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會夢遊
大概是遺傳的關係,少女有夢遊的這個癥狀、習慣,但是和一般的夢遊不同,她的「夢遊癥」有異於普遍定義
她在夢遊時的意識程度是近乎完全清醒,論感覺,她會說是因披了薄膜而模糊,或是和戴著印有指模的眼鏡看東西一樣,模糊的程度純粹是稍微的「不清??」
但是顏色,這月光下的湖泊,那深得似黑色的鮮紅,仍然逃不過翠綠的審視,顏色的衝突,豔色清??地進入了那對寶珠
當下,她第一個想法並非任何多餘感受,沒有「心」的「她」才不懂這麼多,所以它第一個想法就是一個對客觀事實的主觀意見、陳述、判斷
「遲了」
它這樣想著,它認為是因為時間導致面前的結果 —— 或是說,第三方、環境、無法預測的不可控因素,那是計算以外的條件直接引致的現象,乃此刻所觀察到的畫面
站在長方形的廚房,她凝視那處,月光下,由暗藍色的昏光所照亮的紅色,混成為紫色的湖泊,流進階磚之間,在空隙形成小河川
整齊的深線條是結果,是在離泉源有一段距離的正方格,乃其表現,而她在站的地方?「人偶」所在的地方,則是能看清全景的「觀眾席」
人偶的鼻子沒有血液循環,作為「無機」的有機物,它的身體沒有器官,唯獨是這副身體的「內在」,清楚地嗅到空氣中淡淡的?異味,一股會排斥生命體的共同因素,難聞的氣味
那是寒冷的空氣也無法蓋過的氣味,畢竟雪的水味太溫柔,而人類才不像大自然那般優柔寡斷,至少,層次上不一樣
這也是為什麼,觀賞生命回歸世界的過程,是恐怖的
如果注意到味道,就會想尋找異味的來源,但是對少女而言,在現在的位置,她甚至不用費體力去找,因為空氣中的酸臭、惡息、銅臭、腥臭,強烈而刺鼻的氣味,全部乃眼前的?她??曾經是「她」的它,所散發岀的
她只需要看清楚,在那裏坐著,消化物、體液,膿液和血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它的身體上也是,混在一起,人類和動物的定義,混在一起,生物和死物的定義,混在一起
的確,這個晚上頗為寒冷,但並非那具身體面色蒼白的原因,如果那張還算是人臉的前提
女性目測大概三十多歲吧?無論如何也好,今後這個數字再也不會增加的了
身體安祥地躺在那處,倒下,表情僵硬的女性,它似乎還未相信自己的命運,這個已經到達了的時間點
曲著頸子向下,她的上背無力地靠在廚櫃,支撐著頹廢的坐姿,除此以外,使之不至於倒在地上,還有雙腿,剛好屈膝了,一左一右,姑且撐起了上身,側傾,但沒有完全倒下
看全身肌肉的狀態,運動元神經持續激發的僵硬,客觀地反映著證據,額頭上的洞十分新鮮的證據,是幾分鐘前造成的傷口
所以,額頭還在滴著汁液,散發臭味的有機液,只不過呢,別說笑了,血液又怎可能會停止的呢?
