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美好的煙花總是美麗
從美櫻被驗出癌癥末期到現在算起來，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幾個月，究竟是幾個月了呢？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
有些事情真要那麼計較，其實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只記得從被宣告無救到現在這段日子以來，總是在吵吵鬧鬧中度過，不斷重複著吵架、摔東西的日子，不管我怎麼安撫都沒辦法平復她的情緒。
被宣告即將離開人世，自己卻只能待在病床等死，其實已經像是間接被處以死刑。她自己也比誰都了解，不論誰來勸她看開，都沒辦法改變她即將離開人世的事實。
而她也只能朝著別人發火來宣洩心中的不滿，因為這或許也是唯一能向命運抗議的方法了。
但或許是累了吧？還是說她其實已經知道這樣的無理取鬧沒有任何意義，或是隨著日子的流逝，身體也日漸衰弱，不能像剛開始一樣不斷吵架，慢慢開始能夠平穩住自己的情緒了。
不過今天的見面，也同樣是在吵鬧聲中開始。
在我剛進門的時候，她就緩緩探出頭來，我看見她把一頭淡金色長髮披垂在肩上，身上則蓋著一條純白色的厚棉被。發現來的人是我，她澄澈的眼睛頓時閃耀著直接又強烈的怒意，雙手握成拳狀。
「老公！今天又晚到了！是不是跑到哪裡去鬼混了！」
對我而言，新的一天才正要開始。
「美櫻，聽我解釋一下啊！」
沒等我說完，她就拿起身旁的花束朝我砸了過來，還好我用手阻擋才沒有被砸到。
「等等！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花瓶被妳砸壞了，所以我要買一個賠給醫院啊！」
她皺了一下眉頭，眼神比原本變得銳利許多，然後把手交叉環繞在胸前，依然氣勢強盛的說道：「你現在是怪我就對了？之前明明說很想陪我的……最近卻一直遲到，其實你根本不想來了對吧！」
「我沒有這樣講！我今天也是買完東西就馬上趕過來了啊！」
就算我掏出剛剛買完東西的發票也沒有用，只見她把頭撇到一邊，什麼也不肯看，也就很明顯不想聽我的解釋了。
我的身體靠著病房的潔白牆壁，看著她因為鬧彆扭而賭氣的樣子，心理頭的滋味很是複雜。
因為不論我怎麼解釋也沒用，只要我讓她不滿，就是我的錯。就算是事後解釋還是沒辦法改變事情已經發生的事實。
就像我無法改變她即將離開的事實一樣，我只能看著她的身體一天天的憔悴、一天天的虛弱直至死亡。
不過我和她結婚到現在也有快十年，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還是那麼幼稚？
現在的她就像是個鬧脾氣的小孩，因為得不到玩具而無理取鬧。
不過這樣也好，還能留有一些體力和我吵架，至少還算是能撐一陣子。
「你手上那盒東西是什麼？」
緩緩轉過頭來的她，眼神望向我手中袋裡的紙盒，臉上的怒意瞬間又消失殆盡。
「喔？妳說這個啊？這是我剛剛去買的巧克力蛋糕啊。」
在我說完之後，她像是驚訝似的瞪大了眼睛，好像才剛得知什麼驚人祕密似的，但隨即又轉變成原來的平靜表情。
「你是白癡嗎？是要買給我的吧？幹嘛不一開始就說你有買？」
我原本想說是她不讓我講的，可是看到她強裝平靜但內心卻十分渴望的心情又不忍心吐槽。
「是、是，真是對不起。」
於是我只能一邊聽話的道歉、一邊乖乖的把巧克力蛋糕拿出來放在病床旁的桌上。
雖然結婚到現在我們之間並不能說是美滿幸福，至少也算是平凡快樂吧？
從住院開始，每一天跑醫院變成我下班後的既定行程。只要打開631號的房門，這個名叫池山美櫻的小姐－我的妻子，就會先抬頭看看掛在牆上的時鐘，然後故作生氣的樣貌，時而生氣大罵、摔東西，時而指責我讓她等的不耐煩、不貼心，更多時候則是氣我常常把她丟在一旁不管她。
不過，其實她自己也很愛我的，每次被她怒罵的時候心裡都會湧出這樣的聲音。
