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徐無咎的據點就是紅葉園……」
百里扶桑立刻反駁，但他又知道顧清弦不可能騙他，所以他的聲音開始發顫，然後他想起幾天前他夜探紅葉園時那一片漆黑的樣子，對比同個時間翠柳園裡的燈火通明……
百里扶桑原本黝黑的面孔倏地刷白了。
徐無咎如果在那時就已經讓他的人撤出了紅葉園這個據點……
那他和他的人現在去了哪裡？千帆又會被帶到哪裡？
所有的線索一瞬間全都斷了，百里扶桑頹然坐倒塵埃。
「阿桑、阿桑！你不能洩氣！」李紅杏急得扯他起身：「你這樣千帆怎麼辦？我們再去找知府、找郜二、找閻金……一定有人可以幫忙找到千帆的！」
沒錯，他必須振作找出千帆，可是怎麼做……石知府、郜通、閻金……閻金……對了！
百里扶桑轉對顧清弦道：「之前都是老顧你陪千帆去找閻金收帳的，你和他很熟，煩你替我跑一趟閻金那兒告訴他千帆的事，請他找天河幫的人仔細查探桑鐵心和趙義的下落，愈快愈好！順便告訴閻金請他讓官府儘快審問今天抓住的海寇，或許也能問出些蛛絲馬跡來。」
「我立刻去！」顧清弦立馬就出了門。
百里扶桑又扯嗓子喊人：「大年哥過來一下！」
「欸，」王大年馬上丟了掃帚跑過來：「什麼事？」
「你之前說過我如果提親不成你就帶我到淮秀院醉一場，所以你一定和淮秀院白大姐有點交情吧？」
「是沒錯……」當著李紅杏的面講這些，王大年不免臉紅：「現在說這個做甚？」
「我不方便自己到淮秀院去，你陪我跑一趟。」百里扶桑轉對李紅杏道：「我現在想辦法探聽徐無咎的去向，會儘快趕回來，這兒就煩紅杏妳先幫忙。」
「我理會得。」
百里扶桑交待完立刻帶著王大年往瓊花觀巷去，向門房來叔通報後，他倆被引入小廳，不多時白玉香就款款步入廳中。
百里扶桑一禮：「白大姐。」
「噢，是阿桑啊，千帆呢？」白玉香微訝，又板起臉道：「今天怎麼是你們倆一起來？我可不能背著千帆幫你們倆找姑娘！」
「大姐妳誤會了，」提起千帆，百里扶桑滿臉苦澀：「我是來找徐大官的，他在不在雪仙姑娘這兒？」
白玉香聽他這麼問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很微妙。
「不在……不過就在不久前他才來過，而且還告訴我如果你到這兒來找他，就要我帶段話給你。」白玉香掩不住滿臉疑惑：「我也不懂他為什麼知道你會來。」
百里扶桑的眼睛亮了。
「徐無咎……徐大官說了什麼？」
「他要我告訴你安心，事情他來處理。」白玉香顯然只是純粹轉述，她也不知道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還要我告訴你，立夏之前他會帶雪仙離開揚州。」
「立夏？」
「是啊，他就是這麼說的。」白玉香說著就來氣，自顧自地撇撇嘴：「想得倒美！老娘還沒跟他講定贖身錢哩！」
百里扶桑卻聽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徐無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他。
「多謝白大姐告訴我這些，」百里扶桑腦子裡還在轉著念頭：「如果徐大官之後還到淮秀院來，就轉告他我知道了，再告訴他我一切都拜託他，請他一定要全力幫我這一次。」
「你倆到底打什麼啞謎？」白玉香疑惑著：「這麼說他就知道了麼？」
「這麼說就可以了。」百里扶桑又道：「立夏之前徐大官要帶雪仙走的事也請大姐別太刁難他，如果他真的付不出贖身錢我來替他給，白大姐找我就是。」
「啊？」白玉香更糊塗了：「這種事還有幫著出錢的？」
「大姐別多想了，總之都在我身上。」百里扶桑道：「富春還有事要忙，我和大年哥得先走一步，就不叼擾大姐了。」
說著兩人便起身告辭，回程路上兩人快步疾行，王大年先是沉默著，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
「阿桑，那姓徐的……徐無咎真能幫我們救出千帆麼？」
「不知道，現在也只能相信他。」百里扶桑儘量讓自己心平氣和。
「對方是海寇，千帆都被抓了大半天了，如果那些海寇真的對千帆怎麼樣……」王大年遲疑著，小心翼翼看向百里扶桑：「你不會嫌棄千帆吧？」
百里扶桑努力維持的心平氣和還是被打亂了，如果千帆真的被桑鐵心那班人凌辱……
深吸一口氣，他無法想像現在千帆會有多麼擔驚受怕，沿岸海寇多半性淫好虐，桑鐵心等人在這上頭更是惡名昭彰，過往婦人落入他們手裡，姿色略次的一刀便殺，姿容姣好的便活下來面對更加生不如死的淫辱，許多女子不堪摧殘便死在當場，就算能留得性命也往往不見容於世俗……千帆……百里扶桑想到柳千帆可能遭受的欺凌就覺得呼吸間胸臆滿是痛楚。
