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自動化系統尚未解除,早已淪為鬼城的三藩市一家私人電影院仍在放著電影。
那裡只有一個觀眾,K-863型列車站長機器人。它總在那裡坐著看電影。
電影一部一部的播,然後反覆的循環一次,它早就已經記起順序了。
第一部是《天使的恍惚》。
第二部是《女學生游擊隊》。
第三部是《令人戰慄的太平洋共和國》。
第四部是《一個國家的誕生》。
第五部是《奪魂鋸3D》。
第六部是《意志的勝利》。
第七部是《索多瑪的一百二十天》。
第八部是《大法師》。
第九部,也是最後一部,它沒有名字。
它走到已經無人的爆米花機前,旁邊還有炸吉拿棒的機器。但都早已生鏽。
它將它刷洗乾淨,加入了一點油。它不確定那是否符合人類食用標準,但它炸了一根吉拿棒。
它拿著那跟吉拿棒,走入電影院。接下來的電影是那部紀錄片。
鑒於它是在戰爭爆發後才被製造出來的,基本上沒什麼作用,所以被待機了非常久的時間。它記憶所及的最一開始,是一部電影,那時一臺火車向它徑直衝來,它不閃不躲,火車卻從它面前經過。它被啟動時,它就在一家電影院裡。
它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它看到活著的人類,是在戰爭接近尾聲時,幾名士兵倉惶的從電影院裡搶走一些物資,然後急匆匆搭上裝甲車離開。
此外,它幾乎沒有遇過碳基生物。甚至沒見過其他跟它一樣有思考能力的機器人。只有一些已經完全損毀的機器人殘骸偶爾會在它翻箱倒櫃時出現。它會找找有沒有可以用的燃料。倒不是為了補充它的能量,它的電池夠它繼續進行低強度活動四十四年,它只是希望能夠讓電影放映機繼續運轉。
它沒有機會聽到任何一個人對它所看的電影中絕大多數都會使人感到不舒服,痛苦甚至噁心。它也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它沒有任何可以學習的書籍,圖書館早就被炸毀了。
除了這幾部電影。
它知道電影裡的人類展現出的表情有時是痛苦的,有些東西似乎不被電影裡面的人類所接受。它知道這些人類在尖叫是因為他們對於這些事物感到不悅,他們哭泣的原因則很複雜,因為他們在喜悅歡愉時也會哭泣。它不太理解這點。
它知道人類會為了某些概念——不具體且無法描述的概念,在幾部電影裡,它們分別被用各種語言叫做「性」、「革命情感」、「白人的負擔」、「復仇」、「雅利安人的生存空間」、「神的懲罰的使命」、「恐懼」——而驅動,去做出某些事情,就像一個固定的驅動程式一樣。它身上似乎沒有那種東西。那樣的機器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淘汰了。
它或許也是如此。它日復一日的這麼做。早上去街邊找燃料,晚上去電影院放電影。
每天都這樣。
它或許習慣了,它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它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做對比。沒有任何人類,也沒有任何機器人可以跟它有任何互動。只有那些電影。
那些在人類看來極為不適的電影。
那部紀錄片裡,一個男人拿著一臺很舊很舊的相機,記錄著他看到的一整天的日子。並穿插大量的旁白,大概是他自己的聲音。
電影的最後,他拍著自己的臉,對鏡頭說著最後一段話。
「總有一天大家會記得我,你知道嗎?你們會記得我的。你們不喜歡我的電影沒關係,每個人都是這樣,第一次總是很糟。但是實際上我很幸福。這是我最快樂的一天,我今天糟透了,但這是我最快樂的一天。你看到了嗎?首先,我被開除了,接下來就是整個電影的開始了。
我搭上的那班車有個瘋子對我們大喊大叫,以至於所有人都離開了只留下我,電視全部是難看政論節目,都在討論是不是要打仗了,街邊的乞丐拉住我的腿拉了好久,一個機器人妓女試圖勾引我,我被警察誣陷為偷窺狂,被帶去警局,一個黑人差點揍了我,我沒有錢搭公車,淋了一身雨,所以我淋雨回家,鞋子的底掉了,隨身鑰匙弄丟了,我差點被搶劫,等到我回到家裡時我的單眼已經快沒電了。
嘿,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從來沒有過這些日子。完全不一樣的日子。我不用再過過去的日子了,真的,為什麼快樂?因為這一天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
你知道嗎?我寧可每天都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痛苦……什麼痛苦?這根本不痛苦,這太快樂了。我每天都希望可以是完全不一樣的,哪怕我明天被海盜抓起來當奴隸,後天被判死刑然後突然赦免,再來隨便一天宣布開戰然後我無緣無故被抓上戰場當炮灰,我也不要過著每一天都一樣的生活。
每一天,每一天,我是——」
電影到這裡為止。
看完了這部它看了15532次的電影,它推開電影院的門,剛好天亮,它繼續去找燃料,來維持放映機的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