只不過,這傷勢,想身體自然痊癒,也難過登天了
啊,對了,當她說洞的時候,她的意思是指,而非小小的孔
女性的身體,曾經是人的物體,它的頭部穿了一個洞,以額頭為中心擴大的洞,頭部缺失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肉塊,少了直徑約十厘米的球體
形象一點,大概就是眼睛到耳朵,或是嘴唇的距離,能看到整顆眼球,能窺探到顱骨和腦組織,粉紅色的淚腺和裏皮,這種大規模的傷口
無生氣的身體,受了這麼重傷而死亡也很合理,看呀,沾到胸前、褲上還有地上的漿糊物,粉紅色的軟淋淋,並無其他,正是腦組織,從缺口掉了下來
看樣子承受了強烈的衝擊力,上唇沒了,上顎骨更變了「開放式」,下排的紅石陣成了勉強能區分嘴巴在那裏的唯一證據,和深切治療部的重度損傷差不多,卻和車禍的傷患不同,內部的切割位更不規則以及深層
尤其是內顱,明明傷口是傾右邊,但是內部損傷甚至破壞了鼻樑骨,從側一點的角度看,另一隻眼球,「月球的背面」也能看得到
可是、純粹、本來,女性的左眼早就移位向下了,由筋肉垂吊在臉上,不知為什麼,感覺像漏水的膠袋,一個白色膠袋裝住紅液,沉重得把筋肉都拉至僵直,而底部則滴過不停
在滴的,還有口水,舌頭完全放鬆,是紅地毯,倒是透明不敵顏色的存在感,何況要辨識那個部份屬於那部分,在這情形下很困難
內損傷龐大而傷勢不規律,不規則的肉塊是頭部的狀態,唇、面頰、鼻、耳、眼皮、額,存在歸存在,唯獨只是部分存在,還是好一大塊不見了
鬆弛的皮膚,若如橡筋帶一樣,人皮完全解體,像破了的麻布袋,不深色的血肉從中跌出,拉出,紅絲還有數條未斷,漿體連接著散在地上的肉塊,已經稱不上是「人」的物體,只是一團肉
更不要說到頭髮,要不是隨肉漿飛落了,就是被體漿染色了,沒有頭髮的頭部就是一團肉,傷口又是一團深紅、水紅的果凍啫喱,加入不規則的肉塊,別說是頭,連是人、生物也分不出來
慘烈的死況,爆頭死亡,狼藉的原因,少女思考,是什麼導致面前的她淪落這樣,要把自己的肉體弄得非人形,弄髒廚房,坐在自己的排泄物中過世
等等??自殺嗎?
「不對」
即使少女的思維稍為跳脫,但邏輯和理性還是構成意識的基礎,少女的內在還是普通的少女一個,雖則,在第一眼已經否定自殺的可能性,到了後面也好,再回去解釋推理迴路,亦不是什麼做不到的難事
少女那對冷靜得是「酷」、無情的眼睛,除了血肉的刺激外,還有環境中的細節,比如說地上的香煙,那是證物,稍遠處,血流沒成河的地方,血液不多才凝結了的區域,方磚血紋上的香煙還微微冒著煙,證明著她並非自殺
在她的右方,香煙還沒熄滅,加上右手的位置比左手高,死前也許在抬著手,導致死亡瞬間掉落角度的明顯不一,因此死屍的肢體位置明顯有別
如果自殺的話,死者大機率會用慣用手,更大機率不會,不會兩手做著不一樣的動作
進一步說:致死的工具 —— 恐怕只有「槍械」這個選項吧?會在體內攪動性損傷,那麼衝擊力不俱貫穿性,即沒有過大的衝力能穿過血肉的阻力
傷口的位置也值得懷疑 —— 用槍自殺,又有人會從額頭直射嗎?這種從前對後直射的角度,只有用雙手固定,才做到吧?那麼,她怎吸煙的?
此外,沒有工具在場,解釋不了她何以導致自己的死亡,這一種的傷勢
種種跡象,皆指向同一個推斷:他殺
「這擺明是有誰看上她了」
少女在腦中用一句說話輕輕地總結了全部的推論,看出窗外的她,不知在石柱林中要尋找什麼,彷彿眼睛只要維持一直看著同一個方向,便能找出兇手般
沒過多久,意識到行為的荒謬頓下,回神過來的少女一邊呆望著女性,那頭部空間扭曲的身體,一邊默默地思考接下來的計劃,如何是好
儘管有點可笑和匪夷所思,但試問在接近半夜的時間,會站在陌生人的屋裏,盯著陌生人那喪失人形的屍體,還能處變不驚的少女,其目的可以是什麼?
乃是「把女性殺掉」
然而在自己能動手之前,獵物卻自動解決了,方成為這理論上是一塊崎形肉,已經看不出來是頭了的物體,留下這片血肉模糊,殘件都濺到牆上去的狀態
因此,她感到少許困惑,由因自己原先的計劃被省略了一步,更是往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
如今,大腦在嘗試合理化現實,敘述性解釋造成眼前現實的原因,好讓現實再次能容納在仟伍克的蛋白質裏頭
「犯罪集團嗎?」她自問其可能性
最近亞洲北方政局又不穩了,可是呢,這個垃圾國家好像又要面臨國安問題,畢竟鄰國的騷動總會跨國影響,似乎是有好幾個犯罪集團進了國界,而這個垃圾國家的垃圾政府依舊無能,守舊,而沒讓人形完全接管國家的治安
也正因如此,少女至今也未曾面對應該受的懲罰,畢竟對於「非常」的事故,缺乏次世代的科技,基本上是沒可能徹底調查到的
不過,殺人犯的她倒是格外清楚,那怕這樣,也解釋不了為什麼女性的死亡,對她的謀殺能發生,這還算是奇談一種
不普遍,他殺即使在這個有問題的國家也好,絕對不普遍,更不用說涉及槍枝的他殺案
當然?他殺案中,某一類的案件仍佔絕大多數?先不說這些
不過的不過,另一角度看,她的死也許是注定的
不過,眼前的女性,它的背景也不怎麼「潔淨」,記得,她生前和許多人有過節,本身又不是個討人喜的傢夥,所以說,現在這模樣,大概是終於現世報了
純粹手段上,果然令人懷疑在怎做到,無聲無息的爆頭,沒有環境傷害、引起騷亂的噪音,只有正中紅心的一擊,連子彈也見不到
不過,不關我事吧?死因調查並不關少女事
認為已經合理化足夠了,因而她就這樣結束了思考,思考多餘的結束
但是呢?「我」要做的東西不止是?這個?