「我怎麼可能嫌棄。」他緊握雙拳啞聲道：「是我沒保護好她才會發生這種事，我唯一能恨的人只是我自己，我只希望她別……別做傻事，我只希望她好好活著。」
「如果千帆她……」王大年掩不住擔心就想到最糟的狀況，又陡然住了口：「不會的，千帆一定不會有事！」
百里扶桑目光陡然森冷：「如果千帆真的有事，桑鐵心那些人一個都別想好死。」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也不必再多說什麼，威脅或撂狠話都只是不必要的浪費力氣。
兩人不多時便回到富春客棧，一進客棧只看到滿地凌亂已經收整完畢，李紅杏、顧清弦還等在店頭，閻金和郜通赫然也在。
「桑兄回來了？」郜通滿面關切焦心：「我們才聽顧兄說了情況馬上就趕過來，已經拜託了高天河，天河幫會全力替我們追查城裡桑鐵心他們可能窩藏的地點。」
閻金也道：「小丫頭不料竟有此劫……知府那兒我也打過招呼，已經派了捕快到處查訪，捕盜通判今晚會連夜審訊那些被捕的海寇，那些海寇一定很快招出桑鐵心的其他容身處。」
「多謝閻爺和郜二爺，」百里扶桑凝眉，久久一嘆：「我才去淮秀院探了探，沒見到徐無咎，不過他留了話給我，他說立夏之前會離開揚州。」
「他這意思是……海寇攻城的日子就在立夏當天？」郜通遲疑道：「這人的說詞可信麼？他為什麼要刻意告訴你這件事？」
「我也不知道徐無咎打的什麼算盤，橫豎這事先記在心裡就是。」百里扶桑又沉吟一會，問道：「閻爺後來在東關碼頭的行動順不順利？」
「順利得很，船上那六個海寇無人接應，整個碼頭卻有一半都是我們的人，當然是手到擒來。」閻金點點頭：「六個人已經押到衙裡和翠柳園的海寇們一起鎖了，那三口箱子現在在我手上。」
百里扶桑看了閻金一眼：「閻爺沒有交給衙裡處置？」
「箱子已經打開來看過，是知府讓我先帶著箱子過來找你，他要你先留下稱手的，其他的再讓我帶回去繳庫。」
「所以箱子閻爺帶來了？」
「在這兒呢，」李紅杏在顧清弦幫助下吃力地拖出櫃檯後藏著的三口長箱：「阿桑你快過來看看。」
其實光看到三口長箱的形制百里扶桑已約略猜出長箱裡是什麼了，果不其然，第一口長箱裡裝了長短不一的倭刀，約有十多把，俱是精銳無比，刀刃上閃著倭刀特有的鋒芒；另外兩口箱子裡卻裝的是各十把長槍。
王大年睜大了眼：「這是什麼東西？」
顧清弦看了不覺一凜：「這是佛朗機人的火繩槍麼？我也是第一次見。」
「是火繩槍，不過不是佛朗機人做的，這是倭國仿佛朗機火繩槍做出的鳥銃，比佛朗機火繩槍威力更大，射程更遠。」
百里扶桑道：「我在倭國大友家看過同樣的鳥銃，也見識過它的威力，大友家向來和汪直、毛海峰合作無間，沿邊只有毛海峰能從大友家弄得到這種鳥銃，看來這三口箱子裡的東西是毛海峰授意徐無咎替桑鐵心運進揚州城的，目的是助桑鐵心攻打揚州時讓城內的海寇可以與城外同夥裡應外合。」
郜通聞言不禁聳然：「幸而這三口箱子被咱們截下了，否則光就這二十把長槍城裡只怕就要死人無數。」
「其實這種長槍一次只能射一發彈藥，射完了就得重新填裝補充，威力雖大但殺傷有限，要我來說真正可怕的還是這些倭刀，」百里扶桑道：「我數了一下，這裡長短倭刀加起來十六柄，若是落到精於倭刀術的海寇手上，那才真是要死傷慘重。」
「不過現在這批東西在我們手上，」閻金悠然道：「知府的意思是讓你先選一把，只要你的兵器稱手，正面碰上桑鐵心的人馬也可以輕易收拾了他們。」
百里扶桑果然仔細比較了一番，最後拿起一柄長倭刀在手上掂了掂：「就是這把了，也將就用得上。」
王大年突然鼓起勇氣：「閻爺，我能不能也挑一把？」
「啊？」閻金失笑：「這東西你要來作甚？不留神割了手可不是玩的。」
「我沒要玩，」王大年道：「兩年前海寇殺我全家，若不是千帆這裡收留，我早不知道幹什麼去了。現在海寇又要來犯，我想和大家一起保護富春、保護揚州。」
眾人看向王大年，他的目光堅定凜然，能感受得出決心。
百里扶桑道：「大年哥還是算了，這長倭刀耍得不好先傷了自己，不如這樣，我這兩把隨身短刃給大年哥，也能有些幫助的。」
王大年聞言想了想也點點頭：「那這兩把刀就一把我用，一把給錢三用，阿桑你放心，我們一定幫著你和千帆守住富春。」
說起千帆，百里扶桑又是心亂如麻——現在線索全無，但難道自己就只能等著麼？想想徐無咎，想想天河幫，想想衙門四處查訪的捕快們，再想想捕盜通判手上的那一大幫海寇……只有等。
「閻爺，我想拜託你件事，」百里扶桑輕道：「我會待在富春等消息，就在這裡。不管那幫海寇或天河幫任何一方有千帆的消息，都煩閻爺一定儘快告訴我一聲。」
「明白，有消息我第一個告訴你。」閻金當然明白他此刻心情：「我們一定幫你找出千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