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大里黑市一如以往地凌亂，地面佈滿空寶特瓶、菸蒂以及被踩踏得看不出原形的紙張，垃圾幾乎遮住充滿刮痕與龜裂的地面。數棟並排相鄰的公寓拉出大片陰影，更是增添了幾許陰森。
公寓大門是歐風的大型金屬鐵門，頂端有著鏽跡斑斑的玫瑰裝飾。管理人室則是鎖著，佈滿雨痕的窗戶裡面堆滿各種雜物。
兩名四袋幫眾席地坐在大門旁邊，各自滑著手機打發時間。
「不好意思，我們有事要進去，自己人應該不用繳入場費吧。」夏羽笑著走上前問，刻意展示揹在大衣內側的布袋。
「一只布袋的新人連基本規矩也不懂嗎？我幫幫眾非公務要進入黑市也要照常付錢。當然實際上就是看交情，有時候會打折或免費，然而如果連十萬也付不出來，還是去多立點功績，別想著來黑市玩。」右邊那位寬臉大漢苦笑幾聲，揮手趕人。
「我們正是為了公務。」夏羽說。
「二十萬，現金或轉帳都行。」寬臉大漢說。
「咦，真的是……可以記帳嗎？」夏羽問。
「別鬧了，快點回去所屬堂口吧。」寬臉大漢搖頭說。
「等等，你們是上次集會跟在范逵身旁的新人吧？梧棲漁港那次。」左邊那位鬍渣大漢皺眉端詳，出聲問。
「我們是范爺的人沒錯，所以可以刷臉進去了？」夏羽傲然說。
兩名大漢彼此對望。寬臉那位大皺眉頭，忍不住低聲問：「難道你們沒聽過范逵的謠言嗎？」
「怎麼？范爺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謠言嗎？」夏羽刻意壓低聲音，半蹲著問。
翻臉比翻書還快啊。李少鋒也知道沒必要向范逵抱持忠誠心，同樣露出好奇神情，站著旁聽。
「范爺是曾經跟過前任幫主的耆老，資歷很深，不過做事風格……該怎麼說比較好，有些太過激進了，為求結果完全不顧人情義理，得罪了很多幫眾，甚至還動手殺過我幫弟兄，那件事情原本有前任幫主護著，隨便找個理由降了他的袋數作為懲處，不過在洪幫主掌事後就被徹底冷落了，現在還活著只是洪幫主大德大量，不跟他計較。」寬臉大漢斟酌著說。
范逵的修為強橫，派系成員卻寥寥可數，幾乎只有江建成一個人撐著，原來還有這些過往。李少鋒頷首思索。
「也有聽過沉迷於菸酒，修為大不如前的傳言。」鬍渣大漢說。
「總而言之，你們繼續跟著范爺不會有好事，難保哪天就被拖到暗巷打個半死，倘若下手的人沒有分寸還有可能重傷殘廢。」寬臉大漢說。
「幫內禁止私鬥吧，畢竟有執法團。」夏羽笑嘻嘻地說。
「那樣也得看執法長老的羅爺態度。范爺原本就希望爭取執法長老的位置，因此和羅爺結下不少樑子。總而言之，在他失勢後，原本待在身邊的幫眾都轉到其他派系了，你們兩個也最好盡早抽身。」寬臉大漢嘆息著說。
「我們平常都在崇德堂，就在北區的運動中心附近。」鬍渣大漢苦笑著說，卻也有瞥向夏李兩人的右手戒指，顯然注意到他們是玩家才放軟態度。
「不曉得兩位大哥是哪個派系？」李少鋒好奇地問。
「我們跟著崇德堂的薛堂主，薛堂主則是掌砵長老邱長老的心腹，深受信任。我幫現在是關鍵時期，不要站錯邊了。」鬍渣大漢昂然說。
「感謝兩位大哥的忠告。」夏羽認真低頭道謝，接著說：「不過被交代的事情還是得辦好，日後再找機會逃跑。請問我們現在可以進去了？」
「不要惹事啊。」寬臉大漢起身讓路，叮嚀說。
「再次感謝！」夏羽模仿著古裝戲的姿勢躬身作揖，在兩位大漢的苦笑中踏入黑市。
李少鋒頷首跟上，暗忖鯤島丐幫裡面的好人比例似乎挺高的，即使對初次見面的幫眾也願意給幾句建言，這點應該也是不同於門派的地方。由於幫眾間的橫向聯繫較弱，不講入門先後，待人處事也相較圓滑。
夏李兩人迅速通過幫眾專用的通道，來到公寓大樓。
或許是深夜的緣故，幾乎沒有人。
原本有人擺攤的房間都空蕩蕩的，只有尚未收拾的雜物與滿地垃圾。走廊天花板與庭院的幾盞路燈持續閃滅，顯得冷清蕭條。幾名不曉得是賣家還是幫眾的人或坐或躺地待在被風處，並沒有理會夏李兩人，逕自打盹。