如果不愛我的話，也就不會去計較我會不會去看她了。
「吶，我好像很久沒有買吃的給妳了齁？」我伸出手想要撫摸她的頭來緩解一下氣氛，手就被她突然用力的甩開。
「不要碰我！」
唉……她還沒消氣。
「妳還在生氣嗎？」
我這麼一說，她又露出更加氣憤的眼神瞪著我，好像我又犯了更不該犯的錯一樣。
在這個充滿肅殺氣氛的場景顯得最突兀的一點，大概就是她拿在手上的巧克力蛋糕吧。
「不要以為那麼容易就能收買我！」說完，她朝我吐了舌頭，接著把手上的巧克力蛋糕用小湯匙挖入口中。在嘴唇碰到蛋糕的邊緣時，嘴角變成像是「ㄟ」字型一樣，眼睛也跟著瞇成一條直線。
她對甜食完全沒辦法抗拒，這也是我去買蛋糕最主要的原因。
我很難想像為何女生那麼愛吃甜食，剛結婚的時候我就曾和她說過吃太多甜食身材會走樣之類的事，而她卻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對我說著：「這你就不懂了！我就算變胖也頂多算是標準體型而已！」
我搞不懂為何她能如此自信的這麼說，不過至少她現在也沒有發胖的跡象，就隨便她了。
還記得剛結婚的時候，她除了勤練廚藝，一邊做菜一邊看著旁邊的食譜，不時發出「嗚」、「哇」之類的聲音，更多時候會看著電視裡的偶像劇，偶爾會突然黏上來對我說出：「老公～我要抱抱。」這樣讓我心跳加速的話。
雖然我覺得那些偶像劇很不切實際，不過如果能讓她對我們之間的愛情懷有更多想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不過想像歸想像，結婚總是要面對一些現實的衝擊，比如說我曾經失業長達一年的時間，要不是她在我旁邊支持我，不然我可能會這樣頹廢下去。
『就算老公怎麼沒用，我也會一直喜歡老公的！』她常常一臉志氣盎然的對我說出這種，不知道該說是打氣還是在損我的話。
那時候的經濟來源，也就只能靠著結婚之前的打工收入來勉強支撐。還好這樣的情形沒有持續很久，我就在一家小公司找到工作。
在我第一天上班的時候，睽違一年，終於能因為買食物之外的事情而離開我們共同租下的小套房，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但是和我不同，她把臉頰緊緊貼在我剛買的西裝胸膛上，雙手緊握著我的手不放，眼中還帶著依依不捨的淚水，嘴裡不斷喊著：「老公要想我，不要偷看其他女生喔！」
但是在她說完之後雙手又抓得更緊遲遲不肯放手，可見她有多麼不希望我離開她身邊了。
甚至在電車上還收到她傳來簡訊叫我乾脆不要工作，兩個人一直在一起算了。讓我不知道是該說她無知還是要讚賞她的天真。
不過，那時候的新婚生活肯定能說是幸福。比起交往的生活，結婚讓我有種更踏實，更純真的感覺。
好像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心中滿滿都是對未來的美好。晚上能夠抱著她相擁入睡、白天能夠睜開眼就看見她沉浸於睡夢中的臉。
就像每個階段懷抱著不同的憧憬，交往的時候我們也常想像結婚的情景。
『朗，你覺得我們結婚會變成什麼樣子？』她看著從我口中緩緩上升的煙霧，像是在擔憂又像期待的語氣，一邊用手把弄皺的制服裙子拉直。
那時候的她常常問我這些問題，我總是得小心翼翼的給她想要的答案，深怕說出來的被她嫌敷衍、也怕被她埋怨自己沒有對未來的幻想。
『我會努力賺錢養妳，妳就乖乖待在家裡吧。』
聽到我這樣說，她就嘟起了嘴，把臉頰充滿著氣像氣球一樣，一臉不滿的對我說：
『真爛，去工作就把老婆丟在家裡了啊？』
『那不然妳可以在家裡做好飯等我回來啊！』
然後，她就露出如同小女孩般的稚嫩笑容，眼睛瞇成一直線，這是她快樂時的表情。
『不要！誰要為你這種人煮飯。』
『好吧，那請問池山美櫻小姐要怎樣才肯煮飯給別人吃呢？』
才剛說完，她瞪大了眼，像是受驚嚇一般，臉頰頓時變得紅通通的，為了怕我看見，還把臉撇向一邊。
當時的她肯定是害羞了吧？那副模樣真的很惹人憐愛。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她才從嘴裡發出像是自言自語的呢喃說著：『那就看是怎樣的人要娶我了……』
