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的腥味交融著木頭因燒焦倒下所發出的悲鳴,營區此時已成了人間煉獄。
哭泣與怒吼聲讓若希絲產生了自己身處夢境的錯覺,撫過身邊的熱風與大火產生的黑煙漸漸吞噬了她的意識。
「茱麗葉!茱麗葉!妳在哪?」若希絲著急的尋找著自己唯一的女兒,能夠感受到他人情緒的白髮魔女,此時被灌入腦中的恐懼以及不想死的情緒衝擊著她的大腦。
看著被建材壓住的人類四肢以及那血珀中的屍體,若希絲每每都帶著恐懼確認著他們。
她很害怕,害怕自己的女兒就是其中的一員。
自責感如藤蔓般攀附在了她心中,過去的她認為瑪那族的領地早已被名為『終末審判者』的災厄獸摧殘的千瘡百孔,逃到塔克納吉族的領地或許可以暫時躲避危險。
但她錯了,瑪那族的先遣魔女部隊與塔克納吉族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原本以為戰況會一面倒向瑪那族,但不會使用術法的塔克納吉族不知從何時開始竟也會使用術法,還破壞了自己為營區架設好的防禦用【聖域魔法】。
「若希絲大人......」虛弱的呼喚聲在若希絲耳邊響起,她往聲音的方向望去,一位小腿以下已完全斷裂的藍髮男子手握著細長的劍刃痛苦的倒在地上。
「谷一!」男人是若希絲直屬部隊的下屬,同時他也是作為戰隊中的先鋒。
原本在任務結束後可以稍作休息的他,此時卻迎來了如此悲慘的命運。
「撐著點,援兵馬上就來了。」若希絲簡單的施加了一下止血用的魔法,隨後開始檢查了對方其他身體部位的傷勢。
「請您......快去找您女兒......我還可以......再撐一會。」男人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若希絲說著,他知道若希絲和自己一樣都是為了讓家人逃離災厄才來到這裡的,家人對來到異界戰鬥的他們來說是最重要的事物,也是在痛苦中依然不會迷失自我的信標。
若連家人都失去,任誰都會徹底的崩潰吧!
「嗚......我知道了。」若希絲在下屬身上施加【聖域魔法】後,便站起身來開始再次尋找自己的女兒。
「茱麗葉!茱麗葉!」若希絲的呼喊聲在火海中是如此的無力,她真的好想哭,明明覺得已經夠強大了,明明覺得自己已經可以保護家人了,但現實卻狠狠的打了若希絲一巴掌。
此時若希絲察覺到一個物體的正往自己靠近,她的魔法無法察覺觀測對象的身份,因此靠著情緒感知的她只知道對方身上正散發著緊張與急躁。
「是誰?誰在那裡?」
遠處,一個黑影正快速的奔跑在這不安的黑夜之下。
摳摳摳......一段清楚的敲擊聲從門口傳進了尤利斯的耳裡。
「請進。」尤利斯吸了口氣,接著將已被黑色墨水混亂圓圈占滿的紙張收進了抽屜裡。
安娜臉上雖帶著笑容,但那只不過是用來隱藏心中不安的偽裝罷了。
「怎麼了,安娜。在這個時間點特別來找我,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談,對吧?」說完尤利斯便往掛在一旁的木頭時鐘望去-「三點零二分」。
平常兩點到三點之間,尤利斯基本上都會在處理魔女議會的相關文件以及下屬交給自己的確認書,而在接下來一小時便是他在煮晚飯前的休息時間。
換句話說,深知丈夫習慣的安娜是特意挑這個時間來找尤利斯的。
「沒錯喔!」安娜緩緩的走向房間中的單人墨綠色沙發椅,隨後便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做坐了下來。
藍色的雙眼直直望著將木椅面向自己的尤利斯,隨後這位外貌年輕的妻子,變深深吸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我是來跟你談艾里亞的事的。」
在聽到女兒的名字後,尤利斯輕輕的皺了皺眉頭,隨後將自己的腰桿挺直。
「我希望在明年一月的迎春季能夠讓艾里亞去上學。」
尤利斯雖一開始就感覺自己的妻子是來與自己談論女兒上學的事情,但他還是吞了吞口水以緩解自己內心的躁動。
「安娜,妳應該知道我們女兒的狀況吧?身為魔女的她被發現真實身分後可不是笑一笑就可以帶過的。」
「我當然知道,但是身為一位母親,我無法漠視小艾在接下來的幾年必須待在家裡直到去魔女之都的那天。」
尤利斯放在木桌上的左手手指以微小的振幅不停的敲擊著桌面。
「你有看到艾里亞使用大範圍時間術法的樣子吧?艾里亞現在已經有自保的能力了,我認為在去魔女之都前的這段時間裡,至少讓她當個『普通』的孩子。」
尤利斯輕輕閉上眼,並在深吸一口氣後,回應了安娜。
「安娜妳應該知道艾里亞的時間魔法是在危急時刻所用出來的,那樣的魔法只是身體的某一種反射,有時候甚至不太管用,妳應該知道這件事......」
「所以你不希望我們的女兒去學校上課對吧?」
空氣陷入了寧靜的漩渦,安娜的眼神中帶著淡淡的煩躁望著自己的丈夫,而尤利斯在讓腦中的混亂平靜後,輕輕的嘆了口氣。
