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傳:祕史系列/狼圖、夜夢(上)【戴洛X哈維恩】
白陵一族源起西境,接壤戎族,舊時白陵一族首領收編一批戎族為旗下,人稱夜族。
夜族之民,褐膚黑髮,體健驍勇,善觀星辰,能解其意,白陵之首斷為可用,於是百計招降收編,後成白陵一氏夜之一脈。
開國之初,白陵一族憑藉夜軍,奪得無數軍功,最終獲得諸侯之位,後傳至白陵王一代,更憑藉夜軍一夜改朝。
至此,夜軍之名,名動天下。
夜族勇猛,卻十分忠心,多年的交融,夜族已經是與白陵一系緊緊相依,而白陵一族對於夜族,更是有著相當的尊重,雖說是收編進白陵一族,但夜族仍舊保有了自己的傳統。
比方說姓氏,夜族至今的稱呼方式,仍就保有了原本戎族的稱呼方式,那樣的命名與中原有極大的不同,舉個例子……比如今代夜軍之首,其名哈維恩,很明顯並非中原稱呼的方式。
哈維恩,今年二十二歲,十八參軍,十九歲勇冠全軍,無人能敵,二十歲受封將軍,二十二歲王城一役,天下聞名。
夜軍自從開國以來,就蟄伏於白陵名下,尤其是在哈維恩領兵之時,更是沉潛至最深處,夜軍不屬於王,屬於白陵侯,因此在當今白陵王的指示下,夜軍一直就潛藏在黑夜裡,暗暗地守護著白陵一族。
歷史上對於夜軍的記載不多,皇城一夜,才終於致使夜軍神威在世人面前大放異彩。
在各國各族的暗暗查訪之下,關於夜軍將首的記載突然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
夜妖,哈維恩。
此一稱呼來自哈維恩的敵人,凡與哈維恩對戰,敵人們無不恐懼,領兵詭譎、神出鬼沒的哈維恩,擅使奇策,一如潛伏在黑夜之中的死神,隨時等著收割勝利,於是敵人們稱呼哈維恩,夜妖。
白陵一族則賜予哈維恩另一稱呼。
狩夜。
朗朗晴天,微風陣陣,隸屬舊朝王都的皇城依然偉偉聳立,承受著天下人的仰望。
哈維恩走過長廊,逐步邁向內廷的靜心殿,腳上軍靴的金屬片踏的咖咖作響。
黑色的鎧甲泛著流光,胸、腹、手、腳都被一片又一片的盔甲覆蓋住,冷冽的金屬光澤賦予了那柔韌的身軀一股強硬剛健的魄力。
唯一沒被金屬覆蓋的臉部面無表情,頭上繫著王賜的烏色冠帶,黑色的髮絲披散在盔甲上,在眾多兵士眼中,他們這位將軍有著超凡的魅力,當然!這只能私下說說。
夜族血統令哈維恩看起來就是帶了點不同一般的風情,冷漠的黑色眼睛,像是安靜的獵豹,只會鎖定在獵物之上,褐色的皮膚多半隱藏在盔甲之下,唯一沒被遮掩的面容線條並不粗曠,但也並非陰柔,並不會讓人聯想到女人,反而帶種無法征服的高傲,那張臉上最多的表情就是面無表情。
沒人敢輕易窺視這位將軍的面容,所有衛士眼觀鼻、鼻觀心,力守目光專心致志地保持著姿勢,因為一旦被哈維恩發現作出有失職守的動作,那將會遭到嚴厲懲罰。
踏上青石臺階,哈維恩聽見了廝人已經在通報的聲音了。
沒有被留在門外多久,哈維恩很快的就被傳喚了進去。
這裡是淨心主殿旁的小側廳,經過一夜改朝,原本的理事朝廳被改換到了靜心殿,而白陵王大多於此處理朝政與接見臣子。
踏進側廳,哈維恩一眼就能看見那站在窗前的背影,背影看起來平淡悠然,卻隱隱潛藏著伏龍之威,那是他侍奉了將近大半個人生的王。
人言傳說的白陵王並非好戰之徒,也非眾所紛紜之中的貪戀美色之人。
白陵一族長久受到打壓,若不是白陵王天資聰穎,在前代朝野之上得到宰相之位,區區一諸侯之位,是不足以庇護白陵一族以及整個西域安寧的。
哈維恩十六歲結識白陵王,從白陵王科考、成名、登宰相之位,他將白陵王一路艱苦看在眼中,從軍為將,只因他甘願為此人衝鋒殺陣,他要的天下,就是此人的天下。
「主上。」點膝垂首,對著那唯一在心底認可的主獻上無盡忠誠。
