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個很可能擅長做壞事的社會人士,我不覺得自己的蹩腳演技能騙過對方,考慮了一晚上,我制定萬無一失的策略。
「只說事實」
目標是鑑定這個吳法師,並非讓他相信我們的故事,因此我認為沒有必要按照刑玉陽的設定,最好能夠延長吳法師和我們──或者說「我」的互動時間。
「妳是說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嗎?」吳法師眼神變深了,再次認真打量我全身。
「我知道自己長得沒有很好看,身材也不好,這些我都願意改,但連可以聊天的男生都遇不到,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低頭拉著衣角怯懦的說。
「不會的,刑小姐這麼單純乖巧,實在不用太著急沒有男朋友的事。」
我給吳法師的生辰八字當然是假的,順便將年齡謊報成十八歲,主將學長和刑玉陽都說一定混得過去,又是多虧我不高的身材和憨厚圓臉。
「倒是……」
「怎麼了,師父?是我有什麼問題才交不到男朋友嗎?」我趕緊幫腔。
「妳身上有股鬼氣,最近恐怕有致命危險。」
我不知他是否誤打誤撞說中許洛薇和心燈熄滅的事,不過光是看我身上的車禍傷口包紮和舊夾克配運動褲的「脫俗」打扮,也知道我是個家裡蹲的衰人。
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吳法師覺得我漂亮,而是沒自信又畏縮,恰恰是神棍最喜歡的獵物。其實我本來就很沒自信,但我更討厭花錢還有神棍而已。
「真的!我前陣子昏昏沉沉出了車禍,難道被髒東西附身了?」
許洛薇現在沒站在我身邊,剛剛等叫號時,我們按事先分配好的計畫由她去檢查室內。仔細想想我們這支小隊還真是開了外掛,兩個有陰陽眼的人外加一個厲鬼,這樣還鑑別不出神棍真假就沒天理了。
「師父你一定要幫我想辦法,我……我最怕鬼了!」
吳法師承諾要替我作法解厄,我在他拿起香之前忙問:「會不會很貴?」
吳法師被我的聳樣逗出一絲笑容:「我們修道人幫助別人是不收費的。」
我想起廳堂的豪華裝潢和明顯使用高級木料的神壇,在心底冷笑。
「謝謝、謝謝師父。」
於是吳法師祝香來了篇咿咿嗚嗚的漫長禱告,又拿著金鈴在我周身搖晃念咒,整個過程我表現得很溫順。
接著吳法師將一張符紙化在放了某種植物葉子的茶水裡遞給我,我接過就要喝,方才一直不出聲旁觀的刑玉陽一個箭步握住我的手。
「哥!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我尖銳的音調非常完美。
「這齣鬧劇我已經看夠了,大學都考不上交什麼男朋友!走!回家!」刑玉陽一把抓著我就要離開,我和他拉拉扯扯,那碗符水就這樣灑光了。
我和刑玉陽目光交會瞬間,他的眼神看似滿喜歡我這個新角色表現,但還是決定要撤退了。
腦海中浮現戴佳琬那驚慌枯槁的身影,還有刑玉陽口中的黑色胎兒,讓我一陣毛骨悚然。我可不想就這麼鳴金收兵。
「嗚──肚子好痛。」我蹲下來耍賴,
「玉蘭!」刑玉陽真的生氣了。
「刑小姐怎麼了?」吳法師也趨近關切。
「可能是太緊張了,請問廁所在哪?」我虛弱的問。
吳法師朝布簾後指了個方向,看似對這種爭執習以為常,歎口氣對我們說:「既然家屬有疑慮也不要勉強,天君不會怪罪。」
