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業(yè)也好,愛戀也好,不再回顧,隨著春天逝去
閃耀的只有眩目的天空
請別原諒我
想要毀滅、想要重生
在你的身側(cè)
原文
罪も愛も顧みず春は逝く
輝きはただ空に眩しく
私を許さないでいてくれる
壊れたい、生まれたい
あなたの側(cè)で
——————出自Aimer-《春はゆく》
「醒過來,拜託,醒過來?」那是丹楓嗚咽聲,應(yīng)星吃力的張開眼簾,他被丹楓的身影籠罩,四周則傳來遙遠卻刺耳的尖叫、吆喝聲,吵雜的的人聲中,時不時傳來兵器交接的響聲,
「丹楓??」應(yīng)星想抬手撫摸面前淚流滿面的人,想安慰他,想告訴他,一切都沒事,不用太擔心自己,然而,他卻發(fā)現(xiàn),全身不僅虛弱,還疼痛無比,丹楓則慌亂的將手放在他毫無傷口的身上,不停催動著雲(yún)吟術(shù),
「為什麼沒用?為什麼?為什麼?雲(yún)吟術(shù)能治療任何傷口,緩解詛咒,淨化毒物啊!為什麼沒用!為什麼?」
應(yīng)星瞧著包圍自身的雲(yún)吟術(shù)光芒,這個光芒他再熟悉不過,丹楓全力催動雲(yún)吟術(shù)時都是如此,他也見過無數(shù)次,性命垂危者在丹楓的治療之下恢復(fù)生機,但這一次顯然毫無作用,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以急遽的速度在崩壞,呼吸變得越發(fā)困難,全身發(fā)冷且劇痛無比,視力越來越模糊,聽力也越來越遲鈍,即便丹楓在他的近身處不停喊叫,也彷彿兩人之間隔著一扇窗,
「丹楓,我現(xiàn)在?看起來?如何?」應(yīng)星費力的吐著字詞,丹楓愣在原地,半秒後他緊握住他骨瘦如柴、蒼白的手笑著說:「你很好,放心會沒事的,我會治好你的。」
應(yīng)星覺得十分疲累,他闔上眼,等待死亡的到來,如果不是受傷、不是咒法,也不是中毒,那只剩兩種可能,自己病了或老了,而這兩種,龍尊的雲(yún)吟術(shù)都回天乏術(shù),
「應(yīng)星,我會救你的,你不會死,別死,別死,別丟下我一個人,你不要死啊——」夾帶著哭聲的吶喊漸漸遠去。
黑暗中,他想,也只有你,不希望我的死亡,也只有你會為我的生而欣喜萬分,接著男人從思緒中緩緩張開雙眸,映入眼簾的是土製的地板,以及自己的存在。
全身冰冷,口乾舌燥,但身體卻健壯的毫無異樣,男人髒亂不堪、衣不蔽體的蹲坐在角落,他為自己的這幅身軀感到既怪異又神奇,劇烈的飢餓感使他腹部發(fā)痛收緊,喉嚨、口腔毫無滋潤乾澀不已,但即便長時間的飢渴使他感到倦怠和虛弱,身體有種種不適,自己的身體看上去卻不像個已經(jīng)三十個日夜不吃不喝的模樣,身體勻稱,且還保有肌肉線條,膚色溫潤毫無病態(tài),彷彿身體自發(fā)性的將一切生理機能都維持在最低限度的健康狀態(tài),在健康與不健康的界線邊緣來回徘徊。
「有勞將軍了。」士兵的話語傳來,
那位白髮,名叫景元的男子踏入囚室中,
「不給吃喝多久了?」景元毫無情緒的聲音說道,
「報告將軍,已經(jīng)三十個日夜,」
景元點了點頭,並低喃道:「這都是第幾種死刑了??」
將軍的自言自語,士兵卻以為這是將軍的問話,自顧自的一一道來:「按照代理元帥大人的指示,已實行過車刑、腸刑、灌鉛、斷椎、刮骨、烹刑、彘刑??」
士兵還在看著紀錄本細數(shù)念著,直到無數(shù)酷刑過後,才出現(xiàn)了景元的名字:「按照景元將軍您的指示,已實行過水刑、火刑、斬首??」
景元擺手示意對方別繼續(xù)說下去了,並讓其退下,最後牢中只剩男人與將軍二人。
景元沈默的看著一動不動蹲坐著的男人,
「你到底是誰?」寂靜中景元低語,男人緩緩抬頭,端詳將軍的面容,而將軍正看著他,似乎也正在觀察他,臉上是困惑、痛苦、厭惡、不忍、不安、警戒等混雜一起的表情,
「應(yīng)星??」男人不確定的答道,並不是因為自己認為是,而是覺得如果自己是應(yīng)星就好了,記憶中的應(yīng)星,雖有種種人生的不如意,但身懷絕技,身周有四位摯友,還有愛人,計畫失敗的他,遭人非難和嫌悪,但男人仍覺得身為應(yīng)星不錯,如此一來,自己甦醒一開始便被人痛恨有了解釋,此外,即便受盡折磨和痛苦,至少他知道,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人正愛著自己,疼惜著自己,所以如果自己是應(yīng)星,不錯。
景元聽到了男人的回答,皺起了眉頭,他嘆氣後,蹲在男人身前,一手抬起他垂下的頷首,問:「當時的遺言,為什麼是想見丹楓?」
男人感到意外,為何問這個問題?難道他回心轉(zhuǎn)意同意讓自己見他?