夏羽在樓層信步走動，很快就來到客人禁止進入的區域。由於揹著布袋又戴著戒指，態度坦蕩蕩的，一邊打招呼一邊問路，倒也沒有幫眾出手攔阻，直到即將進入辦公室才遇到阻礙。
三名男女待在原本電梯前的空曠處，圍著鐵桌打撲克牌。
「不好意思，我們要過去那邊喔。」夏羽笑嘻嘻地說，正要邁步卻被喊住。
「一袋的別鬧了。」濃妝女子不耐煩地罵。
「等等，你們來得正好，去買包菸。藍星長的，跟店員說要27號。」疤臉男子看也沒看兩人，從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鈔票，反手遞出說。
「他們還沒成年吧？」消瘦男子斜了眼，訕笑幾聲。
「我們有公務要找高淑芳耶。」夏羽說。
「能有什麼事情？自薦當保鑣嗎？」消瘦男子再度訕笑說。
「快點去，找零就給你們當零用錢了。」疤臉男子催說。
「都說了有事啦。」夏羽單手壓在鐵桌邊緣，運氣往牆面推去。
坐在最裡面的消瘦男子首當其衝，倉皇起身閃避卻被夏羽一腳踢在鼻樑，當場昏厥。濃妝女子和疤臉男子同時提氣，大喝著抓起擱在牆邊的長刀，各自揮砍。夏羽再度壓住鐵桌邊緣，順勢往濃妝女子翻去，擋住劈砍後騰挪欺至疤臉男子身側，連續三拳破開護體真氣，用手肘打向穴道，強行震昏，接著原地後撤，旋身避開劈砍，撼出一波柔勁將女子弄昏。
眨眼過後，三人已經倒地。
「妳竟然想要打進去？」李少鋒愕然問。
「我們奉范爺的吩咐過來收錢。他是六袋，現場並沒有看到更高袋數的幫眾，自然依照他的吩咐行事。」夏羽扳折著手指關節，聳肩說。
這個時候，待在其他房間的幫眾注意到氣息衝突，紛紛持著兵器來到走廊。
丐幫大會近在眼前，確實沒時間慢慢累積功績打入內部。李少鋒理解到這點，然而現在扮演低手，能做的事情只有亦步亦趨地跟在夏羽後面。夏羽為了避免暴露身分，確實改變了戰鬥風格，以攻對攻，硬碰硬地用大量真氣破開護體真氣再揍下去，毫無流派章法可言。
畢竟不曉得前因後果，幫眾大多都在觀望，出手攔阻的只是少數。夏羽靠著蠻力也迅速打傷幾人，喊著「高淑芳」的名字，準備強行闖入辦公室的走廊。
這個時候，一名瀏海幾乎遮住半臉、揹著四只布袋的少女提氣閃出人群，單手持著鐵鐧，蹙眉問：「你們要見高姊？」
「總算遇到有辦法溝通的幫眾了。」夏羽偏頭向李少鋒聳聳肩，攤手說：「我們奉范爺的吩咐要過來見高淑芳，偏偏不肯放我們進去。」
其他幫眾這才理解到夏李兩人背後是范逵，露出不屑鄙視，卻也不想牽扯其中，紛紛攙扶傷者讓出一條路。
「那樣為何動手？」鐵鐧少女蹙眉問。
「還不是外面那桌打牌的囉囉嗦嗦地不肯放人。」夏羽偏頭說。
「真是奉著范爺吩咐？」鐵鐧少女追問。
「當然，我是唐凌，這傢伙是波奇，不久前也有參加在梧棲漁港的集會，在場這麼多弟兄姊妹，應該有人見過我們跟著范爺，姊姊不妨問問。」夏羽仗勢挺胸，笑著說。
「……行吧，跟過來。要是敢再動手就把你們扔出去。」鐵鐧少女轉身說。
「不曉得姊姊貴姓大名？」夏羽無視其他幫眾的嫌惡目光，笑著問。
「林淺唯。」少女說完就加快腳步，進入走廊盡頭的房間。
裡面有幾張老舊鐵桌，沿牆擺放著塞滿資料夾的事物櫃，角落是一張沙發床和幾十個大紙箱。陽臺的落地窗沒有關起，簾幕被風吹得微微捲起。
房內只有一名女子，年約五十歲，站在事務桌旁邊越過落地窗邊眺望夜景，似乎對於外面爭鬥絲毫不感興趣。
「高姊，這兩人說是范爺派來的。」林淺唯說完就躺到旁邊的沙發床，抓起外套蓋在臉上，準備睡覺。
「我們來收錢了。」夏羽雙手插腰地朗聲說。
「失禮了。」李少鋒低聲說，知道林淺唯依然保持著戒備，只要稍有什麼動靜就會起身反擊，不過表面上貫徹低手的人設，好奇地左顧右盼。
「你們似乎不曉得幫內規矩呢。」高淑芳冷然說。
「誰叫外面那些人不讓我們進來。」夏羽理直氣壯地說。
