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 年 6 月 6 日,隸屬 101 空降師、年僅 20 歲的羅伯特.萊特(Robert E Wright)下士,空降到一座名為昂戈維爾奧普蘭(Angoville-au-Plain)的法國小村莊。凌晨 3 點左右,他認為村莊裡的教堂很適合當成醫護站,於是在門口掛上白底紅十字標誌,隨後進入教堂。
差不多這個時間,只受過兩周醫護訓練的 19 歲二等兵:肯尼斯.傑克.摩爾(Kenneth Jack Moore),因為飛機飛太低,導致他跳出來後必須馬上開啟降落傘,並祈禱落地時不要摔斷腿。好在德軍淹沒了降落區的田地,這才讓肯尼斯安全降落。然而才剛落地,這位從未見過戰鬥、沒有帶任何武器的新兵馬上遭到德國人攻擊。肯尼斯跑到教堂裡,見到了同為醫護兵的羅伯特。
素未謀面的兩人決定合作,把教堂裡的長凳兩兩排在一起,組成病床。最一開始前來教堂求助的傷者是盟軍的傘兵,因為跳傘過程不順利而受傷。但6點左右,兩軍開始廝殺,越來越多傷者前來教堂。由於兩位醫護兵在跳傘時都失去了大部分的醫療用品,因此他們只能拿出隨身裝備,盡己所能地救助傷者。
隨著戰鬥越演越烈,肯尼斯主動走到教堂外面尋找傷兵。即便有醫護人員專屬標誌的保護,肯尼斯也仍然冒著很大的風險,穿梭在槍林彈雨中。他推著木製獨輪車,跑過空曠區域,把傷兵抬上去,然後快速回到教堂裡;如果地面過於崎嶇導致無法用獨輪車的話,甚至得用降落傘拖曳傷兵。交戰雙方不分軒輊,兩位醫護兵一刻也沒閒著。
中午,肯尼斯帶著傷兵回來。當他打開教堂大門時,所有人都沉默了…...因為他帶回來的是一位受傷的德國士兵。羅伯特二話不說,趕過去治療。其他同盟國士兵,一開始死死盯著這位德國人,但也沒有說什麼,後來慢慢習慣了,不會在意這位曾在教堂外面開過槍的敵軍。兩位醫護兵不分敵還友,只要出去外面看到傷兵,那就是一定救。多數時候是肯尼斯出去,因為羅伯特的醫療知識比較豐富。
正當兩人忙不過來時,教堂大門被踹開──站在門口的是一位拿著槍的德兵。起初他殺氣騰騰,準備好大開殺戒。但在發現裡頭的美軍都轉過頭來盯著他,以及注意到醫護兵與受傷的同袍,他才緩緩放下槍,然後對著神像用手比十字架,便關門離開。鬆了一口氣的羅伯特這時才注意到許多進來的士兵都帶著槍。為了避免事態惡化,他把所有教堂裡的槍都丟到外面,並制定一條新規則:不管哪個陣營、哪個階級,所有進來教堂的人都不能帶武器。
下午,一位同盟國的長官來到教堂,告訴兩位醫護兵他們無法守住這片區域,因此必須撤退。他可以帶兩位醫護兵離開,但無法帶走所有傷兵。盡管肯尼斯跟羅伯特可以為了保全自己而跟著長官一起撤退──相信教堂裡面的人也不會說什麼──但他們卻選擇留下,繼續照顧傷兵。
德軍奪下村莊後,把傷兵一個接著一個帶到教堂。教堂人滿為患,但是已經沒有長凳了,因此不得不讓傷兵躺在堅硬的地板上。醫療用品也漸漸不夠用…...那些傷勢較重、可能無法活著見到明天太陽的士兵被安置在最裡面的聖壇周圍。
6/7 破曉時分,一位德國軍官帶兵前來查看狀況。羅伯特態度堅決,告訴他如果想進入教堂,那就必須把武器放在門口。軍官聽完後嘴角上揚,隨後要士兵放下武器。軍官感謝兩位醫護兵的貢獻,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忙。羅伯特回說他們需要更多的醫療物資和醫生。軍官告訴羅伯特他會在 24 小時內送來需要的東西。結束交談後兩人握手,德國軍官與其麾下和平地離開。