「我?能見丹楓了?」男人問,
景元卻強硬的回答:「先回答我的問題。」
男人卻不知怎麼回答,他其實不期望從丹楓身上得到什麼,記憶中,丹楓愛他、寵他、疼惜他,他內(nèi)心深處確實嚮往,但他不懂自己這份感情的緣由,是愛嗎?若是愛,那他是以什麼身份愛?以應(yīng)星的身份愛嗎?但自己是應(yīng)星嗎?有太多未解的疑惑了,最終只能匯聚成一個答案,
「我想見他。」男人說,
景元板著臉說:「你說你是應(yīng)星,然而你卻能死而復(fù)生,且長生不老,從你身上也能感受到藥師的力量,過去應(yīng)星曾觸碰過倏忽的肉體,我們也與丹鼎司及丹楓確認過,短生種的應(yīng)星當初在接受藥師力量時,有強烈的排斥反應(yīng),可是如今,你卻毫髮無傷。」
「你是說?我有可能是倏忽?」
「或是與倏忽的關(guān)聯(lián)之物。」景元站起,並退開了身,
男人震驚的盯著地板,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他一直以為,既然他擁有應(yīng)星的記憶片段,那自己便有可能是應(yīng)星,但正如景元所說,應(yīng)星為復(fù)活白珩曾觸碰過倏忽肉體,而自己這幅反覆生死的怪異身體,也像是在訴說著自己並非人類。
我原來不是應(yīng)星嗎?那這些記憶從何而來?是捏造的嗎?不可能,但這幅身體和面貌與應(yīng)星相似啊?
然後他想起了那條孽龍,那條原本應(yīng)該是白珩,卻不視敵我的孽龍,一閃之間的記憶中,孽龍咆哮,狂躁的摧毀臨淵境的一切,即變應(yīng)星、丹楓和一名白髮女子一再叫喚也喚不回白珩的神智。
「丹楓親口說了,他利用藥師的力量與化龍妙法做了結(jié)合,試著想復(fù)活你,因此當你在驗屍處甦醒,我並未多想,然而之後的種種,和你的反應(yīng),令人不得不懷疑。」景元的雙眸中泛著金光,以上至下的身份和眼神,審慎著男人,
男人則驚惶失措,伴隨而來的是失落與絕望,原來那些記憶並不屬於我嗎?那些過去美好的一切原來是別人的,而不是我的,曾經(jīng)的榮譽是別人的;曾經(jīng)的家人是別人的;曾經(jīng)的親友是別人的;曾經(jīng)的愛人也是別人的,男人回看甦醒至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打罵、凌虐、鄙夷、刑求??然後是一無所有。
「我原來不是應(yīng)星嗎?」男人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不確定的眼神詢問著景元,
景元則皺著眼眉,別過他的視線:「我個人無法斷定。」
男人感到一陣舒心,那他還有可能是應(yīng)星,黑暗中又透出一絲曙光,
「只要確認我不是倏忽,是應(yīng)星,我就能見丹楓了嗎?」男人有些期待的問道,自己既不老不死,那總有一天,他的身份會被察明的吧?那他就能見丹楓了。
可是這句話之後,得來的是景元痛苦悲傷的愁容,
「丹楓在你受無間劍樹之刑後,也立即行刑了,如今他已蛻鱗成卵。」
景元後來何時離開,又或是說了什麼,男人一概不知,腦子中只剩一個聲音在迴響。丹楓他已蛻鱗成卵。
丹楓,那個唯一支持他、愛他、疼惜他的人不會回來了?那誰能解開我的疑惑?又有誰能在喚自己叫應(yīng)星?只有他能回答和解決的問題,為何直到他成卵,都不去探問?明明有那麼多機會,為何不讓我與他至少見上一面?