少女她對自己說,在那個不存在的「心」裏,自言自語道
我?才不是
我才不是單純、一時興起的殺意,下殺手純粹是一個手段
沒錯,她不是因為喜歡,不是興趣那種病態理由才殺人的,殺人的理由,理由她擁有,而她擁有的價值觀即使再扭曲,扭曲的價值觀也有一定程度理解,理解自己跨過了道德的灰界,落在罪孽深重的彼方
所以說,這一切皆是她自把自為,為了一個非利己的原因,而犯下的罪行
唯獨,面對這些想法,面對的方法乃她最喜歡做的東西,應對心理上的壓力時,她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睡覺、忘卻,那便是把不喜歡的想法,比如煩惱或痛苦,全都當作噩夢 —— 反正一覺睡醒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所以,今天她也將置之不理
少女盯著虛空,夜色之中,密集的大樓,看著樓中家家戶戶的燈光,每個亮光的方形代表一戶人家,每個黑暗的方形也代表一戶,城市密集的人口,各有各生活
那怕在這個關了燈的方窗,在這個身處的單位,在少女的身後,躺了一具面容潰爛的屍體,存在著一宗兇殺案
外面的世界也不會停下來,一切照常運作
同一道理,她告訴自己:既然世界也不在乎細節的時候,為什麼要執著原因,而不花時間考究如何的呢?
如何,接下來該如何
如何為一個這麼神憎鬼厭的人,送上丁點的尊嚴
少女在腦中靜音了懷疑的聲音,她此刻專注的,除了聽於建議的口吻外,別無他了
「記得?她有個小孩」少女在污泥中抽出這段記憶
在前置計劃的階段,少女在這個單位注意到多於一人的氣息,在目標女性還未歸家之前,屋內卻有動靜
不是動物,而是人類,畢竟只有人才會操作電器,開關門,說話,再者撇除掉鬼神論,那麼只有人
翻查一下紀錄,事實亦如此,在單位裏的住客,有兩個人
一個成年人,和一個孩子
當冷酷的她想著「給予一點尊嚴」的時候,並非在說要給死者尊重,而是對象為「死者身邊的人們」的一點安慰
因為死亡,即使是萬惡的人,他的死亡也會是對目擊者的負擔,畢竟世界面前,生命平等,平等地毫無意義
亦因為死者的死亡,在那對能審判生命重量的眼睛中,不值一提
那對銳利的眼睛,其背後的靈魂,純粹在抱住一個信念行事,相信自己堪比自然之母的化身,那麼溫柔的同時殘酷,少女只是希望為眾人畫上「幸福」
而她的「幸福」乃是「減少苦痛」的意思
少女單純以此奉此為願,以此作為生存的理由
所以放在心臟的缺口的東西,久而久之便會取代心臟的功能,然後這個說幼稚又好,說偉大又好,純粹的決心,乃缺心的人偶仍能渡過千秋的唯一原因
所以今天,它也會繼續選擇聆聽著她的「心音」,並就此行動
人偶,看著屍體的人偶,順從清醒但不清??的思維,自然思考著之後:在幾個小時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後果,不就理所當然嗎?