反正，不論是交往還是新婚的日子，我們都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還有對現在的幸福之中，絲毫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離我而去。
「吶，你真的很不體貼，怎麼沒有買喝的？」
嘛……我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就是。
「喝水比較好，給妳買甜點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別和妳的身體過不去。」我把手放在她的頭上，她又不滿的把頭撇向一旁。
「你就是不夠體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一樣。」
我坐在床沿，看著她裝作生氣的側臉，覺得她真的很不坦率。
如果她能像新婚的時候，該有多好？
不過我想我應該要體諒她，畢竟我也算她的丈夫，如果這點脾氣也不能容忍，那當初又何必結婚呢？
況且，現在她的情況我也了解，如果角色互換，說不定我比她更難承受內心的煎熬。
我總要想個能安撫她情緒的方法吧？
「我們，去看煙火吧。」
就這樣，我沒頭沒腦的說出這樣的話。
事情演變成，在晚上十一點多我推著輪椅帶她到山上去看煙火的結果。
「你別以為這樣就能讓我開心。」
她的身上蓋了一條毯子和一件厚外套，因為擔心她走不穩，所以叫她坐在輪椅上比較輕鬆。我就這樣一路推著她到一塊山坡地上，找個較為平坦的地方歇息。
「十二點的時候廟會會放煙火，妳看，就是那邊很多燈光的地方。這裡應該就是最好的觀賞地點，如果宣傳單上寫的沒錯的話……」
一邊口沫橫飛地說著、一邊拿起被我折了不知道幾折的宣傳單掃視一次，只記得十二點放煙火，其他的事情、因為什麼而放就不去管了。
「你好像很久沒帶我出來了呢。」
我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身體側身倚靠著輪椅的滾輪，眼睛望著遠處的廟會場所，不時還能聽見一些細微的電音舞曲。
「是啊，好像從我開始工作到現在，就幾乎沒帶妳出來過了。」
轉過頭來，我看見她略為垂下眉毛，好像很失落的樣子，手指輕輕撫弄著蓋在身上的外套衣領：「以前還能每天出去玩呢。」
我看著她的手指在外套上頭游移，不禁想起我們學生時期，晚上還曾從家裡偷跑出來，只為了能和她去看山上的流星雨。
「我現在幾乎每天都要上班，就算休假也沒時間吧？」
聽到我這麼說之後，過了好久她都沒有再出聲，正當我想要叫她的時候，她對我露出如母親般的慈祥笑容，然後把手伸過來輕握住我的手掌。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像是好不容易提起勇氣才說出來的話語，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羞澀的紅暈。
心臟突然揪緊了起來，感覺胸口有某種東西在壓迫著我。
「不會，我到現在都不覺得辛苦。」
沒錯，每天上班雖然痛苦，一邊得忍受上司的責罵，一邊還要處理好份內的工作，但只要想到家中有人會在身後支撐自己，什麼也不覺得難受了。
她會在我回家的時候拉開家門，嘴裡彷彿期待著什麼的喊著：「辛苦了老公，你回來了。」然後伸出手一邊幫我提公事包，一邊幫我脫下西裝外套。偶爾還會問我在公司的情況，但只要我不發一語，她也就會貼心的什麼都不追問。
不管發生什麼事。隔天回家，她一定又會露出同樣的燦爛笑容吧？
她會在我洗澡的時候對著浴室的我說飯菜放在桌上，等會一起吃吧。
除非我當天加班，不然她肯定會守在那幾盤飯菜旁邊不肯動口，就是堅持要和她一起。
如果我洗完澡之後，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她還會害羞的遮著臉說：「唉呦，先去穿衣服啦！」那副表情直到現在還是覺得十分可愛。