白陵然緩緩背過身,看著跪在廳室一端的男子。
「北方傳來消息,蛇魔作亂,炎之谷發出聯軍請求,我已答應,此次領兵,遣兵三千予你,匯集炎谷王軍,務平禍亂。」溫文的聲音,像春風也像無法撼動的山靈。
「承令。」毫無遲疑,亦無激昂,唯有不辱使命的意念。
「將軍。」淡淡開口,白陵王聽著窗外麻雀吱喳。「天乞節,百姓慶豐之時,天乞宴上,我等著將軍為我敬上一杯祈福酒。」
天乞節,秋天慶豐的節日,遠方的親人會自他鄉歸來,然後與親人們一同飲上一杯祈福酒,歷朝皇帝會在皇城之上,賜宴群臣,恩謝天意、祈求來年豐收。
哈維恩深深伏首。
「是。」白陵王的預言,他必然得勝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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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陵的王旗,雲中神龍,潛藏雲霧之中,天威不可窺見。
此刻的白陵王旗飄盪在藍天下,三千夜軍規律一致地在將領的指示下,迅速地朝著北方前進。
如同一陣黑色狂風安靜地席過大地,夜軍迅奔千里,花了六天的時間趕到了聯軍會合之地。
哈維恩騎著踏雪烏騅領在主軍最前頭,早前派出的先鋒已經與炎之谷王軍匯合,回報的士兵報上了炎軍領兵之名。
席雷.戴洛。
即便是不理凡間事的哈維恩也是聽過此人之名。
北之狄族,狼圖之民,席雷氏。
席雷一族源起北方,熱情好客,擅長馭馬之術,在歷史記載上,位居北方的他們與炎谷接壤,幾經接觸,最後終於與炎狼一族融合,成為了炎之谷的一個分支,同樣侍奉狼圖,席雷部並不似炎狼好戰,但也並非易與之徒。
天下人皆知,席雷部族所孕育出的戰馬是天下最好的,就連哈維恩座下這匹踏雪烏騅,也是孕自狼圖席雷部,歷史評載曾說,當年正是席雷與炎狼融合之後,才終於得以成就了炎之谷這個王國,而『騎兵』就是席雷部令人害怕的存在,也是炎之谷強悍力量的一部份。
從小就與馬匹相處的席雷部子民,縱馬殺戰是他們的天賦與後天技能,就連出兵強調迅急的哈維恩也不一定敢保證自己軍隊的速度比得上全力奔馳的席雷騎兵。
而席雷戴洛之名,天下人沒有人不知道。
炎狼之王,颯彌亞的座下天將。
席雷戴洛此人本非軍旅,而是炎狼之王特意延攬,戴洛對於軍權什麼毫不在心,在還未成為天將之前的他不過是個喜歡四處遊歷的席雷族民,他長年往來炎狼與奇歐之間,因為家族關係而熟識了奇歐的王子,最後使他一戰成名的是當年奇歐內亂。
當年奇歐內亂,不肖人士發動了內亂,身為盟國的炎狼馳援不及,正巧在奇歐的戴洛與奇歐皇儲聯手以五百兵力擊破亂軍,短短三天平定奇歐動亂。
於是戴洛之名,聞名於各王朝之間。
哈維恩也因此略略耳聞,同樣的青年才俊,幾乎是下意識的,哈維恩對著這個從未謀面過的出色將領有著競爭意識。
當哈維恩驅策軍隊來到匯合地時,屬於炎狼的紅色王旗正飄盪在風中,除了炎狼王旗還有屬於席雷部的狼圖騰隨風飄盪。
哈維恩傳令軍隊駐紮,並且派人通報炎狼軍,等等將會前去拜會。
另一邊也很快來了回應,說是恭候大駕。
哈維恩沒有浪費時間多加揣測席雷戴洛此人,而是將全副精力放在軍隊的整形與他們將要對抗的敵人……蛇魔。
每當夏末,秋豐之前,蛇魔會因為冬眠需求而大量出現,因為炎谷與白陵朝都與蛇魔棲息地接壤,於是才會有了這次的聯軍圍剿行動。
不過因為哈維恩本屬西域子民,對於北方的地形與狀況都不甚熟悉,所以一路行來,他不斷地利用時間研究蛇魔與北方地域等諸多細節,希望能盡快擬定作戰策略。
對於他來說,可以一刀解決的敵人,他不會浪費第二刀。