幾個小時之後,之後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那個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呢?聰明的小朋友們,用豐富的想像力猜想一下,早上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沒錯,答「屍體會被發現」的朋友正解了,這也是人偶正顧慮的未來
畢竟照邏輯而言,第一個會發現血肉模糊的證人,將更大可能會是這個單位中的其他住客,已崩潰的「家」中唯二的成員
那個小孩,女人的骨肉
縱使是扭曲的信仰,祈求溫柔的想法是不變的本心,不過即使說無心的人偶純粹是在裝成人類也無妨,始終本性和人性乃是她所追求,亦是忌恨的東西
儘管懂得矛盾,它仍舊算不上人性,至少在血泊中的倒影,它的感覺和評價是空虛,莫問它認不出那張臉孔,那雙眼,那肌膚,對它而言也並非人臉,不是人,不是生物
它也清楚,自己只是學著人類的模式思考而已
如果有同理心,如果人偶有同理心的話,它應該會出於善意來行動,唯獨是,未曾知?善良為何物的話,又何談善良?好比叫你想像出沒有顏色的世界一樣
可以估計、猜測出那種枯燥的世界,但你無法活在其中;可惜的是人無法憑空想像出完全不存在、未曾見過的事與物 —— 「夏蟲不可語冰,蟪蛄不知春秋」,這典故在不正確的使用方法下,說明了這狀況
因而,人偶也這樣估計、猜測、考慮:
「既然死因都是他殺了,那麼處理一下遺容也沒關係吧?」
它一邊這樣想,身體一邊自己行動起來,在旁邊,冰箱雪櫃的左邊,廚房的櫃裏翻找,隨手拿起一條大毛巾,反手一揚,蓋在那團肉上
粉白的格子毛巾,不費一會便成為了紅紅格子,人體的上身披住紅布,模樣像孩童故事中的鬼,卻兒童不宜,始終頭部那扭曲了的輪廓仍能不多少,穿透毛巾刺激著心臟
但至少這樣,看到的人便不用把最血腥的畫面,把恐怖的景色刻在腦中了,至少不在做好心理準備之前,至少,算是好一點
「順便?報個案吧?」
姑且解決了上一個問題,人偶連續產生了另一想法,辨認出另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就是「之後」,這世界的「之後」,在這個單位以外的四周,這個世界,無論有沒有人死去,社會的齒輪仍然會繼續,反正每天每分每秒都有人死,而其他人並不一定有為每一個靈魂停下來,記念他們的時間
即使是最惡毒的人也好,只要存在過的人,他們總會留下影響,不分好壞,而人們記念的方法,同樣是不分好壞:咒罵又好,追悼也好,也是將他們的存在繼續留在這世界的方法
有點矛盾吧?明明世界根本不在乎任何一個個體,世界卻同一時間在乎著個體,即使是說死亡之後
儘管社會是多變性,的確,少了一個齒輪也沒關係,因為隨時間過去,自然會有另一人代替其位置
不過我們活在現實,由因果關係組成的世界,一個人的死亡並不代表時間的結束,勢如恆星之死卻會導致另一個新星的誕生,一件事的結束是另一件事的開始
或是,具體一點的說:既可恨又安慰人心的現實,乃是我們活在由人建立起的世界
人類就是感性的,所以才會去在乎已不存在的東西,同樣理由,所以才建立起所謂的「價值」,還有多多少少,令人頭痛的各種不同的規條、限制
「一切皆空」也歸空的話,靠人與人互動的世界,若然大家停止互動的話,那麼世界便不會存在了吧?
所以說?至少為了這個世界,女人的死亡要被人知道,這樣世界才能應對,並繼續
而另一個理由?便是要防止女孩看到這衝擊性的畫面,叫麻煩的大人負責麻煩的事情,理所當然
不過感覺他們遲早都會找上門來吧?
但是?以防萬一
再者,總不能讓孩子看到??