每天早上出門，也都堅持要幫我提著公事包送到門口，想要珍惜每一個相處的時刻，除了這之外，還有一次被我發現，她偷偷摸摸的從我的公事包拿出我的手機再看簡訊和通聯紀錄，害怕我打給了某個女生。不過，不可能的，我的手機永遠只會有和她互傳的簡訊，打最多的也只是她的號碼。
被我抓到的時候也會面紅耳赤的撇過頭去，然後像是鬧彆扭似的說：「為什麼每次都抓不到……」
那些曾與她相處過的日子，真的令我十分的滿足，只要她在我帶著疲憊回到家的時候，還會對我輕聲說聲辛苦了，便會覺得所有複雜的思緒都融化在她的溫柔細語之中，彷彿身心也被洗滌、靈魂也跟著透徹，所有的痛苦一瞬間就煙消雲散。
每次上班的日子，只要想到家中的她－擁有想要守護的她。竟是如此令人溫暖、開心的事。
「和我結婚不會覺得很無趣嗎？」
望著她一臉疑惑的面容，我的嘴角不自覺上揚。這還用問嗎？
「哪會，和妳結婚很有趣，而且非常幸福呢！」
我噗哧一笑，腦海裡浮現出的都是曾經和她發生過的過往。
不論是第一次為她去花店買花，然後害羞躲在街角等待她出現的青澀模樣、還是由她第一次幫我打領帶時，那紅著臉的害羞模樣，都像跑馬燈似的閃過我眼前。
是啊，我和她真的做過很多事呢。
「真的很幸福嗎？」
沒有任何遲疑，我直接點了點頭。
「你難道不覺得我很煩，不覺得現在的我很討人厭嗎？」
我搖了搖頭，代替回答的是朝著她臉頰上的輕輕一吻。
「美櫻，不管怎樣我都會一直愛妳。」
『就算老公怎麼沒用，我也會一直喜歡老公的！』
腦海中閃過那段話語，心裡頭湧現出苦澀和幸福交加的複雜情感，既是令人心跳又是讓人憂傷。
過去的確是她的支持，我才能撐到現在。現在不論怎樣都愛著她的我，就和當初不論如何都愛著我的她一樣。這段時間我們都是互相扶持向前邁進才走到今天。
她沒有在我失志頹廢的時候放棄我，我也沒有權力在這時候放棄她。
「朗，謝謝你。」說完，她的眼眶泛起了微微淚光，液體在那邊打轉不肯落下。
哎呀……快哭了呀。
我想要伸出手幫她逝去眼角的淚珠，可是卻又把手縮了回來。突然好像回到了從前。
『朗，你覺得我們結婚會變成什麼樣子？』
眼前那個成熟的女人和記憶中的少女身影重疊在一起，聲音在我耳邊交互纏繞，聲音卻清澈鮮明。
內心突然湧上難以抑止的愧疚，對未來憧憬的少女，如今變成了守著家庭的妻子，懷抱對未來的幻想，生活卻被婚姻侷限在四方型的框架裡。沒有更加美好的未來，所謂的未來，就是現在的樣子。
她一定也曾經幻想過自己的老公是個能幹的男人，偶爾能帶一家人上上餐館，有時能幫忙做做家事，更希望他能夠賺上大把鈔票讓自己過上無憂的日子。
她就像曾經幻想過外頭世界的鳥兒，如今只能困在籠裡，飼主丟什麼進來就只能吃什麼，還得一邊安慰自己，這就是最安穩的日子，這就是最好的結果。
她一定對我們這段婚姻感到後悔吧？
我不相信穿著制服，用著期待語氣問我「朗，你覺得我們結婚會變成什麼樣子？」的她，會是期望像現在這樣的日子。
對不起……我在心中暗自道歉。
「美櫻，妳也辛苦了。」
我轉過頭去凝視她的側臉，銜在眼角的那顆淚珠依然遲遲不肯滑下，她不斷扎眼想要掩飾想哭的心情。現在的我們就像是要告別似的。想辦法表達結婚到現在的感情。
「不會，我也很幸福。」
「是嗎？」我苦笑一聲，她肯定不是這樣想的吧。
她微微點了點頭，手和我的手掌交握再一起，然後凝視著如同黑洞般的深邃夜空：「每天等你回家，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我試著想像她的心情，想必十分孤獨。一天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待在家中，陪伴自己的僅有嗡嗡叫的洗衣機和冷冰冰的廚具或是掃具，還有像是雜訊般的電視節目。
「每天我最討厭的時候，就是早上你要出門的時候。」
我想起剛新婚的時候，她緊抓著我的手喊著「要想我。」之類的話，感覺喉嚨好乾，身體也跟著發燙。
「還記得你第一天工作的時候嗎？我真的捨不得你去工作，一方面辛苦，另一方面又捨不得你離開……」