檢閱著資料大約一個時辰左右,下軍通報軍隊已經駐紮完畢,哈維恩命令將士依照先前發派命令所示巡邏休息之後,點了幾個將領就準備出發到炎狼軍去拜會對方將首。
將領的個性會反應在軍隊之上,要理解一個將領很簡單,看看他帶領的士兵就好了。
哈維恩走到了炎狼軍的營地外圍,駐守營地的士兵遠遠就看見了他們,迅速地靠了過來,問清身分後,快速地領著他們進入營地,一整個動作下來,炎狼士兵們最常做的表情就是笑。
夜軍向來板著臉習慣了,加上自家上司也是個不愛笑的個性,看見這麼多的笑臉,還真的有點不習慣,不過哈維恩倒是完全沒有在意地一臉死板板。
哈維恩一行人被領進了軍帳,看見那坐在大位的人,應該就是傳聞中的席雷戴洛,哈維恩是沒出現什麼表情,但是跟著他來的夜軍將領表情就不是這麼隱諱了。
看不出來座位上那笑得溫和的青年就是傳說中的炎狼天將。
將領身上多半會帶點殺氣,可是席雷戴洛沒有,一身簡便的勁裝,連盔甲都沒穿,單從氣質看起來,說是個讀書人還差不多。
「久聞夜將之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戴洛沒什麼架子地招呼眾人入座。
哈維恩對戴洛的恭維之詞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礙於兩軍聯合,不好給人難看,於是微微點頭,入了座。
接下來討論的事情就很乏躁了,不過戴洛這人就是特別,沒兩三下,還彼此生疏的兩軍將領已經混的差不多了,連什麼兄什麼弟的稱呼都出籠了,不過哈維恩還是板著一塊冰塊臉,一席討論下來,除了盡速趕往北方剿平蛇亂,初步的作戰制定也有了雛形。
看話題也講的差不多了,哈維恩想退席而去,原本幾位席雷部的將領還想挽留,但戴洛輕輕的一句「夜軍連夜趕路,還需休息,待蛇亂平定,吾等必定再與會諸位夜軍將領慶功暢談,到時還請夜將賞光。」
聽見戴洛這樣說,席雷部的將領也聰明地立刻轉了風向,順著戴洛的話開始力邀夜軍將領們。
跟著哈維恩來的夜軍將領不敢擅自承應,於是十分一致地看向他們的將軍。
哈維恩抬了抬眼,看著那笑得溫和燦爛有如春陽的男子,靜默了一會,只好無聲地點點頭。
話都給戴洛講全了,如果他此刻拒絕不僅顯得很不識趣,也對作戰不利,答應就答應,只是出不出席變因還很多。
見哈維恩答應了出席,兩邊將屬通通都露出了開心的表情,默默地,哈維恩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一旁的戴洛也站起身準備送客,哈維恩看著對方笑瞇瞇的臉,隱隱就是覺得不爽。
露出獠牙的狼會讓人恐懼,真誠的無害笑容,會讓人忘了這個人是匹有爪牙的狼。
冷漠地看了一眼站在炎狼王旗下的戴洛,哈維恩回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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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炎狼與白陵聯軍動了起來,浩浩蕩蕩的三千夜軍與兩千炎狼軍取道夜前山,直奔東北之處,蛇魔棲息地。
哈維恩騎著踏雪烏騅,領著夜軍緊追在炎狼軍之後。
昨日,席雷戴洛就憑著詳細解說蛇魔習性而取得了整個計畫的主導權,哈維恩自認對蛇魔理解不夠深,所以安靜地的一旁聽著。
聽著戴洛的解說,來自西方的夜軍將領們終於對蛇魔這樣的生物有了點概念。
蛇魔會為了過冬而從北方直直往南而下,途中經過的村城都將成為蛇魔過冬前的狩獵目標,為此他們需要在蛇魔正式侵擾之前,阻擋蛇魔南下。