還有「我」,人偶要確定,確定女人死亡,她不能「復活」 —— 儘管一旦查明她是宿主的身份,那麼 ——
「你是誰?」
然後,聲音,另一把聲音,讓聲音停止了
「無心」歸「無心」,感到驚愕乃否認不了的真相,為了確認自己的聽覺,為了認證「純粹是自己出幻聽罷」的想法,可笑的妄想,別有用心地,人偶緩緩地轉過身去,只見那處的她
呼吸著,抑制著自己的存在,呼吸著
時近深夜,理應是小朋友睡覺的時間,唯獨是在某個城市,某幢大樓的某個單位,有這麼一個壞小孩,偏偏不選擇睡覺,而是在家中遊盪
明知故犯的小女孩,她是這樣狡駁的:「因為肚子餓了」
所以,現在,剛走進廚房的她便看到了不速之客,這個站在廚房的身影,她對之一無所知,但女孩至少理解一回事
這不是媽媽
儘管空氣中隱約有股熟悉的焦味,是媽媽吸煙的味道,但是此刻四周的氣味卻被另一種更強烈、更難受的氣味覆蓋住
彷彿,媽媽的存在被什麼取代了一樣,被這股生理上令人不適的空氣,使母親的存在感徹底奪走
看著大人的身影,小女孩嘗試把異味扣連在陌生人身上,然而直覺上兩者並不匹配,甚至感覺上,陌生人的存在,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拿走,既從媽媽那邊,也從異味那面
儘管無法清楚地表述,但女孩明白了這個心情,用大人的說話來解釋:「眼前的她,是第三方」
因為,她太特別
女孩,看到的是一個人偶,女性的人偶
一個身穿綠色禮裙,復古的西方長裙,選色乃婉如由高山草皮織成的自然色彩,人偶所穿的,和教科書上的「民族服裝」同類的衣服,是一套維多利亞風的摺裙,身前掛住圍裙,既有貴族的優雅氣概,同時也有平民的親近感
全身綠色的主配色結合其雙眼,圍裙華麗的女性擁有一對漂亮的眼睛,太過美麗的眼睛
翡翠兩瞳,「窗戶」背後並非一般的靈魂,而是更有重量更為龐大,堪比純粹的力量,若然盯著,盯著,彷彿盯著一團強烈、熊熊烈火
或是說,感覺那對雙眼,就是大自然之母本身的眼睛,盯著之,凝視深淵,回望過來的乃是審判的目光—— 生命其自身的審視
人偶,從童話書走出來的存在,凝視著小女孩,叫她一動也不動的,乃是恐懼
因為人偶並非人類,看上去不是,全因它的皮膚表面有層光澤,那股樹漿的膠質感,使皮膚眼觀順滑無瑕的原因,同時解釋了為什麼有著人類外觀的它,卻第一時間被認出來是非人的原因—— 月光下的綠裙人偶,是只有在童話故事才會出現的主角,過度完美的外表,是畫龍點睛之處
「姐姐?那個?你是誰?」
唯獨恐懼蓋不過好奇心,女孩很自然地問話道,如同輕易地接受了這個現實,自己成為了童話角色的現況
或是說,困惑的女孩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作夢,強烈的不現實感像酒精的味道,麻痺了舌頭和腦漿,令人忘記怎樣惶懼不安
唯獨不確定心理是這角色特色的一環,女孩在沒有任何準備下,站上了她不知道的舞臺,踏進了聚光燈所映照的地方,演員該跟隨的站位,完全融入其中而沒任何一絲怪異感
但是在劇組裏的人偶,深知組員名單和角色列表上沒有女孩的存在,女刻她並非應該登場的角色,對狀況一目了然的人偶只是對自己細聲語道一句,再度確認自己的想法
「這樣嗎??」
明白劇本的變動,人偶只是配合起來,開始即興表演
人偶走前,把奇幻的舞臺氣氛連帶推前,感染了女孩的四周,把一切拖進童話世界裏,驅除掉未知的恐懼且保留對未知的好奇,孩子的雙瞳都全神貫注在它身上,也許她的眼中,看到了等身大的玩具人偶,相反地,翠綠的雙眼,卻只看到了一隻幼年「惡魔」
在靠近的過程,它的表情失去了原有的笑容,唯美的姿態融在現實中,全因女孩身上,人偶在她身上感受到不祥,感受到和她母親一樣的「邪念」
不想相信自己的直覺,它伸手,輕輕地碰著她的臉頰,洞察眼睛中的顏色,感受靈魂的重量,品嚐女孩的夢境,希望在當中尋找不到一絲「邪念」,來否決自己的推論
