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臺東車站內部的店家陸續打烊,等到車站工作人員下班後就變得相當安靜。普通人與車輛與都不會特地繞到這裡,周邊晦暗不明,卻也令夜空繁星看起來頗為璀璨。那是待在臺中難得見到的景色。
李少鋒坐在長椅,低頭凝視手機。
夏羽宣稱要善盡紀錄者的職責,坐在旁邊吃著梁世明趁著站內便利商店打烊前買的洋芋片,不過有保持最低限度的禮節沒有偷看螢幕。李少鋒也沒有理她,思索著該怎麼回覆夏旖歌發來的訊息。
訊息用詞簡潔,詢問著「身處的場所是否安全?」、「有任何需要幫忙的事情都可以商量」、「你是否真的待在臺中?」、「難道過去臺東了?」。沒有表情符號或貼圖,每句話最後都有問號或句點。最後一則是簡短的「希望回覆」。
「──旖歌學姊肯定費盡心思才寫出那些訊息,學長要好好回覆喔。」夏羽隨口說。
「不要偷看啦。」李少鋒側身說。
「才沒有!但是不用看就知道了!就像我每次發訊息給學長都有深思熟慮呀!」夏羽鼓起臉頰喊。
「妳最近時不時就會洗貼圖耶。」李少鋒無奈說。
「每個也都是我很認真挑的貼圖呀!」夏羽說。
「好啦好啦。」李少鋒拍了拍她的頭結束話題,繼續看著螢幕,片刻才回以「我沒事,回去有機會再聊」的訊息,沒有等待是否已讀就關掉通訊軟體,將手機收回口袋,隨口問:「妳看起來似乎不太擔心?」
「總有辦法的,而且救世會應該也猜不到鯤島丐幫挑這個時候跟我們攤牌,計畫也被打亂。情況變得更複雜,卻也降低他們出手暗殺的機率。」夏羽聳肩說。
「許廣淵的事情也很難處理吧。」李少鋒嘆息著說。
「相信樓月學姊啦。」夏羽聳肩說。
「難道妳心裡有底嗎?」李少鋒追問。
「多少啦,像是只要讓洪向德退位,下一任幫主對此就有話語權了。」夏羽乾脆地說。
「暗殺嗎?」李少鋒怔然問。
「不用做到那種程度啦,學長姊們肯定也不會同意採取那種手段吧。在丐幫裡面找到想要成為幫主的成員,協助他登上幫主之位,賣一個大恩,藉此要求對於許廣淵的事情睜隻眼、閉隻眼。」夏羽說。
「會這麼容易嗎……就算可行,也太過費日曠時。」李少鋒無奈說。
「那麼第二候補是──」夏羽鼓起臉頰,繼續說。
「等等,有其他候補就不要把暗殺放第一個啦。」李少鋒沒好氣地說。
「暗殺最簡單省事呀。只要洪向德一死,丐幫裡面幾位有心成為幫主的幹部肯定會互相爭鬥,順利成為幫主也會先集中心力穩固地位,到時候肯定沒心思去管一位低袋弟子。」夏羽說。
李少鋒注意到夏羽的兩次說法有微妙差別,打從一開始就認為暗殺最好,只是刻意避重就輕地把重點放在賣恩情給新任幫主,然而要如何讓洪向德自願退位,難免也得動用粗暴手段,當下嘆息著說:「請問第二候補是什麼?」
「威脅利誘。我方目前處於被動就是因為缺乏籌碼,只要拿到洪向德不得不妥協的情報或物品,就能夠將他拉到對等的談判立場。收買幫眾或讓其他隊伍幫忙施加壓力,多方旁敲側擊,洪向德肯定有著某些不為外人知的秘密,挖出來就行了。」夏羽說。
「那樣也不簡單吧。」李少鋒說。
「學長,潛伏與刺探情報可是我擅長的領域喔。這個就是第三候補,只要我把名簿盜出來,日後就死無對證了。」夏羽雙手插腰,傲然挺胸說。
「這個……」李少鋒尚未回應,隨即看見燕子將薙刀扛在肩膀,走到長椅。
「聊天無所謂,但是注意音量,不要無意間講出重要情報。周遭那些修練者可是依然在緊盯著你的一舉一動。」燕子叮嚀說。
「不曉得殲滅軍會不會發熬夜的加班費。」夏羽說。
「妳下次可以去問問羊姊。話說學姊,這樣公開拿著武器沒問題嗎?」李少鋒苦笑著問。
「沒關係啦,定緯哥他們也帶著鋼刀,如果有普通人看到會以為是學校社團在拍戲或有什麼活動吧,而且根本也沒有普通人。」燕子轉了轉薙刀,瞥向同樣快步走來的楊千帆。
「你們在討論什麼?」楊千帆問。
「只是隨口閒聊……話說沒有受到偷襲耶。」李少鋒說。
「算是誤打誤撞,即使倒鉤男和譚善修合謀,也不會曉得鯤島丐幫的實際動靜,我們又全體過來臺東,打亂了他們的策略,最後選擇靜觀其變。」楊千帆推測說。
