,只要是我能解答的事情。」
賴月華大小姐態度十分大方,舉止中沒有任何虛偽做作之意,意外地是個豪爽的人。
「那我就不客氣了──首先,收到恐嚇信這件事情,對妳們而言是需要請私家偵探過來的程度嗎?」
「哎呀。」賴月華大小姐杏眼圓睜,反應誇張的用手遮住嘴巴。「呵呵──我還以為這種事情,大名鼎鼎的『Crow』老早就注意到了呢。」
「……」
儘管舉止十分優雅,態度落落大方──但無庸置疑,這句話是輕視,是嘲弄,是恥笑。
那因未經世事而流露出些許稚氣的眼眸沒有半點敵意,但卻彷彿像是在對我訴說:「連這種事情都看不出來,還有臉自稱是偵探?」
然而話題的中心人物──被嗤鄙的南芊雅卻一臉蠻不在乎的表情,未置一詞,依舊埋首於眼前的佳餚之中。
總感覺她有點反常……
假如是平常的話,她老早就不開心地大聲反駁了,絕不會如此安分。
不過也拜此所賜,我與賴月華大小姐間的對話得以繼續進行下去。
「首先──可愛的助手先生,你認為這座小島怎麼樣?」
「呃?」我對賴月華大小姐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提問感到傻眼。
是說,可以把「可愛的」這三個字去掉嗎……總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怎麼樣是指……?」
「呵呵,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或者說,你對這座小島有什麼樣的印象?」
「呃……印象嗎……避世離俗?」
我有些摸不清賴月華大小姐的頭腦,這種時候提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
賴月華大小姐打量著我臉上的神情,嘴角浮現意有所指的微笑。
「那麼,第二個提問,」然而,卻絲毫沒有解答疑問的意思。「──既然這裡是避世離俗的場所。隱密,而且十分難以抵達……那麼,可愛的助手先生,恐嚇信件這種玩意該如何送到這裡呢?」
「呃,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讓郵差送過來了。」
「是啊,郵差呢……可是,這座島上沒有信箱喔。」
「哎?」
賴月華大小姐細瞇雙眼,嘴角浮現意味深長的微笑。
「別說信箱了,這裡連地址都沒有,也不存在於地圖之上。換句話說,就算用衛星導航也沒辦法到這裡來。」
「啊……」
原來如此,頓時解開所有的疑惑……也就是說──
「沒錯。」彷彿看穿我臉上的表情,賴月華大小姐開口:「──不可能出現在地圖上的場所,卻出現了不知何人送來的信件。」
──賴月華大小姐盤起雙手,裝模作樣的抬起額頭,對我投以俯視的目光。
「你認為這樣的事件,我應不應該請私家偵探過來調查呢?」
……這女人,讚!
這時我彷彿聽見隔壁座位傳來輕微嘆息的聲音,彷彿像在訴說:「這傢伙沒救了」的感覺……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不過這件事怎樣都好。」賴月華大小姐突然如此說道。
「……咦?」對此,我不禁感到有些愕然。
不過,賴月華大小姐似乎並不在意,只是繼續開口:「實際上,會請你們過來主要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情。」
「……另外一件事情?」
我不禁感到一陣茫然。
賴月華大小姐輕輕一笑,然而那股高傲不倨的態度依舊沒有散去,令臉上那微笑更添些許深意。
「──希望你們可以幫我尋找妹妹。」
7
根據賴月華大小姐所言──在她尚未就學前,有一個妹妹。兩人的感情十分要好,吃飯也好、洗澡也好、睡覺也好,兩人無時無刻形影不離。
然而,隨著年紀增長,兩人之間的感情卻不似以往──漸行漸遠,不對,正確的說──是她有意避開妹妹。
所謂的人類即是如此的生物──在自身的世界尚未成型,還十分狹窄的時候,總會將長伴於身邊的存在看得無比重要。然而,隨著時間消逝,隨著年齡的增長──自身的世界相對也會被拓展開來,這時在過去認為是「重要存在」的價值,也會隨之降低。
