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也不算特別重，就是一個普通背包的量，成年人背起來，如果喊累會被人嘲笑。
路面也不算特別糟糕，算是坦途，頂多有點久年失修，但走起來還安穩。
即便如此，自己也算是走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身體有些乏力，正在輕微喘氣。
是應該休息一下嗎？但感覺不久前休息過，現在休息好像還太早。
可是雙腳也有些發麻，好像在發出一些警訊，但這點不適就停下，好像又有點難堪。
正巧，踩到路面的小坑上，身體的重心微微晃了下又回復正常，明明不是什麼大事，但整個人的心情卻很明顯地變糟糕了。
「該死，這個破路……」
路邊的路燈時明時暗，視野一閃一閃的變化，讓自己的心情愈發煩躁。
就在自己覺得，這煩躁的感覺還會持續上好一陣子的時候，一個招呼聲傳來。
啊！有人。
路邊躺著一個人，不怎麼常見，但也不是沒見過，他一身破爛衣服的打扮，像是街邊的乞丐。身上酒味相當濃厚，像是整個人都泡在酒精裡，自己聞到都微微皺眉。
乞丐一手扶著酒瓶，另一隻手正在向自己打招呼，他沒有做任何打理，臉上都是亂糟糟的鬍鬚，一頭亂髮，整個人散發一股臭味。
乞丐撐著身體，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抓了抓頭髮，發出招呼。
「嘿！你好啊……」乞丐的聲音含糊不清，但還是讓人聽明白他想說些什麼。
「啊……你好……」自己也是出聲回應，卻有些驚訝，是對自己的聲音感到驚訝，我好像很久沒有出聲了，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感到陌生。
即便如此，兩人還是正常地打招呼了，乞丐隨意的招手呼喊，自己疏遠地點點頭，這樣就算是打過招呼。
乞丐沉吟片刻，似是想說什麼，我靜靜地等他開口，卻見到他摸了身上兩下，最後還是躺了下來，拍了拍身邊的地板，地板很是粗糙，拍得過程中似是有些用力，乞丐疼得甩了甩手，咋舌一聲，但還是說道：「不一起來躺著嗎？」
「呃……不了，不久前我才休息過。」
「不是說休息的意思，我是說『躺著』。」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
乞丐繼續喝酒，只是躺著喝酒不方便，他還略微嗆到，咳了數聲，待他理順了氣，我才注意到，他還在等我回答。
我有些猶疑地拉了拉背包的肩帶，笑著回道：「不了，我還沒到躺著的時候，我的路還遠著呢，現在就躺還太早……」
我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略為低頭，說道：「我知道自己的目標在那，所以必須繼續走，畢竟人活著，有了目標，不為目標努力，又該幹嗎呢？」
我這時抬頭，卻發現乞丐身上的衣服似乎發生了一點變化，似乎沒有那麼破破爛爛了。
乞丐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一臉嘲諷的表情，神情很是意味深長。
我吞了吞口水，點頭道：「嗯！謝謝你跟我打招呼，只是我還必須往前走，我還必須堅持下去……」我轉身便走，想把乞丐的存在直接拋在腦後，我嘴上還繼續碎碎念地道：「不然我之前的堅持豈不是都成了無用功，所以就算是為了過去的我自己……」
「哈哈哈哈……」突兀的笑聲從前方傳來，我深感錯愕，因為那聲音本該是待在後方的乞丐。
不知何時，乞丐已來到前方，他依然躺著，只是身下多了毯子，身前多了一個酒杯，手上拿著看起來更高級的酒，他正悠悠哉哉地倒著酒，嘲諷地笑道：「什麼堅持，為了不讓丟到水裡的『堅持』不見，所以就繼續丟嗎？知道什麼是沉沒成本嗎？」
乞丐拿起酒杯，看似很有品味的聞了聞，然後一口飲盡酒杯中的酒。
「哈……我說……這人啊……知道自己是錯的時候，總會用些看似鼓舞人心的話，自我說服自己……」
周遭的光線忽明忽暗，配合他斷斷續續的聲音，在光線閃爍下飄忽不定的身影，他的嘲笑聲更顯魔幻迷離。
我已經開始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混亂扭曲了。