然而,這麼突然的動作,使女孩反應不了的接觸,而使大腦失去常理地反應,說話
「你有看到我媽媽嗎?」
衝擊氛圍的一句,更是使非人的思維故障的一句
「欵?」
人偶一時反應不了過來,露出了最不像自己,不符合形象,卻是最俱人性的一面,她對這份天真感到困惑,畢竟沒有面對純真的準備,人偶它沒有
但這份不解也碰巧地安撫了對方,人性的表現使她產生了些許共感,女孩見面前的大人偶表現不解,她便繼續延伸、解釋說道
「媽媽不在沙發呢」
「平時這個時間?應該回家了?媽媽」
抓住睡裙的女孩投來試探的眼神,這發問更是判斷信任或否的提問,她微弱的語氣帶著小動物靠近人類時的可憐,言語中透露的苦水是孤獨的苦澀,儘管淺藍色的連身裙在黑夜中仍顯得像白天的天空一樣的顏色,沒有陽光照耀下的衣著無法凸顯出顏色本身該擁有的生氣
「是出去買飲料了嗎?」
「你??知道嗎?吶?」
女孩低著頭,眼睛仰視著綠裙的陌生女性,似人非人的存在
「?我?我不知道呢?」
裝成人類的樣子,人偶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以水平的角度面向女孩,可能是因為沒有不自然的反光感了,而不再有死物感,翠綠的瞳孔在這距離沒顯得那麼恐怖,消除了窒息感
只見終於抬頭直視的女孩又一次提出那條問題
「所以說?姐姐是誰??」
「姐姐?是怪物嗎?」
迫使它深思的問題,卻注意到表現出深思的這點絕對會引起懷疑,人形的怪物硬作冷靜,知道自己要立即隨便說著什麼,但沒有解決方法的大腦並不能有效地指揮舌頭
「怎會呢?我說?」
拖延時間的話術,半醒半睡的大腦一時三刻只能暫用這下下策應對,另一廂則是焦急地鞭策腦中的齒輪
—— 咕嚕 ——
處於如此苦惱之時,明明是安排這場景出現的命運卻決定要「寬恕」自己,女孩身體所發出的聲響,成為了「逃生」的唯一方法,人偶又怎會不把握好這機會
「餓了?」
「?嗯?媽媽平常都很晚才帶飯回家?」
「你先去客廳坐,可以嗎?」
少女的笑容,繼續裝作人類的模樣,人偶盡力地一邊爭取女孩的信任,一邊遮蓋著背後的真相
「嗯?」
「姐姐煮東西給你吃,好不好?」
「?好!」
孩子總是純粹的,稱自己正飢餓的小女孩聽到有食物之際,便如同小動物般,乖巧地搖晃尾巴,心情一目了然
「你去沙發坐坐吧?」
「不過呢,千萬不可以進廚房哦?」
「為什麼?」
然而純粹歸純粹,純粹不代表是蠢,無法理解緣由的請求,孩子也會反問
然而的然而,雖然是這樣,但若要解釋的話,可不能把真相的真相公告出來,畢竟空氣中的銅臭味,使空氣凝重
因此,沒有惻隱之心的怪物便很隨便地撒謊說
「姐姐施咒魔法的時候不能被人看見喔」
「姐姐懂魔法?」
「對喔,然後接下來,姐姐要用魔法煮飯喔」
「好的~」
有原因不代表合理,不過年紀小小的她還沒完全理解這一個道理,只見小孩子完全地信服,被如此輕率的說明打發走,目睹著孩子以輕快的腳步離開犯案現場,作為「惡」的一方自然地鬆了口氣,畢竟省了不少心思
孩子離開了,廚房,又再次只剩下死寂
回頭,看那場景,它心中沒有任何想法,沒有一絲感傷,沒有一絲壞心腸的欣慰,它什麼也感受不到
空虛,是她所接收到的全部
不存在過多的想法,它一聲不響,步近死寂的出口,平靜地伸手到雪櫃後方,橫趟出木門,悄悄地分隔開地獄和人間
然後,它轉身,走到窗戶前,對自己而言這單位的出入口,它決定要回到城市去,沉默地注視數刻月亮後,下定早就預備好的決心,便是立即行動,踏上窗邊,輕巧的身軀翻過窗花,通過了「鳥居」的它跳進重力的懷抱,在空中旋轉,綠色的人形怪物一轉就變了蝴蝶,成為了真正的人偶,從窗戶一躍而落的是一把小綠傘
人偶縮細了,現在的它是玩具人偶的大小,衣服、身體縮小,小小的人偶揚起自己的裙子,只讓裙子變長,它就變成了小傘一把,降落傘的原理乘風落下