蛇魔每十年一次自北南下,在夏末往南,在春初往北,南下就是為了狩獵食物,狩獵過的蛇魔會在春初回到北方,然後進入深眠,而蛇魔的繁殖期也正是十年一次的狩獵之旅。
此時,炎狼、白陵聯軍奔向的夜前山正是南往北的一條要道,所以戴洛才會提議取道夜前山前往北方。
前往北方,身為北方民族的席雷部族自然是熟悉無比,在策馬奔馳的路上,為數大約八百左右的席雷騎兵領著軍團,絲毫沒有猶豫的取道,沒有停頓、沒有猶豫,甚至像是不用指引,整個軍隊行進的速度快到如同走在自家後院。
一路上,哈維恩都默默的趕著路,但他並沒有放過周圍環境的變化。
北方與西方實在是有很大的不同,這裡沒有細沙紛飛,而是越趨冰涼的夜與荒涼,雖然同樣的艱困,但顯然北方的風景比西方的好看多了。
一邊觀察著四周環境,哈維恩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觀察炎狼軍,畢竟這是收集情報的絕佳機會,以著一個將領的身分,他想對方應該也會藉機這麼做。
將眼光放遠,哈維恩觀察到席雷騎兵對於縱馬奔馳很有一套自己的辦法,即使炎狼軍裡同樣是馳乘一樣的駿馬,出自席雷部的騎兵就是硬能比別上快上一分,為數八百左右的騎兵團整齊劃一地領在整個軍隊的最前端,更驚人的是,即使是這樣縱馬奔馳了將近一天,席雷騎兵們卻各個一點疲態都沒有,全都沒落下的駕馭著整個龐大的軍團,甚至似乎讓整個軍隊的行進速度超出預期表現很多。
這只能說是天賦。
看著前方的席雷旗幟,身為軍人的哈維恩不由得想,若是炎、夜兩者交鋒,夜軍能否在席雷騎兵手上得勝?
靜默著的哈維恩無語。
雖說在目前炎之谷有著前京城太守褚冥漾為質的狀態下,這個問題的假設前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都不太可能發生,但炎狼終究不是白陵朝的忠誠友邦。
未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尤其是國與國,昨日同盟今日敵,國家的利益才是永恆不變的事情。
深深看了一眼前方那浩蕩飄風的狼圖騰,哈維恩的念頭只有一個。
只要是與白陵為敵者,必定將之誅滅在雲龍王旗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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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魔的棲息地其實沒人知道,根據席雷部族的古老記載,蛇魔棲息在更加深遠的北方,因此南遷來到有人居住的地帶時,已經進入秋初了,此時的糧食充足,家畜也肥美,於是經過十年冬眠飢餓的蛇魔就會大肆的掠食,造成恐慌。
根據以往慣例,軍隊會派駐在最靠北邊的古老城牆邊界,那是很久遠之前的朝代所留下來的,不過目前已經沒有國界的作用了,歷經風霜,其實也不能期望這城牆起到防禦的作用。
歷經長時間奔馳的炎狼與白陵聯軍,超前進度地抵達了預定駐守的地點,依照戴洛以及席雷部的長老推估,距離蛇魔來襲還有十幾天,藉此機會,炎軍與夜軍都加緊時間推演與休息整頓。
在駐紮的地方不遠處有座終年雲霧繚繞的小山,山上有湖泊名為龍停,而有一條溪流從此湖蜿蜒而下,流過北方平原,最終流入大海,傳說這溪流孕水質很好,於是孕育出了很多好馬,所以一到此地,就看見很多席雷部的騎兵牽著自己的愛馬來到河邊飲用河水。
駐紮在河流不遠處的聯軍軍營裡,現在是吆喝聲與馬鳴聲不斷,在不久前還暮日低垂的天空很快就被染黑,冰涼的夜風陣陣襲來,橘紅的火光點點明亮在黑夜中。