她停頓了一會，緩緩閉上眼睛又睜了開來，像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一樣，她的內心有某種情感在急速膨脹。
「我都抓著你的手快哭出來了，可是你卻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還摸我的頭對我說：『等我回來。』你知道嗎？在你離開家門的時候，我癱坐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還想叫你不要去了，就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想起那封讓我哭笑不得的簡訊，沒想到她內心還有這樣的糾葛，更沒想到當時的她是哭成什麼樣子。
「因為我的世界，只有你一個人。」
『朗，你覺得我們結婚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會努力賺錢養妳，妳就乖乖待在家裡吧。』
『真爛，去工作就把老婆丟在家裡了啊？』
年輕時候的她如果知道未來是這副模樣，她還肯嫁給我嗎？
心臟感到緊縮，好像脖子都被別人掐著似的難以言語、說不出話來，某種情緒在心裡翻騰，有種想哭的衝動。
結婚這幾年，我了解她嗎？我了解她的想法嗎？
看著她的側臉，發現已經有一條淚痕出現在上頭，肩膀也微微顫抖。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以為我要一輩子待在這裡。你離開之後整個房子變得好吵，明明沒有聲音，卻變得很吵很吵，我感覺很煩，一直摀著耳朵放聲大哭……雖然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不過還是覺得很難過，都那麼難過了，你還是沒有回來……你都不知道我很怕孤單嗎？」
她握著我的手用力的讓我有點痛，出現在她臉上的淚液又湧了出來。
「不過，這樣的日子總要習慣。」
『朗，你覺得我們結婚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嘆了一口氣，雖然眼角的淚水還在湧出，可是那口氣像是釋然又像解脫，全身也隨著那口氣而為之放鬆。
「我害怕讓你嫌煩、怕被你嫌沒用、怕你不要我。所以我努力做好老婆的角色，我每天學做菜，連摺衣服都慢慢學，只想讓老公看到我有在努力，想要讓老公誇獎我，就算只是說聲『老婆很努力了。』這樣也好。而且老公，你知道嗎？每次我聽到朋友的老公叫她們老婆的時候，我都覺得好羨慕好羨慕……因為你都一直叫我的名字，好像從來沒和我結婚似的。」
原來她的內心還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怎麼都不曾和我說過呢？
「可是老公每天上班都很辛苦，一想到你每天都為了我們在努力付出，我卻什麼都沒做，就覺得好慚愧，就更不想拜託你做這種沒意義的事了。」
說完之後，她掛在眼角的最後一顆淚珠滑了下來，眼神望著沒有邊際的夜空，什麼話也不肯說了。
在我眼前的她不像成熟的女人，現在的她表露出的完全只是脆弱的一面。我看了心很難受，彷彿也承受著和她一樣的痛楚，想要說些什麼來安慰，可是卻又說不出來。
我們就這樣看著由黑夜壟罩著的城市，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只是和這沉默毫不相干的，我們的手依然緊緊牽著沒有放開。
和我並肩的她，腦裡想要的幸福究竟是什麼呢？
她只是想要我陪伴在她身邊，感受兩個人共處的幸福感，而我卻肆意揮霍她給的溫柔，在不知不覺間傷害了她。
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守在我的身邊。
露出笑容幫我打開大門的她，說著「辛苦了老公。」的她，這些支撐我走下去的她都是確切存在的。
明明和她共處在同一個屋簷下，她只看著我，而我卻看著門外的風景，想把那些美好帶回來給她，不知道她想要的只是和我相處的時光。