綠傘緩緩地從十樓的窗口飄落,夜間落下的綠葉從沒人留意,人偶就這樣靜靜地降落在半夜的街道上,藍光的映照下的黑石磚上,左右腳各站一塊
它轉身面向藍光,落地光屏後的光管燈,雖然被雜誌架和海報遮住了,但人偶知道便利商店裏一定會有食物存在,問題純粹是在那裏
因此,它先是原地一轉,先把裙子長度改短不拖地,再多轉一圈,縮小自己至正常人的手掌大小,才奔向後巷,可能會遇上和自己差不多大小老鼠的地方去
後巷有燈,但不亮,畢竟死胡同的此處只是便利店用來上下貨的車位一個,而這也正是為什麼它想來這邊的原因
綠色的小老鼠跳步至便利店的後門,儘管經驗告訴它門上鎖了,也不阻人偶來到此處,畢竟翠綠雙瞳所指望的乃是門旁邊的牆壁,牆上面的盒子
電箱
它猜測說,即使有規定要求電箱保持上鎖,不過大多時間人類的惰性才管不得這麼多,加上平時又沒幾個誰會碰到,再者這區是計劃重建區,舊區的舊式電箱有鎖匙洞,不是電子鎖,不用物理解決,總之,最後得出的推論結果為電箱沒鎖,可以直接打開
因而它打算從之入手,人偶看準目標朝之一躍,是要試驗自己的推論是否成立,空中橫踢嘗試踢開電箱的蓋子,意料之內,揭門打開、沒有上鎖,小小的人偶便攀在電箱邊,讓自己盪進去鐵盒子的內部
連看也不用看,人偶直接靠近目標,兩手一抬最大的紅色開關掣,斷路器一跳,伴隨電流停頓的小聲響,隨之小巷變得昏暗不止,大街那面,從便利店裏頭發出的藍光也一同消失
見順利完成了,人偶迅速地爬到電箱上頭,轉身跪在箱頂隨手關門,見電箱回復原狀後,它從電箱跳下,並躲在後門旁就位,始終計劃的下一步乃等待
「怎麼了,短路了嗎?」
一切順利,果然不過一會,這道封鎖的大閘便打開了,從中走出巨人一個,小小的人偶便趁機衝進黑暗中,在巨人的腳邊跑過,不曝露行蹤的情況下進到「敵營」中
在裏頭左右盼望,不同於偷走入店的老鼠,老鼠大小的人形怪物對便利店的設計瞭如指掌,那怕從未進過這一間店,它也大概能說得出什麼地方可以躲,什麼地方會放什麼東西,正因如此,就算人偶有「心」、人性的話,也不會因怕計劃失敗而緊張,何況沒「心」的它,它的每一個動作更是理所當然般的順利
靠著微弱的光芒,員工室、冰箱雪櫃,在藍光下顯紅色的地方,棕色的盤子上,那些一盒一盒的 ,因為這個身體大小拿不到,所以先回到原本 ——
在「購物」之際,光源突然回來了,重新照亮了漆黑的空間,本來只有雪櫃的小燈在照明,房間倒是忽然多了幾把藍光,而且更不用說店面內,光源完全回復了
回到原本大小的人偶,卻對此完全毫無反應,連驚訝也不是,面無表情的它蹲在冰箱,在貨架後面悠然自在地選擇著便當盒,比較著手上的三文魚丼和千層面,然後放下了被貼上半價貼紙的後者
只是同一時間,員工室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人偶放下便當的瞬間,似乎有誰亦同時將手放了在門把上
並非聾耳,它聽到,也是為何雙眼的焦點在朝向門口,記得人偶還能與小女孩對答嗎?冰箱的寒冷才沒有改變它的身體,事實是它純粹不在乎,不動如山,死魚眼的翡翠瞄向門口,盡是一副輕佻、高鬥的態度,像是在打賭此刻站在門後的人,絕不會開門似
但是人偶的眼睛在和自己唱反調,唯見房門在一瞬間打開到一半,開至快能看見門後的人的程度
然後
—— 啪喇 ——
—— 碰 ——
店面的方向傳來巨響,正在門後的人快要把門完全打開,看得到蹲在冰箱最裏頭的人偶之前,巨響充斥店舖,那是金屬的鈍音,巨大的聲音一下子便化為零散的噪音,鈍音帶有回響,貌似是一堆鋁罐掉到地上了
「搞什麼搞啊?」
「千鈞一髮」之間,門後的腳步聲被吸引了過去,打開到一半的冰箱門沒有繼續打開,相反地。和被打開時同樣的毫無預警,亦就這樣突然之間被隨手關上了
「莫非今天時運低,惹來些什麼了嗎?」
聲音從雪櫃的另一方傳來,煩燥的人聲邊如此說道,邊靠近剛剛傳出巨響的方向
唯獨,若現在環望冷氣房,除了灰石牆和藍光管之外,不見任何一片綠色