換句話說也就是──有了能夠取而代之的存在。
也許是同儕。
也許是朋友。
也許是戀人。
然而那種事情怎樣都好──總之,隨著時間的消逝,原本重要的東西也會因此降低其價值。
而賴月華大小姐的妹妹便是如此。
然而,這並非指賴月華大小姐薄情,也更非無情──而是相當自然的事情。
人的眼睛長在前方,而且視線又十分狹窄,只能看見眼前的事物,所以總會對身在週遭的事物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倘若是在那個世界還相當狹窄的時候,因為視線只能凝聚在一個地方,所以只能看著對方;然而一旦等到世界變得寬廣,能夠看見其他事物以後──對方的重要性自然也會因此而下降。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就在賴月華大小姐終於不再關注妹妹的時候──妹妹消失了。
人的構造不僅十分簡單,而且還十分愚蠢。
非得要等到失去之後,才能理解某些事物的重要性。
所以才會有《青鳥》的故事存在。
總而言之──賴月華大小姐想要找到失去蹤影的妹妹,想要彌補過去的時間。動機也許是想要彌補,也許是想要贖罪──但對我而言那種事情,其實怎樣都好。
彌補也好。
贖罪也罷。
──那都只是一種想試著從過去傷痛逃出的自我滿足而已。
然而對賴月華大小姐,以及素不相識,早已失去蹤影的其妹而言,我也不過是個外人──根本沒有對她們之間的事情妄下評斷的權力。
自以為是的對他人妄下評斷,甚至還自以為是的沾沾自喜──這是最卑劣最低下最可笑的行為。
穿過鋪著紅地毯的走廊,我抵達通往一樓的螺旋梯,順著階梯到達一樓時,正巧遇見想要往二樓去的瞳小姐。
「啊,妳好。」
基於禮儀,還是先打個招呼。
瞳小姐好像受到驚嚇似的睜大雙眼,隨後又回復原本的表情,鎮靜的回應:「你好,這麼晚了,您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沒有這麼早就寢的習慣,所以就出來到處晃晃,順便參觀一下。」
「是嗎,希望您不要因此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就好。」
「呃……」
完全被當成懷疑的對象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時間宅邸內的所有人都安分地待在房裡,只有我一人在外頭四處溜達,引人懷疑或許也是在所難免的一件事情吧。
「不不不,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情。」
「您這慌張的態度又顯得更加可疑了……」瞳小姐細瞇雙眼,一股濃厚的視線壓力筆直的朝著我射來,令我更加不安。
「希望您不要因此做出不識趣的舉動才好。」
「啊……是……」
在那股沉重的視線壓力之下,我有些半放棄的應道。
瞳小姐在某些方面上來說,跟雪小姐十分相似──認真,而且相當嚴肅。不過在某些地方卻又有些許的不同之處。
雪小姐雖然表情嚴肅,但實際上跟她相處過後,會發現其實這人並不如外表那般嚴謹,只是單純的不善表達情緒而已。
然而瞳小姐卻不同,儘管在「認真」這方面與雪小姐如出一轍,但卻給人一種死板,不知變通的感覺。簡單說,就是典型的「刻板印象」很重的人。
一旦她對某人留下某種印象之後,即便事後想要顛覆那形象,也是相當困難的事情。比如說──此時被她認定為小偷的我,就真的是小偷,所以她會持續懷疑到底,即便我用千言萬語去解釋,她也不會相信。
所以說這種人真的一點也不可愛……
「總之請注意時間,宅邸在十二點時會準時熄燈,屆時沒有任何光亮──所以務必請您在那之前回到房間。」
「放心,我有隨身攜帶手電筒,所以不要緊的。」
「隨身攜帶手電筒?莫非您真打算在熄燈之後……」
「所以說不是那樣的啊!」
這女人有夠麻煩!
