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母親很喜歡在樓梯下的房間擺上巨大的花盆,種植高大的植物;我晚上從來不敢出房門,因為我覺得晚上的時候那些植物會變成人。
“說謊的小朋友,鼻子會長長哦。”
母親說。
父親聽到了,居然還支持母親:“聽你媽媽的話。”
小時候,我的膽子並沒有這麼小,每次聽到匹諾曹的故事也只是哈哈大笑,還經常在晚上和朋友們偷偷跑出去玩。
他們都叫我楊大膽。
有一次,有一個朋友說發現了鬼屋,喊我一起去看。
我是半夜溜出去的。
鬼屋裡幾乎沒有光。
我剛拿出準備好的手電筒,朋友尖叫一聲,嚇得手電筒落在了地上。
仿佛有一隻手從朋友原本站的牆角伸向我。
我急忙撿起手電筒,照向手伸來的方向,完全沒看到人,連朋友也不見了。
那裡只有一株植物。
我尖叫著逃了出去,打電話報了警。
員警沒有找到我的朋友,卻找到了我說的那株植物。
他們說,那個叫蒼耳。
房子太舊了,抵抗不了蒼耳頑強的生命裡,所以被破牆生長了進來;夜晚從破碎的窗戶看進去,果實搖曳像是人揮起的手,才被誤認為是鬼屋。
沒人知道,我真的在黑夜裡見過那只有著五指的手。
從此,我怕起了植物,連白天都是繞著路邊的綠植走。
父母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所以我很多時候覺得,母親種植那些植物,就是為了讓我不再晚上跑出去。
可是沒有它們,我也不敢了啊。
父母還從嚇唬我中得到了快樂,甚至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楊諾曹”,每天捧著肚子說要去警局幫我把名字改了。
再後來,某些夜裡,會有奇奇怪怪的腳步聲在我門口響起來,帶著說話聲,而那聲音根本不是我的父母。
我怕極了,只能告訴老師,於是有了這一次的家訪。
家訪過後,母親指著我的鼻子好一會,好像我真的是那個匹諾曹一般。
最後連同學們都知道這件事了。
他們也像父母一樣,指著我的鼻子說:“看,他的鼻子變長了。”
我捂著鼻子,什麼都不敢說了。
班裡轉來一個帥氣的男孩,家鄉在東部的小城區。
新同學的人緣很好,全班的同學都很喜歡和他玩,特別是他的那些老鄉;所以我猜他不會注意到角落的我。
直到一瓶水落在我桌子上。
新同學拉了把椅子,坐在我對面,笑得很是開心:“我聽說你家裡還有會變成人的植物。”
我低下頭捂了捂鼻子,沒有回答。
新同學沒有介意,而是神秘兮兮地說:“我們老家那裡有個傳說,有些植物會變成人,吸取人的情緒和精力作為養分。我知道怎麼對付他們。你讓我去你家看看,如果真有問題,我幫你除了。”
我沒有回答,站起身到教室外,最後跟在老師身後回到座位上。
新同學並不氣餒。
每天放學,他都抱著書急衝衝地追上我,開心地分享一天的心情。
我一直不搭話。
但是半年後,還是被說動了。
如果那些植物真的會傷害我和父母,新同學或許是我唯一的機會。
按照約定,我並沒有睡,大開著窗。
這一夜很安靜。
終於等到了那顆從外面丟進來的石子;我起身從窗戶向外看去,新同學站在樓下。
我躡手躡腳地下了樓。
那個房間,門沒有關緊。
我知道我不該應該直接走過去,甚至不應該往裡看,但是我太害怕了。
恐懼把我的頭,轉向那道縫隙。
我仿佛看到無數的人影,跳舞般扭動起來。
我的手光速伸了進去,摸到牆邊的開關。
燈和門一起開了。
沒有人影,有的只是那些高大的植物,好像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我長籲了一口氣,下意識又把燈關了。
眼角又有什麼扭動起來。
我確定,我看到了是人在跳舞。
我尖叫著往樓上跑,閉著眼睛闖進父母房間,一路向前爬上床,想擠到父母中間。
甚至忘了思考,為什麼他們沒有鎖門。
床上沒有人。
我好像被什麼刺到了手。
我睜開眼,就著夜色,看到床上密密麻麻纏繞著植物的枝幹,還結著一些——想起來了,那個鬼屋中的植物。
蒼耳。
父母背靠著牆,被蒼耳的枝幹綁得結結實實,甚至有些枝椏插進了皮膚裡。
他們的臉都凹陷了下去,瞳孔瘋狂轉著,露出驚恐的表情。
嘴長得很大,發不出聲,仿佛喉嚨都被纏住了。
樓下的門好像開了。
我聽到腳步聲,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好像還小聲喊了句:“我進來了。”
可是我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白鹿青涯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