「身為『克諾洛斯因子』的管理者,我認為將女兒在五年後交給議長是比較好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是以管理者的角度去切入這件事而不是父親嗎?」安娜的語氣此時早已喪失了剛剛的那份從容,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的怒氣與凝重。
「作為議會的副主席以及『克諾洛西因子』的管理者,我拒絕讓艾里亞離開家裡。」
「為什麼?你難道沒有察覺我們的女兒每次她的妹妹或弟弟要離開家裡時那份失落感嗎?即使我們沒辦法和若希絲一樣洞察人類心中的情緒,但那很明顯啊!」
「我當然察覺的到,但是身為『克諾洛西因子』的艾里亞有著必須在末日拯救世界的責任,而我也只是做到管理者的責任而已。」
「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孩就要扛起這麼大的責任,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才十二歲而已就要如此,接下來的人生也要在不如意的生活裡過下去,妳想要女兒在二十一歲那年死去時依然抱著悔恨與痛苦嗎?你這樣還算是他的父親嗎?」站起身來將憤怒傾倒在對方身上的安娜,此時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在深吸一口氣後坐回了沙發上。
空氣再次陷入平靜的暴風裡,尤利斯此時只是苦笑的望著地板。
「妳說的對,我的確不是一位好父親。」尤利斯從知道艾里亞是作為拯救世界『羔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天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了。
「作為父親與管理者的我必須做出取捨,而我在女兒與世界間,選擇了世界。」一個必須二擇的殘酷問題。
尤利斯故意的看了看時鐘,隨後便站起身來。
現在的他只想迅速的離開這裡,繼續待著只會讓原本計畫好的事情化為泡影。
「尤利斯,你要去哪?我們還沒談完,給我回來。」安娜站起身來快速的拉住了已離開房間的丈夫。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安娜......」尤利斯轉頭望向了身後的安娜,身為魔女議會副主席的他知道......
他必須拒絕自己妻子與女兒的願望。
「我不會讓艾里亞去學校的。」
「尤利斯,你不要太過分......」安娜正想繼續掙扎之時,重物的撞擊聲從安娜身後響起。
安娜下意識的轉頭望去。
手中拿著一本書的艾里亞呆呆的站在門口的另一側,而另一本書則掉落在了地板上。
-完了。
「小艾......」安娜本想說什麼,但聲音就像是卡在喉嚨的果核一般無法從嘴中吐露。
「小艾你......聽媽媽說。」
躲在門邊的少女只是和往常一樣向母親展示為了「讓人安心的笑容」,隨後便快速的往走廊的盡頭奔去。
「小艾!」
「昕玄大人,若希絲女士為你準備的早餐已經放在桌子上了。」在若希絲離開後,白變回了人形站在了書桌前。
「白,沒關係,你先休息吧!不用一直站在那邊沒有關係,我自己可以處理的。」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冬天的純白已經徹底的佔領了宅邸周邊,從二樓的窗戶望去甚至會產生身陷霧中的錯覺。
在窗戶的反射上,一位無精打采的黑髮少年出現在了那裡。
-我死了。這是現實,我是因為死了才來到這裡的。但我卻擁有過去的記憶,即使模糊不清,但我的確記得過去所殘純的些許畫面與聲音。
來自自稱是轉生委員會的死亡通知書,即使大腦想要認定其為惡劣的玩笑,但從不明的地方醒來,擁有【故事】具現化的魔法世界,眼前的一切除了轉生與穿越已經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了。
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輕小說裡的主角評什麼都會那麼冷靜的接受自己的死亡,就像是他們本來就知道自己會轉生異世界一樣。簡直糟糕透頂,那些作品中的主角幾乎都是在現實中有苦衷或是個廢物,轉生或穿越後才努力向上。但我不是啊!我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一點不滿,每天也是認真生活啊!即使在追尋姊姊的過程充滿波折,即使旁人和我都知道我是因為他人的鄙視才努力下去的,可是那也是我自己選擇的啊!為什麼是我!我無法接受已經回不去原世界的這件事,我明明還沒到達姊姊那裡,為什麼世界要這樣對我?