此時男人想起景元詢問自己遺言的那一刻,他明知丹楓即將被行刑,為什麼僅僅是最後一面,都不願讓我們彼此相會?即便是遙望十里的相望也不允許嗎?為什麼?就因為我可能是倏忽?但我也可能是應(yīng)星啊!僅僅是一眼,也不能見,你明明知道他要死了!你明明知道我要死了!你明明知道一切,為什麼袖手旁觀?因為什麼?因為是將軍?因為羅浮的平安?因為我們是罪人?因為人們的言論?因為代理元帥的指示?所以你是迫於無奈之舉囉?
「呵,呵,呵呵,呵哈哈?」
看守的人寒毛直豎的看著一直安靜的男人突然發(fā)起了笑聲,那笑聲聽了讓人感到陰寒無比,那無光的橙紅的眼睛,看上去更加詭譎,
看守們膽寒的顫抖全身,只希望換班時間趕緊到來,而漆黑安靜的獄中,男人則不停的呵呵笑著,直到天明。
自那天景元來過之後,不間斷的處刑結(jié)束了,食物與水也照三餐送進牢中,但令獄卒們害怕且噁心的是,男人自那晚的狂笑不止後,就像失了魂一般,一點生氣也沒有,在角落中坐著不動,兩眼盯著前方只有幾道裂痕的牆壁,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像個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巨型人偶,陰森的坐在角落,看守們只能偶爾將長槍槍柄伸進鐵桿間,戳刺男人的軀體來確認生死,但即便如此,人形玩偶仍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不吃喝、不吭聲、不走動,也不排泄,要不是胸口有明顯的起起伏伏,人們都要以為裡頭的東西是個死物了。
至於男人自己,從那天開始,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壞了,雖然過去也沒好過,只不過如今,本來腦袋中亂無章序轉(zhuǎn)動的齒輪,停擺了下來,腦中那破舊的投影機,自動且不按時的播放時間亂序的記憶投影,男人愣愣的看著投影,不思、不想、無情無緒,只是看著,
如此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的眼中才終於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一片漆黑的鏡頭中出現(xiàn)一道熟悉的聲線。
「我只能給你十分鐘,丹楓,」那是景元的聲音,然後聲音變得稍遠:「我在門外守著,時間到了我再進來,」
遠處傳來關(guān)門聲,接著他感覺有人用著手指輕輕滑過他臉頰的線條,還有走動聲伴隨而出的細微衣服摩擦聲,溫暖帶著厚繭的手握住他的手掌,那個觸感應(yīng)星很熟悉,那是丹楓長期練武留下的手繭,但溫度卻令他陌生,往常他感受到的手溫都有些微涼,不管冬夏,體溫稍低的丹楓都喜歡黏在他身邊取暖,今日為何這般溫?zé)幔?/div>
他感覺身前的黑影漸漸接近,然後近乎在耳邊的陣陣呢喃,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早知如此,我當時就該更堅定的拒絕你,」
然後是很長的一段沈默,久到他都要以為直到景元開門前丹楓都要如此不言不語,但一聲極小的嗚咽打破了沈靜,持明龍尊低聲抽泣,然後是撕裂的慟哭和嘶喊,
「都是我的錯,臨淵境被毀了,更多我的子民死去,回不來了,仙舟死了更多的人,更多人因我妻離子散,白珩成了孽龍,我讓鏡流被迫又讓她被殺一次,白珩又死了,你也死了,我??我以為化龍妙法,我發(fā)明的化龍妙法能拯救大家,也能實現(xiàn)我們的夢想,我以為可以,但我卻害了所有人,所有人因我而死,羅浮因我差點滅亡??都是我的錯,我的錯??」
只有他一人的哀嚎及痛苦迴盪在空間中,他的哭嚎即便嚎破了喉嚨也不曾停止,黑暗中躺著的自己掙扎的想起身,想睜開眼,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像個頑固的石頭,怎麼也動不了,又是很久的時間,丹楓的哭聲漸漸消失,最後完全無聲無響,當他以為丹楓離開時,
有人撫開他的額髮,柔軟的唇肉印在上頭,丹楓沙啞的嗓音,輕笑說道:「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我們生時註定沒有緣分,但至少我們在彼岸途上能並肩而行。」
響動的走動聲後,是開門聲,和一聲沈重且響亮的關(guān)門聲。
男人睜開閉上的雙眼,自己仍處在陰暗的囚室中,然而多年無光的眼睛再次有了光芒在閃動,波光粼粼的眼睛中出現(xiàn)了生機。
死亡,那是我與你的道路,你我相守的約定,只有死亡才是解脫,只有死亡才是美滿,丹楓已去了約定之地,我也應(yīng)緊隨其後。
男人心中燃起了生命的方向,但不多久他又墜入深淵。
這句不死的外殼,原來才是真正的牢房,不死的我,要怎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