我開始奔跑，不理乞丐的聲音，向前奔跑，試圖以此將他拋在腦後。
「你跑什麼……你以為你跑了，我就不在了嗎？」
「你這也叫『堅持』，你這是在逃避吧……」
「喂喂……別踩到我身上喔！注意看路，我也不是自己願意才出現在你身邊的……」
不管自己怎麼跑，怎麼衝刺，乞丐始終會出現在自己前面……不，已經不能將他稱之為乞丐了。
每一次眨眼，每一次路燈的閃爍，躺著的人，其身上的衣服就會出現變化，一開始只是出現幾件顯眼的名牌，像是名牌手錶、高檔外套之類的。
到後面，他身上的衣服越顯華麗、貴氣，到了無法將其視為普通人的程度，身下的毯子不知何時也變成了高級毛毯，臉上的鬍鬚也被打理整齊，正故作優雅的品味手中的紅酒。
「你啊……還沒跑夠嗎？」這句話只是無趣的抱怨，甚至不算是一句認真的嘲諷。
但就是這句話，使正在奔跑的我慢下腳步。
我愈發覺得身上的行李沉重，明明之前沒覺得有多重，一個普通的背包而已，是個正常人都背得起來。
是啊！正常人都背得起來……
我的腳步越來越慢，呼吸愈發沉重。
我是清楚的，我很清楚，我其實還沒到自己的極限，身體其實還能跑、還能動，但就是……跑不動、走不動了。
我慢慢地停下腳步，路燈的光線也愈發黯淡，周遭陷入一片昏暗。
現下，唯一清楚的，就只有自己漸趨平緩的呼吸聲。
「這不是你的錯……」現在，那個人的聲音再次出現，此時他的聲音相當溫和，一點也不刺耳，他晃了晃手裡的酒杯，我甚至能聽到他杯中酒液晃動的聲音，這說明此時的他距離我有多近。
「也不是其他人的錯，你知道的，總有些人會站到你前面，這甚至不是什麼先天的資質、背景，又或是後天的努力、學習什麼的……有些人就真的只是運氣好……」
那個人將酒杯向自己遞了過來，他把酒杯從後面，繞過自己的肩膀，放在自己嘴邊，自己則用嘴巴在自己耳邊輕聲說道：「喝吧！然後停下來吧……」
這時，我卻笑了。
那個人露出錯愕的表情，顯然不解我的反應。
我解除了他的疑惑，我笑著說：「你現在，在我『後面』。」
「這……ㄟ！不是……這也太……」那個人一臉問號，我的回答過於愚蠢，即便用精神勝利法，也無法形容我的心態，這是小孩子鬥嘴一般的勝利，所謂「反彈你的反彈」？這就是一種悲哀且孩子氣的精神勝利。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這很蠢。」我摀著嘴，強壓住笑意，繼續說：「但這就是那種狀況，當我意識到你在我身後的時候，我就放鬆了，我也知道，接下來你肯定又會一直在我前面，只是但當我意識到你在我身後的時候，我就已經……跟自己和解？放過自己了？……好像不能這樣形容。」
「所以……你還有要喝酒嗎？」那個人又「躺」到了我前面，只是這次他滿面愁雲，似乎是知道自己失敗了。
「當然不！『終點』已經近在眼前，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停下？」
我將視角放向前方，只見在那裏，多出了一扇門，在聚光燈下的門。
看著我向門走去，那個人又開始在我身邊碎碎念。
「先說清楚，那可不是什麼終點，甚至不能當作是什麼特別的紀錄點，他只是一個門而已，過去之後，也只能說明你已經過去而已，之後不會變得特別好，可能會變差，不會從本質上發生什麼改變。」
「你推開那扇門，迎接的可不是什麼光輝燦爛的未來，也未必是什麼『新事物』，那就只是『舊事物』的延續而已……」
「我不覺得你會因此真正得到什麼……」
我明白的，我都懂……即便如此，我還是將手放在門上。
我沒有開口，但那個人已聽懂了我的回應。
「好吧……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那個人抬手乾杯示意，「那我就祝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同樣笑著回應祝賀，然後推開了門。
門後自然沒有什麼光芒，依舊是昏暗的路燈，破爛崎嶇的道路，前路依舊迷茫。
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
拉了拉背包肩帶，重新平衡好背包的重心，調整好呼吸，我看著前方。
「好啦！繼續走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