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頭前溪橋畔,驕陽似火。
白雲旭做夢也想不到假日慢跑到一半會在河堤邊看到這樣的事。
四個十八歲不到的死屁孩,頭髮上染得紅橙黃綠藍靛紫,什麼顏色通通有,上身都打著赤膊,露出手臂和肩上五花八門的剌青。
少年們嘴上叼著廉價煙,散出的灰白薄霧彌漫在空氣中,又臭又嗆人。白色煙霧很自然圍裹住他們那群人,形成一個生人勿近的結界。
不過這是橋下,又髒又暗,滿地垃圾,假日在河堤邊活動的民眾多半會在河岸草皮上踏青野餐,本就不會跑到這種死角來。
在這結界中心,一個染著金毛還打了唇環的不良仔,正興高采烈兩手舉起一隻黑忽忽毛絨絨的中型犬前肢,讓牠背對著自己,那狗狗嗚嗚鳴叫,不住掙扎扭動,卻是無論怎麼做都逃不出掌握,其他三個時代青年就這樣不懷好意輪番把嘴裡噴出的臭煙往小傢伙口鼻處招呼。
「哈哈!白癡蠢狗,香不香啊……再來一口!」
「嘿嘿!煙薰狗肉啦,等下就烤來吃!」
「活該的笨狗,罪有應得就是在說你……」
「你們在做什麼!」白雲旭終於看不下這樣的惡行,挺身而出:「放下小狗!」
四個人同步轉頭往她的方向看過來,待看到來人是個年紀只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姐姐,他們忍不住放聲大笑,橋下回音很大,四個人的笑聲硬是整出了十幾個人的囂張感。
一個紅頭髮,尖嘴猴腮的小鬼彈去煙頭,嘴裡哼哼:「他媽的少管閒事!」
「阿義你幹嘛這麼兇啦,」另一個右上臂到肩膀都刺著龍紋的白毛不良少年望向白雲旭,朝她走來幾步,笑得露出滿口暴牙:「大姐這麼漂亮,要不要和我們去兜兜風啊?」
白雲旭深吸一口氣後退,拉開距離:「不要,欺負小動物是不對的行為,學校沒教嗎?把小狗放了,我不會報警,你們可以離開。」
紅髮小鬼一旁突然爆氣掄拳,作勢就要衝上前來:「幹!媽的臭婊子少給我提學校和警察!趁我還沒動手快滾,不然揍死妳!」
一旁被架住的小狗又嗚咽扭動起來,抓著牠的金毛少年應該是裡頭唯一年滿十八歲的,看來是帶頭大哥,他不耐地一手揪起黑狗後頸,一手握拳往小狗頭上重捶:「吵個屁!沒看到現在在忙?」
跟著他隨手就把黑狗丟給身旁手臂上剌著「唯愛三上悠亞」的小弟。
「大姐,看妳也就二十二、三歲,這麼有正義感啊,混哪裡的?」金毛少年懶洋洋地問。
白雲旭是甜心寵物店的員工,不過她當然不會傻到自報家門:「你們這樣公然虐狗已經違反動保法,嚴重的話除了罰錢還得坐牢,不用多說廢話……」
金毛少年大笑著打斷她的話聲:「妳現在說的這些才是廢話啦!晚上我們就把這臭狗燉來吃掉,到時候分妳一點,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啊?」
白毛暴牙仔聽得興起,笑容愈來愈母湯:「好啊,大姐妳就一起來吧,晚上我們還有別的節目,到時候……嘿嘿嘿!」
白雲旭冷眼看著這群腦袋有洞的不良仔,她緩緩後退。
架著小狗的少年還原地不動,其他三個人卻開始步步逼進。
直到退到橋柱邊一臺廢棄攤車附近,白雲旭停了下來。
「好,這個距離應該就不會傷到狗狗了。」白雲旭冷冷看著眼前三個不懷好意的少年:「等下可以大聲點哭沒關係。」
少年們還搞不清發生什麼事,白雲旭已經從她吊帶褲右側口袋掏出一副護目鏡戴上,左手迅速由左側口袋掏出一罐不知什麼事物衝向三人面前一揮手,然後閃電側退。
「嘶」的一聲,三個少年慘叫倒地,不住打滾哀嚎,淚流滿面。
「媽的什麼東西!臭婊子妳搞屁!」
「是防狼噴霧!噫……別再講話,連德頭都洞了……」
「嗚哇……我的眼睛……」
白雲旭眼看著三個少年像賴床的幼稚園小朋友一樣在地上邊滾邊哭,她無動於衷地過去踹他們幾腳,欣賞了一番由三人口中發出鬼哭神嚎的變奏曲,才走向稍遠處還架著黑狗瑟瑟發抖的少年。
她才靠近,少年立刻雙手奉上黑狗,低頭求放過。
「大、大姐,狗狗給妳,請妳原諒我。」
這少年在四人當中年紀最輕,態度也相對最好,白雲旭倒沒想為難他,只接過小狗,又看了看少年手臂上的刺青,皺起眉頭。
「你幾歲?」
「十六歲。」
「手上刺的這是什麼?」
「呃……是、是日本一個有名的、的AV女優,大姐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前男友也很愛看,」白雲旭咬牙:「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在手臂上刺這個?」
少年的頭垂得更低:「是……是他們抓住我幫我刺的……」
白雲旭瞬間明白了。
弱肉強食、以大欺小的狀況存在於世界上每個角落,哪怕是同儕之間。
眼前的少年在他一夥同伴之中,就是食物鏈的最下層。
於是她只淡淡道:「你別再和這群人繼續混了,讀書是好事,但不讀書也沒什麼關係,快去找事做賺點錢,把刺青去掉吧,否則你頂著這東西到哪都只有被笑的份。」
「我、我也想呀,可是……」
白雲旭打斷了少年接下來可能長達三千字的往事辛酸。
「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可是這裡是臺灣,肯做事就餓不死的。你這剌青好險是黑色,很單純,又不大,十萬塊左右就能搞定吧,你叫什麼名字?」
「莊大偉,偉大的偉。」
「有個電話你記一下,這是個刺青師,他也在幫人除刺青,技術還不錯,就說是我介紹的。」
白雲旭隨口報出電話和自己的名字讓莊大偉記了,接著又把黑狗交到少年手上:「我打個電話報警。」
「報、報警?」莊大偉全身一僵警覺起來:「為什麼要報警?」
白雲旭莫名其妙地望向莊大偉:「這三個傢伙又虐狗又欺負你又意圖欺負我,報警不是正好嗎?我現在打電話。」
「……好,那、那我先去把他們三個綁到那推車上。」
白雲旭撥著手機。
下一刻的變化她卻沒料到!
只見莊大偉放下狗,獨自走到三人面前,把他們扛上那臺廢棄攤車,接著推起攤車就往反方向衝去,速度居然不慢。
白雲旭還在等手機那頭對接的員警通話,突然看到這一幕都傻眼了。
但莊大偉推著推車跑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白雲旭的視線範圍,地上只剩下那隻奄奄一息的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