就像現在的我們，即使望著同一片天空，想著的應該是不同的事情。
她就像被我囚禁的鳥兒，她只能看到＂我存在＂的這個世界。這樣的看著她……我卻沒有看見她溫柔背後隱藏的東西。
雖然愛著她……卻完全不了解她。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個負擔而已。
「老公。」
「嗯？」
「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相信你。只要是你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可以相信。我一輩子那怕只有一次……只要有一次就好，能夠遇到你、能夠和你結婚，我就是幸福的。」
我強忍著難過的情緒，和她相握的手更是緊的不肯放開，眼眶有什麼液體冒了出來。
「我很寂寞，就算是結婚之後還是這樣。不過，因為你陪在我身邊、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說要娶我的人。所以我相信我們一定有完美的結局…….只要能堅持下去，一定能在某一天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就看是怎樣的人要娶我了……』
我的眼中閃過她曾經說過的羞澀話語，只要能夠堅持下去，一定能更加幸福的過日子吧？
砰砰砰砰
眼前的黑夜傳來了巨大的聲響，我們兩個都望著那片被閃亮的星空。煙火像是噴霧器一樣，在天空中散發出紅的、綠的、藍的的水霧，像是綻放開來的花朵，然後又隨之凋謝，最後在深邃的夜空中消逝。
紅色的煙火飛上天際，在寂寥的黑夜閃現出紅色的光暈，接著藍色的緊跟在前面的煙花散去之前又朝天際射去。
我們之間的羈絆，也會像這個煙火一樣，在其中一方放了雙手的時候隨之而逝吧？
「老公，叫我老婆好不好？」
我看著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剛剛努力強裝的堅定又像快潰堤的水壩，僅僅是如同薄紗般的脆弱罷了。
我的內心也承受著同樣的刺痛，眼角的淚水已經緩緩奪出。不變的是依然緊握的雙手。
「老婆，我們下輩子再結婚好不好？」
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們的臉頰相互貼著。說出這句話已經讓我的情緒瀕臨極限，我把在身旁的她緊緊抱在懷裡。
可是她的嘴角卻微微上揚，和我的悲傷相比，她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老公，我好幸福喔……」
臉頰貼著我胸膛的她，也伸出雙手繞住我的頸部，把我和她緊緊扣在一起。可是我的問題沒得到答覆，眼眶的淚水卻打溼了她的臉頰。
「老婆…….我們……下輩子再結婚好不好？」
「……那就看是怎樣的人要娶我了。」
說完，她露出比剛剛更幸福的表情，雙手撫過我哭過的淚痕。
「下一次看到我，要直接叫我老婆呦。」她緩緩抬起了頭，彷彿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我把自己的臉和她貼近，看見她的眼睛瞇成了一直線，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嘴巴依然留著一抹微笑，最後，她像個玩累的孩子靠在我的身上，緊閉雙眼的她，眼睛仍然是露出幸福的一直線。然後，她再也沒有再睜開過眼睛。
當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時，人會嚎啕大哭，痛苦到不能自已。今後的我到底要為了什麼而生存下去，連我自己也已經不知道。
那個夏天，整座山留下的。只有癡望著她幸福笑容，可是卻不斷慟哭的我，還有輕柔撫過我臉頰的手掌餘溫，以及煙花散去的空虛與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