走向馬圈牽出自己的馬,處理完機密軍機與回報朝廷事項的哈維恩,在副將的目送下,一個踩踏,上了馬身,輕輕拍了拍愛駒的脖子,那匹已經幾天沒有痛快奔馳的黑色駿馬嘶鳴了一聲,撒蹄奔去。
這匹踏雪烏騅來自席雷部,脾氣有點拗,如果久沒跟牠相處相處,連主人都要鬧脾氣,此外還有個硬規矩,就是除了主人以外,誰都不給騎乘,那怕你是天皇老子也一樣。
很久之前,前京城太守,褚氏一族的褚冥漾就是傻不愣登的坐了上去,差點當了空中飛人。
想起那位前京城太守,哈維恩除了佩服對方願為人質留在炎之谷的精神,其實還有點無言。
依照他記憶中所認識的褚冥漾,炎之谷那邊現在恐怕是已經被那位太守大人給無意間給鬧個天翻地覆才對。
不用求證,哈維恩根本是已經完全篤定了這個念頭的可能性。
沿著路一路踏上小山,縱然天色昏暗,但今晚的月色極好,在明月的照耀下,原本就夜視力極好的哈維恩一點障礙都沒有地找到了隱藏在山林深處的龍停湖。
月色照在湖水上,像是美麗的龍麟一樣閃閃發光,難怪此處稱作龍停。
瞇起眼,夜風中,哈維恩與某個人對上了視線。
「哈維恩。」爽朗的聲音落在風中,呼嘯地吹過了哈維恩耳邊。
很少人面對著冷冰冰的哈維恩還笑得出來,但哈維恩眼前的這個傢伙不像一般人,不但沒有侷促地移開視線,那張謙和的臉反而揚起了友善的微笑,還主動地朝著他打招呼。
自從來到這裡,哈維恩見到戴洛的次數變多了起來,大多是在軍事推演討論上見到,或是在營中行走時遇上,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點頭之交,最多就只是公事上的交流,印象中戴洛沒有像此時一樣直呼過他的名字過。
什麼時候他們親近到可以稱呼彼此姓名了?
存疑靜默了一會,因為身邊沒人可以代為客套的哈維恩最後以冷漠地點頭當做了回應。
無暇與人站在月色下你看我、我看你,哈維恩俐落的一個翻身,下了馬後動作熟練地為黑駒卸去鞍韁,顯然活力十足的馬兒立刻歡樂地踏到湖水裡,喝了幾口水後就開始亂踩亂踏地濺起無數水花。
隨著愛馬撒野,哈維恩稍微注意了一下此時此刻也出現在這裡的戴洛。
除去戎裝,一身簡便的戴洛顯然也是帶著自己的馬匹過來此處飲水放鬆。
湖水的另一邊,月光照映下,有匹近乎雪白的駿馬應該就是戴洛的愛駒,毛色像是與月色輝映,美麗的姿態完全不像河水邊另一匹明顯過度好動的黑駒,那匹白色駿馬很安靜地飲完湖水,接著甩甩尾巴神態悠然地朝著戴洛靠了過去。
讓愛馬靠到身邊,戴洛顯然是準備周全,只見他伸手輕撫了馬兒幾下後,動作流暢地開始為自己的愛馬梳起馬鬃,帶著溫潤笑容的顏貼上了馬耳邊好像在說著什麼。
此情此景若是落在充滿情懷的少女眼中,那絕對是令人癡迷的畫面,不過身為唯一的觀眾,站在一旁的哈維恩將整個畫面都納入眼中,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
頂多就一個『這個畫面很正常』的評價。
一旁的黑駒大概也是真的太無聊了,在旁邊踩水玩了半天,早就注意到了戴洛與另一匹良駒,在觀察一會之後,向來排斥與人接近的黑駒竟然出乎意料地靠了過去。
從小就跟馬相處的戴洛顯然並不排斥黑駒的靠近,不過白駒的反應就大了,一反先前安靜的樣子,發現黑駒靠了過來,張嘴一口就往黑駒的脖子咬去。
「睦光。」輕喚愛馬的名字,戴洛按住了牠的脖子不讓牠繼續追殺黑駒,另一隻手也輕輕鬆鬆地制住了黑駒想要反咬回去的動作,看見整個事件發生經過的哈維恩已經靠了上來,站到了睦光與黑駒的中央,與戴洛兩人剛好形成一堵牆擋住了看來很有意思要打上一架的兩匹神駒。
「爪皇。」淡淡地兩個字,哈維恩冷冷地瞪了黑駒一眼,只見被稱作爪皇的黑駒猶不服氣地噴著氣,四足焦躁地踏來踏去,不過倒是沒有再靠過去了。
「抱歉,睦光對同類的競爭意識比較重。」望著哈維恩的背影,戴洛沒有任何辯解地道了歉。