「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見到范爺最近招攬的兩位新人，而且是在這種情況。一袋弟子就可以仗著他的名字作威作福，反而顯得淒涼。」高淑芳嘆息說。
「這是不打算給錢的意思嗎？」夏羽問。
「沒有實力又只會虛張聲勢是范爺最討厭的類型，還是說，他已經被逼急到這種程度了？」高淑芳微微瞇起眼，片刻才坐回扶手椅，平靜地問：「請給個說明。」
「說依照約定，妳們每月要上繳一定金額，但是遲遲沒有收到，因此讓我們過來問問情況。」李少鋒暗忖有收到錢回去向江建成交差為重，而且高淑芳的言行舉止，似乎以前也跟過范逵，較為婉轉地說。
「這是范爺說的？還是建成說的？」高淑芳問。
有什麼差別嗎？李少鋒不曉得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夏羽偏頭瞥了眼林淺唯，再度插腰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而且同樣都是揹著布袋的兄弟姊妹，請不要為難我們兩位新人。如果高大姐有什麼怨言就請直接向范爺說。」
「那人原本有機會揹上九只布袋，可惜屢次錯失時機，現在的年紀與聲勢都已經無法挽回了，這次也不曉得為何偏偏站在傳功長老的派系。」高淑芳低聲嘆息。
「傳功長老的派系有什麼不好嗎？」夏羽歪頭反問。
「不關你們的事。」高淑芳的神色一冷，乾脆地問：「要多少？」
「五千萬。」夏羽立刻說。
「建成讓你們兩個揹一只布袋的弟子來拿五千萬？」高淑芳蹙眉問。
「原意是讓高淑芳交出積欠的所有金額，不過至少要拿回五千萬。」夏羽笑著說。
「真是坦白啊。」高淑芳從桌邊拿起一個大皮箱，放到桌面說：「現在手邊沒有那麼多現鈔。這裡有一千萬，足夠你們向建成交差了。」
夏羽小心翼翼地打開皮箱，看著裡面的大量鈔票，表情僵住幾秒才故作冷靜地說：「波奇，過來數錢。」
「好、好的。」李少鋒急忙上前，有些手足無措地拿起鈔票。
「每捆十萬，全部共一百捆。別把封條弄破了。」高淑芳冷然說。
「那麼算起來還要四只皮箱才夠。」夏羽說。
「妳竟然真要帶五千萬回去？」高淑芳蹙眉問。
「畢竟范爺是這麼吩咐的。」夏羽聳肩說。
完全打著范逵的名號不肯退讓啊。李少鋒注意到林淺唯的手指稍微動了動，似乎忍不住要出手教訓己方兩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一袋弟子，不過高淑芳即時清了清喉嚨，轉而從抽屜取出一個較小的提袋，放到桌面。
「難道是等值的珠寶嗎？」夏羽問。
「這裡有兩百萬美金。不管匯率多少，都價值五千萬以上。」高淑芳說。
「那麼光是這個就夠了。波奇，把皮箱還回去。」夏羽打開小提袋，確認過就準備離開。
「順便傳句話。我幫正處於一個轉捩點，叫建成別再管那個可憐的老傢伙，懂得認賠抽身才是處世之道。」高淑芳嘆息著說。
「我們會轉告江大哥。」李少鋒說。
李少鋒和夏羽快步原路折返，回到大門時又向兩位顧門的大漢寒暄幾句才離開黑市。夏羽並沒有立刻招計程車，而是用鐵拐杖敲著地面，信步走在騎樓。李少鋒將放有兩百萬美金的提包抱在懷中，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要到指定金額了。」夏羽打出一個可以自由交談的手勢，笑著說。
「這樣信口開河沒問題嗎？」李少鋒問。
「反正只要達成目的就行了。」夏羽無所謂地說。
李少鋒隨即理解到夏羽對於潛入任務的認知更加透徹──她會將「唐凌」的身分使用得淋漓盡致，不管結怨或結仇都無所謂，只要處理掉許廣淵簽名的那本名簿就拋棄，再也不會產生牽扯。
「結果江建成確實沒有跟在後面，也沒有派其他幫眾跟著，看起來范逵派系真的沒有人才了。從事務所的經營現況判斷，五千萬也是一大筆錢。」夏羽喃喃自語地說。
「大概原本不覺得我們討得到錢吧。」李少鋒說。
「或許吧。」夏羽說完正好看見計程車，伸手攔下。
?