同盟國的主力部隊在中午抵達,帶著坦克殺入村莊。但這次,不管交戰雙方在哪裡見到醫護兵,都會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等到醫護兵與傷者安全通過戰場後,才又繼續開火。有位德國傷兵自己來到教堂,但沒有把武器放在外面。羅伯特毫無畏懼,堅持他必須把武器放到外面才能進來。這位傷兵勉為其難地卸除武裝後,又對羅伯特說他只會給德國醫護兵醫治,美國人不能碰他。不過隨著美軍挺進,德軍開始敗退,這位傷兵最後不得不妥協。
密集的迫擊炮攻擊落在教堂周邊。有發炮彈打在教堂屋頂,巨大的衝擊讓屋頂碎裂成無數瓦礫,正好砸在肯尼斯的頭上。不過他不在意自己的傷勢,依然沒有停下正在工作的雙手。而這麼剛好,屋頂的破洞讓兩位躲在塔樓裡的德兵意外「現身」。他們說在肯尼斯跟羅伯特來到教堂後,因為太害怕而不敢有任何動靜。下來後,兩人自願協助肯尼斯跟羅伯特。
此時,又一發迫擊炮飛向教堂,砸穿彩繪玻璃──神奇的是,這枚原本會奪走大量人命的迫擊炮,竟然沒有爆炸,只有在地板砸出蜘蛛網裂縫而已。可能因為羅伯特的「教堂內不準出現任何武器」禁令緣故,這發迫擊炮也乖乖遵守規則,才沒有爆炸(笑)。羅伯特趕緊將迫擊炮丟出窗外。
忽然,一連串的子彈射破教堂的玻璃與牆壁,所有人趕緊抱頭蹲下找掩護。羅伯特往外看,發現火力來源是一臺己方的雪曼坦克,正用車載機槍掃射。他衝出去想要阻止坦克的魯莽行為,但有位傘兵比他更快,衝上車頂用拳頭猛砸艙蓋。幸運的是,這次的意外同樣沒有造成死傷。
一位美軍中尉走過來告訴羅伯特,他要把教堂當成觀測所,這樣就能更好地監視敵軍。但羅伯特卻嚴詞拒絕,說這裡是傷兵的避風港,不會輕易讓出。中尉想要用軍階讓下士妥協,但羅伯特仍然堅定不移,最後中尉只能放棄。
確定這片區域安全後,醫護兵將傷患抬上車,將他們送往沙灘,接受更好的醫療照護。肯尼斯隨傷兵離開,羅伯特則留下來…...經過 3 天 2 夜的搶救,除了 2 人傷重不治外,羅伯特跟肯尼斯聯手,從死神手中搶回 81 條人命──其中一位是法國少女。羅伯特環視空蕩蕩的教堂最後一眼,隨後關門離去。
為了表彰兩人在面對敵人時仍展現出無比非凡的勇氣,軍方授予銀星勳章跟銅星勳章;肯尼斯因為頭部受傷,額外頒給他紫心勳章。羅伯特之後參加了突出部之役,在一座農場的地下室裡設立醫護站。兩人在戰爭結束後活著回家,都有娶妻生子且生活美滿。肯尼斯買下一間加油站,工作了 18 年後因背部問題而退休。戰後,兩人仍然有往來,也偶爾會回去當時第一次見面的法國小村莊。2011 年 6 月,法國政府頒給羅伯特榮譽軍團勳章,是法國政府頒授的最高榮譽勳位勳章,以表彰他的成就。
《仁慈之鷹》紀錄片裡(Eagles of Mercy),肯尼斯說:「他們跟我們一樣,只是穿不同的制服罷了。當你用剪刀剪開衣服好尋找傷口時,你根本不會在乎他來自哪個陣營、隸屬哪個軍團,當下只想專心治療。」
直到今天,教堂依舊屹立不搖。除了染血的長凳跟破裂的地板還留著以警示後人外,重新裝修的彩繪玻璃窗則印有獻給兩位勇敢醫護兵的圖案,以及立在教堂外面的紀念碑。肯尼斯在 2014 年 12 月 7 日去世(正好跟珍珠港事變同一天),享耆壽 90 歲。
羅伯特則在 2013 年去世,享壽 89 歲。他生前曾表示想要葬在教堂的院子裡,但礙於僵化的官僚規定一直無法實現其心願。後來,他的一些骨灰被偷偷帶到教堂埋葬,還立了一塊刻有羅伯特名字字首的 R.E.W──羅伯特總算回到了那個他曾救人無數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