「昕玄大人......」在白的呼喚聲後,一股溫暖的感覺包覆了我放在一旁的右手。
回過神之時,白已半蹲在了床邊並握住了我那冰冷的手。
「您還好嗎?」白的眼神中所吐露的不是擔心而是溫柔,即使從她的聲音感受不到半點的情緒起伏,但她依然用著自己的方式表達了關心。
「抱歉,白,現在不太好。」即使在煩躁,我想也不該將這份怒火牽引至關心自己的白身上。
「那昕玄大人願意將煩惱說給白聽嗎?」白堅定的眼神像極了想理解孩子的母親一般,我與她的關係此時似乎反了過來。
「妳可能無法理解......那種感覺......」
「屬下知道,我可能無法理解昕玄大人的想法,不過我想我可以作為一位傾聽者,至少這樣可以分擔一點您的痛苦。」
分擔痛苦,是嗎?以前某次老爸老媽都出差而我在考差段考回家時,老姊就機靈的發現了我的狀態不是太好,接著就跑來關心我。
如果老姊現在在我旁邊的話,或許做這件事情的就是會她了,她或許就會在那裡開玩笑,然後在把場面用尷尬的時候笑笑帶過。
而現在只有一位與她看似同齡的的少女作為替代的傾聽者。
「即便是一個痛苦的故事,妳也要聽嗎?」
「是的,即使在痛苦,屬下也會陪在昕玄大人身旁的。」
此時的我在嘆了一口氣後,結巴的將心中支離破碎的想法拼湊成了語言。
「我來自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卡在心中的那塊石頭開始崩落,原本藏在心中的所有痛苦逕自地往外宣洩。
「......」白只是看著我並靜靜的聽著。
「原本我只是在那裡好好的活著......」就像一般人一樣,好好地生活著。
「父親再婚,我有了一個很可靠的繼姐,以及一位溫柔的繼母。」即使一開始有再多的不安,最後依然迎向了那短暫的幸福時光。
「父親每天都會煮很多好吃的,我們每天都會聚在一起吃晚飯。」即使再平凡,回想起來每天吃了什麼?食物的樣子是什麼我早就忘了。唯獨感覺,感覺是不會被遺忘的,那種家才能給予的溫暖是不會消失的。
「我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但除了這點以外,我的學校生活過得還算不錯。」愉晏和皓恆不知道過的怎麼樣?希望在我死後不要難過太久,雖然常常跟皓恆那傢伙開玩笑說什麼自己要去跳樓,他也是說:「再見!不會想你的。」但實際上那傢伙在喪禮上或許會擺著臭臉什麼都不說的玩著自己的手機假裝自己不在意,然後回去哭的很慘吧!
「老姊是個天才,但她從來沒有瞧不起我過。」老姊,沒錯,我......真的是一個很難搞的弟弟吧!宋欣茜肯定是因為我的關係在家的時候整日裝成糊塗的樣子。
「我很憧憬那樣的她。所以每天都很努力的在讀書......」與其說我是憧憬倒不如說是我不得不憧憬那樣的她,因為如此我才可以活在大人們的話語間,才能不被說閒話,更重要的是這樣我才能稱自己是『宋欣茜』的弟弟。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本來應該是這樣的......」本來一切都好端端的,即使那目標如遠在天邊的繁星般遙不可及,但我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要和老姐一樣厲害。
但,這一切只因為人類的脆弱性而改變了......