只見哈維恩側過了身,半張冷漠的臉面向了戴洛,一句清風冷月似的「沒事」落在了風中。
望著哈維恩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睛,戴洛笑了開來,笑聲清淺和悅。
不能理解對方為了什麼事情笑得如此開心,哈維恩只是靜默著拉過了黑駒,卻在動作中的一晃眼間,看見山林裡出現了一個白影。
瞇起眼,哈維恩全身緊繃了起來。
因為他又看見了山林間裡晃過一道白影,影子的動作很快、體積不小,而且明顯是朝他們這邊而來,沒有慌張與不安,哈維恩從黑駒鞍上拿下了自己隨身的雙刃。
一旁的戴洛看見了他的動作,也靠了過來,沒有出聲,一樣也看見了竄動在山林裡速度極快的白影。
「體型不像人。」靠在哈維恩身邊,戴洛低低地說著,將白駒帶了過來,兩匹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於是不再彼此撕咬。
哈維恩繞過了黑駒,壓低了身子,準備一旦白影再度出現,就直接送上一把飛刃,只是一旁的戴洛卻伸出手按住他握住刀刃的手,阻止了他。
黑色的眼眸看向褐色的瞳。
「等等。」無聲的口型,戴洛拿出一柄白色的長刀,示意哈維恩不要出手,然後靜默地等待白影來到他們前方。
面對未知的生物,兩人都很冷靜,樹叢間已經聽得見極為細小的聲響。
緩緩的,幾聲樹叢搖動的沙沙聲後,從黑暗的山林間,那白影終於展現出了牠的真面目了。
哈維恩跟戴洛都屏息了。
幾乎是銀白的毛皮在月色下散發著光輝,金色的瞳在月光下閃爍著光芒,沒有帶著凜冽的殺氣,那是一匹幾乎與馬差不多高大的美麗巨狼。
從樹叢裡走出的巨狼無視兩人的警戒,只是姿態優雅地站在原地看著兩人。
戴洛在望著狼瞳一會後,收起了警戒的姿態,一旁的哈維恩雖然不解其意,但是並沒有詢問與動作,只是維持自己的姿勢,看著戴洛動作。
將握刀的手垂下,戴洛試探地向前踏出了個幾步,巨狼依然沒有動作,只是看著他接近。
直到戴洛走到巨狼前方,那匹巨狼才揮出了銀白色的尾巴,輕輕掃過戴洛面前,搖動了幾下。
彷彿恍然的看著巨狼,戴洛表情肯定的直視著巨狼說:「北圖之狼。」
瞇起眼,好像是對戴洛的答案很滿意,巨狼立直了身子,站起了身,打量似的看了戴洛好幾眼,一雙妖異的金瞳越看越細瞇,冷冷的金色瞳光中,沒出現敵意,反倒是一股笑意與玩味。
最後好像終於是打量夠了,巨狼站起了身,輕輕地低鳴了一聲,朝著戴洛一個甩頭,就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走個兩三步之後,就回過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戴洛與哈維恩,又是一聲低鳴。
似乎是心領神會的戴洛一個轉身,一把拉過哈維恩,就說:「路上解釋,走。」說完,就動作迅速地坐上了睦光。
哈維恩看了一眼巨狼,沒多問什麼,也一個翻身坐上了爪皇。
他不問,因為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知道戴洛在做正經事的時候,從來不含糊,一個催促,兩匹一白一黑的神駒跟隨在銀色巨狼的身後,在山林野道中奔馳的起來。
「北圖之狼是吾族的一個傳說。」與哈維恩比肩並騎,在快速奔馳中,戴洛開口開始說明了。
側過眼看向戴洛還噙著笑意的臉,哈維恩沒出聲,不過戴洛倒是知道對方正在等著自己說下去,於是又接著開口。
「傳說牠是北方大地的守護者,守護所有生靈,也庇佑了席雷部族,正是因為牠的庇護,使得席雷部得以在寒冷的北方存活下來,直到南方炎谷合併了北方席雷之前,其實席雷部族一直是存活在很北邊的地帶。」