「我剛剛也猜是這樣。」夏羽說。
「雖然現在要同時處理兩邊的事情,也很棘手就是了。」燕子嘆息著說。
這個時候,秦樓月招手讓眾人集合,表示收到慕容羊轉述臺中醫院的訊息,說是譚君堯的手術已經結束,不過由於長期服用鳳膽丸,即使體內殘存份量極為稀少,依然與毒霧產生反應,成為劇毒殘附著在肺腑經脈,擅長調理變化的高手也難以祛除。實際仍未脫離險境,數日內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倘若保住一命也會出現各種嚴重後遺癥。
李少鋒不禁捏緊拳頭,意識到那份對於倒鉤男的怒意並未隨著時間經過消逝,而是沉澱在內心深處,一旦想起就迅速盈滿全身,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夠再度壓抑。
楊千帆注意到這點,輕握住李少鋒的手,淡然說:「報仇只是時間的問題。那兩個人膽敢打你的主意,就算無關救世會,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嗯。」李少鋒知道譚善修現在肯定持續在穩固派內人心,同時清除那場戰鬥的痕跡,只要讓他真正坐上掌門之位,即使譚君堯清醒後提供證詞也沒有太大意義。報仇需要數個月……甚至數年的時間。
「現在的重點是許廣淵。報仇之後再想。」燕子說。
「是的。」李少鋒見正好所有人都在場,束音說:「剛剛羽兒提到了一個解決辦法。」
「咦?等樓月學姊先提出來再討論吧。」夏羽嘟起嘴說。
「大家應該都有想到那點。」秦樓月開口說:「現在的關鍵就是那本『名簿』,這點也是洪幫主態度如此強勢的理由,倘若事情鬧大,只要他們拿出名簿作為證據,我們就束手無策了。」
「所以羽兒提議去盜出來。」李少鋒接口說。
「妳又提那種一個不好就把整個工房都賠掉的爛計畫。」燕子立刻罵。
「我知道這件事情的難度很高,因此只是想想,又沒有堅持要執行。明明是學長開口的。」夏羽迅速閃到李少鋒身後,喊冤說。
「剛剛妳傲然挺胸宣稱這是擅長的領域吧。」李少鋒說。
「確實只要盜走名簿,到時候就是各執一詞。」梁世明點頭說。
「那麼在景觀餐廳的時候為何沒有動手?」楊千帆問。
「就算我對自己的偷盜技巧再怎麼自負,在幫主和三名九袋長老面前盜走名簿還是很有難度啦,而且就算真盜走了,還是放在我身上,如果被強行搜身豈不糟糕?」夏羽說。
「這個辦法值得考慮,只是……還有許多需要想清楚的細節。」秦樓月嘆息說。燕子原本似乎還想要多罵幾句,見秦樓月表示有商量餘地才嚥回聲音。
「說起來,廣淵,你沒有提過當初在名簿簽名的前因後果。」張定緯說。
「真、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在那個時候才剛戴上這枚戒指,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的,連門派隊伍究竟是什麼也不太清楚,聽到傳言說只要加入那支隊伍就可以保障安全,簽了名卻沒有下文。」許廣淵吞吞吐吐地說。
「把細節全部講出來啦。」燕子不悅地罵。
「是、是的!那是我還待在臺北混的時候,從朋友那邊聽到這方面的謠言,前往板橋,稍微迷路片刻才找到位於巷弄深處的三層樓民宅。騎樓沿牆擺著好幾株植物盆栽,鐵窗則是掛著一只破破爛爛的布袋。聽說那個就是記號。」許廣淵回想著說。
「鯤島丐幫在臺北的總部就位於板橋,不過實際有好幾處據點,經常更換,只有他們內部幫眾知道實際位置。」張定緯點頭說。
「之後呢?」燕子催促問。
「有一位壯漢坐在騎樓的小凳子乘涼,因此我在附近遲疑許久,走過去又走回來,後來鼓起勇氣出示戒指就被允許進去了。屋子內部如同外觀,頗有年代感的普通裝潢,牆面掛著駿馬圖,角落有一個養著神仙魚的大水缸,牆邊則是堆著好幾箱礦泉水。」許廣淵回想著說。
「這種派不上用場的細節就不用講了。」燕子不耐煩地罵。