瞳小姐伸手推了推那幾乎佔滿她半張臉的大圓眼鏡,「總之,請您不要做些奇怪的事情……」留下這樣的言語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往二樓走去。
「……怎麼突然有種很累的感覺……」
一旦認定就決不會改觀……還真是麻煩的性格。
既然解釋無用那就算了吧──抱著如此消極想法的我,再度向前邁步。
以目前見到的女僕──雪小姐、玲小姐和瞳小姐看來,瞳小姐的年紀似乎是最大的,而玲小姐和雪小姐兩人的年紀則看起來十分接近的樣子。
而瞳小姐的身高則是介於雪小姐與玲小姐之間。身上的衣服沒有任何皺摺,及肩的黑色短髮,以及臉上那副幾乎涵蓋半張臉龐的大圓眼鏡,給人一種有條不紊的觀感,好像能把任何事情都處理得恰到好處的感覺。
不過我並沒有實際觀摩過瞳小姐工作時的模樣(當然,雪小姐和玲小姐亦然),所以只能憑外表去下判斷而已。
在鋪著紅地毯的走廊上步行一會兒後,我到了通往外頭的大門玄關處。
「……」
望向位在玄關旁邊的落地窗,我看見了在白天時曾特別注意過的那片陰暗樹林。
在白天時就難以看清其內部的樹林,到了晚上散發出一股莫名的陰森感,彷彿其中藏有什麼鬼怪似的。
不過那裡當然沒有什麼鬼怪,只有熊而已。
話又說回來,有熊這件事就足以讓人感到訝異了吧……真不曉得我的神經究竟有多大條,竟認為有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
持續凝視那片樹林一段時間後,我下定決心,推開大門走了出去。在距離樹林前方幾步的位置停下腳步,視線依舊沒有從樹林的陰暗處移開,持續凝視著。
我像是要驅散不安似的深吸一口氣,接著十分沉靜的開口:
「──出來吧。」
「……」
樹林沒有回應。
不過我不在意。
「我知道你在裡面,不要躲了,出來吧。」
「……」
仍舊沒有回應。
不過我不在意。
「我對視線很敏感,所以早就已經發現了。」
這時──樹林內部發出「沙沙」的聲音,或許是風吹的,不過我知道並非如此。
我謹慎地向後退半步,對樹林擺出警戒的姿態。
「──哎呀呀。」
樹林的陰暗處說……不對,是躲在樹林的陰暗的人說。
「……想不到竟然會被看穿呢。」
我更加小心謹慎地壓低身子,仔細凝睇著從樹林陰暗處緩緩走出的人物。
柔和的月光散佈在沙灘上,徐徐吹來的微風帶著些許海水的味道,緩緩拂過整座小島──在如此風雅,富有詩意的景色之下,對方輕輕一笑。
卡其色的丹寧帽壓得很低,幾乎快要看不清對方的雙眼;淺紫色的長袖上套件宛如無袖背心般的棉製條紋帽T,下半身則是左右長短不均的牛仔褲──右邊露出膝蓋以下的部位,而左邊則是好好地包住了整隻腿,腳上穿著一雙深褐色的高根短靴。
在那端正且線條優美的鼻樑上,戴著一副方形的粗框眼鏡,然而卻藏不住那雙與這輪圓月十分相襯的──深紅色的眼眸。
我瞇起雙眼,持續對對方投以警戒的眼神;然而對方則是輕輕一笑。
「初次見面,可愛的少年先生。」
又是可愛的……打來到這座島上後,大家都紛紛對我如此稱呼……說實話真是夠了……
不過,我並沒有因此就放鬆警戒,反倒是更加繃緊神經。
「妳是什麼人?」
「我叫M。」
這就是我與這座島上的不速之客──M,在月夜之下的初次會面。
8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
因為昨夜和M在月夜下會面的關係,當我回到房間的時候,牆上時鐘的短針已經指向二的位置了。也正因如此,所以實際上我並沒有怎麼睡。
坐在床上默默思索著昨晚的事情,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短針與長針都停在六的位置。
雖然時間有點早,但提早去吃飯或許也不錯。
正當我按忖如此想法的時候──房門突然傳來一道急切、激烈,而且又十分大聲的敲門聲。
我急忙跳下床舖,打開房門,出現在房門口的是雪小姐。
「……」
雪小姐臉上的表情相當微妙,難以形容。
「呃,雪小姐,有什麼事情嗎?」
雪小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以一副嚴肅的眼神凝視著我的臉,十分冷靜的開口說道:
「──小姐死了。」
「……咦?」
好了,各位觀眾──
看起來──
事情要開始變得無聊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