我將吳法師和刑玉陽扔在神明廳,抱著肚子神色匆匆找廁所去了。
不過是一間公寓住宅,許洛薇到底逛到哪去了?我有點擔心她。不能浪費這次深入敵後的機會,心跳加速打開廁所門板,馬桶旁邊可能蹲著噁心鬼影,可惜吳法師家的廁所乾淨明亮,每個角落一覽無遺。
摸魚了約十分鐘,我壓下馬桶沖水按鈕,裝模作樣洗完手離開廁所,卻往神明廳的相反方向走,這時最裡面的房間忽然打開,脫下法袍換回一身便服的吳法師走了出來。
他面無表情直直向我前進,那一瞬我有點害怕,男人身上散發著戾氣,我彷彿會被一拳揍倒,多虧柔道的對打經驗,我多多少少感覺得出「敵意」這種看不見的東西。
還好我學過柔道,還好主將學長狠狠地訓練過我,面對一個比我壯也比我高的男人,我還能保持冷靜,對手是主將學長我都敢猛攻了,吳法師沒有主將學長一半強。
我深深吸了口氣,主動露出笑容迎上去,吳法師果然微愣停下腳步,收斂敵意警戒地看著我。
「刑小姐,不好意思裡面不對外開放。」
「我只是想找師父替我哥道歉,他就是很鐵齒,當面講我怕我哥又生氣。」
「不用放在心上,這裡常常遇到那種人,只能說令兄和天君無緣了。」聽了我這句賠罪,吳法師的表情又柔和了一分,自從刑玉陽表現得像個混蛋無神主義者,吳法師大概覺得他沒什麼威脅,提起我那便宜哥哥的口氣也帶著點不以為然。
目前至少能確定一件事,吳法師絕對不是個正派的修行人,也許他作法時將慈眉善目演得入木三分,但脫下法袍後根本沒有一星半點慈悲為懷的氣質,只能說法師是他的職業。
問題是,這個人到底有沒有職業道德?
「師父,剛才那符水可不可以再給我一碗,我真的很怕回去又被鬼害了,我就在這裡等你,別讓我哥看到好嗎?」我發自內心拜託他。
我真的很想試試那碗符水。
吳法師有點意外地看著我,末了還是依了我的要求。
我當他的面將那碗符水一飲而盡,把瓷碗還給他,又是鞠躬道謝後才和刑玉陽在中年工作人員的護送下離開。
進到電梯後我大叫一聲:「東西落在吳法師那裡了!」匆匆按停,我又往回走。
「妳落了什麼?」
我看了看身邊的空氣,刑玉陽會意,凝神望過來,我透過墨鏡鏡片發現他一邊眼睛眸色變淡,真的要很仔細觀察才能發現他正在使用白眼。確認許洛薇沒跟上來,他低聲問我怎麼回事。
「我去問看看。」於是我光明正大走回吳法師的私人道場按門鈴。
來應門的是同一個工作人員,看來整個道場只有吳法師和那名中年人進駐,我說明去而復返的原因,他請我在玄關等著,替我去取忘在廁所洗手臺的手錶。
──許洛薇妳這傢伙到底在哪裡?我們要回去了!
我在心中默念。
我不敢冒險讓她流落在外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要許洛薇出門一定是跟著我,至少也會是我放心的熟人如主將學長。
如果許洛薇能感覺到我有危險,我的催促她應該聽得見。
該死的,快出來!許洛薇。我又在心裡喊叫了一次。
中年人將手錶還給我,我只好先執行另一項戰略,從大包包裡拿出紅包袋遞給他。
「朋友說茶水費的禮數一定要有,我我我有把從小到大的壓歲錢都存起來,下次我會自己來這裡,可以再請吳師父幫忙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那個沉默寡言的工作人員。
他點點頭,我趕緊告辭。
大門關起,我一轉身,許洛薇已經站在走廊上,表情有些玄妙,我迫不及待拉她走逃生梯,順便逼問她為何花那麼多時間搜查,沒和我們一起離開?