剛剛還蹲在那邊的人偶,現在可不見了蹤影
彷彿,它從來沒到過這裏一樣
—— 叮噹 ——
「歡迎光 ——」
「?」
「我只是來打工的,別搞我好不好啊?」
彷彿,人偶她不存在過一樣
我們的大腦,其實並不擅長邏輯推斷
女孩坐在沙發上,等待著,聽從姐姐的話,靜靜等待著
女孩她卻連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那個禮裙女性,女孩既不知道她叫什麼,更不知道為什麼那「人」看上去不像人類,過於晶瑩剔透、完美無瑕的皮膚、五官,還有綠葉色的大長髮,穿著西方裙子的姐姐是一個切切實實的人偶,換衣玩偶似的身體
所以當聲音,沉中帶柔,像藥,像熱蜜糖,暖蜂蜜紅茶的嗓音從其身體發出時,女孩覺得不可思議,覺得?沒那麼寂寞
是小朋友們都幻想過的童真美夢,玩具會像卡通般自己動起來,或是擁有幻想朋友之類的
而姐姐的存在,則實現了孩童的夢想,因此在一切恐懼和不安背後,長久以來累積的妄想得以實現的喜悅感,和純真的好奇心由前者的手中奪去了掌控權,也導致大腦忘記了邏輯推論的基本步驟
對之隨從,完全順從,小小的腦袋裏沒有質疑的線路,也許是被生理需求壓抑了,畢竟她又餓又累又餓又累
對任何善意也感到開心,被之吸引、產生好感,即使聽上去愚蠢、天真,但如此純粹的反應,恐怕是建在基因之中的天性
正因如此,孩子才這麼容易把自己陷進麻煩中
但把這些先放在一旁,因為製造麻煩的主角,人偶它回來了,帶著「買」回來的便當 —— 儘管它剛才的確是說要煮飯,而不是放微波爐叮,加熱即食便當
不過大概是欺負孩子的簡單純粹,另一方面,廚房那環境也沒可能下廚,人偶因而做下了這個決定,走到樓下的便利店,為女孩她「買」了點什麼
不然怎樣
「我回來了喔」
「歡迎回來,姐姐!」
出來的同時不忘關上身後的門,人偶捧住便當盒走過來,把飯盒放旁邊的小桌上,然後移近至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動作自然、不客氣得若如它住在這裏似,對家具的移動毫不在意,或是換一個角度說,人偶已經侵佔了這個家了
也侵佔了女孩的大腦
坐在旁邊,看著眼前的小女孩進食,時不時朝自己微笑、笑咪咪的樣子,人偶覺得自己的背上快要長出玫瑰花,荊棘滿佈身體,刺進皮肉之中,但最痛的地方莫不過花朵的根部,自己的心臟
罪疚感、無助、自我厭惡,要把自己殺死
痛苦叫身體忘記自己正存在於世上,明明知道自己在盯向女孩的方向,但卻看不到人,在那個方向,黑色方框中所嵌著的照片中,人偶認不出在動的是什麼
同樣地,它知道女孩,應該是女孩的物體在發出聲音,似乎在嘗試和自己溝通,倒是這個狀態下,所有話語都成為無意義的廢音,她根本沒心聆聽
少女她在苦惱
但遊神的時間並不長,很快地,人偶從高空再次墮落到這個世界
「姐姐?」
「請說」
「吶,姐姐叫什麼名字?」
而當回過神來的第一瞬間,難題便放在自己面前
什麼名字
人偶叫什麼名字
叫人偶煩惱,要來的始終要來,不過這是什麼告不得的事情嗎?
仔細一想,確實是
畢竟人偶並不想自己和女孩之間的關係變得太好,甚至乎是說,若然只是偏向好的方向一點也好,一點也不好,它不想女孩對自己投入太多感情
反之亦然
別小看名字的存在和意義,擁有一個專稱,就代表別人能更具體、形象化地想起自己,因為名字別無他屬,總是針對並屬於一個存在,而無他
不論科學還是歷史也是這樣,有了名字,一個公式便能更容易廣傳,一個偉人的傳聞便可以繼續輝煌百歲
所以,它才苦惱
「我?我嘛?」
然後,她,選擇了
「我叫『愛麗絲』」
選擇了一個?由他人授予的名字
「艾麗絲??不是讀『愛麗絲』才對嗎?」
無心的愛麗絲,乃愛麗絲
如果沒有夢想的人作夢,他們會在夜晚看到什麼?
這個問題人偶猜估了很久,最後得出的答案是:
「無法作夢的他們,在夜裏,只能活在他人的夢中」