當夏李兩人返回事務所的時候幾乎已經是凌晨了。
原本以為只有江建成，不料范逵也在場，正在會議室抽菸。
「江大哥，幸不辱命。這裡是兩百萬美金的現鈔。」夏羽將手提包放到桌面，刻意朗聲說。
江建成難掩訝異，看起來確實是故意出難題。李少鋒暗忖這個應該是加入鯤島丐幫之後首次達成的功績，即使只是派系內部，應該也能夠讓范江兩人給予更多信任。
「沒問題吧？」夏羽笑嘻嘻地問。
「真、真是大功一件！」江建成確認過金額，嘉許地說。
「拿著過來。」范逵沉聲說。
夏羽立刻抓起提包，忙不迭地跑入會議室。江建成、李少鋒也急忙跟上。
范逵依序取出美金放到桌面，等到二十疊都放妥才勾起嘴角說：「真是不簡單。淑芳這麼簡單就給錢了？」
「其實最初有些爭執，費了點工夫才見到高小姐，不過當她聽見這是范爺的吩咐就爽快同意了，大概是之前有過什麼誤會吧。」夏羽笑著說。
不曉得高淑芳和范逵他們的過往緣由，這樣隨口胡扯沒問題嗎？李少鋒不免提心吊膽，見到范逵沒有動怒才稍微鬆口氣。
「那麼你們兩人想要參加遊戲嗎？」范逵問。
「現在幫內正在發生大事，準備選出下任幫主，跑去參加遊戲未免太分不清輕重緩急了。我們想要盡心參與，替今後打好基礎。」夏羽正色說。
「口氣真大啊。」范逵將煙斗反扣在桌面，沉聲問：「唐凌，妳想要找到仇人才繼續待在幫內吧？」
「那是首要目標，不過也得要練好功夫才能復仇。」夏羽正色說。
「所以想要偷學武術嗎？」范逵又問。
「范爺是幫內前排有數的超強高手，要學當然是向高手學。」夏羽恭維說。
「如果范爺願意指點幾招會是莫大榮幸。」李少鋒被江建成拐了一下，急忙補充說。
「連基礎七變都還沒有學全就敢這樣要求……現在的孩子連拜師求藝的規矩都不懂了？」范逵不悅嘆息，眼中閃過異芒。肅殺氣氛頓時瀰漫室內。
「這是我的指導不周！請范爺原諒！」江建成急忙道歉，示意著夏李兩人盡快賠罪，躬身退出會議室後又繼續離開事務所。
李少鋒站在人行道，慶幸著剛剛並沒有打起來，低聲說：「范爺真厲害，剛剛那招就讓我沒有辦法呼吸了。那是什麼招式嗎？」
「只是單純殺氣。」江建成說。
「抱歉，我搞砸了。」夏羽垂頭喪氣地說。
「范爺的語氣有些重，不過以前會直接動手把看不順眼的傢伙揍出去，斷個一、兩根肋骨都算是幸運的。他其實很看重你們。」江建成安慰說。
「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李少鋒苦笑著說。
「你們順利討回錢的功績無庸置疑，范爺也清楚這點。」江建成頓了頓，低聲問：「你們真的那麼順利就見到了淑芳？」
「原本被攔著，小凌動手揍了幾個人就順利見到高淑芳了。」李少鋒說。
「別直接喊她的名字，你們才一袋。」江建成不悅罵完，追問：「淑芳有說什麼嗎？」
「說是……請江大哥看清時勢。」李少鋒較為婉轉地說。
「真是高高在上的語氣。」江建成皺著眉，看似想要追問細節又頗為猶豫，最後說：「今天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夏羽繼續唉聲嘆氣，直到經過了好幾個街區才比出勝利手勢，笑著說：「順利瞞過去了！」
「現在還在街上耶。」李少鋒低聲說。
「沒有被跟蹤啦，我都有在注意。」夏羽搧搧手，勾起嘴角說：「這下子江建成和范逵都沒有理由懷疑我們了，一心想要偷學招式報仇的新人和想要錢才成為玩家的迷途者，簡直是最好用的棋子，如果其他派系的幫眾找麻煩可能還會幫忙護短。」
「希望如此。」李少鋒說。
「接下來有機會接觸到幫內機密，準備忙起來了。」夏羽笑著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