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uthor：王人俊/ Ralph Wang
因為工作的關係，最近接觸不少跟精確製圖與測量相關的軟體。在一些官方的操作指南上，不約而同地出現了類似這樣的敘述：
「根據拇指法則 (rule of thumb，或經驗法則)，控制點的對角線在畫面中，大約長20象素即完成可定位……」
越是高精密的測量，在實作上反而常常依賴拇指法則。因為你需要一個近似值作為測量工作的基準和開端，才能慢慢逼近、找出更精確的答案。而且每個案場都是獨特的，廠商無法事前訂出一個一體適用的執行方式給用戶。
英文諺語拇指法則的起源，一個推測是來自古人為了求方便，用拇指的寬度進行測量。因為拇指大約等於一英吋寬，用拇指測量可以得到「雖不中亦不遠矣」的長度數字，對一般的商貿或工藝需求已經夠用。（註）
有趣的是，拇指法則這個英文諺語，文獻上最早的紀錄之一，其實跟歷史歐洲武術（HEMA）有關：17世紀末到18世紀的武術大師威廉．霍普爵士 Sir William Hope 1692年的武術書《完全劍術大師》（The Compleat Fencing Master）中，這樣描述自己：
「他出手依靠拇指法則，而不是依靠藝術。」（ “What he doth, he doth by rule of Thumb, and not by Art.”）
另外一個早期提到拇指法則的文獻，是詹姆士．凱利/ James Kelly 於1721年出版的《蘇格蘭諺語全集》（The Complete Collection of Scottish Proverbs），裡面蒐集了這樣一句諺語：
「只要能夠命中，就沒有什麼法則比拇指法則更好。」（”No Rule so good as Rule of Thumb, if it hit”）
由於拇指法則一詞與不列顛武術如此強烈的關聯，你也可以說這句英文日常用語，是一句武術諺語。
有習慣看英劇的朋友應該都能感受到，講求經驗，信賴常識、風俗習慣或傳統，是英倫三島非常重要的文化特色。18世紀到19世紀初，在近代學術史上極為重要的蘇格蘭學派，背後就是繼承了這種文化風俗，因此蘇格蘭學派非常重視經驗性、演化性和風俗的價值，與講求理論嚴謹、理性指引與抽象思考的歐陸各種學派大不相同。包括大衛．休謨、亞當．史密斯都是這時期的學者，而武術大師威廉．霍普爵士也是蘇格蘭學派初期的歷史人物。
講到這邊，讓我們來談點武術。
在我學習武術的歲月中，看過不少宣稱要弄科學武術、進化的HEMA的人。有一些確實知道自己在幹嘛，也有研究能力，這些人我都是給予敬意。但也有一些，我只能很客氣的說是在搞巫毒科學（voodoo science，指用科學名詞包裝的胡言亂語）。
舉例來說，以前我見過一位理工宅仁兄，基於某些我至今不太理解的原因，他當時非常不滿「中線理論」，整天批評這是不科學的、不懂劍術的東方迷信（但他當時不知道，其實很多歐洲武術系統也講中線），例如：「說要守中線，但是上一秒劍尖擺在這邊，下一秒往旁邊跑了兩公分，很明顯不在同一條線上」、「側身站的時候，人的姿勢不是左右對稱的，那怎麼可能會有中線呢？」
於是理工宅開始不停追加各種科學或看似科學的名詞，自創他的複雜理論：
兩個人正中心要有一條中軸線、側身面敵的方向，要有一條重心線、地上要有一條對抗線、對抗線要向上延伸出個對抗面，左右上下再各加好幾條線；控劍呢，要講剪力、應力、側向力、扭力和一堆力，講一個動作要天花亂墜講堆疊一堆名詞，只差沒有現場尺規作圖。你講不出這些名詞，哈哈，你不懂科學劍術。
可惜沒有螺旋力，不然都要天元突破了。
賣弄這些名詞，練起來有比較強嗎？很遺憾，並沒有。姑且不論這些名詞堆疊的方式是否正確，懂剪力應力等物理名詞或公式對揮劍毫無幫助。量子物理在你揮劍的時候一樣科學和有效，而且更難懂，但是懂量子物理同樣對揮劍毫無幫助。
搞到最後常常會發現，這些很複雜，到處從無關的科學領域剪貼來的名詞和理論，在指引學生動作時，經常不如講一句「守好中線」來得有用。至於控劍那一堆力，還不如日耳曼武術三句話：「弱劍身攻擊閃避、強劍身格檔控制、沒事不要用劍面」。實作上，人的大腦不可能在意識層面同時想到這麼多名詞和理論，武術依賴訓練養成的動作適應和經驗。很多武術理論，其實是種實踐後確認可行的操作指引或訓練指引，一個不完美但可以實踐的操作指引，好過複雜但會把人腦袋搞成一團糨糊的理論。
下次拿起劍的時候，請想起「拇指法則」。
最後，讓我們引用英國哲學家羅素伯爵的話，來為這篇武術雜談作結：
「所有的精確科學都受到近似概念的支配。當一個人告訴你他精確知道某件事，你可以很安心的推論他是個不精確的人。」“All exact science is dominated by the idea of approximation. When a man tells you that he knows the exact truth about anything, you are safe in infering that he is an inexact man.”
註：
其他傳說起源還有「古代不列顛習俗上只要用不超過拇指寬的棍子打老婆，就不算家暴」等說法。這些傳說都太不健康了，我們禮貌性地予以忽視。
其他傳說起源還有「古代不列顛習俗上只要用不超過拇指寬的棍子打老婆，就不算家暴」等說法。這些傳說都太不健康了，我們禮貌性地予以忽視。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