「之後,席雷的人們再也沒看過北圖之狼,牠變成了傳說,最後流傳在席雷部裡,變成了說給小孩子們聽的神話故事。」
戴洛的聲音淺淺的,沒有什麼太多的情緒,畢竟這都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他不是傳說,是真的。」
冷冷的一句話,突然地出現在黑夜冷風中,戴洛訝異地轉過頭看向策馬奔馳在他身邊的人,只見哈維恩黑色的眼眸瞧過來了一眼,又移開。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戴洛看到了。
那眼神,很認真。
「是啊。」笑著回應,戴洛轉回頭,專心地驅策睦光跟隨著巨狼奔馳。
出了山林,隨著越來越寬闊無障礙的道路,巨狼奔馳越發迅速,一狼雙駒二人很快地下了小山,然後越過了龍停河。
哈維恩看著眼前,跨過龍停河的另一邊是宛如黑色荒野的冰涼大地,觸目所見,沒有高大的植株,黑色蒼涼的大地之上,只有一輪銀冷的月相伴,看起來有略些神似西域黃沙的蒼涼風情。
他們奔馳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天還是黑暗的,不過以神駒的腳程來說,他們應該已經距離營區很遠了。
最後巨狼領著兩人來到一個非常狹小的峽谷,峽谷看起來很窄,如果騎馬進去就很窄了,一旦有什麼狀況可能會反應不及,於是戴洛與哈維恩對視了一眼,就雙雙下了馬,接著迅速地跟在一頭就鑽進峽谷的巨狼走了進去。
只見巨狼在迷宮似的峽谷間小路中左竄右繞地,兩人足不沾地的緊跟著,最後來到了一個出口。
前頭沒有路。
兩邊的峽壁已經沒有剛進來時的狹窄,前頭的路像是被人用刀一樣,整個削齊,給山壁開了個口,探身往前看去,是一個四周都被垂直山壁給包圍的盆地,像個茶杯子一樣地給圍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形?
戴洛與哈維恩同時皺眉交會了一眼,他們兩個雖然年輕,但是戴洛是遊遍整個北方的席雷子民,而哈維恩又是西域最強軍隊的領導,不論是眼見或是書上,他們從來沒看過這麼詭異的地形。
一般來說,整個大地上的地形型態都是天神的鬼斧神工,雖然姿態各異,但定有常理可循,因為風、因為雨,一切都是天意所造,只是眼前這畫面怎麼看都不像是天神之工。
細細地嗚鳴一聲,巨狼示意兩人朝著盆地中央看去,不約而同,戴洛與哈維恩一致地露出了冷肅的表情。
蛇!
滿滿的蛇。
在整平的山壑中心,一條又一條粗細超過一個女人環抱的大蛇盤據著,山壁上還看得見好多些山洞,有些山洞還露出了蛇尾巴,這些蛇看起來懶洋洋的,似乎還在深眠。
一眼就知道這些是什麼鬼東西。
蛇魔。
互望一眼,戴洛跟哈維恩表面看似平靜,實則都非常激動。
沒人知道蛇魔的棲息地在哪裡,正因為如此百年以來都無法完全地根絕蛇患……此時此刻,在他們眼前的……
懷著激動的心情,戴洛想起了引領他們來到此地的巨狼,於是他趕緊轉頭想對巨狼道謝,卻發現巨狼端坐的位置早已空無一物。
楞楞地看著巨狼消失的位置,戴洛呆楞住了,在他一時分不清現實與錯覺的時候,一句話隨著風從他身後飄來,戴洛轉頭,看見了一雙黑色……很漂亮的眼睛。
「牠是你們的守護者。」哈維恩淡淡地說,眼神冷漠卻認真。
北圖之狼。
北方生靈的守護者。
戴洛望著哈維恩良久無語,最後他走到巨狼消失的位置邊蹲了下來,伸出了手輕觸了巨狼曾經立足的土地上,戴洛露出了笑容,深深地說:「謝謝。」
一股夜風席捲走了這字眼,然後在月色下,遠方遠遠地響起了一道非常悠遠的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