「我本來想萬一遇到邪靈打得過就直接幹掉,結果那神棍家空空的。」許洛薇說。
自從幹掉三十幾隻鬼,連我的冤親債主她也可以殺只是還不知如何收尾才放那老鬼一馬,許洛薇已經完全自封為小BOSS。
「我也沒在神明廳看見有鬼,當然也沒有神。」
「妳阿呆喔?如果有人要來查我,是我也會躲好不好?我還跑到頂樓和地下室檢查,是有遇到幾隻孤魂野鬼,但他們看到我跑得跟飛一樣,剛剛就是在追他們,結果也沒能追上問點情報。」許洛薇很失望。
當小BOSS的代價是,許洛薇雖然不像剛離開墜樓點那時動不動就陷入地面,行動依舊很不敏捷,她在外面走路就像穿著灌滿水的雨靴。
「看到哪些有價值的情報沒?」
「我又不能打開櫃子,噢,房間裡有一張很大的床和蕾絲枕頭,床單是紫色,有點變態。」
「沒有更有用的嗎?」
許洛薇對我彎起嘴角,搖搖手指道:「有~厲害的我當然有發現關鍵情報!那個神棍看不見我,根本就沒陰陽眼!」
「不過妳怎麼確定他真的看不見?刑玉陽也會裝呀?」
「他換衣服時我就站在旁邊,哼,沒想到一個大叔神棍居然也有六塊腹肌。」
知道許洛薇為何最後拖拖拉拉才出來的真相,我嚴重無言,默默感覺胃像扭毛巾那樣抽搐著。
「變態的是妳吧?髒透了!許洛薇,妳給我去當仙人掌反省,暫時不要跟我說話。」
「去!我才沒有那麼飢不擇食,我不容許美麗的腹肌出現在壞人身上,你們一定要給我打垮那個神棍。上上下下跑半天累死了。」許洛薇說完溜回我包包裡的盆栽休息去了。
根據我旁觀她癡迷腹肌整整四年不堪回首的經驗,這句話有百分之六十是假的。
刑玉陽在一樓電梯入口外等我,見我從另一邊逃生門出來第一句話就是問我為何不搭電梯?
「自從確定有鬼以後,我就不想待在沒辦法逃跑的密閉空間裡,就算許洛薇會罩我也一樣。」其實我還是很怕鬼,只是不怕許洛薇,還有對那個想害死我的冤親債主怒氣超過了恐懼而已。
刑玉陽似乎想起不好的回憶,微微頷首頗能理解,但他現在不怕鬼也能自己搭電梯,這一點讓我有點嫉妒。
離開那處社區後,刑玉陽開始秋後算帳。「妳私自變動計劃,萬一出事怎麼辦?」
「但是我真的演不出來很愛男朋友的感覺。」我坦白招認。
「妳不會想像嗎?」他不斷責備我,我的耐性也迅速萎縮。
「假設我有男朋友,他不喜歡我了,那我也不屑喜歡他,如果他劈腿,我會先揍他一頓再分手,挽回個屁!」
「好,我懂妳真的沒交過男朋友。」刑玉陽不知為何放棄探討這個問題了,我也覺得這部分很無聊。
「真被妳氣死,蘇小艾,妳哪來這麼多鬼主意?」
「你都說是鬼主意了,薇薇也有幫我想一些。」我在他罵出下一句前趕緊報告許洛薇入室調查的結果,並表示我沒在那吳法師的廳堂或廁所發現任何鬼影,當然我省略了喝符水的橋段。
「我也沒看見有非人活動跡象。」刑玉陽說。
綜合三方證言,我做出總結:「因此那處道場裡沒有神明也沒有鬼,表示吳法師是假神棍囉?」
刑玉陽迅速否定我的答案:「不,公寓沒有地基主和門神把守,平常不可能那麼乾淨,我認為有某種東西,只是躲起來了。就像昨天妳朋友附在貓身上,體積就變小了,而且更難認,鬼可以改變大小躲避我們這種眼睛看得到的人。」
他居然能從上次見面許洛薇短暫的曝露推斷出這種可能,這個學長腦袋好像很聰明,我默默把敵人會縮小躲進冰箱縫這點列入將來防禦冤親債主的重點。
「欸,許洛薇也這麼說。」
「或許是看見厲鬼出現才躲起來。總之,我很在意吳法師,這人問題不小,如果只是假神棍,他要怎麼造成戴佳琬身上邪門的傷害?」