「好、好的,當時客廳有不少人,四個人坐在角落打麻將,其他人則是坐在沙發泡茶聊天,年齡各異,看起來明明是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的類型,態度卻很熟絡,整體氣氛讓人覺得非常弔詭,因此印象深刻。我再度出示戒指,就被一個打赤膊的中年男子攬著肩膀坐到沙發,明明只是想要問問,聊了幾句就變成確定要加入的氣氛了。」許廣淵繼續說。
「沒有說明細節或加入後就禁止退出的規矩嗎?」李少鋒問。
「可、可能有,也可能沒有吧……我當時被現場氣氛壓倒了,這方面的記憶不太清楚,在那本名簿簽名又壓上十指指印就離開了。那之後去了幾次都很尷尬,無法融入那個氣氛,後來欠錢想要找人借錢……我是說想要找人幫忙也都碰了軟釘子,心情很差,於是決定再也不要過去了,之後時間一久就忘記這回事。真的是非常抱歉。」許廣淵歉然低頭說。
「身為迷途者不曉得內情,並不能怪你。」秦樓月說。
「鯤島丐幫內部也有大小派系,毫無背景的迷途者很難進入核心,不如說,你沒有被某些惡劣的幫眾誘騙陷害就很幸運了。」張定緯說。
「就是自己蠢。如果被幫眾設計碰了垃圾技能書,強制買下,然後要求賭命去遊戲裡面賺個幾十億,現在大概已經死了。」燕子冷然說。
「幸好沒有變成那樣。」許廣淵怔然說。
「現在這樣也沒有比較好吧。」燕子冷哼說。
燕子學姊對新人真的挺嚴厲的。李少鋒苦笑幾聲緩頰,追問:「還有什麼沒講的嗎?」
「大概……都講完了。」許廣淵說。
「距離天亮還有不少時間,大家一邊警戒一邊各自整理情報,想想看是否有其他辦法。夏羽,麻煩妳先列舉偷盜時可能會遇到的麻煩,以及我們要如何協助配合。」秦樓月吩咐說。
「這樣就是決定要採用盜出名簿的辦法嗎?」梁世明問。
「先做著準備。」秦樓月表示討論結束地搖搖手,獨自走到旁邊花圃。
楊千帆等人各自散開,回到方才的警戒位置。李少鋒知道倘若還有其他辦法,秦樓月絕對不會採取這個策略,當下拽著滿臉不情願的夏羽走到花圃,率先說:「既然暫定要盜出名簿,先決定細節也比較好吧。」
「那麼有些事情想要釐清。夏羽,為什麼妳對此並不積極?」秦樓月問。
「我上次去盜藥是為了學長,現在去盜名簿則是為了許廣淵,兩者無法相提並論吧。」夏羽低聲說。
「這是為了瞭望塔工房的存續。」秦樓月說。
「姆姆,如果是樓月學姊的判斷,我會遵守。等到回臺中就進行準備。」夏羽妥協地說。
「另外,少鋒也要跟妳一起行動。」秦樓月補充說。
「咦?我嗎?」李少鋒訝然說。
「我單人行動在各方面都比較方便啦。」夏羽蹙眉說。
「身為工房長,我不會允許成員單獨進行這麼危險的任務,然而如果讓其他成員跟著,妳也會反對或想辦法甩掉吧,因此讓少鋒和妳一起行動。目標當然是順利盜出名簿,並不是為了廣淵,而是為了瞭望塔工房,作為工房一員完成這項任務。」秦樓月說。
「那樣會讓失敗率大增喔。」夏羽說。
「這是隊長命令。和少鋒一起行動,把那本廣淵簽名的名簿盜出來,可以辦到嗎?」秦樓月沉聲問。
「……樓月學姊有其他用意吧?」夏羽不答反問。
「既然知道救世會的目標是使徒,讓少鋒待在妳身旁是最安全的,偽裝身分也能夠混淆耳目,讓倒鉤男找不到他──」秦樓月講到一半見到李少鋒想要爭辯,加重音量說:「冷靜點,我們依然會繼續關注海端派的事情,討回公道,然而鯤島丐幫的這一步也得謹慎應付。兩件事情都很重要。」
「……我知道了。」李少鋒低頭說。
「救世會應該不會想到學長待在鯤島丐幫。就算沒盜出名簿,至少也避免學長被暗殺。」夏羽思索著說。
「可以辦到嗎?」秦樓月再度問。
「瞭解,我會盡己所能。」夏羽回答說。
「那麼你們兩人去處理鯤島丐幫,我們其他成員則會處理海端派。」秦樓月再度重申,接著像是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嘆了口氣默默結束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