「某天卻突然來到這裡......還被通知姐姐和我都已經......死了。」要一個才即將滿十八歲的少年去想像死亡,誰做的到?即使知道死亡是大人一再提起的負面詞,即使在電影裡看過屍體,死亡卻依然只有那空虛的容貌。
誰想的到自己會突然死去?
「失禮了。」床鋪因為白的重量而出現了凹痕,溫暖的感覺已經從手部遍及至了全身。一直望著窗外的我,從窗戶的玻璃中看著被白抱在懷裡的幼小自己。
在那模糊的窗戶上,白的模樣就跟她的名字一樣模糊不清,但也因如此那樣子,那宛如宋欣倩的鏡像般,熟悉又可靠之人彷若就在自己身邊。
舒適與包裹的溫暖使原本封印在心中的不甘、難過與恐懼如沙粒般開始漸漸順著文字向外流出。
「至少......至少讓我忘記吧!讓我忘了活著的回憶,讓我從這邊重新開始啊!有著過去的回憶......」我的聲音此時已變的越來越小,吸鼻涕與哽咽還干擾了聲音,我想現在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吧!
「只會讓我一直想起自己失去的東西而已啊!」我徹底,徹徹底底的,放聲哭嚎。
意識只剩下怨恨與執念,其他擁有的記憶像是被覆寫了一般,連殘渣都無法察覺。
「重生的我到底要......怎麼......活下去......」我緊緊靠著白柔軟的胸口哭泣著,而雙手將白女僕裝背後的布料抓的像是快要撕破一般。
即使如此白依然不為所動的擁抱著我,並輕撫著我的黑髮。
「對不起,白,我......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不起......」
「妳不去陪陪昕玄嗎?」安娜指著樓梯口,並用著有些擔憂的眼神望著若希絲。
「不了,我想那位叫白的孩子會陪著他的。」若希絲望著桌上的茶杯,輕輕的抿了抿嘴唇,隨後神情有些失落的拿起了茶杯。
爐火的劈劈啪啪的響著,每發出聲響,若希絲的心跳就如同與其共鳴一樣跳的更加大聲,在寂靜的客廳內,白髮魔女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胸口的震動聲。
「這樣啊!」安娜望著宅邸門口旁的窗戶,一個小小的身影此時正坐在宅邸外的木椅上。
-艾里亞。看到那與過去活潑開朗相反的女兒,安娜真的很難過。在幾天前,尤利斯正式拒絕讓艾里亞去上學的這件事後,艾里亞就變成了一位沉默寡言並極為消沉的孩子。
「這個冬天......我們都不太好受呢!」安娜輕聲說著,一旁的若希絲將紅茶飲入口中,溫暖的感覺嘗試讓她的身體恢復溫暖,但此時的若希絲卻只感受到一股與冬天相呼應照的寒冷。
「我真的......好想向那孩子說對不起,並告訴他......他所失去的東西與過去......」
「但實際上卻沒辦法對吧!」
「嗯,我是個糟糕的母親......不......應該說我只是以收養他的行為去抹平心中的罪惡感而已......根本不能稱作他的繼母......那孩子在說出自己夢見死去的姊姊時......我真的......好難過......」
「若希絲!」安娜強行用較大的聲音將若希絲從意識深處拉了回來。
「不要再為了過去的事情感到後悔了,事情就是發生了,那時候的我們根本無法管更多的事情了。」
「......」
「現在的我們只能遵守與宋欣倩的約定,並繼續照顧昕玄......這樣就可以了。」安娜在將自己的想法表達給若希絲後,便再次望向窗外紛飛的細雪。
「即使......那根本不足以抵銷過去的所有事情。」
若希絲默不作聲地繼續喝著紅茶,在過了一段寂靜的時光後,一段稍顯大力的敲門聲傳進了屋內,隨後大門便被打開了。
「我回來啦~」伊娃手提行李箱出現在了門口,並望著在客廳沉默的兩人。
「看來兩位遇到困難了,對吧?」
「嗯,的確是這樣沒有錯。」
「小玄似乎收到【信】了,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若希絲用著有些沙啞的聲音說著,接著便移動身體讓出一個給伊娃的空間。
「看來需要我的幫忙呢!若希絲、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