「所以我才覺得學長你們只想用一次交手來判斷吳法師的真假絕對不夠,等等……」我說到一半忽然感覺不對勁,好像遺漏了什麼。主將學長和刑玉陽都不是那種會理所當然找我去臥底且莽撞測試神棍的戲劇性人物,但他們這次卻很乾脆地行動了,就算戴佳琬的情況令人同情,主將學長還是不會為了伸張正義拉一個局外人進場。這是我的直覺。
刑玉陽我不熟,但主將學長基本上還是有常識的男人,如果連他都急了,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我看著他,刑玉陽取下墨鏡,沉沉回望。
「你說過情況不會更糟,沒辦法取消預約,真正的意思是時間不夠了,對嗎?」
「我本來想今天的事情結束就把妳趕回去。妳攪和進來沒好處。」
可能身為女生還是對這種日期比較敏感,我馬上就想到癥結點了。
「戴佳琬兩個月前來找你,表示她更早就知道自己懷孕了,可是懷孕三個月就不能墮胎了,她又把嬰兒當成男友轉世不願放棄。還剩多少行動時間?」之後我們就得做好戴佳琬把那個怪嬰生下來的心理準備,我覺得主將學長和刑玉陽已經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一個禮拜,最多不超過兩個禮拜,胎兒已經要成形了,就算她後來清醒改變主意,引產對母體負擔更大。」刑玉陽認為讓學妹看見胎兒變得完整一定更不忍心拿掉。
「所以我們才要更積極找出吳法師的犯罪證據,至少讓戴佳琬相信她肚子裡的胎兒不是男友,我才給他設個套的。」我興沖沖的強調。
「要是能騙到一個神棍,表示妳也很有神棍的資質。」
「嘿嘿……」
「這不是誇獎。」
「只要有看新聞都知道用處女釣神棍上鉤……應該說釣意圖不軌的男人上鉤鐵定比用有男友的女生要有效,重點在要讓目標覺得我很好騙。」
「妳怎麼能夠把那個字就這樣說出來。」刑玉陽不敢置信地瞪著我。
我懷疑戴佳琬的癡情無知讓學長們對女孩子產生錯誤理解。搞不懂這些男生,平常黃腔一段段沒完沒了,有時隨便說個處女對方卻扭扭捏捏起來,好像這個名詞長了刺,戳到他們某個點似。
不過我倒是沒聽過主將學長或刑玉陽開黃腔,拿社團男生和他們比較好像不太準。
「女人可是從幼稚園就開始暴露在社會的惡意下,頂著性暴力恐嚇威脅長大,就算良家婦女也不會聽到處女這個字眼就臉紅好嗎?這不表示她們很開放,而是知道要警戒什麼。刑玉陽,反而你遇到小白花得小心一點,那太不合實際了。」我不是清新小雛菊,是粉塵空汙下的大花咸豐草,真是對不起啦!
那張戴著墨鏡的白皙俊臉開始冒出殺氣了,我見好就收,趕緊拉回正題:「現在吳法師已經相信我,他只要一有動作,我和許洛薇就能逮住他。我過兩天會再預約一次,那次你就不要跟進公寓,咱們裡應外合。」
「憑什麼確定他相信妳?啊,妳嘴角符紙灰沒擦乾淨。」
刑玉陽天外飛來一筆提醒,並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示意。我下意識跟著檢查嘴邊,一回神看見他烏雲密布的臉。
慘了!
「我剛剛才說過妳有神棍的資質,剛好我這個人最擅長找神棍的麻煩。」刑玉陽拉長聲音,一字一字威脅我的耳朵。
我搓搓指腹,根本沒有紙灰殘留,這白目學長好奸詐!居然偷偷拐我?
一隻大手冷酷地按住我的頭,五指就像夾娃娃機,九陰白骨爪?
「蘇──小──艾──妳到底給我做了哪些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